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執念 (6)

…怎麽是你?!”

“青碧雖出身青樓可向來是賣藝不賣身,今日允公子出游卻不想公子竟……竟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将我迷暈行那事,真是禽獸所為!”

“……”

裏頭的争執多是女子控訴,呂夫人等人只聽了幾句便拼湊出了發生了何事,驚訝有之,鄙夷更甚。項瑤眼眸微斂,聽着裏頭男子不耐煩後的惡言相對,隐了看好戲的神色。

範夫人略是難堪,生怕裏頭那個是自個侄子,沉着面色問院兒裏的仆從,“裏面那個……”

“回夫人,是少爺的朋友。”仆從方才也聽着,忙是回道,“拿着鑰匙道是少爺給的,在院子裏歇歇。”

範夫人聞言暗暗籲了口氣,瞥向那屋神色略是不好,畢竟和侄子為伍的都是些什麽人她也清楚,逢上這麽一遭的有些後悔叫人來參觀了。

屋子裏曹秉文被那哭聲擾得頭疼,只一個青樓女子,作什麽貞潔烈婦,上了也就上了,這般想着便拿了衣裳往外走,然一打開門與門外的人打了照面,瞬時僵在當下。

“呔,這世風日下!”年紀最長的呂夫人別過眼怒責。

“……”曹秉文自然認出那些站着的人,忙是拿了衣服遮掩,這下解釋都不行了地往外跑,路上還跌了兩回,洋相盡出。

留在原地的夫人們俱是瞧着那狼狽樣兒,紛紛搖頭,道是曹丞相家怎麽就出了這麽個扶不起的阿鬥,做的這叫個什麽事兒,其中還有個和曹夫人交好的,甚至有意說起婚事的,面色更是差極。

項瑤聽着那低低議論,嘴角牽起一絲隐秘笑意,這世道不缺想一朝攀龍附鳳的女子,只這青碧可比燕姝聰明的多,只求財,不求心罷了。

青碧道是無顏見人,在屋子裏尋死覓活,院子裏的丫鬟自然攔着。聽着屋子裏傳出的哭訴,衆人只覺得這女子雖是一介清伶,地位低下,可也是個有骨氣的,叫呂夫人一衆心生同情,對為惡者曹秉文愈發不滿。

“青碧姑娘真可憐。”

項瑤低低提了一句便立馬引來幾人附議,紛紛道那曹秉文真不是個東西!原就對京中八卦了如指掌的範夫人就曹秉文這人說了開來,當中還有不少曹丞相夫婦極力隐瞞下來的事兒……

☆、58|57.

Advertisement

申時末,天邊遍染霞色,青石板路項瑤走在去驚鴻閣的路上,不多時就瞧見了趙玉珠的貼身丫鬟紅箋步履匆匆,見着她忙是行禮,聲音染着着急哭腔道,“夫人,小姐跟沈公子出去到這會兒還沒回來,會不會……”

項瑤本就是過來瞧瞧人回來了沒,聞言額際一跳,亦是劃過一絲緊張,“你且留在苑子裏若人回來通報,我着人去找。”

“是——小姐?!”紅箋應下之際猛地瞧見項瑤身後站着的人驚喜喚到,一瞧着她衣衫浸染斑斑血跡,着急忙慌地上前察看,“出什麽事兒了,您傷着哪裏了?”

項瑤回身,正對上趙玉珠通紅眼眸,除卻血跡,衣裳上還沾了泥土,上頭磕破的地方滲出殷紅,發髻散亂,落下幾縷發絲,與淚水混着黏糊在臉上好不狼狽,獨獨雙目精亮地盯着自個。

“今個這出是你安排的罷?”趙玉珠拂開紅箋,一步一步挪前,站到了項瑤面前。要不然她和沈暄怎麽能輕易就進了那院子,還能聽到後來……

“雲雀,請大夫過來給小姐看看。”項瑤擰着眉,催促雲雀趕緊後又問了道,“那些跟着你的人呢?”

