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李儉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金欽的場景。那時他還在讀大學,念的是法學專業,做禁毒研究,金欽來他的學校做學術報告。

那一年金欽十八歲,比當時的李儉還要小三歲。了解風向的人都說,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金欽恐怕要拿下首席科學家的位置了。

也就三五個月後,A1橫空出世,軍部在官方網站懸挂了一個駭人的數字,在全球範圍內為A1尋找适配主骨骼。

一家民間實驗室接下了這項任務,在A1與主骨骼适配并更名為“镕”後,這家實驗室宣布并入軍部,列入首席實驗室,排名第八。

李儉參加畢業典禮的那個夏天,落城區宣布了首席科學家是誰,金欽的臉出現在了大街小巷所有的屏幕上。

曾經,李儉認為自己和金欽離得很遠,他有時候會想,人和人的智慧能相差多大?

他應該比多數人強,所有人都說法律職業資格考試是落城區難度最高的考試,但他輕松地拿到了高分。

可與金欽相比呢?這個人比他還要年輕三歲,卻看起來輕而易舉地,站上了落城區的頂層。

送熟悉的客戶時,李儉曾開車路過據說是金欽住宅的區域,那個地方視野開闊,一眼望過去,只看得見郁郁蔥蔥的樹林,連一個屋頂都尋不到。

在落城這樣的地方,人們習慣居住在像鴿子籠一樣的高級公寓裏,想住得更高、更大,但很少人會想着住到別墅,這已經超出了金錢可以解決的範圍。

金欽就理所應當地住在人們根本不敢想的地方。

李儉用了十二年,搬進了那片神秘住宅區的隔壁,他住到了頂樓,六層的樓高已經是普通人難以企及的高度。對于一個律師來說,這幾乎已經到了他在落城的職業天花板。

而同一年,金欽寫出了《戰時機器人維護手冊》,耗時兩周,內容涉及面廣,難度雖高,但語言簡練易懂,極大地提高了可操作性,降低了內勤人員學習的門檻。

播音員字正腔圓地說,手冊的面世,為落城區培養出兩萬餘名優秀的內勤人員,擊破了第三自由軍的閃電襲擊野心。

三十三歲的李儉沒有了許多幼稚的問題,他也不甚在乎人與人的智慧能有多大的差別。

但他沒想到自己會做方修盛的助理,也沒有想到自己能再次見到了金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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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見面地點比大學的禮堂狹窄得多,也私人得多。更精确地講,是在他的老板方修盛的卧室。

方修盛要出席例會,安排他處理好家裏的人。“家裏的人”這個形容太暧昧也太輕浮,李儉只當是什麽外邊的小玩意兒,他沒想到,那張大床上盛的是落城區的首席科學家。

金欽的肩頭還有一枚鮮紅的咬痕,脖側有清晰的指痕。他似乎是習慣了被方修盛的助理處理,聽見李儉進來,聲音啞啞地說:“知道了,出去。”

那是六年前,離刻薄的時評員第一次說“天才隕落”還有幾個月的時間。

可李儉分明覺得,作為曾經托起落城區的諸多人中的一員,金欽已然爛到了泥地裏。

他的半只腳剛踏入方修盛的層級,聽到了很多從前不知道的精彩。金欽的母親是高級妓女的事已然不是這個年代的新聞,他聽着卧室裏的聲音,腦袋裏想的卻是,金欽和他的母親又有什麽區別。

再到六年後的現在,李儉看着眼前的“我的愛人”,他鄙夷地笑了一下,撥了蔣連源的電話:“二公子,方先生要我向您問候。”

蔣二正在家裏的花園搞破壞,他就是為了在蔣也面前現眼,大大咧咧地開了免提,“嗯嗯啊啊”應了半天才說:“我之前提過的事,怎麽樣了?”

你提過的事可太多了,李儉面上一哂,嘴上卻說:“已經全部到位了。”

“你真是阿盛哥哥的好幫手。”

若是方修盛本人來電,蔣連源還有幾分親昵的勁兒在,可這位李大助……他挂斷了電話,往蔣也身旁靠了靠:“哥哥,你喜歡李儉嗎?”

蔣也納悶了:“方修盛的助理,要我喜歡做什麽?”

也有道理,蔣二嘻嘻笑了幾聲,坐在了蔣也腿上:“我啊,大事馬上就要辦成了,方修盛幫了我不少的忙。你将來做了大總統,可千萬不要做把人家削成人彘的事。”

“蔣二。”看來是讀不了書了,蔣也把手中的書合上,認真地看着弟弟,“你說說看,我的競争對手能幫你什麽忙?”

