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執念 (2)
着那處,餘光暗暗溜向景元帝,眼底匿了一絲得逞暗喜。在那屏風沒了動靜後,眼神示意了全公公,後者正要上前,就見一道娉婷身影自屏風後慢慢走出。
映在衆人瞳孔裏俱是驚色,淑妃堪堪激動地起了暈眩,踉跄步子,幸被身旁的宮娥扶住。
“怎麽——”是你!德妃不可置信地睨着眼前女子,及時止住,才不至于露餡。
“臣女參見皇上,太後娘娘,德妃娘娘……”項瑤福身一一行禮,語調帶了一絲彷徨之意,垂眸不敢直視。
太後見是項瑤微怔之餘,愈發看不懂這是怎麽一回事了,“你好端端地怎麽躲在那後頭,長平呢?”
“臣女……來看望公主,還未見着公主,卻遇着了宋将軍,似……似乎是行錯宮殿,醉酒之下對……”後面的話項瑤似是羞于啓齒,咬着下唇,“聽到有人來,臣女一時驚慌才……才躲起來。”
德妃臉上浮起異色,小心地瞥向了一旁沉默的帝王,神情沉肅,辨不清眼底情緒。
宋弘璟自項瑤出現視線便一直緊随,一股清涼萦繞舌根,眼底複又一片清明。
“臣酒後失儀,冒犯項姑娘,願對此負責。”那語音清亮如玉磬,許的是言真意切。
項瑤眼中掠過一抹笑意,暗忖這人這麽快就反應過來,藥效甚好,面上卻依舊委屈,跪在太後跟前,“求太後為臣女做主。”
這般被撞破,姑娘家的名聲總要顧着的,兩個原就是她看好的一對,再看項瑤的态度,分明是羞惱更多,并非無意,當即便出言定了二人婚事。
“太後——”景元帝突地喚了一聲,袖下雙手倏然緊攥。
“皇上有何想說的?”太後聞言,噙着一貫的溫和神色凝向景元帝,詢問道。
“……太後決定甚好。”景元帝在那目光中敗下陣來,半晌微啞着聲音道。
于此,塵埃落定之際,一道女子溫婉的聲音響起,不掩驚訝,詢問發生何事,正是長平公主。一襲豔麗長裙,仔細瞧與項瑤身上有幾分相近,一個容貌秀致,一個容色殊麗,兩人婷婷而對,翦影難辨。
景元帝冷凝着她,“方才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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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平怔怔,手摁上肚子,面上閃過一絲尴尬,似是不便言明。
景元帝深見狀,深瞥了她一眼後,攜着一絲隐怒拂袖離開。一衆恭送,長平垂眸,餘光裏瞧見那二人相視而笑氤氲開的溫情,覺得自己決斷未錯。成全,何不是讓自己好過。
禦書房裏對話言猶在耳,父皇的苦心……亦或者是私心罷。長平眼前驀然浮現起遙遙一幕,終究是驚鴻一瞥,存了心底。
翌日,清晨白光,西風裹着桂花濃厚的馥郁香氣,自庭院石桌上卷過,落下碎小幾朵,項青妤凝着對面正仔細剝桔子的女子,漾了笑意,“皇上賜婚的聖旨已下,過完年便讓你二人成婚,妹妹可是稱心如意了。”
項瑤聞言,嘴角亦是勾起笑意。
項青妤接過她遞過來剝好的橘子,想到昨個宮宴太後德妃娘娘突然離席,下意識地覺得與項瑤有關,忍不住問起。項瑤自個塞了一瓣,因着甜味彎了眉眼,并不打算瞞着項青妤,便細細說了道。
“竟……這般曲折。”項青妤聽完,替她暗暗捏了把冷汗,若是她沒尋去,這結果豈不……難怪景元帝回來宣布時那神色有些怪異,還當是喝多了。所謂喜事,公主下嫁,亦是一樁……
項瑤笑笑,即便沒尋去,長平也派了人來找她,她所擔心的依然不會發生。思及那溫婉女子,項瑤心底湧出感激,亦對她果斷放手而感欽佩。
同是女子,她又怎會瞧不出愛慕一人時的神情。
☆、45|44.