趙玉珠灼灼盯着她的目光有一瞬黯淡,心中亦是不無懊悔,若不是當時自己使性子把人甩掉,也不至于後來遇着歹人時害沈暄為救她……

只一瞬,趙玉珠複又神色怨恨地睨向她,“你想告訴我曹秉文喜歡的是你妹妹,我不過是一廂情願,恭喜你,你的目的達到了!”那對不知羞的男女在房裏的對話她聽得一清二楚,清楚的知道自己在那人眼裏是個跳梁小醜,用來顯示他能耐的工具,這麽可笑的事實卻要由面前這人來拆穿,還是在……在她最不願意示弱的人面前。

項瑤聽着她那十足中氣,從打量中瞧出她傷得并不重,遂耐下心開口解釋了道。“那不是項蓁。”

趙玉珠錯愕片刻,“我明明聽見……”曹秉文喚的。

“曹秉文一直騷擾蓁兒,為絕後患,也為讓你看清楚他的真面目,我讓蓁兒假意答應與他出游,随後請了青碧代她前往,帽帏遮面,确是難以分清。”項瑤娓娓說道,“雖然這是個陷阱,但曹秉文若真如你所知是個正人君子,那就不會有後來發生的事。”

趙玉珠聞言又是一怔,她在聽完曹秉文被誘出的那些傷人話語後離開,可聽着項瑤話裏的意思似乎還有別個什麽,“後面……還發生了什麽?”

“曹秉文大抵是怕蓁兒不從,特意在房裏點了迷情香,行*之事。”項瑤一邊說着神色露了一絲鄙夷,迷情香是花樓裏助興用的東西,項瑤讓項蓁假意應下後,便從嚴四那兒得知曹秉文問他要了那玩意,遂将計就計,設了白日裏那出,青碧用布條蒙了他眼,卻當作情趣跳了陷阱。

“……”趙玉珠緊咬着唇,今個所見所聞已經颠覆過往認知,讓她又痛又恨,亦不乏難堪,難堪自己竟會看上那樣一人。猛地瞧見被雲雀急急拉來的大夫,當即顧不得其他,忙是拽着老大夫的衣袖,“大夫趕緊跟我走,有人受了刀傷!”

老大夫略有些腿腳不便地被拖着前行,一邊喚着慢點慢點,趙玉珠跑出兩步,猛地停下,想到呆子昏迷前的話,神色複雜地扔下一句‘別以為我會感激你’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項瑤略一挑眉,心中卻甚是認同沈暄所說趙玉珠那別扭性子,于她是,恐怕于沈暄亦是,否則就不會是方才那模樣。

“愣着做什麽,還不趕緊帶人跟上你家小姐。”項瑤點了紅箋一句,後者忙是招了人手呼啦啦地跟了上去,随後又叫了流螢拿上屋裏宋弘璟備着的金瘡藥去沈暄的住處。

……

世安苑,楠木嵌螺钿雲腿細牙桌上擱着的朝服暈開熏過的淡淡冷香,一只纖白玉手取過,替站在她面前的男子仔細穿戴。

宋弘璟搭手系上衣服裏的暗扣,看着為自己忙碌的女子,烏發因着彎身的動作垂如瀑布,滑過綢制朝服,亦于他指尖溜過,絲滑的觸感頗是令人愛不釋手。

鑲玉石朱砂色腰帶一束,勁瘦腰身盡顯,項瑤直了身子,臉頰上還殘留一絲方才貼合而泛起的熱意,“時候尚早,用過朝飯再去罷。”

宋弘璟睨着她紅潤面頰,眸底蘊了淺淺笑意,成婚已有多時,夫人對肌膚之親還是這般羞赧,不過偏也愛極了她這模樣。下一瞬就順勢将人圈在了懷裏,下颌抵着她柔軟的發頂,“不用随着我早起,還是我吵醒你了?”

項瑤埋在他胸前搖了搖頭,宋弘璟怕驚擾她起身的動作極輕,是自個習慣醒來,替他穿戴送他出門,帶着一股隐秘的滿足感,想想也蠻羞人的,把頭埋得更深了。

宋弘璟垂眸,發現她連耳根都染了緋紅,挑了挑眉梢,怕這麽下去連早朝都耽擱,只得不舍地松開手,“夫人生辰将近,可有什麽想要的?”

