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執念 (4)
那聲音是應着,人卻不見起,修長的手指卷着一绺她的發絲同自個的,繞在了一起,眼角眉梢盡是舒展,漾着情深。
項瑤枕着他的臂彎,就這麽看着二人纏繞在一起的發絲,腦海中不禁浮起一句……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肌膚貼合的暖意傳遞,挨得極近,能感到他胸腔裏跳動的韻律,起伏熱烈,卻是安定。
“再這麽看,真的是起不了了。”略是黯啞的聲音自發頂響起,攜着一絲絲清淺笑意。
下一瞬,項瑤便覺得腿間被一灼熱物件燙到,忙是羞澀坐起,穿衣下床,聽着叩門響兒,回眸瞥見宋弘璟罩上了象牙白色中衣,妥帖地束上,更襯得那人腰身勁瘦,微微敞露出的線條弧度甚是美好,直待那風景遮去,項瑤才開了門。
“夫人,将軍。”門外站着四名丫鬟,除了雲雀流螢這倆她的陪嫁丫鬟,還有倆是一貫伺候宋弘璟的,汀蘭、汀竹,齊齊喚過。
各自服侍自家主子,項瑤瞧着宋弘璟站在西角那只填漆描金蘭草圖方角大衣櫃前,由汀蘭和汀竹往外拿着衣裳,供他挑選。項瑤稍事梳妝後便也走到了他身旁,拿了一件攤開,“這件如何?”
想着是回門,該是穿得顏色喜慶些。
汀蘭出言阻了道,“夫人,将軍一向不愛穿這個色的。”
項瑤正是尴尬之際,宋弘璟卻是直接拿過穿了起來,目光睨向汀蘭,“我何時說過不喜。”
“将軍一直未穿過,所以奴婢以為……”汀蘭還想辯解的話在宋弘璟幽冷的視線裏咽了回去,心裏卻是委屈,只在宋弘璟面前不敢表露分毫。
項瑤愈發顯得尴尬,暗暗磨牙,不穿的放着做什麽。宋弘璟穿戴完畢,看向表面淡定的小妻子,攬過腰身站在了鏡子前,與項瑤身上着的甚是相配,滿意地颔首說道,“果然是夫人眼光好。”
那一點小心思就這麽被戳穿,項瑤面上一燒,輕咳了一聲岔了道,“時辰不早,咱們走罷。”
“聽夫人的。”宋弘璟聲音淡淡,卻能聽出一絲明顯的戲虐。
項瑤目不斜視,發現這人尤愛喚自個夫人,還有便是阿瑤,只是喚阿瑤的時候多半……臉上不由燒得更是厲害。
馬車從将軍府出發,沒過多久便到了項府。
于堂前拜會過項老夫人和項大老爺等一衆,随上回門禮,所備之禮皆是雙數,意為夫妻成雙,合好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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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廳,項大老爺坐在紫檀梅紋木椅上瞧着二人,宋弘璟一身大紅的雲錦暗紋長袍,腰間是同色腰帶,綴着一塊墨玉,倜傥風流。項瑤面若桃花,梳了祥雲髻,插着赤金海棠八寶流蘇步搖,纏枝暗花雲錦上衣配着四喜如意雲紋錦裙,嬌豔動人。
在場衆人無一不想到佳偶天成這四字。
項大老爺笑眯了眼,果然是天生一對,見宋弘璟行動間配合項瑤的步調,眼中更是溜過一抹滿意。
顧氏見到女兒那一刻,眼眶微紅,知道不合時宜,忙是低頭抹淚,勉力維持住面上笑容。
宋弘璟和項瑤跪下給祖母和父母行禮,同輩之間的則無須如此,颔首寒暄。宋弘璟豐神俊朗,幾個小的不由偷偷瞟着,确是如傳聞所言擔得起舉世無雙,看得是臉頰微紅心生漣漪,暗暗羨慕項瑤好福氣!
等宋弘璟随着項大老爺等爺們離開,秦老太太把她招到身邊,執着她的手仔細打量,關切問道,“宋将軍待你可好?”