永成十年冬至,私鹽貪污案重審,蘇競得以平反,一門三十口有了交代,皇上親旨追封,予以其女蘇念秋厚待。藺王因督查不力,疏漏之罪削權禁閉,後江南毗鄰的吳地暴動,主動請辭降制,吳地多水寇作亂,藺王水上經驗豐富,實乃最合适人選,景元帝應其将功抵過。
“蘇姑娘?”項瑤着了一件海棠紅的夾襖,底下是條素淨的白绫裙,纖纖玉指捏着白瓷湯匙,有點意外她的造訪。
“姑娘恩情念秋無以為報。”蘇念秋說着便要跪下,被項瑤伸手阻了,微咬下唇,神色卻是不見好,眼底似有一絲決絕之意。
項瑤目光落在她身後背着的那只包袱上,“蘇姑娘要回江南老家麽?”
蘇念秋聞言,眸色一痛,并未作答,項瑤便從她的神色中猜了幾分,雖說景元帝為蘇家平反,歸還一切,可人都已不在……她這樣子怕是沒斷了刺殺顧玄晔的念頭。
她能想到的,顧玄晔不可能想不到,怎會不設防,依她之力,萬一不成,必會被顧玄晔當作威脅除去。
“吳地險惡,且與顧玄晔關系匪淺,姑娘此去未必能達成所願。”
蘇念秋眸色隐隐而動,案上的香爐有微微的白霧飄搖,隔着幾許,襯得項瑤臉上的神色愈發莫測,仿若洞悉一切。
“……我不甘心。”袖下的手緊握成拳,擡眸定定凝着項瑤,“我不甘心!”馮吉被正法,然幕後主使卻被米分飾太平,只一個督查不力,如何對得起她蘇家三十口。
項瑤阖眸,似有不忍。斟酌半晌,才開了口,“三十條人命一刀致命豈不太便宜了。”
蘇念秋臉上浮起一絲愕然之色,略不置信她會這麽說。
“姑娘信天道麽。”項瑤神色倏然悠遠,亦不等她回答自顧自繼續,“該有報應的,躲不過,總有一天你會看到他的下場,又何必去髒了自己的手。”
項瑤又浮起一笑,只這笑中隐幾分深意。“姑娘若是相信我的話,便留在這京中罷。”
蘇念秋倏然沉了眸子,沒有作聲。
項瑤還想繼續勸她,卻見她手腕突然一擲,就将桌子上的一塊糕點打在了門後,跌進來一人,嗳嗳嗳叫着險些摔趴在了地上。
“二哥?”項瑤甚是意外地瞧着來人,不清楚他究竟聽到了多少。
項允沣讪然一笑,瞥見屋子裏伫立的秀麗女子,快速起身端起翩然姿态,裝作方才你們看到的都是錯覺,自欺欺人得很。
蘇念秋聽了項瑤那聲稱呼,對項允沣的敵意稍褪,卻仍有幾分不善,後者察覺她的目光,不自覺揚起笑意,偏生笑出了幾分流氣,蘇念秋橫眉,“登徒子!”
“……姑娘聽我解釋,那真的是意外!”項允沣忙是解釋。“我……真沒想到你會是個女的……”
項瑤的視線在二人之間轉了個來回,微一挑眉,看着他比劃并用,覺得頗有內容。
“你還敢說!”
蘇念秋似是羞惱,在她拿劍把項允沣戳成篩子前,項瑤岔了話,“二哥來得正好,你有門道,幫蘇姑娘尋個住處罷。”
項允沣一頓,略是羞澀地瞟過蘇念秋那方向一眼,把項瑤驚得手中的湯匙險些沒握住,一個纨绔作了純情少男狀實在吓人。再一瞧蘇念秋,項瑤感覺到了騰騰的殺氣,偏生項允沣跟不自察似的,在她的注視下頗是‘嬌羞’。
“……項公子,有勞了。”蘇念秋從齒縫裏擠出字眼,眼神一挑,項允沣很快領會,作了恭請姿勢,便随着他走了。
項瑤莫名有點擔心。
待面前的酥酪見底,流螢匆匆跑了進來,狠狠勻了口氣,“奴婢……奴婢聽說沈夫人方才在下人院大鬧了一場,現下往夫人的苑兒去了。”
項瑤一愣,當即起身往淺雲苑趕去。還沒到苑兒就聽着一名婆子大聲的斥責,伴着東西碎裂的響兒,亂紛紛的嘈雜。
“你個千人騎萬人壓的小娼貨,偷腥偷到夫人屋了,不要臉的小蹄子,今個老奴就替夫人好好教訓教訓你!”