“送人賀禮自然要自個費心思才行,還有半月光景,尚且寬裕。”項瑤聽他提及,忍不住笑得眉眼彎彎,不自覺地隐了一絲期待。

宋弘璟對上她湛亮眸子,觸動心底某處,俯身在她頰邊親了一口,嗓音起了一絲暗啞,“把我裝點下相贈可好?”

項瑤臉騰地冒起熱氣,推了某個明明一臉正氣卻在她面前越來越沒了正形的人一把,輕咳了一聲岔了道,“聽說曹秉文被曹丞相送去了玄鐵營?”

“嗯。”宋弘璟應道,順從她意,到底沒再繼續逗弄。

玄鐵營以吃苦耐磨聞名,宋弘璟早年擔任執教,因其殘酷的訓練方式玄鐵營也得了個修羅場的名號,沿用至今,不管是什麽纨绔爛泥,到了裏頭都得做好脫胎換骨的準備,不磨掉幾層皮還回不來。

可即使如此,對曹秉文如今在京中的爛名聲都于事無補,不過是平息衆怒罷了。

“玉珠關了有些時日,也曉得錯了,不妨……解了禁罷?”項瑤接着道。

宋弘璟聞言微一停頓,颔首道,“那就有勞夫人代為傳達了。”

項瑤嘴角輕扯,自是明白他的用意,讓她去做這個好人,只是想到趙玉珠……怕人家未必領她這個情。

宋弘璟離開後,項瑤沒了睡意,往老夫人苑兒去,待了還未多久,就見趙玉珠跟着宋氏進門來請安。

“外祖母,這是我讓廚子特意做的點心,您嘗嘗。”趙玉珠膩在老夫人身旁,獻寶似地從菱花式食盒裏取了幾樣點心擱在炕幾上。

“讨好我這個老婆子可是為了讓我在你弘璟哥哥面前說說好話?你可找錯人咯。”宋老夫人拈了一塊,笑吟吟地觑着她,下巴微擡,示意了項瑤的方向。

趙玉珠鼻尖輕皺,故作看不明白似的側着頭,當項瑤是空氣。

“你弘璟哥哥解了你的禁足,只是出門還是要帶人,切不可再任性。”

趙玉珠聞言,嘴裏的點心都有點不是滋味了,回眸對上項瑤始終淡然的模樣,莫名有些洩氣,将本來就擱在項瑤手邊的那道點心往她那邊推了推,微揚着下颔,“多了的……一起吃罷。”随後又低低嘀咕了聲,“一點眼力都沒。”

宋老夫人點了點她小腦袋瓜,失笑道。“就是不會好好說話。”

項瑤瞧着面前點心,不禁莞爾,合着還怪她自個不主動。

宋氏在一旁瞧着心中驚詫不已,自個女兒的性子她最是了解,雖說兩人處着有些別扭,可也能瞧出她幾分真心相待的意思來,短短兩日怎麽就……

趁着長輩說話,趙玉珠拉了項瑤到外頭苑子,“這事你不能同第二……三……不是,反正就是不能跟別人提起!”算上沈暄,弘璟哥哥……她已經夠蠢的了。

項瑤自然點頭應允,道了放心。

趙玉珠因着先前與她鬧的并不愉快,免不了有些不好意思,幹咳了一聲,躊躇半晌,終是低低道了聲謝。

“嗯?”

“……”

“我真沒聽清,你再說一遍?”項瑤隐了一絲促狹笑意,真誠瞧向人道。

趙玉珠氣悶,卻又答應了某人,不想食言而肥,最後閉着眼豁出吼道,“我說謝謝你,嫂子!”