項瑤垂着頭臉色微紅,卻是肯定地點了點頭,細若蚊聲地應了聲。
“将軍看姐姐跟看眼珠子似的,當然是特別疼了。”項幼寧過了年已是十二,愈發活潑,出言打趣了道。
惹得一衆俱是笑開,只有項蓉笑容裏隐了勉強,手裏抓着帕子,快絞破了似的。方才宋弘璟的目光掠過她們跟瞧空氣一樣,哪像對項瑤……是個瞎子都能覺出差別來,何況是本就心儀他的項蓉,簡直是戳了心窩子了。
秦老夫人握着項瑤的手跟着笑,連連道了這便好。老夫人原先的喜色在察覺項瑤對她不甚熱絡的态度後稍稍褪了些,暗暗撇了嘴,道是姑娘冷情,可瞧着她同秦老夫人親近,心裏就怎麽怎麽不是滋味,手裏端着的茶盅重重撇在桌上,這一動靜略大,是人都瞧出她不痛快。
以前還有個童姨娘使喚,卻給作沒了,顧氏這一年來也改了性子,不再那麽柔弱可欺,只道是恭敬,強求不來貼心。落得這麽個局面,都是老夫人自個作的,偏生還不知改,弄得脾氣愈發古怪,衆人瞧着自然也沒幾分同情。
項瑤掠過一眼,嘴角笑意依舊,随顧氏回了淺雲苑,好娘倆說說體己話。沒了外人,顧氏還是禁不住紅了眼眶,抓着項瑤一連串問的,宋老夫人如何,宋氏如何,吃的如何住的如何,一個接一個,項瑤回握住她的手,笑着一一答了。
宋老夫人每日晨起有打拳的習慣,還有趙小寶咿呀學語的逗趣事兒,一件件的事無巨細,事無巨細,安顧氏的心。
聽了趙小寶喚她娘,顧氏掩着嘴呵呵直笑,颔首說道,“府裏頭有孩子熱鬧,将軍府人丁單薄,宋老夫人該是盼望曾孫兒的,娘之前跟你說的可都記着,添丁添福。”
被顧氏陡然提起這茬,項瑤又是窘住,那些閨中秘術還沒能有機會用上,若再用上,她豈不是……膩近她身旁撒嬌喚了聲娘阻止她繼續。
“成了,你臉皮薄,我不說了,反正回頭你爹也會提點。”顧氏笑盈盈道,看着女兒面色紅潤便曉得她的日子過得不差,今個瞧見宋弘璟那疼人的模樣就知道瑤兒沒選錯,心中甚是欣慰。
至于原先考慮過的人選,不由地搖了搖頭,思及這兩日的事兒,心情微是複雜。“筠兒*于藺王,回來在老夫人面前哭啼,玉绡和流螢把事情說了之後我就覺得有些奇怪,真有那般湊巧?”
項瑤聽她如此發問,就曉得是自個之前鋪墊的起了效果,如今顧氏再不輕信項筠,也是好事一樁,只不過這事她們觀望便好。
“不管湊不湊巧,事情總是發生了的,祖母和父親如何說?”