項瑤一進苑兒就瞧見沈氏臉色陰沉地站在庭院裏,身旁的婆子插着腰指着萼兒怒罵,啪的一下掌掴向還怔愣着的萼兒,後者不備,被打得向後踉跄幾步,一下顯了五個指印。
其他瞧着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圍着一團,諾諾的都不敢吱聲,苑裏今個正好沒人,沈氏攜着管事婆子,兩個大丫鬟都随着一起,誰也不敢攔着。
“夫人,奴婢犯了什麽錯?”萼兒捂着臉,眼淚撲簌簌往下落,咬着唇問道。
“先帶走。”沈氏不願在顧氏的苑裏鬧出太大動靜,畢竟她在這家裏也是如履薄冰,要瞧人眼色的,憑顧氏身份地位,她是不敢這般來來抓人造次的,只是誰都知顧氏是個好脾氣的,自己不過是來抓個下人,想也沒多嚴重的事,猶豫中還張嘴厲害了一句,“若是不肯走,就在這活活打死。”
萼兒吓得渾身打顫,猛地看見匆匆進了苑子的人,宛若見了救星,哭着扯了一嗓子,“夫人救命。”
顧氏來的路上就聽人說了,這會趕過來趕緊上前與沈氏詢問。沈氏凝重面色,似難以啓齒,一旁貼身丫鬟便代為開口将事情與顧氏說了一遍。
“夫人,我真的沒有做那種事。”萼兒忙是出聲辯駁。
沈氏冷眼瞧着,瞪着萼兒眼刀子嗖嗖,恨不能親手撕了這爬床的小賤人,自然就輕慢了顧氏,并不出聲阻止。
“事到如今還敢裝無辜。”婆子在沈氏默許下上前一把抓了她發髻,就要撓上她臉,淺雲苑裏的婆子丫鬟見來了主子,緩過神紛紛上前幫忙。抓衣領的抓衣領,拽頭發的拽頭發,一下混亂作了一團。
“住手!哪個再動,就自領罰去!”項瑤是跟着顧氏進的苑子,見勢态失控陡地出聲喝止,随後目光落了沈氏身上,直直相對,“嬸娘就這麽縱着她們在淺雲苑鬧?”
“夫人不會教下人,這麽個不知廉恥的東西,勾引主子,我就是要她命都不為過!”沈氏眸子有一瞬狠辣,确是想要了萼兒性命的,她最忍不得的事情就在眼皮子底下發生,從項善昊那發現耳環起,後腦勺一股火兒越冒越盛,她質問項善昊,卻被他狠狠訓斥,按捺下撫上臉龐的沖動,被扇過的地方正火辣辣的。
項瑤睨向委屈垂淚的萼兒,後者急忙道自己絕沒有做,指天哭着發毒誓。
“沈氏,莫不是當中有什麽誤會,萼兒跟了我十來年,什麽樣的心性我最清楚,不會……”顧氏不禁道。
“誤會?”沈氏冷嗤一聲,目光凝聚起恨意,“他……他都承認了,有什麽誤會!”想起她質問時項善昊那我就如此的潑皮樣,實在恨得牙癢癢,還道要收了作通房,好個厲害的狐媚子!
萼兒抹着眼淚,怎麽都想不明白,承認什麽,她明明什麽都沒做,“真不是奴婢,夫人,冤枉啊。”
“人證物證俱全,我還不信治不了你的!”沈氏喚了嚴媽媽也就是之前動手的婆子,仍要要帶走萼兒處置。
項瑤睨向婆子,“人證物證?”
