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卧室光線詭異,不知從哪裏投來一束紅光,透過開了一條縫的窗簾,全部打在奧河臉上。

這個角度非常好,金欽甚至認為這是奧河最漂亮的一刻,比他和主骨骼第一次适配、他在燈津紀念館外擋住子彈、他在勝星湖邊……這些時刻都要好看得驚心動魄百萬倍。

他拿大拇指在奧河的下巴上摁了摁,右腿往後退了半步,俯**在他唇上親了一下:“你像……”

金欽沒能說完。

也許是問詢內容實在危險,也有可能是方修盛在背後催得太緊,軍部的人直接破門而入,拿白色絲綢束了金欽的手,将他帶離了舊屋。

軍部問詢的地點是個秘密,不是沒人能在問詢後重回正常生活,只是這些人更願意三緘其口。

多年來,只有一種比較統一的說法——軍部問詢的地點在燈津紀念館的地下。

經歷了一個情況較為複雜的夜晚,金欽不太能承受住車輛行進時的颠簸,如果真的去燈津紀念館的地下,恐怕他的一身骨頭都要搖散了。

好在此行的目的地不會是燈津,他閉上眼,頭向後靠着,很快就混混沌沌地睡着了。

車停下時,金欽沒有第一時間醒來。

車上的人有些躊躇,不知是該叫醒他,還是等他自己醒來。

他們只是普通的行動人員,對金欽這號人物,始終是敬仰大于職業素養的。四個人對視一番,決定在組長過來前,還是先抱着槍待一會兒。

行動組組長的車就停在最前邊,他剛才被奧河駁了面子,如果沒有方修盛的警告,他一定會立即給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機器人一點教訓。

可方修盛的話說得清清楚楚,要帶回的人是金欽,無論頑固派意見如何,軍部上下需統一态度。

他啐了一口,從後視鏡裏看了眼倒數第二那輛車,不情不願地放倒座椅靠背,等着交接的人過來。

雨在他們行進的路程過半時就停了,眼下外邊只有濕潤的氣息,和雨後小動物活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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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門打開時,金欽倒是醒了,不過車上睡得不太舒服,這讓他的清醒大打折扣。他伸着手,讓開門的人把自己扶下了車,才發現來的人是李儉。

李儉的表情不太好。金欽收回手,說了聲輕飄飄的“謝謝”,他走了幾步,又問:“方修盛呢?”

“先生在老地方等您,不過……”

“先接受問詢是嗎?”金欽回頭看他,臉上浮起些譏諷的笑意,“方修盛真是得了條好狗,就是沒教好表情管理。你忙你的去吧,問詢結束之後,我會去見他的。”

李儉彎下腰,往後退了幾步,臉上不悅的表情被這麽一刺,總算是淡了些:“回見。”

方修盛住的地方年齡很大,可以追溯到君主這個概念還存在時,是某位皇親國戚在落城區的置地。

經過一夜雨水的滋潤,草地沁滿了濕意,金欽走得很小心。奧河給他搭了一身顏色頗淺,還有點像居家服的休閑裝,他可不想給褲腿濺上泥點。

只是這路有些長,他中途歇過兩次,才終于被示意停在一扇門前。

軍部問詢,向來是黨同伐異的代名詞,多少人進了這扇門,就再沒出現在天光之下。當然,活着出來,坦蕩仕途變成斷頭崖的也不在少數。

沒受什麽影響的人,金欽一時連一個都想不出。他叩了一下門,沒等回應,就推開門跨了進去。

裏邊的光很亮,中央擺了一套桌椅,桌子的右上角放了一杯水。

金欽坐下,喝了口水,後頸挨着椅背,脖子拉出一條上拱的弧。他看着面前的“主考官”們,嘴角往上提了點兒。

坐在最中間的人整理好手中的資料,很快便開了口:“我們是應急處理中心的工作人員,今天請你來,是希望就私設管理員權限一事向你了解相關情況。請你如實回答,不得隐瞞,否則我們将追究相應責任,你是否清楚?”

