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執念 (3)

道,“這是我所有身家,娘子可要對我負責啊。”

“……”項瑤叫那聲娘子臊得側過身子,不想同這個有點崩壞的将軍說話,也正是這一側身的角度,恰好瞥見了池畔不遠伫立的纖細人影,顯了失魂落魄。

宋弘璟見她突然沉默,循着望去,挑了挑眉。“尋死?”

“……應不至于。”确實,依着她的性子怎麽舍得就此赴死,不過傷心失落倒是難免的,藺王娶妻,娶的是安國公府的姑娘安瑾,迎娶當日花轎自銅雀門一直到長安街,極是隆重喜慶。

項瑤收回視線,就見後者神色淡漠地微一颔首,“過年,不吉利。”

“……”寥寥幾字,項瑤聽出袖手的意思,雖不厚道卻甚得她心,遂帶着人往另一方向走了,大過年的,看項筠那臉也确是喪氣。

只心底暗忖,這一世安瑾替了自己,成了完全的未知,倒是讓人忍不住好奇後續的發展。

☆、48|44.

寒食節一過,原還覺得婚期甚遠的項瑤突然感覺日子緊迫了起來,所幸有賀氏幫襯,籌備之事有條不紊地進行着,臨着日子整個太傅府都洋溢着一片喜慶氛圍。

到了初六當日,一宿沒怎麽睡着的項瑤早早被拉起來梳妝,雲雀流螢伺候她換上喜服,幾個婆子圍着她打轉,施米分的施米分,盤發的盤發,大抵是収了東家不少喜錢,讨喜的吉祥話兒就沒停過。

紅紗帳纏綿的梳妝臺前,西洋鏡映出精致妝容,身上錦茜紅妝蟒暗花缂金絲雙層廣绫大袖衫,邊緣盡繡鴛鴦石榴圖案,桃紅緞彩繡成雙花鳥紋腰封垂下雲鶴銷金描銀十二幅留仙裙,外罩一件品紅雙孔雀繡雲金纓絡霞帔,是顧氏親手所制,确是趕在了出嫁前縫制完成,瞧看着她穿戴,顧氏禁不住心緒複雜,怎麽都舍不得……終是忍下落淚沖動,不願敗了這喜慶興兒。

項瑤伸手握着了顧氏微顫的手,緊緊抓着,喚了聲娘,聲音裏亦是有細微哽咽。後者拍了拍她手背安撫,抹了下眼,“娘這是高興的。”

賀氏是過來人,自然體諒顧氏此時心情,攬了攬她肩頭,岔了話,“估摸着迎親的也該到了,怎麽沒個通報的?”

話一落下,項幼寧就撩着裙擺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娘,将軍已經進了正門,被哥哥們攔在恒門,唔,還有二叔和爹爹。”

賀氏一聽,笑罵了一句,“一把年紀了還跟小的瞎胡鬧呢不是。”

蘇念秋是随着項幼寧進來的,後者瞧見她禁不住兩眼發亮,“蘇姐姐,比出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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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什麽?”項瑤追問,不會是她想的比武罷?

“你二哥玩瘋了我又沒有。”蘇念秋點了點項幼寧小腦瓜子,噙着抹戲虐笑意打趣項瑤,“再說,要是攔久了,新嫁娘着急了怎麽辦。”

陪坐閨閣的項青妤抑不住興奮神色,大有躍躍欲試,一報先前攔嫁的架勢,拉了幾個丫鬟,準備前往二門處一雪前恥。

“姑奶奶,你好歹顧着點身子啊!”屋裏一衆叫她給吓得不輕,項瑤忙是拽着人道,“別折騰我小侄兒了。”

賀氏亦是沒好氣地嗔了她一眼,給拽了回來,邊帶上項幼寧一塊數落,“就屬你倆最能鬧,你瞧瞧筠姐兒蓉姐兒。”

項瑤瞟過去一眼,兩者露了不一神色,俱是表面米分飾,項筠估摸着還未走出情傷,情緒自然不高,而項蓉……只怕眼下看一眼自個都覺得嫉妒鑽心罷。

确是如項瑤所想,項蓉袖子底下的手緊緊絞着帕子,心裏一百個不甘心,只一想到自己愛慕那人要娶的是項瑤,胸口憋悶得不行,卻還得笑臉示人,一下将自個代入了苦情話本裏,被姐姐排擠陷害,合該就有個威武不凡英俊兒郎憐愛,可那人怎麽就娶了‘心如蛇蠍’的姐姐?