“……”正巧走出來的宋氏莫名看,趙玉珠羞憤一跺腳跑了。

項瑤察覺宋氏瞥過來的視線,嘴角笑意不由加深,似乎是被承認了……小姑子還真是容易害羞啊。

***

初十這日,宋弘璟攜項瑤參加侯府宴會,馬車方駛過青雀街就聽得一陣熱鬧炮仗聲,平陽侯府朱紅的大門敞着,門前兩尊石獅子腦袋上落了一層紅色的炮仗屑,薛老爺一身朱紅錦緞窄袖直綴站在門口迎客。

平陽侯老夫人已是花甲之年,多虧了孫神醫才延着一口氣到如今,能再瞧見當年被瘋姨娘抱走的孫兒,平陽侯府一脈單傳,薛老爺自兒子出事後亦是十分心痛,再想要個兒子卻偏偏都是女兒家,如今尋回,自是隆重設宴,認祖歸宗。

項瑤搭着宋弘璟的手下了馬車,還未走出兩步,就瞥見藺王府的馬車停在不遠,顧玄晔撩簾子下了馬車,正好對上項瑤無意掃過去的目光,隔着不遠的距離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便回身接了安瑾下來,随後攏過她垂落的發絲,将一物件戴在了她脖子上,不知說了什麽惹得後者面帶嬌羞。

“王妃明豔動人,自是要這珠寶才相襯。”

耳畔有人如是說道,項瑤的神色有片刻恍惚,直到手心被溫熱包覆,堪堪擡眸對上宋弘璟深邃的漆黑眸子,不自覺揚起笑容,“進去罷。”

“嗯。”宋弘璟應聲,卻沒松開她的手,一道入了侯府。

平陽侯老夫人育有兩子三女,其中兩個女兒的婚事都由她親自選定,而且個個都嫁得很好。長女雖下嫁翰林院編修吳承修的次子吳晁,當初人人都覺得吳家高攀,可随着吳晁于永平六年進士及第,永平八年做了刑部給事中……到去年榮升京都巡撫之後,就再沒人那麽認為,反而道是平陽侯老夫人獨具慧眼,挑了個好女婿。這也是平陽侯府在老侯爺過世後依然屹立京中世家勳貴的緣由之一。

宋弘璟和項瑤到的時候,平陽侯府已是門庭若市。除了那些有來往的京都貴勳,平陽侯府的姻親也都來給老夫人賀喜,幾位姑爺更是送上價值不菲的賀禮,甚是熱鬧。

朝華閣裏人多,宴席還沒有開始,衣着華貴的婦人們三三兩兩的說話吃茶。平陽侯老夫人一身棗紅色的雲霏妝花暗福字紋褙子,配着紫绡翠紋裙,頭上銀鎏金點翠抹額,被衆人拱着,臉上笑容一直沒斷過。

宋弘璟是男客,自然有別個去處,卻是一路陪項瑤走到朝華閣,臨到門前,宋弘璟悄聲囑咐項瑤:“有什麽事就讓丫鬟去叫我。”瞧着顧氏帶着項蓉項蓁在,又補了道,“跟娘說也行。”

“我知道。”項瑤望着豐神俊逸的宋弘璟,柔聲道,“你別喝那麽多的酒。”

呂夫人正好進來瞧見,拉了項瑤的手對宋弘璟笑道:“宋将軍只管去應酬,你媳婦兒我看着,不會少了她一根頭發絲的。”

衆人聽她那大嗓門俱是笑開。

宋弘璟也不害臊,坦坦蕩蕩地向呂夫人道謝。顧氏睨着那小兩口,接受衆人打趣的同時,心底亦不乏高興,夫君懂得疼人自是女兒福氣。

衆人說說笑笑,項瑤微紅着臉走到顧氏身旁,項蓁體貼地往旁邊挪了個位,讓她坐下。

“姐夫待姐姐可真好。”項蓁挨着項瑤,聲音稍低,卻不掩豔羨。只話一落,肩膀就被人撞了下,險些撒了端着的茶水。

“啊,我不小心的。”項蓉呀了一聲,趕緊解釋道。

項瑤涼涼瞥過去一眼,就被項蓁小力扯了扯袖子,示意自己無礙,項瑤念着在外頭只給了項蓉一個警告眼神,後者對上項瑤還是有幾分弱勢,閃了閃目光,沒再逾矩。

“瞧見沒,站在薛老爺身邊的就是尋回來的那孩子,都有十七八了罷。”