金欽點了下頭:“清楚。”

“好。”他翻過一頁紙,“首先進行身份确認,金欽,就職于落城區第三實驗室,一級研究員,是否為本人?”

“是。”

“十一月二十六日,第三實驗室沈等則向軍部提交的U3NHG項目部分資料顯示,依據第三規則,由你與第八實驗室陸平錦、魯機共享權限的系列R編號24實驗體上存在私設不屬于官方模式的其他模式的實驗痕跡,你是否認同?”

這話說得太長,金欽瞬間頭疼,他把食指摁在太陽穴上,搖頭道:“不認同。”

“主考官”們身後還有一扇鍍過膜的雙面玻璃,玻璃後恐怕還有十幾位抄着筆記本的人在等自己的答案。

哪怕心底知道,今天的所謂問詢,更像是方修盛陰謀的溫柔前奏,不會有什麽嚴重後果,金欽還是打足了精神。雖然肢體上并不明顯,但他确實是經過思考後才說:“第三規則主條款外,還有二十三條解釋條款,依據解釋六,在權限共享期間,我可以對共享實驗體進行實驗,只需通過陸平錦、魯機的同意即可。實驗不違反規定,至于‘不屬于官方模式’一說,這一事實并不存在。”

“該模式被命名為‘金欽模式’,模式下只有你和陸平錦的操作痕跡,我們沒有找到魯機同意的操作痕跡。”

“叫作‘金欽模式’,并不意味着它是一種獨立的運行模式,這只是為區分我與陸平錦、魯機的操作痕跡而使用的名字,尚未觸及第三規則規定的實驗标準。”

“你如何解釋‘金欽模式’下,陸平錦操作痕跡之後,還留存大段空白?”

金欽坐直身體,把水杯推遠一點:“軍部問詢前,不會就專業細節向技術人員咨詢嗎?八大首席實驗室中,沒有一位技術員有把握讓官方模式在滿載情況下繼續運行。方向盤還有自由行程一說,更不要說可以覆蓋機器人現有運行方式的官方模式……留存大段空白,一為保護實驗體不受額外程序影響,二為确保我的操作痕跡能正常記錄,我言盡于此。”

“金欽真說了‘言盡于此’?”方修盛在起居室坐着,他已經換上了睡衣,不同于工作時嚴謹的模樣,聽李儉彙報問詢進展時,他身上浮出幾分難得的人氣兒,“該讓他們準備得再充分一點,不然奚落他們對金欽來說,都夠不上一碟小菜。”

李儉微笑着欠了**:“主要問題已經全部問詢結束,我想他們今晚不會有大的收獲。”

“意料之中。”

李儉弓着腰等方修盛的下半句話,久久沒有等到,他直起腰,面露疑惑。

方修盛的指尖已經搭在了終端上,不過他也是罕見地遇到了難做決定的時候,想了會兒,他還是把終端扣在了桌面上:“最近聯系蔣連源了嗎?”

李儉愣了一下,他想起很早之前确實和蔣連源通過一次電話,還好當時他沒有認為方修盛只是随口一說,認真地噓寒問暖過。他點了下頭:“聯系過,二公子向我确認,我們這邊是不是做了全部準備。”

“再給他回個電話,就說……軍部人才濟濟,我将特別邀請各實驗室的優秀研究員,在新年前舉辦一次宴會。”

“好,我明白了。”

方修盛的随口一句話,李儉實實在在地準備了大半個月。

他一句“各實驗室的優秀研究員”,李儉想過好幾種方法确保金欽能被第三實驗室推到臺前來,最後還是選了最笨的辦法,直接在遞給第三實驗室的邀請函上附了一份名單。

蔣二是他最後邀請的人,為了不留痕跡,他專門撥了一通即時銷毀的電話:“二公子,方先生将于新年前宴請對軍部有傑出貢獻的研究員,您意下如何?”