“你祖母自然是要幫筠兒要個說法的,讓盡早嫁過去。”
“嫁過去?藺王那邊來人說了?”項瑤追問。
“三天老夫人催了四五回,你父親親自去了一趟王府,确實,這事已經傳了出去,姑娘家的名聲已經毀了,連着這未出嫁的姑娘都受了影響,昨兒個蓉兒還跑筠兒苑子裏鬧了一回,攪得不安寧。”顧氏想到項蓉承襲了童姨娘那潑辣性子,別說被項筠連累嫁不出去,就這樣本身想嫁個好人家也難。
項瑤彎了彎嘴角,亦是能想到那畫面,“這事父親做主便好。”
顧氏颔首,作是認同,随後又扯了別的話題聊開去,雖是才幾日未見,卻好像隔了好久似的,說不完的話,項瑤笑着作陪,直到回門宴開席過來請人才一道過去。
席間熱絡,宋弘璟免不了被項家老爺大哥等灌酒,也是自打進門就放下架子,嘴角始終噙着淡淡笑意,平易近人的很,連着項允沣同他鬧都忍着沒那只猴子給丢出去,項瑤坐在女眷席時不時關注,心下好笑。
丫鬟呈上一道道精致菜點,裹着蜜汁,色澤浸透的嫩烤鴨胸,白玉火腿蝦圓湯,水鋪牛肉,用稍帶肥甘的薄頭回片,用佐料拌好,放在高湯裏一攪,湯鮮肉嫩,還有清蒸的時令鮮魚等等堆了一桌。
吃到一半,流螢端了只白瓷碟呈到她面前,碟子裏盛着白滑細嫩的魚肉,便聽她輕掩着笑道,“姑爺給挑了刺兒的,小姐放心吃罷。”
項瑤本來就想吃,目光溜過兩回,都遲疑了筷子,是因為小時候被刺卡過,如今還甚是陰影,宋弘璟此舉甚是貼心,便用匙子舀了稍許嘗,正吃着便覺得四周氛圍有些過于靜了,擡眸發現衆人都瞧着自個,不自個面前的碟子,微微僵住。
坐在她旁邊的顧氏掩嘴輕笑,“弘璟還真是貼心。”再看瑤兒那樣兒,想必是順手慣了。
項瑤對着一衆打量過來的視線,硬是繃住了淡然神色,坦然用着,面皮子底下卻是熱熱的,她喜歡吃魚,卻又怕刺卡着,所以多是不動筷子,然同他吃過兩回飯後,他便心意相通地悟到似的,每次都會挑好了魚肉給她,已成習慣。
一頓飯用得熱鬧,宋弘璟被灌了不少酒,最後醉趴在了桌上,項瑤擔心,揪住還在上蹿下跳的項允沣,沒好氣地瞪了眼,上前扶起了宋弘璟。
“喲,心疼吶?唉,難怪說嫁出去的妹妹潑出去的水,沒了暖心妹子哥哥我只好借酒澆愁了。”項允沣也喝了不少,紅着臉玩笑道。
項瑤扯了下嘴角,挑眉睨着他,“究竟是為我,還是為蘇姑娘吶?”
項允沣作了吃驚狀,險些掉了酒盞,随即就對上項三叔投過來的視線,沉聲問了道,“什麽蘇姑娘?又是哪個地方的,你不是跟我說不去……”
“爹,唉,不是……”
項瑤撇下項允沣,掠過一抹得逞笑意,扶着宋弘璟要回去,攜着酒氣的呼吸噴薄在脖頸上,微微發燙,宋弘璟幾乎把半個身子都壓在了她身上,還不肯別人幫手,卻奇異地沒把她的小身子板壓垮,項瑤一陣無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把人弄上了馬車。
随後同跟出來的顧氏好一番辭別才上了馬車,喝醉了酒的宋弘璟特別乖巧,任由擺弄,睜着雙漆黑眸子透出幾分無辜來,項瑤覺得好玩,不由大着膽子做了一直以來都想做的。
兩手扒住他臉頰,同時往兩邊扯,一張俊臉霎時就變了形。“胡人。”連着那咕哝聲都變了音兒。
看着因着她的動作而泛起稍許水汽的眸子,項瑤獲得了詭異的滿足感,不由為自己的癖好捏了把汗。
随着馬車颠簸,忽的觸到一硬角,垂眸看去卻是一方塊布包,來時還沒有,便好奇打開了看,孰料一打開就被那些花裏胡哨的封面給震撼住了,春閨情,十八式……項瑤攥着書角,那火辣辣糾纏一起的畫面仿若開啓了另一世界的大門,完全失了反應。
“夫人對這有興趣?”身後倏地依近一堵溫厚胸膛,一抹清潤聲音含笑響起。
“……”項瑤依然是受震撼的神色堪堪轉過視線與他對上,眸子裏印着明晃晃的禽獸二字。
宋弘璟瞄過一眼,鎮定自若道,“二哥給的,珍藏。”
“……”項允沣你個禽獸!
