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沒見過這樣自問自答的。

走廊兩側镂空的木制牆壁遮擋不住內裏的風景,男男女女坐在矮塌上,有的相擁,有的相對而坐,空氣中有讓人沉迷的木調香味,金欽多嗅了幾下。

“是V+的香氛。”奧河拉了一下他的手,帶着人經過了一個室內的小型景觀瀑布,“沒覺得你有多喜歡香味。”

“做個合格的機器人,不要做狗。”

“我只是……”

他們到達了目的地,奧河沒有繼續說下去,他推開包間的門,側身讓出了進門的空間。

謝天謝地,這是一個真正的封閉環境,金欽不知不覺松了一口氣。他顯然沒有意識到,他把自己和奧河的關系同外間戀愛的情侶劃進了同一陣營。

金欽坐得很直,手指沒有一點要碰菜單的意思:“這是什麽餐廳?”

“蛋糕店,給我一點小小的彌補。”

奧河沒有對着菜單研究太久,他似乎對這家店很了解,下單時表現出的胸有成竹讓他看起來有一點可愛。

金欽給這個判定補了一句——沈等則式可愛。

毫無疑問,他并不想對奧河産生過多的情感,不論是親情愛情友情,最好通通都不要。連A2都能逃離得無影無蹤,一個只會從手中經過的機器人又能停留多久?不屬于他的,最好一點多的停留都不要。

此刻的金欽端坐在做舊包間的昏暗燈光下,苛刻的光線照不出他的血肉,只能看到撐起皮肉的骨骼,像嶙峋的山,簡單得不留情面。

機器服務生送上來兩杯麥茶,新鮮的熱氣順着微微流動的風從桌子的這邊飄到那邊,遮住了一點金欽的五官。

他的臉很小,一點似霧的東西就剝奪掉了他臉上的多數特征,只剩下微灰的眸子平靜地看着桌面。

該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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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河碰了下自己的杯子,他被燙了一下。不想被金欽發現小小的尴尬,他的餘光快速地往對方的方向看了眼,嚴肅的科學家眼裏沾了生動的笑意,只一瞬,像疾風一樣迅速過境。

他縮了一下手,抓住那陣風也笑了:“好燙。”

“不要撒嬌。”

“不是撒嬌,真的被燙到了。”

奧河伸出指尖給他看,皮膚确實泛了一點紅,但說不清到底是健康的自然色澤,還是被燙後的應激反應。

他并起指尖搓了搓:“好燙的……”

“行了,知道了。”金欽把手伸過來,極其敷衍地握着他的指尖揉了兩下,“好了嗎?”

奧河蜷着手指撓了兩下他的掌心,眉毛跟着笑沉了下來:“好一點了。”

金欽立刻收回手,甚至幹脆抱着放到了桌下,原本規整的坐姿松散了些,也讓他整個人松弛了許多。

他往門外看了眼,有些好奇:“你點了什麽?”

“特色菜。”奧河賣關子,“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不同于走廊有些煙火氣的吵鬧,坐在包間裏幾乎是與世隔絕,裏外不互通,讓等待的時間變得有些莫測。

今晚沒什麽別的安排,金欽摸出終端看了眼,簡柯給他發了一張電子請帖,是明晚的宴會。助理在請帖的備注上寫了标紅的字,方修盛也會參加。

他回了個“好”,決定扣下終端,以後再也不要在約會時看這些倒胃口的東西。

沒一會兒,有人在門外拽了一下提醒鈴,上了年頭的青銅鈴铛響了幾聲,最先跨進門裏的是個在搖晃的草莓蛋糕。

後來的事情就好猜很多,除了草莓,奧河還選了南洋風味的菜。

草莓是機器人的,南洋是科學家的,非常合理。

叻沙還不錯,金欽吃得慈眉善目,他看了眼奧河的點心,對方立刻會意,把冰過的草莓氣泡水推了過來。

機器人伺候得也很不錯,經過長久的同居生活,奧河對金欽的生活習慣了如指掌,這一點比相處多年的簡柯都要強很多。金欽喜歡給別人添麻煩,不喜歡別人給自己帶來煩惱,奧河也許正好相反。

他們沒在防火意識很差的木制小店消磨了太多時間,飯後坐了會兒,就出了門。

奧河的爆米花還在路邊停着,副駕的窗邊貼了一張醒目的罰單。金欽彎下腰看了眼:“不可能給你報銷的。”

數字并不是很大,奧河還是想逗他:“難道剛才你沒吃飯嗎?”

“吃了和給你報銷有什麽關系嗎?”金欽說,“偏要在城裏吃飯,家裏什麽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要是在家附近吃,哪怕吃了罰單,價格也會比這低一些。”

“難以想象的摳門。”

“這是節流。”

怎麽可能在家附近吃嘛。

奧河把爆米花送上了回家的自動線路,到時可以在家附近的停車場自行取車。

這個功能在落城區已經全面鋪開很多年,他每次路過回家必經的停車場,裏邊停的車總是屈指可數,要麽是報廢邊緣的破車,要麽就是像爆米花這種雖破但違法必究極其到位的軍部用車。

治安不好,人也很一般,可不就孕育出了金欽這樣的人?他緊走了幾步,跟上金欽的步伐:“家附近确實便宜,你也沒有請我吃過。”

“是誰說的約會?”金欽反唇相譏,“約會過後就提錢,誰教的你?”