看到來電人是李儉,蔣連源本來還有些不在意。他的大計劃是在方修盛默許、半積極地參與中完成的,他以為這通最終的通知電話會是方修盛打來的,沒想到是李儉。

他的心一下緊了,不是緊張,而是興奮,他重複了一遍李儉剛說過的話:“對軍部有傑出貢獻的研究員?”

“對,比如第三實驗室的金欽先生。”

“我一定會去,不過不必發邀請函了,我家哥哥最近管得嚴……”蔣連源繞着家裏古董電話的電話線,臉上的笑很甜,“到時我刷個臉不成問題吧?”

李儉的笑頗有幾分爽朗在,面上的表情卻很淡:“當然可以,落城又有誰不認識您呢?”

十一月底,落城的每日最高氣溫已經降到十五度左右,這個氣溫将維持到來年的春天才會回升。

自從參加過軍部問詢,金欽已經很久沒在公衆面前露面。當然,這和他刻意避世有一定關系,也和他現階段被降為二級研究員有很大關系。

說是憤怒也談不上,更多的是羞恥。出發前,金欽還在念念有詞:“我從踏進科學界的第一天起,就沒淪落到二級研究員這個地步。”

起初,奧河還會安慰他,但自從發現這其中還夾雜着一點科學家在愛人面前的小小炫耀後,他便順着金欽的話說:“的确。”

金欽從鏡中瞅了他一眼,手底用力,剛才還端正的領結歪了。他松開手:“這是你的事。”

“對,伺候從來沒淪落到二級研究員的金欽先生。”奧河随手一撥,就讓領結回歸了原位,他挑了下金欽的下巴,“我是幾級?”

“勉強二級。”

這話倒也合理,奧河知道自己是金欽從神壇跌下那一日收到的禮物,可不就是金欽淪落的第一天。

他撐着玄關的櫃子,站沒站相,向金欽敬了個禮:“先生,祝您今晚順利,早日回家。”

“不,你和我一起去。”

無論私生活如何,但從來都沒人讓一位機器人以男伴或女伴的身份出現在宴會上。

奧河遲疑了一下,還是聽金欽的話,上樓換了一身正裝。他難得穿這類衣服,只覺得肘彎、膝蓋……總之哪裏都不舒服。男人不舒服就向伴侶撒嬌,他理所應當地扭頭看金欽:“太緊。”

“西裝你就嫌緊了?怎麽別的不嫌。”

車往前駛出百餘米,奧河在一片沉默中伸手摸金欽的臉,果然如他所想,指尖碰到的皮膚比平時的溫度高了一截。

礙着司機在,他往金欽耳邊湊了湊,聲音很小地說:“怎麽能拿自己和西裝比?你,我怎麽樣都不會嫌的,好愛你呢。”

金欽拍了下他的臉,面無表情地對着車窗呵了口氣。

他們抵達宴會廳的時間不算早,山後的煙花已經開始了熱場工作。

金欽把邀請函遞給門迎,和奧河并肩跨進了宴會廳。

他們沒從水晶燈下經過,而是挑了一條“人煙稀少”的路,悄悄地到了二樓。

再往裏走幾步就是晚宴正式進行的地方,奧河挽住金欽的手,阻住了他再往前行的步伐:“欽欽,我想要個說法。”

“我和方修盛糾纏數年……”看見奧河皺了下鼻子,金欽決定跳過這一段,他将手繞出奧河的臂彎,小指輕輕繞在了奧河的小指上,“方修盛知道你體內有‘金欽模式’,那麽他就不可能不知道另外一件事,經由我本人審閱的……”

奧河打斷了他,低聲問:“我的愛人?”

金欽應了一聲,反應過來之後笑了一下。水晶燈的光從他眼裏路過,讓他眼裏仿若盛了萬點銀星,但又好像只裝了奧河一個人。

他盡可能樸素地問:“你準備好和我一起迎接狂風驟雨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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