“十八了,賜了名兒,長字輩的,叫薛長庚。聽說是從江南尋回的,我還聽說當年陳姨娘瘋了把他當親生兒子給偷出府,誰想在路上被山匪殺了,孩子僥幸逃過一劫,不知怎麽落了人販子手裏,後來賣給了江南藥坊牧家,也是巧了,買了孩子第三年牧家主母就懷上了,這下那孩子又成了多餘的。”呂夫人抿了口茶,同身邊的婦人低聲嘀咕。

範夫人不禁面露同情,“也是吃了苦的。”

“可不是,牧家當家的性格溫厚把他當親兒子養,那主母卻不是個好相與的,怕他一個外人分家財,一直防着,當是眼中釘肉中刺,尤其是那孩子還很有本事,比那弟弟可能耐多了……”呂夫人說着聲音越說越小,眼睛瞟過坐在稍遠處的老夫人一眼,“這找回來的事情還受着傷呢。”

這話聯着她前頭說的就耐人尋味了,範夫人聽得不乏緊張刺激,觑着呂夫人不由問道,“人家家事你怎麽知道那麽清楚?”

“宜晴和薛三小姐相熟,自是知道些內情。”呂夫人口中的宜晴便是她最寵的小女兒,今個也帶在身邊,正和薛三小姐一道聊天。

“……”

項瑤正巧離得近,聽得清楚,下意識向薛老爺所在方向望了過去,薛長庚紫着棠色夾暗金綢紋直綴,腰間配金絲白玉麒麟飾墜,眉目隽朗,舉止做派卻是城府老練,站在薛老爺身旁應酬并不顯了怯場。後者似是有所察覺,猛地瞧了過來與她的視線對了個正着,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似是微微眨了下眼。

“……”項瑤瞧着怎麽都無法将這人同呂夫人口裏的可憐孩子聯系起來,分明妖氣得不行,默默轉開瞧向宋弘璟,不由心定,面癱得如此賞心悅目也唯有夫君一人了。

旁邊坐着的項蓁自呂夫人開口就不由地攥着了帕子,随項瑤的視線一同瞧過去,卻因着薛長庚那一記眼神,臉頰飛起一抹紅暈。

“妹妹看什麽看得這麽入迷?”項瑤瞅見,故意糗了道。

“沒……沒什麽!”項蓁慌亂回眸,一對上項瑤促狹的眸子,臉上更燙了。

項瑤莞爾,哪會看不明白她的心思,怕是動了春心的,掃過朝華閣裏濟濟一衆,可不止顧氏帶了未出閣的姑娘來,不乏想跟平陽侯府攀門親事的,不過多是品級低的,畢竟薛長庚在外流落那麽久,又是商戶,讓那些自視甚高的大世家免不了有幾分輕視之意。

項蓁也有十四,确是該說門好親事,只是這侯府小公子她瞧着怎麽都覺得有些邪氣,令人不喜。

待丫鬟通傳,宴席準備妥當,衆人随着老夫人等一同移步去了菁華園,十數張八仙桌依次鋪開,桌上擺滿了膳食,各色精致菜肴讓人垂涎欲滴。依着男女分席而坐,項瑤挨着顧氏坐下就見對面安瑾随着國公夫人入了座,兩人視線相對,項瑤牽了嘴角微微一笑算是招呼。

安瑾微是一愣,随即亦是含笑颔首回禮。

席開過半,項瑤起身離開方便,丫鬟領她前往後便讓她差了離開,待出來淨過手後驀然瞥見一抹熟悉身影,下意識以為是同自己一樣便讓了道兒,卻聽那人道。“宋夫人,我是專程等你的。”

☆、59|57.

