第17章
沈等則退了幾步,本來想說的話忘得一幹二淨,昏頭昏腦沿着小徑退出了院子。
門外的車換了地方,陸平錦晃了一下車燈,搖下車窗喚他:“這邊。”
震驚歸震驚,沈等則還是迅速換上笑臉鑽進了車裏,朝她亮了下白牙。
陸平錦從不猜沒有把握的心思,她問:“見到金欽了嗎?”
沈等則點了下頭,又搖頭:“只有奧河在。”
“哦,那估計就是去見蔣遼源了。”陸平錦發動了車,“這麽晚,你有什麽急事找他?”
該說實話還是說謊話?沈等則盯着被車速拖着延綿成一條線的街景,原本蓬勃飽滿的蠢蠢欲動、退縮放棄也被壓扁,直至這條線發出警告,他才猛地回過神:“我想問問他和奧河是什麽關系。”
“然後呢?”
“奧河說,他們是睡在一張床上的關系。”
“哦。”
車開出幾百米,因為急剎和猛油頓了兩下,重新跟上車流後,陸平錦挑高眉問:“你問這個幹什麽?”
“我好像做了一件錯事。”
“很期待你到底做了什麽。”陸平錦把車上的音樂關了,“但現在,你只需要告訴我,奧河怎麽和你說的,表情什麽樣?”
沈等則的心情暫時跟不上她的八卦心思。
他後悔極了,他只當方修盛是想追求金欽,當一塊誘人的跳板遞到他面前,他無法說出拒絕的話。
可越與金欽親近,他就越發覺,哪裏是李儉說得那麽簡單。金欽極度防備方修盛,這不是被追求的尋常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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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煩悶到了極點,他的心不停往肚子裏掉,被母親責罵過的話一句句被他自己默念給自己。廢物、無能、軟弱、人盡可欺,他擔不起母親的期望,小時候不行,怎麽長大了還是不行呢……
情緒繃到極限,輕輕地斷裂開來,沈等則摸了一下陸平錦的手背:“我看到奧河這樣去碰金欽,他一定很喜歡金欽吧?”
“所以你也很喜歡我嗎?”
沈等則認真地點了點頭,喉間的泣意被他壓了下去。
他看陸平錦的側臉,女人已經過了非常年輕的階段,眼角有細細的皺紋。他是知道這些細紋有多生動的,是它們告訴他,這世上的女人有很多種,像母親那樣嚴厲無趣是一種,而陸平錦這樣嚴肅與生動并存的,也是一種。
“很喜歡,超喜歡你,喜歡到很多話不敢說,許多事不敢做。”
陸平錦轉頭看他,調笑道:“床上你可不是這樣。”
好了,她把自己的小男孩逗成了大紅臉。
沈等則做了一個決定,這些天只要想起,心髒就會跟着突突猛跳幾下。
為了保護心髒,他聯系了李儉。要說的話早在腹中過了千萬遍,他不願意再幫方修盛監視金欽了,他可以主動申請調離第三實驗室,他能接受任何結果,只要可以退出。
李儉有一搭沒一搭聽着,偶爾應一聲。他應付金欽也許能力不足,可面對像沈等則這樣稚嫩的人,他說:“我會告知陸小姐。”
沈等則“嗯”了一聲:“我說過,我能接受任何結果,這就算……我們達成一致意見了。”
“你可以這樣認為。”
胸間的重壓終于消失了,但另一份沉甸甸又壓了上來。
沈等則做了一個到位的深呼吸,盡可能平靜地轉身。他堅持到拐角,才哭出了聲。
李儉的腳步聲沒有停頓地越來越遠,他吸了一下鼻涕,咬着手背撥陸平錦的電話。
陸平錦向來不讓他等,他很快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沈等則不想皺巴巴地和她說話,停了很久才确定自己的聲線沒有問題,他小聲說:“阿錦,我好像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陸平錦正在和金欽喝咖啡,聞言放下了杯子:“理由?”
“我做了錯事……”
“什麽錯事?你得先告訴我。”
“我……李儉會告訴你的。”
李儉?陸平錦挑眉,她的視線轉移到對面的金欽身上,沒有第一時間回應沈等則。
對面的金欽提了下眼皮:“沈等則監視我的事嗎?李儉真沒品,拿這事威脅他。”
沈等則聽見了漏過來的金欽的聲音,羞愧瞬間集結成軍向他撲來,他哆哆嗦嗦挂了電話,咬緊牙跑出了第三實驗室。
要說,泥人也有幾分性格。
沈等則結結實實失蹤了四天,落城發達的監視系統都找不到他。
陸平錦頭一次上火到想笑,方修盛對金欽的監視可謂無孔不入,一個小小的沈等則能有多大用處。
又過了十二小時,她才不管白天黑夜地把金欽家的大門當鼓敲。
金欽早就睡了,奧河披了件睡衣下來見她。
“把金欽給我從床上提起來。”
“陸女士,不要強人所難。”
陸平錦盛怒之餘尚有理智,為了不影響奧河和金欽的關系,她自己動了手。
“陸平錦。”金欽衣冠不整,頰邊還有睡痕,“你的小男孩丢了,你得自己找,來造害我幹什麽?”
“不是丢,是故意藏起來。他好歹是你的同事,不要把他當作‘小男孩’!”
