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心思
直到天色盡黑,項蓉才離開榮禧堂,直接去了香荷苑,月色稍淡,照得不盡清楚,風拂過,樹葉沙沙,顯了凄涼景兒,項蓉擡袖子抹着淚奔進了童姨娘的屋裏頭。
“娘……”項蓉一進了門兒就要直撲人去,卻是猛地被眼前這幕驚到,張了張嘴,半晌道,“您這是做什麽?”
童姨娘同樣也是被吓了一跳,看清來人後籲了口氣,複又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姑娘家的咋咋呼呼像什麽樣兒!”說着一邊往外頭張望了眼,關門落了鎖,回頭把方才塞進被褥裏的東西拿了出來。
項蓉一下顧不得自個找過來的由頭,忙三兩步上了前,一把拽着了那東西詫異問道,“這是什麽?”
“噓,輕點聲兒!”童姨娘緊張地拉着人坐下,一邊拿枕頭似的東西貼在肚子上比了比,“還能是什麽,假肚子呗,這都三月了,過陣兒該顯懷了,到時候塞着這個看不出來罷?”
項蓉徹底讓童姨娘弄的這出給吓懵了,視線落在她那肚子上,捂着嘴滿是驚慌道,“假的?娘你怎麽敢!要是讓人知道了……”
童姨娘聞言抓了抓自個縫的墊兒,眼睛有些眯着,目光卻在瑩瑩燭火的映照下含了陰鸷。
“這事決不會有第三個知道的。”說罷,觑了一眼項蓉,“你把嘴給捂嚴實了,要是出事,咱們都落不得好。”話說回來要不是被顧氏給逼的,她何至于走到這步,弄得提心吊膽,膽戰心驚的。
“可娘你也不能一直塞肚子罷,到時候生個枕頭出來?”項蓉覺得她娘大概是瘋了,這事怎麽兜得過去!
“傻孩子,怎麽能撐到那時候,當然是早早弄掉了。至于怎麽個掉法,我……我跟你說這個幹什麽。”童姨娘惶恐過一陣兒,見天想的都是這事,總算讓她想到個兩全的。随即視線轉落在項蓉微紅的眼睛上,“你這又是怎麽的了,哪個欺負你了?”
這陡然一問,項蓉又想起了白日裏發生的,一癟嘴的,帶了哭腔道,“她們都欺負我。嬷嬷讓頂碗走路,我練得好好的,她們自個掉了硬賴我頭上,害我被嬷嬷罰到這個點兒才回。”
“這都快戌時了,用過飯了麽?”
項蓉搖頭,神色更是委屈了。
“這不餓壞身子麽,那嬷嬷……”童姨娘一聽就急了,趕緊出門讓人去廚房弄點宵夜來,回來又想,“你就沒跟嬷嬷好好說說,任她們這麽賴你。”
“是項瑤,項瑤故意跟我過不去,一口咬定是我,還有項青妤,合起夥來欺負我個沒勢的!嬷嬷自然就那麽認為了。”項蓉說着又想起當時情景,不自禁又落了淚。
童姨娘掏出絹帕替她擦了擦眼淚,心疼之餘,對那母女倆是咬牙怨憤。她敢這般,還不是看她們娘倆勢單力薄好欺負,若非,若非自個出身不及,她的蓉兒指不定就是嫡出的大姑娘,得項老爺子的疼愛不說,日後的婚事都不帶愁的,嫁個顯貴還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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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兒乖,莫哭了,娘不會讓你白白受欺負,你且瞧着。”童姨娘微微眯起眸子,停在搖晃欲滅的燭火上,滿是算計。
……
不知不覺就到了月末,林嬷嬷二人在西苑待了有半月久,每日授課,姑娘們比初時也都長進了不少。秦老夫人客氣,好吃好用不說,還送了禮,嬷嬷教導起來自然更加用心。
這日放休,趁着日頭晴好,林嬷嬷坐了庭院裏曬太陽,石桌上擱着一套纏枝牡丹紋的茶具茶碗兒,紅泥爐子上煨着紫砂壺,壺下火光隐隐,壺嘴白霧袅袅蕩蕩。
“林嬷嬷。”
一道輕靈婉轉的女聲打斷了林嬷嬷手上行雲流水般的泡茶動作,擡了眼看,臉上露了一絲訝異,“瑤姑娘?”