察覺有道視線落在身上,項蓉擡眸正對上項瑤,便叫那一抹明豔刺痛了眼,連帶項瑤看自己的目光都覺得是在炫耀。

餘光瞥見桌上的枸杞紅棗赤豆湯,眸子一沉,端起了往項瑤走去,“瑤姐姐這一天都吃不了什麽,用這墊墊肚——啊!”

最後一字音未落下,腳似是被絆了下,那一碗赤豆湯眼見要往項瑤那身喜服上潑之際,卻呈了個反轉,項瑤被手快的項青妤拉了一把,項蓉直直撲倒在了地上,面朝了地上,一碗的湯湯水水全淋在了自個身上,偏又是赤豆,項蓉今個穿得淺色,碾壓成一塊一塊在頗是尴尬的地方,愣是把原先驚着的一衆給看樂了。

柳姨娘向來和她不對付,見狀更是免不了刺上兩句,“三小姐向來是個‘聰明’的,怎麽逢着大小姐大喜的日子,卻這樣笨手笨腳。不知道的,還以為三小姐對大小姐不滿呢!若是再傷着三皇妃,可怎生了得喲!”

項蓉臉上青一片紅一片,原是裝的,卻不知道為什麽膝蓋一疼就跪了下去。蘇念秋睨着項蓉旁邊一角不置聲,陰影處赫然滾落着一顆桂圓核。

恰是這時候小厮進來通報,道是宋弘璟的迎親隊已經過了二道門,請姑娘上轎。項瑤頭上被蓋上了一塊薄紗的紅綢鴛鴦蓋,隔斷了目光,顧氏抓着她的手一緊,不舍放了去。

“夫人莫要舍不得,瑤兒便是出嫁也還在京都,将來與姐妹家人常有相聚時候。”賀氏低低寬慰。

項瑤終是屈膝一福,由陪嫁的雲雀流螢攙扶着出了閨房。

項蓉追了一步,卻顧忌身上狼狽,終是止在了屋子裏,無法像項筠等随行前往将軍府,咬牙極是怨怼。

吉時到,項允沣背着項瑤将她送上花轎,大紅彩綢的轎帏上是豔米分浮金的喜字和如意的紋路,并繡有繡有富貴花卉吉祥圖案,四角各綴着一個大大的彩球,那流蘇,一直垂到底。

禮樂聲喧鬧,夾雜着恭賀聲繞耳不絕。随着轎子起駕,項瑤坐在裏頭,思緒卻不自覺紛紛擾擾,恍惚憶起上一世……

上一世,她嫁,卻所嫁非人,落得慘淡收場,因愛生癡,癡生怨,造業諸多。原以為老天爺讓自己重生是為向惡人讨債,也是消弭自己曾造下的孽,卻沒想到會有這樣一人……

眸光一角,不自覺地睨向朱紗簾幔外,金鞍上那人大紅禮裳,身子俊挺。側目望過來之際,周遭喧嚣倏然靜止,心底趨于安靜寧和。

不知過了多久,花轎停了下來,周圍的唢吶吹奏聲漸止。

喜婆子在轎子旁說了一番吉祥話兒,然後就請新郎官踢轎門,把新娘子從轎子裏迎出來。

項瑤不自覺地捏緊了手,手心微微出汗,這會兒的才真正緊張了起來。錦簾之外,紅氈之上,一雙玄色雲紋錦靴漸漸踏近。随着咚咚咚三聲響兒,轎簾子就給掀了起來,然後一雙略帶薄繭的手掌牽住了她的,讓她心中一蕩,就聽着一道清潤聲音附在耳邊低低道,“過了門就是我的人了。”

禮樂喜炮齊鳴,在項瑤低垂的視線裏,伸着的手掌指節修長有力,掌心清爽,紋路分明。明晃晃的陽光下,從大紅色衣袖露出來的纖手瑩白細致,十指纖纖,将軍夫人的美貌自是可見一斑,覆掌執手,一道步上紅氈。