婆子微微一顫,之前瞧見沈氏拿着的那只耳墜,只道是見一丫鬟戴過,可是哪個記不清了,現下這場面的只得胡着認了,她是沈氏的陪嫁婆子,就這給提了底氣,“回小姐,老爺房裏發現的那耳墜老奴瞧着萼兒戴過,連同屋的玉霜都指認了。”
玉霜……項瑤不知想到了什麽,眼眸微眯,擲聲道,“既然如此,就把玉霜一道叫過來問問清楚。”
沈氏當她們是要包庇,連一個犯錯丫鬟都處置不得,本就燒着的火因着平日顧忌身份家世燒得更旺,不陰不陽地刺道,“問,問清楚了我好替您好好教教,別助長了歪風,爬別人的不說,哪天爬了自個主子的!”
萼兒似是不堪受辱地閉了眼,恨不得往牆上撞去自證清白,幸被身邊的丫鬟攔着。
顧氏聽了那話亦是神色僵硬,氣紅臉地喝了聲沈氏,“休要胡說!”
“嬸娘可要嘴上積德。”項瑤雖然語氣淡淡,可眼神卻十分淩厲,直讓沈氏覺得心虛,原是不想惹到項瑤的,她是何等身份,自己又是何等身份,比不上,也比不得,可現在已經騎虎難下,只好拿出長輩的架子,卻不知該如何接話,氣氣氛一時僵持。
沈氏正愁沒有臺階下,餘光裏卻突然瞥見一抹裙袂劃過拱月門,依稀有個人影兒,忙是轉移猜測喚道,“筠兒?”
項筠身形一僵,當即匿了臉上躊躇神色,噙着一貫得體笑意走了出來,走了近前,才發現萼兒模樣狼狽地跪着,作了詫異詢問,“這是出了什麽事了?”
☆、46|44.
“筠妹妹來的正好,你的丫鬟玉霜指認萼兒勾引二爺,玉霜是妹妹苑兒裏的人,想必應是品質不差的,不應該會亂嚼舌根,怕是中間出了什麽誤會岔子,不如将玉霜叫過來當面對質問個清楚,若是真的有誤會,也好叫嬸娘聽個清楚。”項瑤見是她,眸底掠過一抹幽色,語帶深意道。
項筠猶豫了下,“姐姐也看到了,我今個身邊領的是玉绡,玉霜病着,同我告了假,我準她回去休息了。玉霜心眼實誠,該不會有誤會的……不用再叫來詢問罷?若是讓她傳染了嬸娘和姐姐,筠兒如何能安心。”
“妹妹心疼夫人和我是好心,只是這事關乎人命,她只是病了,若是今個不來,萼兒按照家法,可是要喪命的。再說這事關乎家中聲譽,若是這般不了了之,以後還不知有多少丫鬟膽子肥了。”
“這……”項筠再無話反駁,一個眼神示意玉绡去叫玉霜過來。
項瑤嘴角一勾,睨着那背影神色莫測,随後接着對沈氏道:“嬸娘不妨等等,若是沒有誤會,萼兒做了這等傷風敗俗的事情,自會讓嬸娘帶走處置。”項瑤不緊不慢,說的有理由有據,沈氏雖未吭聲,已經在态度上認了。
不一會兒,玉霜就在玉绡的攙扶下來了苑子,臉色微見潮紅,裹着厚衣,連脖子都是捂得嚴嚴實實的,透着一絲不自然病态,“給夫人,小姐們請安了。”她說話有氣無力還伴随着幾聲厲聲的咳嗽,項瑤仔仔細細的将她從上到下瞧了一個遍。
旁邊的萼兒仍被婆子揪着,看見玉霜當下咬牙切齒的,“玉霜,你為何要冤枉我!”