不過也只是一瞬,随後眼中染了絲絲笑意,面前這姑娘聰慧懂事,又是雲安郡主所出,她和太後一塊看着雲安郡主長大,感情自是不一般,連帶着對于項瑤也是親近。“來,坐下喝茶。”
項瑤抿着淺淡笑意落了座,接過茶碗輕啜了一口,不掩真心地誇贊道,“這茶真好喝,我娘說她泡茶的手藝就是跟您學的,趁着您在,我也想學一學。”
提起雲安郡主,林嬷嬷一貫不茍言笑的臉上笑意稍顯,“郡主跟你這般大的時候,什麽都愛學,也耐得下性子,這點兒你們倒是相似。”
項瑤為自己心底的小打算,眼底隐了一絲難得的讪意,輕咳了一聲,從雲雀那捧了只青釉褐彩茶合道,“這是家兄從滇南帶來的墨江雲針,當是學禮。”
林嬷嬷打開蓋合,就聞着一股馥郁清香,再瞧合子裏茶葉外形緊枝條索似針,油潤顯毫,色澤墨綠,是難得的好茶。“姑娘太客氣,要學說一聲即是。”
“其實……是還有一事。”項瑤嬌俏的面龐顯了一絲紅潤,黑葡萄般的眸子映着金芒,一瞬流光劃過,“嬷嬷可記得宋将軍年幼時在宮裏那回,向太後說……說……”
林嬷嬷一怔,再瞧面前女子面上紅暈,帶了一兩分的羞澀,不由眯着眼笑道,“老奴就屬這記性最好,何況還時常聽太後念起,這一晃眼的,兩個都大了。”
項瑤對上林嬷嬷打趣的眸子,微咬了唇角,難掩羞怯。
林嬷嬷知道姑娘家的面皮子薄,能這麽不扭捏問的,算是難得,便娓娓道,“那會兒你年紀尚幼,記不清也屬常事,那時太後念着你們娘倆,接進宮小住幾日,那日正好是小宋将軍生辰,往年都是長公主和宋将軍陪着,可就在那幾日前兩人先後去了,小宋将軍打一早的就不見了人影,直到後來渾身泥兮兮的跑來跟太後讨要個小宮女,一說那打扮模樣,可不就和你對上了。”
“當時太後還笑說,小宋将軍要是能把你領回去就給他當小媳婦兒,結果他把宮裏翻了個遍都沒找着人,後頭才聽說你跟着郡主已經出宮去了,難得哭了鼻子。”
項瑤聽着林嬷嬷細聲軟語眼前依稀浮現出一副景兒,黃牆面兒琉璃瓦,一間空殿設着的高門檻兒上坐着個三四歲的小女娃,迷了路,正傷心抹着淚兒,就看到跟前多了一雙小錦靴。一個比她大了幾歲的少年繃着小臉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默了半天也沒句話,反是她漸漸止了哭地瞧,大抵是兩人都有了人作伴,竟奇跡地這麽沉默着坐了半天,後來說了什麽她也記不得了,只模糊記着兩人一塊兒把露了根兒的花苗重新埋起來,再之後便沒了印象。
所以……這才是他倆的第一面,宋弘璟一直記着?
“一眨眼,小宋将軍成了宋将軍,這回京入宮的頭一天兒就問太後當年的話作不作數,可把太後問得一愣一愣的。”林嬷嬷笑着回憶道。
項瑤先是紅了紅臉,不知該怎麽接話茬,只一轉眼想到了上一世的兩人并未有交集,又或許,其實有過,只是……錯過了?上一世的這時候宋弘璟并未留京,反而去了更遠的北域,而這次留下,估着時間,恰是她與顧玄晔分道的時候……
她是否可以推測,上輩子的宋弘璟是因着看到她與顧玄晔愈走愈近,才離開的。不知為何,只一想到這一可能,項瑤原以為該如止水般的心驀然又怦跳了起來。
林嬷嬷越看越覺着有意思,同太後一樣,亦是覺得這倆小的甚是般配。“等老奴調回太後身邊,說說今個,太後替宋将軍懸着的心啊總算可以放下了。”
“調回?嬷嬷不是一直侍候太後的麽?”項瑤害羞之餘抓了一絲重點,詫異問了道。
“嗯,是侍候太後,不過聽聞皇後這幾日鳳體違和,老奴會點捏拿的手法,宮裏來人傳了話,讓老奴明個回宮先調去鳳鸾殿侍候陣兒。”
鳳體違和,陳皇後……項瑤心裏頭又過了遍話,黑亮的眸子裏似乎有了些波詭算計,垂眸掩過,微咬着音淡笑道,“自是皇後娘娘的身子重要。”
林嬷嬷颔首,作了附和。
正說話的當兒,流螢急匆匆地奔進了苑兒裏頭,見着慢裏斯條品茶的二人,忙止住行了禮,喘了口氣道,“小姐不好了,二少爺讓人給打了!”
項允沣?
項瑤登時就想到了他上回說的買賣事兒,神色一凜,沖嬷嬷福身告退,跟着流螢往東廂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