“夫人方才玩得盡興麽?”宋弘璟繼續湊近發問。
項瑤不自覺向後縮,讪讪挪開視線,裝作不明。
宋弘璟瞧着她嘴角笑意更甚,将人箍在了臂彎裏,強勢不容閃躲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一吻輕落了她額頭,氣息沿着鼻梁往下,終究覆在了那兩片嫣紅上,雙眼湛亮清明,何來醉意。
項瑤臨失守前如是想到,并未注意到宋弘璟将項二哥的珍藏偷偷納入墊下。
☆、52|44.
“小姐,您這兩天都沒怎麽吃東西,即便……別同自個身子過不去。”碧裳将百合小米粥擱在她面前,蹙着眉擔憂地瞧着藺王妃。
安瑾坐在紫花梨卷草紋軟榻上,目光落了一處,飄忽悠遠,似是沒聽見她所說的。
碧裳又喚了聲小姐,隐着一聲嘆息,自打王爺從将軍府回來,小姐就是這副模樣了,拿別人的過錯懲罰自個,看着都讓人着急。
小米粥冒着的熱氣熏面,沾濕睫毛,安瑾回過神對上碧裳的眼神,浮起一抹虛笑,“我沒事,只是想些事情,你下去忙活罷。”
這哪像沒事的樣子。
“小姐……”碧裳是國公府随過來的陪嫁丫鬟,自是不放心她這般。
雕花槅扇門外,一雙雲紋錦靴停駐稍久,顧玄晔眉目低垂,半隐在陰影中令人看不清楚臉上神色,整個人肅清,然在推門進去的那剎,消了身上攜着的寒意,換上一貫的溫和之态。
“王爺。”碧裳的喚聲驚動安瑾轉過視線望了過去,施施然福身行禮。
顧玄晔虛扶住她的身子,安瑾噙着淡然笑意不着痕跡的退了稍許,雖不甚明顯,向來心細的顧玄晔卻是察覺,微垂了眸子,掩過暗色。
“你下去罷。”轉首對碧裳吩咐。
碧裳暗暗瞥了一眼安瑾,見她亦是颔首,便退了下去,還替二人關上了門。
顧玄晔走到軟榻旁,見檀木小幾上的粥點,撩袍坐下,“瑾娘即是不肯原諒我,也不該這般不顧自己身子。”
他擱在小幾上的手虛虛握起,手背隐有青筋浮現,沉吟良久,幽幽開口,“是本王不對。”
只要顧玄晔想,他便能做的。一如此刻,那話語神色便令安瑾僵冷了兩日的心稍有回暖跡象。
“本王只是想看她出嫁,孰料卻貪杯……”話語未盡,卻足夠讓人聯想。
安瑾本就知道他對項瑤的感情,當日确是身子不适才未一同随去,同樣也是覺得顧玄晔去,是同過去那段了斷的,沒成想會發生後來的事,這幾日她傷心彷徨,不願相見,他就一直守在外頭。
今個會進來……安瑾目光落在已經沒了熱氣的小米粥上,心思複雜之餘騰起幾分酸澀。
“即是無心,瑾娘又有何所怪。”沉默半晌,安瑾擡眸定定看向他言語道。
顧玄晔像是不置信地凝向她,眸光深邃,漸漸染上心疼,伸手撫上她略顯蒼白的臉頰,聲音暗啞了幾許道,“這委屈不該讓你受的。”
聞這話,安瑾幾欲落淚,卻是生生忍住,漾開溫柔笑意,“王爺将她納入府中罷。”
“……”顧玄晔這幾日确是為此事所擾,卻沒想到會由她先提出來,怔了神色。
“木已成舟,時日愈長于王爺名譽愈是不利,項二姑娘我雖接觸不多,卻也聽聞是個溫柔娴淑的,有項大姑娘如此,想必不會差到哪兒去,王爺也好給個交代。”安瑾如是剖析道,面上帶笑,心中卻是淌血,卻硬要逼着自己體諒。
“瑾娘……”顧玄晔凝着她良久,輕喚了聲,終是抑不住情緒似的将人攬入懷中,“本王如何擔得起你這份情深。”
安瑾埋于他胸前,心中荒涼,借着擁抱汲取暖意,低着聲音軟軟道,“瑾娘能嫁王爺才是福氣,自當為王爺分擔。”
顧玄晔的手掌覆着她後背,摁向自己,付了疼惜憐愛在其中。
……
四五月光景正是去郊外踏青的好時候,柳梢抽綠,暖風拂面,一派盎然的春意。項瑤踩着青石板小路入了芳菲苑,甫一挨近,便聽得苑子的主人正在大發脾氣。
“連梳個發髻都梳不好,我要你們有什麽用!”