面前站着的女子梳着彎月發髻,髻邊插一只累絲金鳳,額上貼一朵鑲金花钿,耳上的紅寶耳墜搖曳生光,襯一身白底鵝黃纻絲暗金盤牡丹衫裙,氣度十分的雍容沉靜,只臉頰用脂粉遮掩處近看顯了一絲不自然。

“藺王妃近來可好?”項瑤見她久不出聲,便扯話開了頭道。

安瑾眼眸微垂,頗有深意地開口道。“托将軍夫人妹妹的福,過得不算清閑。”

“……”扯上項筠,項瑤語滞,瞧着她眼底憔悴似乎有些猜到,面上卻作不解神色。

安瑾似是不願多說,一貫溫婉得體,端方有禮形象覆上一層陰翳,視線定定落在項瑤身上,終是道,“聽聞在項家時項筠就與你感情最好,她那行事你這做姐姐的應是管教,怎麽能……”

這些時日,床上茶盅裏不經意就會發現蛇蟲鼠蟻的屍體,安瑾不甚其擾,猜到唯一會這麽做的大抵也就剛入門的那人,可偏又抓不住證據。而自項筠入門後顧玄晔從未在她苑子留宿過,她作為王府主母,若揪着不放,反而顯了沒有容人氣度,她也不願在顧玄晔面前落了計較形象,畢竟當初是她提出娶親,可對那做法實在無法忍受……

“藺王妃應該知曉。”項瑤聞言反而加深了嘴角笑意,“道聽途說不可盡信。”

安瑾聞言蹙了眉心,不明她意圖,就聽得她繼續道,“如今她是您‘妹妹’,要是做錯,該怎麽管教務須留情就是。”

項瑤說的是真心話,可落在安瑾耳裏就錯了味,當她是包庇項筠,譏諷自個,僅剩的一絲溫和亦是褪盡,“有夫人準話,若她再犯,就別怪安瑾不客氣了。”

那樣子瞧着,倒讓項瑤有些心生同情,仿佛能瞧見當年自己的影子,可也只是一瞬,便回了現實。安瑾不是當年的她,自沒那麽好欺騙與容忍,項筠作的死,合該自己受着……

目光垂落在她白皙頸項上的墜子,細銀鏈底下綴着一顆圓潤南珠,暈着淡淡桃粉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忽而道。“藺王妃這鏈子可真好看。”

原本要離開的安瑾聽她這話頓了步子,下意識伸手摸上挂着的珠子,就聽得她繼續道,“南珠本來就罕見,尤其是成色質地這麽好的更是少,是王爺送的罷?”

“确是獨一無二,世間也僅此一顆。”安瑾自戴上後這話聽了不少,惹來不少豔羨,即便是無甚虛榮心的安瑾都忍不住想要炫耀,只因為這是她心愛之人所贈。

項瑤眸底溜過一抹暗芒,略一挑眉,“不盡然罷,藺王從合浦帶回來的可是兩顆,另一顆我還見過呢。”

在哪兒見的不言而喻,安瑾的臉色變了又變,像是不置信似地直勾勾盯着項瑤,瞧着後者臉上那我騙你作甚的坦蕩神色,心中不由得一慌,一顆南珠罷了,顧玄晔何必騙她,可若是真的,那他……

“這不可能!”話一出口,才發覺自個的聲音有多尖銳,像是察覺自己失态,安瑾蒼白着臉借口疾步離開。

項瑤瞧着那抹脆弱身影,眸色漸沉,嘴角緩慢牽起一抹自嘲,孿生南珠,卻是一樣成色,質地上乘,同樣是親手戴上在一衆豔羨聲中虛榮不已,直到瞧見項筠戴着的那顆後才發覺那句獨一無二像個笑話,而她竟信了那麽久。

安瑾至少還有自己點破,比起到死才知道一切的自己……可幸運多了,可愛上顧玄晔,這點幸運可以忽略不計。

沿着抄手游廊走着,項瑤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走岔了路,不知走到了哪,正想尋個丫鬟問路卻忽然聽到一聲凄厲慘叫,下意識蹙着眉往聲音來源挪前了一步。

“我勸夫人還是不要看的好,省的敗了胃口。”那聲音起的突然,竟像鬼魅飄忽。

項瑤被驚了一跳,卻見本該是宴會主角的薛長庚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後,嘴角微挑,噙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痞笑,目光正肆無忌憚地打量着自個。

察覺到兩人過于挨近的距離,項瑤向後退了一步,因着他此刻流露的神情心生反感,而身後苑子傳來那一聲聲慘叫更是攪得人心驚肉跳。正要開口回去的當兒,木門嘭的一聲被撞開的響兒,跌出來一個血肉模糊的人,披頭散發只隐約瞧出個婦人模樣,口口聲聲喊着少爺饒命。