府內檀梁間,垂落的朱紗在豔陽曛風裏,蕩起波光般绮豔,原還喧騰的賓客席聲音有一瞬的停頓,紛紛側目,暗嘆好一對金童玉女的璧人。即是在這一片低聲議論裏,有人壓低嗓兒道,“你瞧藺王那神色,聽說先前就屬意項家姑娘做藺王妃來着,眼下這麽看着,心裏是個什麽滋味。”

“一定不好受呗,畢竟藺王對項家姑娘那意思鬧得滿城盡知的,誰成想最後會是安國公家的,唉我說,怎麽沒瞧見藺王妃?”有人接茬。

“好像聽說藺王妃身子不适,沒來。”

“嘿,換我我也不來。”

“……”

那聲音不偏不倚正好落了項瑤耳中,只覺得握着自己的那只寬厚手掌用了力,項瑤忍住看過去的視線,目視前方,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反手緊緊握住。

禮官高唱,拜過堂後,項瑤就被喜婆扶着送入了洞房。喜鋪之上撒了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等,項瑤坐上去就被咯着,好在還能忍受,沒亂動了去,兩只手交疊在膝蓋靜等那人敬完酒回來。

就在項瑤覺得腰快直不起的時候,聽到外面一陣喧嘩聲,門被打開的聲兒令項瑤不自覺地挺了挺背脊,就聽得一抹聲音攜了幾分酒氣遠遠傳入耳中,“你們想鬧洞房?”

“那是自然……”回應的是一片七嘴八舌的聲音,好像被阻隔在一段距離外。

便聽得原來開口的那聲音冷笑了一聲,“哪個這麽有膽兒,嗯?”語調雖隐着淺淺笑音,可哪個都沒覺出他是在玩笑。

“……”連着項瑤在內,俱是一陣沉默,之後便是嘩啦啦的一陣推搡作了鳥獸散。

腳步聲複又響起,落了眼前,喜婆忙是遞上如意秤,項瑤一個屏息,面前的鴛鴦蓋頭就被挑了起來。

宋弘璟眉梢平靜,墨眸如玉,唇角輕卷笑意。

“喝過合巹酒,夫妻美滿白頭,長長久久。”喜婆又道,雲雀和流螢各遞了酒盞。

杯盞相交,清冽熏烈,讓她醉意隐約。而那人眸中映出的豔麗嫁衣,模糊了容色。

喜婆和一衆丫鬟随從不知何時退下的,臨了将喜房門關上,自有婆子在外面守着。

喜房裏一時靜谧,靜悄悄的就剩下桌上紅燭灼灼燃燒的聲音。宋弘璟嘴角一絲遮不住的笑意,寡淡卻柔和,漆黑瞳孔裏隐了一絲暗沉狼光。

身子被罩在那陰影下,項瑤不自覺垂了眼睑,臉頰滾燙。

修長手指靈活地除去她頭上繁瑣飾物,烏絲如雲垂落,“将……将軍。”項瑤嗅着他身上攜着的淡淡酒氣,莫名心跳如鼓。

“該喚夫君了,夫人。”

那微啞的嗓音仿若咚的一錘落在心間,不重,還泛起幾分酥麻,貝齒不經意地咬了下唇,停頓片刻喚了道,“……夫君。”

音落,唇上覆上涼薄。美好觸感瞬間就讓宋弘璟想起了芷蘭殿時畫面,當日情藥纏身的感覺複又席卷,輕咬着那片柔軟反複吸吮,從沒有一刻像此時一樣難以控制。舌尖撬開她的牙關,唇舌間的肆意,仿佛要将她的氣息盡數吮去。

項瑤的手虛虛搭着那勁瘦腰身,手掌底下,感覺到他氣息的起伏,灼熱而沉緩。

宋弘璟卻好像仍嫌不夠,箍着她的手仿佛像是要嵌進他的骨血裏,就在她快要窒息的一瞬,終于大發善心地松開了她,項瑤四肢發軟,根本站不住腳,伏在他的臂彎中直喘息,兩靥緋紅,胸口一陣起伏綿延出誘人弧度。