“小姐息怒……”
“還不給我滾下去。”
珠簾被撩起而發出細細碎碎的脆音令那聲音愈發不悅,“都說滾了耳朵都聾了麽?”她再一次厲了聲響,可話剛道一半就戛然了,“怎麽是你?”
“玉珠妹妹心情不好。”項瑤睨着梳妝臺前的清麗少女,一襲姜黃色折枝花夾紗衫裙,襯得皮膚愈發白皙,也讓臉上那幾顆小紅疙瘩愈發明顯,壞了容貌。
趙玉珠鼻端發出一聲輕嗤,像是在嘲諷她明知故問,卻顧忌禮數不甘不願地喚了聲嫂子。
項瑤也不在意她這态度,徑直拿出一只白玉瓷罐子,開口道,“我是來送瓊脂膏的,這東西對妹妹臉上的紅疙瘩有用,用不了幾天就能消。”
趙玉珠目光凝在了那罐子上,露了半信半疑,那神色仿佛在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隐了戒備。
項瑤失笑,“确是想要妹妹多多關照罷了。”
“你可是表哥的心頭寶貝,關照還不夠麽。”這話口氣略沖,倒沒多少酸澀,比起當局者迷的和安,她可清醒多了,只是相較于天神般的宋弘璟,她總覺得京中世家之女都沒能有配得上的,偏就被眼前這女子迷得五迷三道的,下意識便覺得她是個有手段的,心下不喜。
“瓊脂膏早晚于淨面後塗抹,若想好得快些,飲食上也得有忌口,吃得清淡些,可以喝菊花茶這類清熱袪火的調理。”項瑤自顧自地交代完,目光落在她散于肩後的長發,“流螢擅長編發梳妝,妹妹要是不嫌棄,可以讓苑子裏的跟她學學,好過為此大動肝火。”
“……”小姑娘正是最煩說教的年紀,一聽便蹙了眉頭。“我苑子的事輪不到你教。”
項瑤并不惱,擱了瓊脂膏,也不多留讨人嫌,臨走前道,“如果我是你,不管這東西是多讨厭的人送的,只要對自個有利的,絕不推拒在外。”
趙玉珠睨着那一道窈窕身影施施然離開,莫名語塞,感覺似乎被嘲諷了智商,回味半晌,毫不客氣地拿過了那罐瓊脂膏,“她說的對啊,幹嘛跟自個過不去。”收了她的東西還不搭理,氣的該是她了。
小姑娘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本來就為臉上的小紅疙瘩苦惱着,離約好的日子越近,這疙瘩就是消不下去,才着急上火忍不住發了脾氣。
不知是想到什麽,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手裏的白玉罐子,兩頰暈開一抹緋紅,眉眼含春。
☆、53|44.
清晨采摘下的桃花,精挑過後放入蜂蜜輕輕搗揉,經過一定的時間釀制後,再放入一些豆泥等混合,做成酥餅餡,包在酥餅面皮內烤制,做成了的桃花酥餅花香四溢、口感酥脆綿甜。
“玉珠,怎麽不吃啊?”陶然居裏,宋老夫人坐在炕床上,腿上搭着條黛色細紋的薄毯子,睨向趙玉珠坐着的方向,“平日裏可不最愛這些個麽?”
“我這火兒還沒敗下去,吃了就白用那……”話剛溜了嘴邊兒,趙玉珠便瞥了一眼坐在老夫人另一側的項瑤一眼,咽了聲兒。
宋老夫人盯着她面龐瞧,點了點頭,“确實消了點。”語罷染上幾分打趣,“這麽愛捯饬,可是瞧上哪家的郎君了?”