“我可從不會故意‘藏起來’。”金欽眼睛要合不合,歪歪斜斜走到沙發旁。
沙發邊的小幾上是個新花瓶,花瓶是奧河從舊貨市場淘來的,重新上過漆,現在插了一束新鮮的花。奧河也有一點擅長培育花草的天賦,搬過來沒多久,就和後院曾經荒廢過的花草打成一片,每天摘回來的花還帶着露水。
金欽碰了一下花葉,感覺還算堅挺,他揚聲道:“明早不用換花了。”
“那我去做什麽?”奧河從廚房探出頭來,“陸女士,冰水還是檸檬水?”
“去找沈等則,冰水。”
一杯冰水趕走了陸平錦,奧河興致缺缺地收拾茶幾:“她既然不喝,為什麽還要我倒一杯,然後再洗杯子、收拾桌子。”
“這只是開始,我們現在住到這裏,以後你什麽都得做。”
“為什麽不雇人?”
“沒錢,而且我也不喜歡蠢貨機器人。”
“你知道我是可以看到你的賬戶信息的吧?”
金欽罕見地被噎了一下,他回過頭,語帶威脅:“如果你敢亂花錢,我就揭了你的皮。”
“無所謂,我珍惜我的主骨骼,但你要強行毀了他,我也沒有辦法。”
“明早去找沈等則,沒有回轉之地。”
“我如果是個暗戀您的小姑娘,恐怕現在都要被氣哭了。”
隔了大半個客廳,金欽徹底轉回身,他手邊沒有趁手的工具,幹脆抓起了一旁的古老鬧鐘。他颠了颠,重量、形狀都适宜,沒有任何猶豫,他把鬧鐘砸向了另一邊的奧河。
奧河輕松地接住了鬧鐘,把下一次提醒時間設在了兩小時後,他舉起鬧鐘向金欽晃了晃,自己抱臂倚在牆上:“找沈等則嘛,我洗好杯子就出門。”
“洗杯子要用兩個小時,也太無能了。”
“哦,那是提醒您的,明早沒辦法送您上班,記得聽見鬧鐘就起床哦。”
金欽氣死了,又覺得好笑,躺在床上喘了會兒粗氣,竟順利地在被驚醒後飛快地又睡着了。
然後錯過了鬧鐘、公共線,直至遲到。
康曼即将入冬,東線的戰事緩和了許多,镕能溜回來的時間間隔越來越小。
金欽照例幫他給程序拔草,順便聽蔣遼源同軍部對話。
軍部有一個新的項目,暫定名稱是“忠誠”,從第一個筆畫到最後一個筆畫,項目的目的昭然若揭。
軍部的天真連沈等則都哄不住,蔣遼源始終沒有點頭讓項目落戶第三實驗室。
一次拒絕過後,下一次,第三實驗室被迫接下了一個降低自主度的項目,編號為U3NHG。經過镕的解析,命名原理是“第三實驗室你活該”。
背後真相難以知曉,蔣遼源眼睛都不眨,直接把U3NHG撥給了金欽。
镕把同樣的話說給了金欽聽,他不想被動活該,把蔫到不行的沈等則叫了過來:“新項目,入股嗎?”
沈等則自認身負罪責,連正眼看金欽都不敢,聲音低低地說:“我會把這當成戴罪立功的機會的。”
“沒人在乎。”眼看着小卷毛紅了眼,金欽怕陸平錦再殺過來,轉了話頭,“誰和你講我和奧河睡一起的?”
沈等則既怕金欽也怕奧河,眼睛轉了轉,也顧不上戴不戴罪了,自說自話、眼神游離、小碎步往門外挪:“我知道了,降低自主度是吧?有思路了我再來找您。”
人的天真幼稚會一點點褪去,熬到奧河和沈等則的翅膀都**,金欽的腿傷才徹底恢複。
他沒徹底放手U3NHG,同時還在暗自追查東線發生過的事情,奈何報批的項目始終無法通過審批,而他現在的權限無法深入到東線。
金欽這幾天不痛快,奧河是知道的,他悄無聲息地存在,也不敢再在晚上看金欽過去的生活痕跡。
倒是金覓,在消停了很久之後,一道已通過安樂死審核的結果通知跳到了奧河的終端上。還好金欽最近睡眠質量轉差,每晚都會徹底屏蔽一切外界來信,才讓奧河有機會攔了一手。
安樂死執行的地方在燈津。
奧河往金欽卧室的方向看了眼,自從他和金欽睡一張床的謠言傳出之後,這扇門閉得很緊。他心底軟乎乎的,還是放棄了直接出門。
“欽欽……”他敲了一下門,“聽着就行,我有夜間緊急任務,天亮前能回來,你安心休息。”
裏邊半晌沒有回應,基本也算是一種回應,奧河摸了一下門,轉身離開了。
這是他和蔣二的第二次見面,從白天換到了深夜,倒真像是在做什麽了不起的事。
蔣二遲到了幾分鐘,壓縮了奧河回家的時間,他的語速稍微快了些:“10月前,金欽一定會到燈津,希望你的準備工作做得足夠好。”
蔣二還穿着一身破衣爛衫,臉上一派輕松:“不就是A系嗎?不是什麽難事,做好你的事。”
奧河看着他笑,敲了一下胸口的R24标志。
“知道了,一定幫你撤掉機器人身份。”
蔣連源和他的兩個哥哥真是一點都不像,奧河點了一下頭:“那就好,我們再聯系。”
同樣的轉身,蔣二往落城的中央區去,奧河到城郊的舊院,他邊走邊給金欽發消息:“欽欽,我想有一件事你得知道。”
蔣連源轉身後,第一個聯系的也是自己最重要的人:“哥哥,金欽的機器人總是這樣嗎?”
不知電話那頭蔣也說了什麽,他皺了下眉,又讨好地笑了一下:“我不是胡鬧,你馬上就會知道,我到底是在做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