玉霜低垂着腦袋,不做聲,只掩唇又咳嗽兩聲,蓋了過去。
項瑤走到她的跟前,“玉霜,你把事情給大家說個清楚。”
玉霜忍不住退了一步,像是怕傳了病似的,實則心虛轉過眸子,暗暗瞥了一眼項筠定了定心,喏喏應了聲是,仔細說道,“辰時,奴婢覺得身子十分難受,就想去大夫那瞧一瞧,誰知正好看見萼兒從二爺的苑子走出來,奴婢開始也沒在意,直到奴婢回來聽說沈夫人要抓爬床的丫鬟,我原本也想替萼兒隐瞞,可是奴婢為了項府的聲譽也是做不到的,一番掙紮所幸就将見到的跟夫人說了,回來又驚又怕的就病情嚴重了。”
下人們一聽,倒是挺同情玉霜的,心裏憋着這事,肯定十分為難,瞧瞧這病的樣子,真是讓人心疼。
“玉霜,你血口噴人,我确實經過二爺的苑子,可我只是去庫房取東西。”
“哼,還敢狡辯。”押着她婆子碎了一口,“夫人已經命人去庫房問過,你根本沒去過庫房,李管事一早上都在了,說根本沒見過你。”
“我去庫房的時候只有一個打盹小厮在,原本這活兒應該李管事親自記賬的,可是下面風氣,夫人們不知道,難道邢媽媽也不知道麽。我取了東西就回去,根本沒有玉霜說的那種話。”
“那你報出小厮的名字來,我們問問去。”沈氏說道。
“那小厮新來的,我不知道,若是能将庫房的小厮都叫過來我一定能認出來。”
“哼,為了你一個賤婢,值得這麽折騰。”沈氏冷冷嘲諷。
顧氏和項瑤對視一眼,顧氏趕忙發話道:“如何說也不能冤枉了人,你帶幾個人去庫房将那的小厮都叫過來。”
項瑤怕李管事奸猾,隐瞞自己不正經做事,另外囑咐帶上造冊的庫房下人名單,一一點名叫過來,少一個都不行。
沒成想李管事親自帶着人過來了,跟後跟着一個小厮,一進來,萼兒就叫道:“就是這個人。”
李管事哈腰上前,“夫人,老奴年紀大了,一時忘記讓這小厮替我守了一會兒,當時鬧肚子厲害,萼兒姑娘來了也沒跟我彙報,瞧瞧這誤會的。”
項瑤自然知道他這是給自己找臺階下,此刻不想追究這件事情,才道:“李管事下去吧,以後定要更加勤勉。”
衆人一陣唏噓,原來萼兒真的是去庫房領東西了,顧氏一聲嘆氣,“看來是冤枉這萼兒了。”
玉霜連忙插話,“怕是我病得厲害,一時将萼兒路過瞧成出來了。”
項筠也上前,趕緊讓玉霜跪下,“你這丫頭,一句話差點害了人命,瞧你病好了,我不罰你。”
顧氏是老好人,笑了笑對沈氏道:“既然誤會都解開了,這事就都不追究了,家宅平安才是好。”
沈氏沉默了一會兒,似乎還沒有将事情理清楚,半響突然道:“可這墜子都說是萼兒的。”她讓下人将墜子拿出來,“這是在二爺的床上發現的,問了幾個丫鬟都說是萼兒娘親留給她的,這總該不會有錯罷。如果她沒有勾引二爺,墜子怎麽會丢在床上?”
“耳墜子?那确是我娘留給我的!”萼兒仔細盯着承認道,又猛地搖頭,“可是……我的耳墜子早就丢了。”
“你現在空口白牙,怎麽都能狡辯,一定是你勾引完二爺,才去的庫房領東西。”婆子替主子說話,一口的不信。
“我說的句句是實話,墜子早就丢了。夫人,小姐,你們要相信我。”
這時候項瑤身邊的丫鬟流螢突然跪在地上,“小姐,夫人,耳墜子的事情奴婢知道,萼兒早前還來我這裏找過,說是丢了,奴婢……奴婢在另一個地方看見過它……“
“做什麽吞吞吐吐只管說就是了。”項瑤擰眉,語氣不虞道。
流螢立刻道:“我在玉霜那裏看見過,以為只是一模一樣的,剛才聽說是萼兒娘親留下的,才知估計讓……讓玉霜撿起來了。”
這話一出口,一陣嘩然,這意思就是說是玉霜爬床了。
“你胡說。”玉霜吼了一句,甫一挺起身子底氣十足的樣子,見衆人吃驚的掃向她,頓覺尴尬,忙又變得病怏怏的,“我沒有那樣的墜子。”
“我沒有冤枉你。”流螢站起來,一把将玉霜的領口拉開了一個大豁口,“剛才我瞧你很久了,你領口的是什麽?”