“外外祖母……”趙玉珠嬌嗔了聲。
“看上就看上了呗,十四五的年歲了,合該找個好人家嫁了,說出來外外祖母給掌掌眼,若是合适,老婆子就找人給探探。”宋老夫人說話爽利,帶着幾分豪邁。
直把趙玉珠說得垂眸吃茶,似是嬌羞地擡不起面兒來。
項瑤在一旁看着,愈發覺着宋老夫人是個真性情的,聽說當年和宋老将軍也是老夫人先追的,最後成就了一段佳話。
“說什麽呢這麽高興?”宋氏着一件绛色底梅鵲紋綢褙子撩了門簾走進來,一邊含笑道,随後給老夫人請安。
趙玉珠瞥見,忙是躲了身後,撒嬌道,“母親,外祖母拿我尋開心。”
“怎麽是尋開心,我可說正經的呢,雲錦來得正好,玉珠有十四了,你也該留意留意了,俗話說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愁。”宋老夫人挑眉接茬道。
“娘你看,什麽留成愁啊,分明是外祖母不待見。”趙玉珠故意裝着傷心,也有幾分真意在裏頭,“有了新人就忘舊人吶,外祖母這是要抛棄玉珠了嘛。”
宋老夫人被逗笑,樂得不停,項瑤對于自個躺槍,亦是作了哭笑不得狀。
宋氏拿指尖點了下她腦袋瓜,“成天瘋瘋癫癫的沒個正形,怎麽跟外祖母說話呢。”可聽了玉珠的話,加上項瑤過門後出的那檔子事兒,讓人高興不起來不說,心裏隐着不快,雖說知道母親的心性未必有那意思,但自個也是嫁出去的女兒卻留了府中,可不是留成愁……
尤氏是緊跟着宋氏進來的,自個一個人,給幾人請安後回了宋老夫人問話,“小寶哭鬧了一宿,剛給哄睡下,奶娘看着,老夫人把我們召來是有什麽事兒吩咐?”
宋氏因着這話不由看向了屋子裏的人,除了宋弘璟和趙瑞,家裏的人全都在了,連幾個管事的也在。
宋老夫人亦是巡視過一圈兒,見人都到齊,咳嗽了一聲示意,“瑤兒進門也有幾天了,今個趁着機會好好給認認全,家裏人不多事兒也不多,老婆子不中用,也不愛那些個雜事兒,全靠你雲錦姑姑操持着,如今你成了弘璟媳婦,将軍府的主母,以後這家還得你當起來。這年紀最大的是宋管家,你喚宋叔即可,裏外大小的事兒詢他就是了,稍年輕點的是宋叔的侄子宋平,宋叔培養日後退了能頂上……”
如老夫人所說,家裏人丁确是不興,她與宋老将軍共育有一兒兩女,宋老将軍故去沒幾年,兒子宋君儒身死沙場,兒媳亦是随了去,白發人送黑發人,不可謂不打擊。兩個女兒大的那個和離帶着一雙兒女回府住下,一個嫁了榮親王,性子執拗驕縱,少不得三天兩頭來煩的,要不是她這些年把心往寬了放,由着她們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指不定該有多頭疼。
不過弘璟成了親,将軍府迎了新主母,那自是不一樣了。
聽着宋老夫人一一介紹過去,宋氏的臉色稍稍顯了難堪,卻是很快掩了過去,大到管家,小到用人的管事婆子,都認了項瑤這個主兒,母親的意思再是明顯不過。
尤氏觑着宋氏,心裏唏噓,雖說是女兒,也比不上嫡親的孫媳婦兒,宋氏攥了這麽些年的權利眼下讓她放,怎麽甘心,左右合着沒她什麽事兒,當了熱鬧瞧。
項瑤打一開始就有些猜到老夫人用意,說實話的對老夫人這片信任用心甚是感激,不過這也把自個直接放到了宋氏的對立面,本來宋氏就對自己有些不喜,加上項筠在将軍府出的這事也有些累及,只怕自個在宋氏心裏的印象好不到哪裏去。
