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執念 (8)
親也摻和其中覺得稍有不妥,若是弘璟哥哥知道定會不喜,便出聲替項瑤解圍道,“方才我和嫂子一直待在一塊,要私會的,豈不是我和嫂子。”
“你……”和安沒想到趙玉珠會站出來幫項瑤,眸中滿是不置信,嘴唇蠕動,到底沒把差人跟着項瑤的事說出來,只恨恨瞪着。
趙玉珠挑了挑眉,上前兩步挽住了宋氏胳膊,接着道,“娘,我就離開了一小會,真沒有和安說的那檔子事。”
宋氏觑她,沒拆穿方才在文殊菩薩那見過她,哪能給項瑤作證明,依然沉着面色。
正僵立着,忽聽不遠傳來騷動,伴着男子下流不堪的話語與女子嘤嘤哭聲,惹得幾人一道望了過去。便見一女子正被一胡子拉渣的男子糾纏,拉拉扯扯間引人駐足圍觀。
那女子像是受了驚吓,止不住的哭,一邊道着不認識,更因着周圍指指點點,羞憤欲絕。
項瑤瞧看,卻意外發現了一樣熟悉飾物,垂眸看了自個身上,再睨向和安,只見她一臉古怪神色,瞬時意會薛長庚臨走前的那句,阖了阖眸,冷意瑟瑟。
“嗳,你幹嘛去?”趙玉珠瞧見項瑤上前,詫異出聲。
讓跟着的家丁拉開了漢子,項瑤走到哭泣女子身旁,話語柔柔道,“姑娘不認得這人?”
那姑娘忙是搖頭。
“呸,老子是你男人,你裝什麽不認得!”那男子仍在罵罵咧咧。
項瑤睨向他,挑了一抹深意,後者不自覺縮了下脖子,随即覺得有些丢臉似地挺了挺身子板,“老子家事,官家的也管不着罷?”
“本來是管不着,只不過好像牽扯到了,不得不管。”項瑤冷哼了聲,伸手撈起女子的腰佩,“這東西姑娘是從哪兒得的?”
和安站在宋氏身旁,不由地攥緊了袖下的手,臉上劃過一抹恨然。蠢貨——
女子抹了抹眼淚,順勢解下,拿在手裏顯了詫異神色,“這……這不是我佩的那塊。”
“當然,這是我的。”女子怕是被連累,受了這無妄之災。項瑤從她手裏拿過,轉向那漢子神色陡然一厲,“你可是沖着這腰佩主人來的?”
Advertisement
漢子怔愣過後,大抵意識到自己弄錯了人,叫項瑤那麽一吓,頓時顯了無措。聽着周邊嘈雜,不自覺看向了人群,直直對上站在人群裏的和安,忙是投了求救意味的目光。
項瑤亦是順着他的視線瞧去,好整以暇地睨着和安,後者察覺到落在身上的各種視線,繃住了鎮定神色,卻仍是顯了一絲僵硬。
“姑娘受驚了,這就将此人扭送官府,相信定能給你個說法。”項瑤回眸,柔聲安撫了女子。
漢子突然猛地掙開家丁,“老子不幹了,錢也不要了,你看着辦罷。”話落瞬間,頭也不回地逃了。
話是沖着和安方向吼的,衆人紛紛睨向,和安稍稍退了半步,隐在宋氏身側,見人跑了,心底實則松了口氣,只要自個咬死不承認就是了。
只一擡眸正對上宋氏夾雜着怒意的眸子,陡地又緊張了起來。
“那人好像認識郡主?”項瑤此時走近,嘴角彎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容她閃避的瞧着。
“……鄉野匹夫,我……怎麽會認得,好笑。”和安在她冷厲逼視下,強作鎮定道。
宋氏見周圍人瞧好戲似的仍不散去,不禁蹙了眉,低語道,“行了,有什麽事回府再說。”
項瑤眸子微擡,凝向宋氏,淡淡撂下了話,“今個險些清白聲譽受損,連姑母都誤會,要不是……恐怕我有一百張嘴都說不清楚,姑母可要幫我向郡主要個交代吶。”
宋氏聽她嚼着誤會二字,臉上燒起燙意,對項瑤并非沒攜了私心,但看項瑤那意思仿若知道她所想似的,宋氏面色不由更沉,率先拂袖離開。
……
回到将軍府,和安便被宋氏帶走,道是詢問清楚後自會給項瑤一個交代,項瑤笑笑,畢竟比不得那二人感情,能得她這麽說已是滿意,随後去了老夫人苑兒。
老人家的喜歡有個精神寄托,宋老夫人生前殺戮過重,前些年在苑子裏設了佛堂,項瑤從寺裏專門請了一尊三寸高的玉觀音像,讓雲雀仔細捧着送去。
宋老夫人瞧着擺上佛龛的玉觀音像,笑得合不攏嘴,“蔣大家的罷?”