項瑤瞥見那外翻的皮肉上似乎還撒了什麽黑乎乎的東西,疼得婦人就地打滾,薛長庚臉上的狐貍笑一斂,盡數陰沉,跟出來的漢子禁不住打了個冷顫,連連請罪,忙把人拖回了暗房。

“啊……還是讓夫人受驚了。”話雖如此,可卻沒什麽誠意,環着雙臂好整以暇地盯着項瑤,似乎是覺得她此刻的反應頗有意思,斜斜倚在柱子上,漫不經心了道。“犯錯就該罰,夫人也認同的罷。”

聽他那話顯然方才不知躲在何處聽她和安瑾的對話,項瑤忍不住眉心蹙得更緊。空氣裏漂浮的細微粒兒令她打了個噴嚏,更确認方才所見黑乎乎的東西就是胡椒粉,用這手段懲治人可比她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怎麽,夫人要說教麽?”狹長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隐了一絲不屑。

項瑤看着他人前人後截然不同的兩面,沒甚心思與其糾纏,“貴府之事輪不到我說話,煩請薛公子告知如何回去,先謝過了。”

薛長庚嘴角笑意一頓,停滞半晌才沉默着伸手指了方向,看着項瑤轉身利落離開,直到身影消失視野才慢慢收回視線,臉上笑意消失殆盡。

“少爺。”身着下人衣裳的漢子見着人進來俱是開口喚道。

“啊……少爺……我錯了……饒了饒了……我罷。”地上因着婦人蜷縮着蠕動而染上斑駁血跡,哀求聲漸弱,慢慢止了動彈。

薛長庚背光而立,臉上神色不盡清楚,只聲音無甚起伏道,“弄幹淨,找個地方埋了。”

“是。”二人應聲擡着人離開。

薛長庚沉着臉立在暗房裏,目光陰冷,神色悠遠,不知想到了什麽嘴角緩緩牽起一抹笑,低聲喃喃道,“娘,我回來了。”

當年他被擄走消息盡失,侯府四處尋人,那名婦人見財起意抱了嬰孩充作是他,成了壓垮他母親的最後一根稻草……

☆、60|57.

夏末初秋,日頭沒有之前那麽毒辣,陽光照着身上暖洋洋的,樊王府主苑子裏,丫鬟将兩把酸枝木雕如意雲紋軟椅搬到檐下,正好能曬着太陽的地方。項青妤摸着圓潤鼓起的肚子由丫鬟小心攙扶着坐下,兩把椅子中間的檀木小幾上擱着一碟紅棗糕和兩碗核桃露。

“你們下去罷。”項青妤發話,因着項瑤來瞧她十分高興,想姐妹倆的說說話。

随着侍候的兩名丫鬟應是被交代過,面上顯了為難,還是項瑤噙着淺笑開口解圍,“在苑子外候着罷,有我看着,若有事會叫你們的。”

“是。”兩人這才感激應聲退下。

項青妤端起玉雪團花紋瓷碗,核桃露裏摻了紅棗碎兒,紅白相間煞是好看,入口淡淡的濃稠,清香微甜,只每日喝的有些膩了胃口,瞧着仍在往這邊張望的丫鬟,忍不住開口抱怨,“不知道的,還以為懷着個金蛋呢。”

項瑤莞爾,項青妤已經近足月的身孕,又因着顯懷,瞧着特別大,樊王初為人父緊張是必然的,想到上輩子因着孩子夭折而落下心病的項青妤,別說樊王,就連項瑤都特別緊張。

“小心些總是好的。”

項青妤瞅着她那認真模樣,彎了嘴角,拖長音兒,“知道。”伸手摸了摸肚子,臉上蘊着為人母的柔和光澤,“也快出來了呢。”

有丫鬟拿着禮單進來,除了宮裏送過來的,還有幾位皇子王爺的。項瑤聽着多是些進補的,已經成家的除了太子育有兩女,其他不是未成親便是成親未懷的,項青妤懷的很可能是景元帝第一個孫兒,這些人面上恭賀,私下怎麽羨慕嫉妒還不定。