“老夫人,一下讓我擔此重任怕是做不好,不妨這樣,讓我跟着姑姑先讨讨經驗,也不至于手忙腳亂的。”項瑤忙是婉轉出聲道。
宋老夫人凝着她,沉吟片刻道,“也好,就由你雲錦姑姑帶帶你。”說罷把目光撇向了宋氏,得了她的應允,才甚是滿意。
“這些年就盼着弘璟成家,能有個正主兒替我,我也好輕松輕松。”宋氏擡眸那瞬斂了情緒,盈着笑意溫厚說道。
宋老夫人聽着點頭,“瑤兒不懂之處,你多幫襯着些。”
“那是自然。”宋氏笑呵呵應下,袖子底下的手攥了又放,轉而沖着項瑤道,“正好今個是核賬的日子,瑤兒就随我一道瞧瞧去罷。”
“……是。”項瑤對上宋氏那意味深長的眸子,堪堪應了聲,心底預感不妙。
這一去,便是到了暮色四合才回了自個苑子,宋弘璟進門的時候就瞧見她癱在桌子上,喚着流螢替她捏肩,後者睨着她側臉倦色,微微挑了眉梢,走近跟前覆在她的肩膀上,力道适中地捏了起來。
“唔,就是那裏,嗯……”
那□□聲叫走神走到門口的流螢腳下一打顫,差點又退了出去,在看清屋子裏的情況後,面上一哂,端着紅棗羹走了進去,“姑爺,小姐。”喚過之後把圓木盤擱在了桌上。
項瑤詫異瞧着她,再一回眸便瞧見着青色遍刺金圈折枝官服的宋弘璟,眼底淺漾着笑意看着自己,“你回來了,我還以為……”
“今個做了什麽?”宋弘璟瞧着人累成那樣,泛了一絲心疼,手裏把着力道輕柔捏着。
“在賬房裏待了一天,看得我現在兩眼冒的都是數兒,還暈着呢。”項瑤邊說邊揉了揉眼,好像能把那感覺揉去了似的。
宋老夫人原說的小有家業,真是往謙虛了說的,光是祖上留下的基業就夠一輩子吃穿不愁的,良田千頃,莊子別業,趙瑞打理的生意,更遑論這些年宋弘璟得的封賞,也無怪乎宋氏不肯放權了。
宋弘璟聞言略是詫異,就聽她解釋道,“外祖母把大家都召了去,說要讓我當家,今個正好核賬,便讓我從簡單的盤點起。”
“姑姑讓你做的?”宋弘璟一點就透,皺眉沉吟。
項瑤兩手疊着撐住下巴趴在桌上,聽他那語氣轉了話道,“這一直都是姑姑當家,想是有些不适應的,我也覺着跟姑姑多學點的好。”說着直起了身子,仰頭看向宋弘璟,露了俏皮笑意,“萬一把将軍府攪和亂了,不是讓人笑話。”
“我在,沒人敢笑話。”宋弘璟的手因着她轉身的動作垂下,頓了頓後,複又擡起覆在她發頂,輕撫了下,“你做得很好。”
對上他深邃如潭的眸子,點射出的脈脈笑意,項瑤臉頰有一絲絲發燙,為了她該做的而誇獎,這人還真是……不怕把她慣壞啊。
“今個可熱鬧?”項瑤倏然想起,眸色漾着好奇問道。
宋弘璟自然知道她問的,顧玄晔這麽快就納側妃,還是養女身份的項家二姑娘着實跌破一衆眼眶,對于先前的*事件,為這樁婚事染上了幾許桃色。
“走個過場。”最終落了四字評價,宋弘璟想了想後又說道。“安國公瞧着心情不大好。”
全程黑臉罷了。
項瑤笑而不語,估摸安國公想的是她家女兒賢良淑德,嫁給顧玄晔不過半年不到,他竟然就要納側妃,只怕心裏氣憤難當,就不知她這妹妹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54|44.