“也沒什麽,就是幫我治治金欽的病,幫我動動A系,我看他也挺樂意折騰金欽的。”蔣二随手剪了一支花,“金欽啊,這輩子就栽在方修盛手裏了。”

“方修盛不是君子,大選之前,不要再和他有更近的聯系了。”

“知道了。”

看蔣也走出花房,蔣二坐在了他剛才坐過的地方,随手翻開桌上的書看了幾行。

有時候他也想不明白,蔣也在這樣扭曲的家庭中長大,對蔣遼源好,對他也好,現在連對方修盛都不出惡言。他總覺得,人活成大哥這個樣子,看似順風順水,能得善終,總歸是太沒有意思了。

他試着給自己新交的朋友打了個電話。這位朋友就非常有趣,為了清理自己看不慣的事物,敢對所有人下手。

不過今天運氣不太好,始終聯系不到新朋友,蔣二興致缺缺地抛下了終端,夾起蔣也丢下的書,打算再去鬧一會兒他的大哥。

“能耐大了。”金欽親眼看着蔣連源的名字亮起六次,他耐心地等到對方放棄,拿終端挑起了A2的下巴,“我有沒有教過你,不要對A系下手?”

“你只讓我去試探背叛者,沒有交代過這些。”

“你總是學不乖。”金欽簡單地下了判斷,臉上沒有半分不高興,“我已經放了你走,你也嘗到了甜頭,還反過來對A系下手……無法自主清理程序?要禍害自己的同袍,這一點恐怕不夠吧?”

看着金欽随手在終端點了幾下,A2閉上了眼,他非常熟悉這位“父親”的懲戒手段——消息沉默。

他深吸了口氣,在體罰來臨前,心有不甘地說:“我知道你的本事,你有本事動我的程序,強行讓我到你面前,還有什麽是你不敢的?不就是消息沉默……”

他的話沒能說完,金欽直接選擇了即時施行。看着A2被徹底剝奪掉所有感官意識,他又點了斷開:“你說什麽?”

“我說……”即使只是一瞬,被完全控制的感覺仍然不好受,A2甩了下頭,“你知道如何徹底殺了我,除非現在就殺了我,否則我不會變。你想要的乖小孩已經有了,我的出生不就是為了做和镕完全不同的人嗎?我現在做到了,你仍然不滿意,幹脆殺了我,不然你的A系、你的位置、你的镕!通通将得到自由!”

金欽冷笑一聲,他放下終端,拉了把椅子坐到了A2面前:“我的A系?我的位置?我的镕?這些哪一樣是我的?不要把我想得太溫柔,你的出生可不是為了做和镕完全不同的人,你的出生只是為了向軍部證明,镕不是意外。”

他直視A2,毫不避諱地說:“你認為我有多看重A系?實在是不太看重。我只是不想死的時候,在紀念館,還要和這個愚蠢的‘A’擺在一起。”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了一下,沒等金欽回應,外頭的人就進來了。

奧河換下了平時的衣服,胸前的“R24”被完全遮蓋住了,他看都沒看一眼跪在地上的A2,對着金欽說:“已經清除了A2在落城的活動痕跡。”

金欽“嗯”了一聲。

奧河這才撥冗看了眼A2,也就只有一眼,他問:“叛逆小孩被教訓乖了嗎?”

“長大了,動也動不得,吓也吓不住。”

“我去你媽的金欽,好像剛才動手的不是你一樣!”被金欽親手動過的程序壓制,A2跪在地上站不起來,此刻,比起戰鬥機器人,他更像一個髒話播音機。

他盡情喊了好幾分鐘,這才咳了一聲,咽了咽唾沫說:“你根本就沒有心,你還不如我,A系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你的責任。”

金欽鼓勵道:“你說得對。”

“氣死老子了,你根本不懂我在幹什麽!”

“你在幹什麽?教第三自由軍的人如何對付A系?消息沉默的滋味你不是不知道,無法自主清理程序的下一步,你自己都不樂意嘗,為什麽要施加在所有A系身上?”

“你是金有理,你從來不質疑自己,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A系不廢,你怎麽逃得出來?你真的要學那個‘奧河’一樣,被軍部下手,然後自怨自艾地自殺嗎?”A2啐了一口,“我丢不起那個人。”

“況且,方修盛勢必上臺,你還要和他耗多少年……”

聽他提起方修盛,金欽總算破了金身,他一腳踹在A2胸口,可惜機器人早被他自己限制了行動,這一腳上去對方絲毫未動,倒把他自己震得腳腕發疼:“老子和誰上床,和誰搞七撚三,和你有什麽關系?”

被金欽當着奧河的面家暴,A2的面子挂不住,他原地掙了一下,氣得氣喘籲籲的:“有關系!我就是看不慣你受委屈,我就是想讓你順心順意的,不行嗎?”

“我哪一件事都不違心!”

眼看着金欽又要動手,奧河趕緊把他攔腰抱住:“欽欽!”

A2瞪圓了眼睛。他和镕的誕生時間相隔不遠,由于陸平錦的惡趣味,兩人的五官在很多地方非常相似。平時他靠化妝掩蓋這個事實,今天被金欽強行綁架到這兒,他什麽都沒來得及化,眼睛這麽一瞪,和撒嬌的镕簡直一模一樣:“他叫你什麽?”

金欽冷哼一聲,拍開奧河的手:“管天管地,管到老子身上了?”

“他在管我,管我!”奧河往前跨了點兒,給他的行動路徑制造了點兒障礙,“來,見見你的新爹。”

“**大爺,你誰啊你?金欽!”

“喊什麽喊!方修盛你不滿意,奧河你也不滿意,不行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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