下一瞬便被攔腰抱起,倒在床上,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囚于身下。

四目相對不過方寸之間,項瑤總算記起顧氏的一點教誨,羞澀攀上肩膀,在他唇上輕啄一下,恰是這一含羞帶怯的回應,令宋弘璟徹底暗下了眸子,眸底情潮湧動熱烈。

微涼掌心透過中衣衫,貼在她凝如玉脂的肌膚輕撫,薄薄的衣衫滑落。鋪天蓋地的吻落了下來,每到一處都如燎原的火,帶着沉重的喘息,拂過耳畔,全身泛起細密的酥麻。

比之先前還要猛烈的攻擊,瞬間就把她攻得潰不成軍。“弘……弘璟……”項瑤身子虛軟附着,撩人的□□聲細碎地從嫣紅的嘴唇中溢出,青絲散亂,烏藻般地散在枕上,形成瑰麗畫面。

宋弘璟微微一窒,深潭眸子裏暗潮迷亂,原是想好好的和她親近一番,可是沒想到一觸碰到她,他整個人仿佛就不會思考了一般,只想着怎麽樣把眼前這美味吞吃入腹,在她的身上烙印下屬于自己的痕跡。

何況——這本來就是他惦念了十餘載的人。

唇邊溢出一聲喟嘆,衣衫盡褪,芙蓉帳裏绮光彌漫。

☆、49|44.

晨光微露,似有風攜着溫軟的天光吹來,陽光透過窗棂,灑落在布幔輕垂的喜房裏,隐約照出床榻上的人影。項瑤悠悠轉醒,便對上一雙清醒含笑的眸子,一手支着床,目光正對,隐了脈脈深情。

大抵是方醒過來,那雙翦水秋瞳裏蒙了一層不知身處何地的茫然,纖長稍卷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剪影,輕輕顫動,片刻之後思緒回籠,目光落在那截繞在自己腰窩處的強壯手臂上。

昨夜的一些記憶又再翻湧,耳畔似乎又響起了他黯沉的輕喚,急促的喘息,讓她面頰攸忽炙熱。

“醒了?”宋弘璟俊美面龐,映蘊在光影朦胧中,輪廓分外柔和,深邃的雙眸盈滿餍足神色。

烏發垂落肩頭,與她的發梢糾纏在一起,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項瑤腦海裏忽的浮現這一句,心裏有一處忽生溫軟。

項瑤稍稍一動,渾身牽扯起酸軟無力感,尤其那難以啓齒之處更甚,白玉般的臉頰暈開一抹緋紅,低低應了聲。

“可還疼痛?”指尖溫柔,描摩着她纖腰的弧度,輕輕按捏。

力道把握得恰到好處,纾解之餘那種融化般的無助感又在體內蔓延,項瑤緊咬下唇,不想讓那羞人的□□溢出口來,搖頭應答。

宋弘璟睨着她,眼瞳分明是灼灼狼光,便覺耳垂又被他唇舌纏繞,忍不住一陣顫栗。

親吻涉入衣襟,密密地落在她玲珑卻突顯的一抹琵琶骨上。她呼息已經倉促,趁着腦子裏尚且沒有迷亂,連忙勸阻。“還得去敬茶……”

“老夫人特意交代過,比起孫媳婦的茶,她更想要曾孫兒,免了俗禮,曾孫兒要緊。”某人不安分的大手正順着不堪一握的腰肢不懷好意地往下滑去,滿意的看到她潔白面容逐漸氤氲起桃花般的米分色,唇齒相濡,紅鸾帳內又是一陣蝕骨纏綿。

項瑤再次回神,便聽得門被輕輕叩了兩聲,雲雀的聲音在外頭低低響起,“姑爺,小姐,起了麽?”