衆人探着脖子,就見領口全是青紫一片,過了年數的一瞧,不是吻痕是什麽,看那些吻痕爬在脖子上,深深淺淺印記,還是尤新,沈氏瞪大了眼睛,當即就炸了,“原來是你這個不要臉的,來人,将她抓起來。”
玉霜見再無法反駁,跪在地上哭着求饒,“夫人饒命。”
兩個婆子已經将人夾起來,拖着就走,玉霜掙紮了下,大喊,“小姐,你答應要保我的。”
此話一出,項筠滿臉黑沉,“你這賤婢,我竟想不到你是這種人!”
玉霜聞言不可置信,恨恨的瞧着自家小姐,豁出去道,“我這不也是跟你學的麽,當初是誰背着大小姐跟藺王——”
那未盡的話止在了玉绡的巴掌裏,“枉小姐待你這般好,你竟敢如此胡言,自己犯錯小姐還說錯你了不成!”
衆人指指點點,也不知道真假,畢竟玉霜從開始就滿嘴謊話,多半人覺得玉霜是事情敗漏,氣急胡亂咬人。
項筠似是不堪,面上盡轉委屈神色,一個趔趄,昏了過去。顧氏一聽話,當即就覺得不妥,趕緊讓人拖出去,別再說出更加肮髒不堪的話來,只目光落在被人扶着的項筠身上,難得帶了幾分考量,随即叫人先扶了回去。
待人被帶走,淺雲苑一下空蕩不少,顧氏打發了下人,只餘下她和項瑤二人,猶豫片刻,小心問道,“那玉霜說得可是真的,筠兒她……”
項瑤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藺王豐神俊朗,筠妹妹會動心也難免,我……也是偶然瞧見,才有後來對藺王那冷淡态度。”
“她……”她怎能那麽做!
若項瑤不知也就罷了,如今瞧着分明是知道的,卻還瞞着自個傷心,思及項筠處處與她,頓生寒意,要何其深的心思才能如此……饒是好脾氣的顧氏也忍不了。
“娘別動氣,說起來也得感激,若非他們,女兒如何能覓得宋将軍那麽好的人。”項瑤安慰,只說到最後不自覺紅了臉。
顧氏聞言,瞧着乖巧懂事的女兒,一時真不知該接什麽話好,心疼不已,良久才嗔道,“別什麽都自個憋着,娘再不中用,也絕不叫你受那委屈。”
“嗯,我知道。”項瑤挽着顧氏臂彎,親昵應道。她是要讓顧氏看清項筠面目,只這話她自個拿了說的顧氏不定盡信,由今個這出倒是幫了她的忙了。
上輩子玉霜亦是栽贓萼兒,沈氏來拿人,萼兒不堪受辱撞了柱子一命嗚呼,加上項二爺出面,這事就這麽不了了之。
臨走之際,項瑤去了耳房,就見流螢正給玉霜擦藥,瞧見她來二人一道起了行禮,萼兒更是長跪,砰砰磕了兩個響頭,極是感恩。今個若沒有小姐和夫人堅持,自個怕是難逃一死,家中老小都指着她,她若是去了,真是做鬼都難安。
“小姐和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奴婢願為小姐夫人做牛做馬,萬死不辭!”
項瑤睨着她斬釘截鐵立誓模樣,眸底掠過一絲滿意,“起來罷,項府又不是虎狼之地,用不了你搏命。”
“是奴婢失言。”萼兒被流螢拉了一把,起了身,略是惶恐道。
“流螢跟我說了你的難處,這裏的銀子你拿去給你母親續藥,你弟弟上學堂的事情我會安排。”項瑤緩緩說道,“當然我這麽做也是有條件的。”
萼兒眨着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好事。
“忠心事主,你的主子,就只有夫人一個,可明白?”