項瑤微垂眸子,暗忖着這回定不讓人有機可趁,私下又安排了一名經驗豐富的産婆。

“子奚想要女孩兒,說女孩兒乖巧貼心。”項青妤談起,眼中盈滿笑意,“可以做好多好看衣裳。”也少了那些彎彎繞繞。

項瑤瞧着哪能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出言寬慰,“要是男孩,弘璟可以教他習武,将來還能保護你。”

項青妤聞言嘴角笑意更甚,摸了摸自個肚子。

像是有所感應似的,那滾圓肚皮忽然起了細微幅度,恰好讓項瑤瞧見,忍不住好奇伸手摸着她的肚子。她上輩子服用避子藥導致一直未孕,對孩子自是渴望,掌心忽然被踢了一下,驀地瞠圓了眸子,“他他他……”

這回輪到項青妤失笑,“頑皮着呢。”

項瑤黑眸湛亮,心底泛起奇妙又柔軟的感覺。項青妤看她呆怔,難得傻氣的模樣,嘴角咧開戲虐笑意,“這麽喜歡,可得讓将軍加把勁。”

“弘璟定不負夫人厚望。”清潤聲音驀然響起,尾音含笑。

項瑤猛地擡眸看向出現的人,面頰通紅,“你怎麽來了?”

宋弘璟食指微曲替她拭去嘴角殘留的奶沫,眸底蓄滿笑意,專注凝着她。

跟在宋弘璟身後進來的顧玄胤走到項青妤身旁,“事情談完了,跟個冰塊處,還不如來陪你。”

宋弘璟淡淡掠過去一眼,“妻奴。”

顧玄胤坦蕩接受,“說的誰好像不是似的。”順手握住項青妤擱在肚子上的手,狹長眸子透着春風得意。

“……”宋弘璟默默調轉視線,落在項瑤平坦小腹上,漆黑瞳孔裏還顯出了一絲比輸了的委屈,直把項瑤看得想找地兒鑽。

這一幕惹得項青妤笑個不停。

……

從樊王府離開,馬車駛在淩安街上,吆喝熱鬧聲音交雜,馬車裏卻仿若隔離開來般,項瑤微繃着身子,被宋弘璟圈在懷裏,目光垂落處望見他的手,春水梨花的顏色與姿态。

“阿瑤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兒?”修長食指卷着她柔軟發絲低低發問,依然蘊着清淺笑意。

項瑤經方才他們聯手打趣,已是淡定,反轉過身子,撲上去輕咬住他的下颔,含糊道,“沒完了是罷。”

宋弘璟瞧着某人像只炸了毛的貓兒似的,嘴角彎起的那一抹弧度愈發上揚,激吻毫無預兆地落下,貪婪吸吮,大掌在項瑤腰肢上一緊,重重地把她箍緊胸膛。

“唔……”炙熱的鼻息交纏,只吻得項瑤都快要窒息,感覺到一路沿着背脊向下的手掌,經過人事的身子不自覺輕顫,伸手抓住點火的那只手,“別……”

聲音出口才發覺有多甜膩,宋弘璟沉暗了眸子,把人抵在懷中,低低嘆了一聲,似是悵然。

項瑤面上暈開緋紅,抵着他的下颔微微喘息,亦是不乏情動。

宋弘璟勾弄她領子上的玲珑盤扣,躊躇一刻,提起道,“近日有兩封折子上呈,禀的都是缁城水患之事,內容卻是不一。”

項瑤聞言擡眸睨向他,“……和你來樊王府有關?”

宋弘璟颔首,“景元帝下令徹查,但是個苦差,撈不着好不說,反有可能得罪人,最後推落到樊王身上。”話音一頓,凝向項瑤,“樊王妃臨近待産,就與樊王商議由我代為前往調查。”

項瑤斂眸,揪着他腰間垂着的穗子繞在手指上把玩。“何時回來?”

“若是快的話,能在中秋趕回來。”眼下已近七月末,十天半月的功夫應是夠了的。

“唔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