瞧着外頭大好的日頭,項瑤臉上羞臊的發熱,推開了人,應聲起了。雲雀便端着水盆推了門進來,侍候兩位主子穿衣洗漱,不多時的又進來兩名婆子,一進門就恭賀道,“将軍,夫人大喜,白頭偕老,百子千孫。”

道過喜後,便到了床榻邊,撩了床褥見着那染了紅的白喜帕,俱是笑開,取了細細疊好放在了另一名婆子端着的漆木托盤上,用紗巾蓋上,動作利落地收拾了屋子。

項瑤自婆子拿起那塊帕子,就不敢再看,紅着臉由着流螢替自己梳起婦人髻,即淡掃蛾眉,紅唇芙蓉面,眉目間多了一份屬于成熟女子的妩媚和妖嬈,比之以往更加美得令人窒息,惹得流螢忍不住一直偷瞄。

“有何不妥麽?”項瑤下意識撫上,實際有些擔心宋弘璟留下什麽顯眼痕跡。

流螢忙是搖了搖頭,略是害羞地瞟了一眼同姑爺站一道的項瑤,只覺得二人跟畫裏走下來似的,“小姐和姑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人!”

宋弘璟聞言,多看了她一眼,分明帶了有眼光的賞識,便攬着項瑤坐在了如意桌前,白瓷碗盛着形似元寶的馄饨,以烤鴨、冬筍、雞脯肉、碗豆為餡,豬骨湯熬成,澆上香油、醋,放上撕碎紫菜、香菜末等,噴香誘人。

一碟色澤金黃,外脆裏嫩的水煎包,白嫩嫩的銀絲花卷,軟糯彈牙的南瓜糯米餅,冒着滾滾熱氣的香芹牛肉粥……一桌子滿滿當當,甚是豐盛。

昨個本就靠着糕點墊的肚子,一番體力消耗的,早就沒了影兒,這會兒确是覺着餓了,只是這也太多了罷,且都是她愛吃的。

宋弘璟在雲雀動手前,拿了她面前的碗盛粥,“牛肉補氣血,你多吃點。”

“……”項瑤聽他一本正經道,耳根子爬上了緋紅,再看對面睨着自個的人一頓之後嘴角浮起的那抹淺笑,落在眼中怎麽都看都不懷好意,腦海裏不合時宜的冒出養肥待宰四字,窘着埋首喝粥。

用過朝飯,已近巳時,在項瑤的催促聲裏,兩人一道去了宋老夫人的苑兒請安,同宋弘璟說的一樣,老夫人不講究虛禮,脾氣和善,拉着項瑤的手兒噓寒問暖,只目光不時掃過她的腹部,樂呵呵笑着。

項瑤思及宋弘璟那般‘努力’,垂眸故作鎮定,宋老夫人是将門之後,比之秦老夫人性子多了幾分灑脫,卻也親切,項瑤也甚是喜歡與她相處,送上鞋襪等一早備好的,換了宋家家傳的白玉镯子,老夫人便道要小憩會兒,兩人便離開往宋氏住處。

一路上丫鬟仆從見了二人紛紛向行禮,項瑤漸漸接受了新的身份,只是稍後就察覺些許不對勁來,那些下人瞧着自個的目光恭敬之餘似乎還有些別個什麽,并不單純地是瞧将軍府女主人似的。

心中起疑,只是宋氏的苑兒就在跟前,便先存下,進了門,兩人一道問安。

宋氏身着姜黃色折枝花刻絲褙子,正坐在酸枝木雕如意雲紋軟椅上喝茶,瞧見來人,目光從宋弘璟身上掠過落在了項瑤身上,不冷不淡地道了句,“姑娘是書香門第出身懂規矩禮儀的小姐,我這做姑姑的自是盼着弘璟好兒,他一心娶你過門,我也望你倆以後好好過日子。”

項瑤自是聽出她語氣裏隐着的不虞,暗暗嗔了宋弘璟一眼,沒叫醒她就算了後來還糾纏,宋氏生氣也是應該的。“侄媳謹記姑姑教誨。”

說罷,便從雲雀手裏取了見禮親手遞上,禮是顧氏備下的,只多不少,且件件精挑過。宋氏略略瞧過,讓身邊站着的婆子收了起來,随後回了套紅瑪瑙的首飾件兒,坐在她下首抱着孩子的小婦人尤氏瞧見直了眼兒,她前年進門,嫁的是宋氏兒子,她給的可沒那麽貴重大方,不由暗暗咬了牙根。