尚在卯時,庭院裏栽着的兩株石榴樹正是開花的時節,橘紅色的一朵朵綴了枝頭,一點晨光躍然于上。
“胳膊向上擡一點,嗳,對了。”聲音隐在花叢中傳了出來,一身茶色收身薄襖的宋老夫人停了動作,走到離她兩步遠的項瑤身旁,将她的胳膊往上擺了些。
項瑤微晃了晃身子,藕荷色繡彩蝶月華裙随着身子轉動似是翩然,照着老夫人的動作依樣畫葫蘆地在後比劃,伴着一二的喚聲,一老一少動作一致,相映成趣。
一套拳打完,項瑤亦是氣喘籲籲,看着仍面不改色的宋老夫人略有些汗顏,這拳法是老夫人自創的,糅合其中,少了殺氣,作是強身健體用,項瑤有機會見過一回,便跟着一塊,既能陪老人家,也能鍛煉自個身子,甚至還讓雲雀記下回頭教給顧氏。
項瑤擦汗的功夫,丫鬟呈了朝飯上來擱在石桌上,宋老夫人拉着她坐在了墊了秋香色蒲墊的石凳子上,面上盈滿笑意,“難為你還肯陪我這老婆子練練,玉珠那丫頭也就起初興頭,過了就不肯早起了。”
“練過之後身子爽利,夜裏也能睡得安穩。”項瑤拿着調羹舀起一口,銀耳羹濃甜潤滑,配上四鑲玉帶糕,大抵是活動過的原因,胃口大開,覺得食物都更加可口。
宋老夫人笑眯眯瞧着,颔首附和,“确實。對了,家裏的事情可還上手?”
“姑姑教得盡心,學到不少。”确也是累慘了,幸好今個宋氏跟尤氏去寺廟上香,她才有了這一天假。
“學歸學,別自個累着。”宋老夫人臨着補了一句,眉眼染上慈愛笑意,“秦老夫人要知道你在我這兒受了半點委屈,可不得念我,那老古板的說話一套一套還不讓人駁,真是要命。”
項瑤聞言忍不住掩唇咳笑,想到祖母确是愛念叨,不知倆人怎麽處到一塊,見面總免不了拌個嘴,可瞧出來感情确是好的。
宋老夫人雖說不要人陪,但有個小輩在,明顯話就多了不少,甚至還聊起了當年陪着宋老将軍出征的往事,不乏驚心動魄,項瑤本就喜歡聽那些個,有這麽個好聽衆,宋老夫人的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上了。
鴛鴦銅镏金爐子上燒了水,咕嘟咕嘟冒出白霧,丫鬟奉了熱茶,這一坐就是半天,直到來了人被打斷。
“老夫人,宋夫人。”來人約莫十六七歲,身上着了天青色布衣直綴,眉清目秀,稍顯了一絲文弱,見了禮道。“家母囑我送些鳜魚過來給您嘗嘗,這時節的最是肥美,已經送去給廚房了。”
“你母親客氣了。”宋老夫人顯得十分喜歡這個年輕人,給項瑤介紹了道,“這是沈暄,他祖父是弘璟祖父的義兄,感情甚篤,可惜後來……”
項瑤同他淺笑颔首,沈暄亦是作了回禮,顯是迂腐書生樣。
“我家已經得了老夫人不少照拂,再說那也是祖父與父親之失,所謂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沈暄看得甚明,老夫人也當如是。”
宋老夫人不由嘆了口氣,轉而出言邀道。“一道留下用午飯罷?”
“謝老夫人美意,只是母親還在家中等我回去,拜會過便回去了。”沈暄拱手婉拒。
宋老夫人聞言不再強留,忙是招了婆子一番耳語,便讓那婆子代為送客,沈暄再次拱手致辭。
項瑤見他離開,正要出苑子,就險些與人撞上,卻是趙玉珠提着裙擺步履匆匆地趕來,被他堵了路,陰沉着神色喝了讓開。
“趙小姐。”沈暄側身,與她作揖。
趙玉珠跟沒瞧見似的,徑直沖到了老夫人面前,染了一絲哭腔地喚了聲老夫人。
原想責怪她沒禮數的老夫人見狀忙是察看,問她是怎麽了。項瑤察覺到趙玉珠溜過來的視線,隐着不善,暗暗納悶自個又怎麽惹着她了,大抵是因着她這‘外人’在,趙玉珠并不肯說,只膩在老夫人身旁露着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