萼兒緩過迷糊勁兒,乍對上項瑤冷清凝重的面色,倏地繃緊了心弦,意會些許,亦是鄭重,“奴婢謹記。”
☆、47|44.
項秀绫是在節前回來的,還并非一人,同靖南王一道見過老夫人,三媒六聘下的頗是隆重,老夫人雖然有些嫌棄對方是個癱的,但女兒拖到這歲數,又是個不服管的,難得沒作什麽幺蛾子,随了去,趕在年底熱鬧完了婚。
年初二,夜裏下起瑞雪,堪堪停歇,陽光虛微,落在瓦上積白,映射出粼粼清光。街上散落着炮竹點過的碎屑,幾名穿着厚厚紅襖子的孩童噠噠噠跑着,在太傅府門口嬉鬧,“将軍郎,美嬌娘,良緣天注定,應君不相忘……”
正要踏入将軍府的男子倏地頓了下,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冷峻臉龐霎時柔和了線條,複進了門裏。
院落裏紅梅點點綻了枝頭,積着薄雪,自屋子裏傳出的聲聲笑語掩了雪落下的撲簌響兒。
“今年這雪下得比往年早,聽說城外遭了難,城北那處聚了不少難民,你們布棚施粥,确是善舉。”秦老夫人坐在暖炕上,靠着大紅色彈墨重錦大引枕,慈眉善目地凝着項瑤說道。
屋子裏炭火燒得正旺,項瑤畏寒,選的是離炭火盆最近的位置,身上着了石榴紅缂金絲雲錦緞扣身襖兒,發髻松松绾就,襯得被熏紅潤的細膩面龐愈發顯得嬌媚,聽了老夫人話回道,“我就是随二哥出份力,那些個棉襖藥的,都是二哥自個掏的腰包。”
“過一年長一歲,允沣确是懂事不少。”秦老夫人笑容慈愛,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往年沒給項允沣收拾爛攤子就是個安穩年了。
站在秦老夫人下首不遠的柳姨娘瞧着,眉梢微挑,神色暗喜,自個的兒子終于有出息,得老夫人一句誇那可是以前從沒有過的,目光不由溜向項瑤,隐着真心實意地感激之色。
“咱們項府的喜事是接二連三,青妤出嫁,允禮升了官兒,眼瞧着瑤兒過完年就要嫁人了,日子過得可真快。”賀氏一身銀紅色繡芙蓉盛綻紋交領長襖,樂呵呵笑着扭過了話題,話一落下,就得了不少點頭附和的。
顧氏坐在炕上,心下亦不乏感慨緊張,臉上顯出了幾分,“日子突然就剩兩月,這該籌備的,我都還沒頭兒呢。”
“嫂嫂用不着慌,這不還有我這個幫手麽,一定辦得妥帖。”賀氏笑着應承道。
“娘,嬸娘……”項瑤見她們拿着當面說的,浮起一絲羞赧。
屋子裏除了項幼寧都是成了婚的婦人,講了幾個無傷大雅的葷段子打趣,直把項瑤逗得面色緋紅。項青妤端着一碟酸果脯一顆接一顆不停,挨着如意菱角邊小炕幾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煽風點火。
項瑤鬧不過別個,專挑了項青妤下手,第一下捏着癢癢肉,就把項青妤驚得從炕上跳了下來,靈活躲着,嘴上還不饒,項瑤羞惱,就差一點抓着時猛地撞上一堵寬厚胸膛。
“過年收的第一份大禮,笑納了。”低沉悅耳的男性嗓音拂過耳畔,熟悉的烏沉香萦繞鼻尖,項瑤覺着耳根子都要燒了起來。
屋子裏一陣善意哄笑,項瑤退後一步,嗔了他一眼,轉回了秦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您給做主,她們都欺負我!”
“怎麽這麽熱鬧?”顧玄胤的身影亦是出現在門口,瞥見杵着的宋弘璟,嘴角勾起戲虐笑意,“原來是準姑爺來了。”
項青妤笑着走到他身旁,“你不是在陪我爹下棋麽?”