項瑤謝過宋氏,便聽宋弘璟介紹了尤氏,表哥趙瑞之妻,懷裏抱着的小孩兒方過周歲,還不怎麽會說話,睜着一雙葡萄眼兒眨巴眨巴瞧,見項瑤沖她笑,露了幾顆牙咧着咯咯笑。尤氏面上挂着親善笑意,給了一匹雲錦,選色是時下最流行的,親熱了道。“往後咱們就是妯娌,我虛大你兩年,家裏妹妹年紀與你一般,看着就怪親的。”

“謝嫂嫂。”項瑤心底雖有些不适應對方熱情,面上不顯,回了禮貌笑意。

尤氏看着她給小孩兒戴上的赤金盤螭長命鎖,笑容裏多了幾分真心實意。把着小孩兒胖乎乎的小手,拖長了音兒教她喊嬸娘。宋氏暗瞥了她一眼,尤氏笑意稍斂,她是小門子小戶,自然想巴結項瑤,別說她了,宋氏要不是巴上宋弘璟有前途,也沒今個這麽風光。

宋弘璟何等風光月霁,未出閣前她也不是沒想過,誰能料後來嫁個——

“娘,你知道麽那……弘璟,弟妹,你們也在?”進來的男子長相周正,比宋弘璟略矮了個頭,走路顯了一拐一拐,卻是個跛子,那話到了嘴邊見着宋弘璟二人又咽了回去,招呼了道。

“大哥。”宋弘璟開口,項瑤亦是跟着喚了一聲。

“難怪外頭都道弘璟好福氣,如今瞧着弟妹,确是讓人生羨。”趙瑞颔首,睨着二人笑道,那承了宋氏的眉眼輪廓,卻是與之不一的随和,只是那份随和在觸及宋弘璟時斂了幾分,若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随即又道,“弟妹在正好,府上二姑娘的事兒正愁不知該怎麽辦?”

“項筠?”項瑤聞言甚是詫異,觀禮過後不是都回府去了麽,又有什麽事?

趙瑞見她這副模樣,便曉得她還不知,臉上劃過猶豫神色,半晌為難地開了口,“二姑娘的情況不大好,弟妹還是親自過去瞧看看罷。”

☆、50|44.

“小姐,莫哭了,這事大老爺一定能給你做主要個交代的。”

“什麽事要我爹做主?”項瑤踩着玉绡安慰的柔聲走進廂房,身後只跟着雲雀,宋弘璟還有事情要處理便去了書房,道是稍晚些過來接她。

項筠紅腫着雙眼,一只手緊緊攥着自個的衣領子,聽着問話身子微微發顫,咬住下唇用力到泛了白,默聲流着眼淚。

項瑤見狀睨向她身旁臉色擔憂的玉绡,“你來說。”

“是……是藺王昨個喝醉了,誤闖了二小姐的廂房,二小姐她……她被強占了身子。”玉绡瞥見外頭有人探頭探腦張望,神色亦是悲憤,撲通跪在項瑤跟前,“大小姐您可要替二小姐做主啊。”

項瑤及時斂了臉上神色,簡直跟聽了大笑話似的,來時也聽了流螢說道,随來的項家人裏多是同輩,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意外,項允沣走的時候也沒管,就這麽把項筠給落下了。

“你說藺王?誤闖?”

像是聽出她語調裏的諷刺似的,項筠對上項瑤投過來的視線微有閃避,項瑤挑眉,接着問道,“那藺王呢?”

玉绡對上項瑤掃過來的視線,莫名打了個寒噤,稍作收斂,嗫喏答道,“是王府來人才發現藺王宿在二小姐廂房,把宿醉未醒的王爺帶走了。”

項瑤聽完,難怪有這麽個一出,宿醉未醒?依着那人心性,只怕是想壓着此事……門口細碎的議論隐約傳了進來,項瑤的目光複又落在了神色稍顯憔悴的項筠身上,匿了精光,卻是蹙眉,“男客的廂房離這可遠着,藺王身邊沒個随侍侍候麽?”