遠方的陸平錦正在和沈等則AA一份賬單,她打了個噴嚏,并沒有十分在意。

只有奧河在意,他拉過金欽的手要去勾他的小拇指。不耐煩的科學家嫌棄他的少女心,只肯牽手,不要勾小拇指。

奧河憋着笑:“這叫以小博大。”

金欽直接甩開了他的手,又被握了回去,他也沒再掙脫,只回了一個警告的眼神。

下過雨的落城非常漂亮,本就是綠植繁盛到将要翻身為王的城市,一場雨後,植物神清氣爽,人類則因為潮氣蔫頭蔫腦。

因為部分區域有積水,他們回家要乘的公共線晚到了十幾分鐘,第一輛車湧上了很多人,随後到來的增補車輛反而很空。

奧河牽着金欽坐在了最後邊,他依然有一下沒一下撓着對方的掌心,知道自己是個煩人鬼,依然樂此不疲。

好在金欽有些困了,他累時的脾氣會好一些,奧河給他一邊肩膀靠着,他也能忍下這些事。

這晚爆米花被丢在恐怖的停車場獨自過了一夜。

天氣預報說第二天仍有降雨。

落城城區的積水經久不退,城市管理局的負責人深夜還在對着鎂光燈道歉。

嘈雜和靜谧,彩色的燈光并上角落的黑暗又給落城區的壽命加了一天,早秋的夜和天氣不符,四處釀着濃稠的風味。

秋天還沒露出聲息,卻确實要來了。

比降雨來得更快的是降溫。

金欽一夜好眠,飽滿的好心情被撲面而來的冷空氣吹散了百分之七十,他木着張臉把自己塞進了爆米花。

“聽歌還是聽廣播?”奧河問。

“早上去見簡柯,我去她家。”

“好,那就是都不要聽了。”

簡柯的家離城郊不遠,在落城區并不十分清晰的邊界上,經過戶籍室的判定,她住在麥城。

作為落城區的隔壁,麥城聽起來十分鄉下,與這位高定女士的風格有些格格不入,所以她堅持叫麥城的舊稱水瓦森林。

水瓦森林更名已有上百年的歷史,如今麥城只在城中修建了一個叫做水瓦森林的人造公園,占地面積很大,命案發生率也很高,房價接近落城。簡柯就住在水瓦森林邊的別墅區。

金欽提前半小時告知她自己要來,到門口還是等了好幾分鐘她才下樓。

簡柯為人誇張,在自己的舒适區更是要誇張很多倍,幾乎從頭到腳都敷了一層面膜,可能是想做新型銀行大盜。金欽用了食指很小很小的一塊區域,推開她進了門裏。

他不想站在從樓頂快要垂到地板的水晶燈下,選擇了更安全的樓梯口:“今晚我要穿的衣服在哪兒?”

簡柯無法說話,翻着白眼往樓上指了指。

助理已經搭配好了三套,還好,不算非常誇張,金欽迅速從中挑出最樸素的一套。

他實在不想在此地逗留過久,拎着西服就打算下樓,沒想到在門口被簡柯攔住了,他有些警惕地問:“還有什麽事?”

“今晚方修盛也去,你太平靜了,你有新歡了。”

這是一個歷史規律,過去發生過無數次。

方修盛和金欽并不是時時刻刻都要針尖對麥芒,他們的針鋒相對只在工作閑暇時——想到這兒,簡柯覺得這些大人物有些過分可憐了,連引人遐想的私人事件都得抽空來辦。

她緊盯着金欽,想從他臉上捕捉到更多信息:“那個小技術員?”

“沈等則是陸平錦的男孩,謝謝。”

“酒吧豔遇?”

“戒酒暫時還算成功。”

“你到現在都沒有否定我,說明我的猜想是對的,你不會想知道我有多少手段的。”

“簡柯。”金欽往後退了一點,“有空給自己找一個新歡,而不是猜別人的新歡是誰。”

“如果我用三天時間猜到他是誰,你欠我三千塊錢。”

“成交。”

整整一天,金欽總是時不時想起這個賭約。

他當然惜錢,只是新歡?他哪裏來的新歡……

直到晚上出發前,他還看了眼賭約倒計時,并且計劃好了如何使用這三千塊錢。

奧河幫他整理衣服,發現這個人一直在走神。他彎下腰用鼻尖蹭了下他的鼻尖,往常要該炸毛的人還是無知無覺,于是他又近了一步,束好領結後,在金欽鼻尖吻了一下。

“沒有這樣的家規。”金欽靈魂回歸,擰着眉看他,“不要得寸進尺。”

“今晚要去接你嗎?”

“不要岔開話題,不用。”

“那好。”奧河彎下腰用軟巾把他的鞋頭蹭亮,往後仰了仰,欣賞了一番自己的工作成果,“你知道嗎?親鼻尖在我的詞典裏其實是尺。”

金欽沒明白他的意思,直到兩人的唇挨到一起他才頓悟,機器人學會耍賴了。

哦,原來新歡是奧河。

他邊走邊想,在進入宴會中心的一刻在心裏給自己打了個氣,瞞過三天,贏了三千塊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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