“聽說宋将軍來了,湊個熱鬧。”顧玄胤替她捋了捋散落下的發絲,神情轉為溫柔,瞥見她護食般端着的那碟果脯,“愛吃我讓下人備點兒。”
項青妤原注意力還在項瑤二人身上,乍聽道那話,讪笑着擱下,挨着他低低嘀咕,“我最近是不是太能吃了?”感覺有點停不下來。
“不多,吃不垮。”顧玄胤瞧着,眸中笑意更甚,俯下身子在她耳畔道,“捏着軟乎乎的才好。”
項青妤鬧了個大紅臉,暗暗捶了他一下。
秦老夫人見這熱鬧景兒,雙眼笑眯成了縫兒,出聲道,“來得正巧,吳媽媽,把我那妝匣取來。”
吳媽媽依言從檀香木櫃子裏取出一個嵌螺钿象牙妝匣,呈了秦老夫人跟前。匣子打開,盈滿珠光寶氣,秦老夫人從裏頭取了兩對款式不一的玉雕鴛鴦紋玉墜,紅線纏着一顆微小剔透的玉珠,鴛鴦相依相偎,雕工精致,活靈活現。
“這個你們拿着,我着工匠特意做的,底下刻了你們的名兒。”
項青妤和項瑤接過,都頗愛不釋手,一左一右纏上秦老夫人,一個賽一個的嘴甜。項幼寧眼巴巴瞧着,突然感受到了獨零零的惡意,在角落當起了沒人憐的小蘑菇,一邊拿眼睛瞟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看得噗嗤一笑,招了招手,“也有你的份兒,過來罷。”
項幼寧霎時亮了眸子,膩近跟前,露出小狗般眼神。“好祖母。”
秦老夫人取了八寶璎珞長命鎖替她戴上,下頭墜了精致小鈴铛,随着身子一動發出玲玲朗朗的悅耳聲響,項幼寧還是小孩心性,就愛聽這聲音,笑得眉眼彎彎。
一屋子濟濟,笑語晏晏。
用過午膳,項瑤陪着宋弘璟在府裏走走消食,就這一出的還叫項青妤取笑一回道是見了宋弘璟就不宅屋裏頭,也是,自打入冬後,項瑤恨不得也跟冬眠了似的,連邁出門檻兒都懶,也是怕凍的。
項瑤罩了件銀白底色翠紋鬥篷,襯得膚白勝雪。二人走着,宋弘璟極是自然地牽起她的手,握着放在唇邊呵了口氣暖手。“很冷麽?”
一股奇異酥麻的感覺自手心席卷全身,項瑤不自覺想起在芷蘭殿時……臉騰地紅了。
“阿瑤,在想什麽?”
宋弘璟低啞開口,漆黑雙眸一眨未眨地凝着她,流淌着異色,聲音裏附了一絲暗啞笑意。
察覺那呼吸近在咫尺,像是被那噴落在脖頸的熱氣燙到,倏地退後一步,搖頭竭力作了鎮定,“今個天兒真好。”
話一落下,天空複又下起雪來,洋洋灑灑飄落池面。宋弘璟睨着這一幕景,繃住臉上高深神色,好歹沒讓項瑤羞愧地找地縫藏起來,伸手替她将垂在肩後的帽子遮戴上,修長手指不經意觸了下颔肌膚,二人俱是被激起細微顫栗。
宋弘璟淡然咳嗽一聲,收回了手,無意識地摩挲了下還有殘餘溫度的食指,随即從懷裏摸出個方正的紅紙包,瞧着豐厚,擱在了她手裏。
“這是什麽?”項瑤拿着好奇問。
“壓祟錢。”
項瑤哽住,“……我又不是小孩兒。”
“唔,确實,過了年就不是了。”宋弘璟繃着面癱臉一本正經地應道。
宋将軍,沒想到你是這樣不正經的将軍!
項瑤看着那鼓得過分的壓祟錢,眯着眼瞧他,這麽大方?
宋弘璟突然凝重了神色,項瑤不自覺跟着鄭重了起來,莫名忐忑,就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