項筠面上有一瞬扭曲,擡眸與她直直相對,暗暗磨牙,對她那故意放錯的關注點無可奈何,卻又不得不扭轉,眸光掠向玉绡,後者複又撲通跪下磕頭,“是奴婢看顧不周,小姐睡下後奴婢中途離開才……才害的小姐……都是奴婢的錯。”

“玉绡……別說了,我……我已經沒臉見人了。”項筠似是不堪回憶,猛地拔下簪子,便要自戕。

“小姐!不要!”一直留意她那方向的玉绡忙是撲過去阻止,抓着她握着簪子的手,兩人一陣争奪。

“夠了,這裏是将軍府,不是項府,尋死覓活的還嫌不夠難堪麽!”項瑤沉喝出聲,實在是看夠了二人耍花槍。

二人聞言止了動作,面上俱是隐過一抹尴尬。

項瑤慢慢走過去關了房門,将一衆探着脖子的人隔在外面才居高臨下地睨着癱在椅子上的項筠,微微俯身,以二人能聽得到的音量不甚耐煩道,“妹妹還要做戲到什麽時候,我看着可乏味的很吶。”

項筠噙着淚珠的眸子倏然轉了神色,緋紅眸子,狠狠地瞪向項瑤,亦是咬牙,“姐姐說什麽我聽不懂。”

“自己滾回項府去,否則……別怪我不客氣。”項瑤耐心告罄。

項筠咬唇忍着不出聲,眼角亮晶晶的挂了淚珠,楚楚可憐的模樣看上去讓人甚為憐惜,嘴上話語卻是不符的怨毒,“姐姐要對我如何不客氣?眼下我在将軍府受了欺負,多的是同情憐憫我的,你說我這時候要是說一句,藺王是将我錯認成你才受的欺負,別個怎麽想不說,姐姐初為新婦,于名聲有損罷?”

項瑤聞言眸色轉深,在她面上久久停留。項筠背脊蹿起一股涼意,卻仍挺了挺背脊,不願露了半分怯意。

半晌,項瑤繃得冷肅的臉色倏然一松,面上浮起笑意,緩慢吐出幾字,“這事确是要個交代,我差人先送妹妹回去與父親再議。”

項筠捏着帕子拭眼淚,當她被自個要挾退讓,掩過一絲得逞,颔首應下。

有了項瑤的吩咐,流螢一并随着回項府,不至于落了太難看。雲雀跟着項瑤在拱月門處等宋弘璟來,思及方才那事不禁皺了眉道,“小姐,方才在外頭的要不要奴婢去……”

“不用。”項瑤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用錢收買,“這事傳出去于我未必有壞處。”

雲雀不解凝向她。

“何況,也不定能傳了出去。”項瑤斂眸,嘴角揚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随即招了雲雀附耳,随着她的交代雲雀圓眼睛裏浮了亮色。

昨夜之事是項筠順勢而為,還是巧思設計并不重要,以顧玄晔當下,她此舉還真是夠‘天真’。即是上一世的顧玄晔來說,最後那般待她,是因着大權在握,她再無用,項筠是他心頭的白月光,自是百般呵護,極盡寵愛,但眼下正值步步經營之際,成為他阻礙的,卻是那白月光,就值得一看了。

她要做的,便是添一把柴火,項筠要做的,由她來幫一把。

“什麽事高興?”一道颀長身影緩慢走來,在她面前站定。

項瑤微仰,自覺情緒并未外洩,就聽他仿若察覺所想道,“感覺。”

四目相交,睨着宋弘璟那深潭眸子,項瑤彎唇笑了,為他能讀懂自己情緒而感到愉悅。

随後,宋弘璟帶着她在府裏轉了開來,宋老夫人壽宴那日,項瑤只略略看過,今日有他陪同,感覺又有不同。路上遇着府裏下人俱是垂首恭敬行禮,再沒像之前那般盯着瞧,短短功夫會有此改變……項瑤不禁側首,凝着那人清俊側臉,想是察覺了自己之前的不自在作了交代?

“好看麽?”那淡然清潤的聲音,經風一暈開,格外的磁性好聽。

項瑤下意識想要點頭,卻在瞬間反應了過來,白皙如凝脂的臉頰上暈開一抹緋紅,故作鎮定将目光掠向他身後放了空。

一聲輕笑隐在風中,宋弘璟俯身微微逼近,“有一副令夫人癡迷的皮囊,為夫甚是驕傲。”

“……”項瑤撇開視線,覺得心目中的宋将軍在漸漸崩坍,只是嘴角卻漾開幾許甜蜜笑意。

跟在項瑤身後的雲雀默默落後幾步,忍下擡手遮眼的沖動。

穿過抄手游廊,兩人攜手走着熟悉府邸,直到最後來到一處院落,透過月洞門,便可瞧見潔白如玉的瓊花開得熱烈,微風拂過,飄零而落,在蜿蜒小徑鋪了薄薄一層。

察覺身旁之人有一瞬的低落,項瑤從那處收回了視線,忽然記起瓊花是長公主生前最愛,這處院落……方一想到就被他牽着走了進去。

雕花纏枝如意窠鳳軒窗敞着,風卷着瓊花落在黃花梨海水紋書案上,吹拂上面擱置着的書冊,發出沙沙響聲,一側擱着的青白瓷描金鸾鳥大花瓶上插着幾株修剪得宜的瓊花枝,盈了一室暗香。

屋子裏一塵不染,似是有人常年打理,桌上描金彩繪梳妝匣裏靜靜躺着斷成兩截的紫玉雕花簫。

“小時候頑劣,時常闖禍,這嚴重的一次便是把父親贈給母親的定情信物打碎,也是那天,父親的死訊傳來,母親都沒來得及訓我就昏了過去,這一昏就是好幾天,後來,她再沒機會訓我了。”宋弘璟低低開口,聲音清冷悠遠。

項瑤凝着他,亦是聽說過那段慘烈往事,甚至還從父親口吻中猜出一二隐情,自然也知道雙親亡故對他的打擊有多大,成了如今寡言冷清的模樣,不由回握住他的手。

宋弘璟微垂眸子,“母親最喜歡待在這兒,吹吹曲子,看父親教我寫字。這裏一切都是原樣,年幼時就好像母親還在一樣,時常躲在這裏,不言不語,幾日都不肯出去,有一回還把祖母急哭了。”

“如果父親母親在天有靈,必然眷戀這地方,想讓他們看看,我也尋到了想一生呵護的人,就像父親與母親……禍福相依,生死相随。”

項瑤看着眼前的景兒,依稀能看到他描繪的那幅畫面,以及後來那個小小的宋弘璟孤單落寞的樣子,板正身子,臉上神色轉為鄭重,對着虛無空氣出了聲。

“這個人,從今往後,我會好好照顧,請你們放心。”

宋弘璟眼眸微垂,心底一片溫軟,泛起這些年從未有過的安定,緊緊擁住了她。

還未待上片刻,便聽着屋子外咿咿呀呀的稚嫩聲音,宋弘璟與項瑤走了出去,便看到一名丫鬟小心扶着趔趄走着的趙小寶,一邊嘴上念着,“小寶兒乖,咱們回去罷。”

“表……發……發發……”趙小寶口齒不清,指的卻清楚,就是那庭院裏的瓊花樹,挪着小步子,搖搖晃晃,看得人一陣擔驚受怕,深怕摔了。

“将軍,夫人。”丫鬟見裏頭有人出來,忙是請安。

項瑤瞧着小家夥本就喜歡,走了上前,撿了朵剛落下的新鮮瓊花拿在手裏逗她。

“叫嬸娘,就給你好不好。”

“……娘。”

“嬸……娘……”項瑤教導。

“娘……”趙小寶很是認真。

“……”

如此對話重複,直把宋弘璟看笑了,攬住項瑤的腰身,在她耳畔輕咬道,“咱們自個造一個,喚起來就名正言順了。”

☆、51|44.

婚後第三日,是歸寧的日子。卯時初至,日頭還沉着,苑子裏丈高的老樹遮擋了天光,卻掩不住窗子底下洩出的細微嘤咛,新房裏春光旖旎,黃花梨木雕并蒂蓮花大床上,大紅鴛鴦團福緞面錦被起伏,不多時溜出一只纖白玉手來,攥住身下床褥一角,複被一只寬厚手掌牢牢覆上,一緊一弛間,俱是喟嘆出聲。

男子濃烈的暗啞喘息抵在耳畔,項瑤渾身無力,推了推還壓在自個身上的人,“再不起又得晚了。”她可還記得今個的正事。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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