“老夫人好眼力,我曾聽祖母說過蔣大家雕的觀音最是慈悲面相,雕刻精致,今日得見确是如此。”秦老夫人吃齋念佛多年,愛鑽研那些個的,項瑤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二。
宋老夫人颔首附議,拉了項瑤坐下吃茶,聊起蔣大家的傳奇事兒來。
正聽着,卻見一名丫鬟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面色驚慌,“老夫人,從缁城傳回消息,說是起了瘟疫,已經死了一半人了。”
“什麽?”宋老夫人聞言手上念珠扯斷了線,叮叮當當散了一地,一臉反應不及的茫然。
項瑤亦是大驚,忙是補問,“消息可準确?”
丫鬟勻了口氣,“應是沒錯的,宮裏來人報的訊兒,道是将軍要求封城,防止疫情擴散……”
老夫人未聽完丫鬟說的,身子一癱倒在了椅子上,堪堪昏了過去。
“老夫人!”
一時,屋子裏大亂。項瑤竭力穩住心神,喚人去請大夫來瞧,看着進進出出的丫鬟仆從,腦中倏然貫穿一事,一件自己竟然忽略了的大事。
永成十一年,有地洪澇,本身災情并不嚴重,與開朝之初那場相比,受災範圍小,死于洪澇的也不甚多,但因有人隐瞞災情,導致瘟疫陡發,短短幾日之內,相鄰幾個縣城都成了死城。
竟是……缁城。
想起的剎那,項瑤一顆心仿若被緊緊攥住,喘息不了的痛楚,自己竟讓宋弘璟就這麽去了……
“怎麽了,我弘璟哥哥出什麽事了,說話啊!”其後匆匆趕來的和安和宋氏,後者去了老夫人床前,而和安則緊緊攥住項瑤,尖聲質問。
趙玉珠皺眉,亦是已經聽聞,按下心中恐慌,攔住和安,“你這時候添什麽亂!”
和安陡然掩面嘤嘤地哭了起來,一邊哭着一邊喚着弘璟哥哥。
“夠了——”項瑤陡地站起,清淩淩地睨着和安,“他還沒死,你嚎哪門子喪。”
和安一止,打起嗝來。“你……嗝你……”
“他不會有事。”項瑤像是告訴她,又像是跟自個說似的。看着一屋子無措衆人,再次堅定了腦中想法,喚過雲雀,“去,請侯府請薛長庚薛公子過府一敘。”
和安瞠大了眼眸,“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惦記着你那個情夫——”
啪的一聲,耳光清脆。
和安捂着臉頰不置信地盯着項瑤,“你敢打我?!”
“你對我不敬,就是對宋弘璟不敬,我忍你一次,你偏得寸進尺,這一巴掌教訓讓你好好漲漲記性。”
和安本就身子嬌小,在高挑項瑤面前,完全被壓制了氣焰,從沒見過她如此冷厲一面,吓得身子微顫。
從榻上緩過來的老夫人一直聽得清楚,亦是冷肅神色掠過和安,睨向項瑤,卻是浮了一絲躊躇,“弘璟做的決定是對的,你想借由一品侯夫人向皇上開口,恐怕行不通。”
“我有法子。”項瑤微垂眸子,握着老夫人微顫的手,鄭重道,“他一定能平安回來的。”
宋氏啞然注視着這一幕,許久,眸中隐了稍許複雜暗光。
☆、65|57.
陶然居,角落三足香幾上,一尊金蟾吐瑞鎏金香爐吐露袅袅輕煙,滿室都是泠泠的安神香,陡地被慌亂人聲驚擾安寧。
“老……老夫人……夫人不見了!”婆子匆匆來禀道。“那倆陪嫁的丫鬟也不在。”
宋老夫人靠着黛藍色銀絲弾花四合如意紋軟枕,被驚了一跳,手裏的茶盅一個不穩,濺了茶水在身上,随侍的婆子忙是拿了帕子替她擦拭。
“可到處找過了?”宋氏蹙眉追問。
婆子搖頭,“就是找過了沒找着才……才……”
“外祖母。”和安從外頭進來,臉上神色憤然,“這一道失蹤的可還有平陽侯府的長房嫡孫呢,巧不巧,就是跟項瑤有私情的那個。
“你這時候添什麽亂!”趙玉珠拽了她一把,頗是頭疼。
“什麽添亂,我不過是照實說罷了,不信差人去侯府問問,這會兒都找人找翻天了,剛回來的人說不見就不見,不跟項瑤的情況一樣麽,不是私奔還能有什麽?”和安義憤填膺的口氣,就差指着誰來罵人了。
“……不應該罷?”尤氏吞吞吐吐的嘀咕了一句。
“她做都做了,還有什麽應不應該,該說是知不知羞才是。”
宋氏眸子陡沉,“你說可真?”
“姨母,我也不敢拿這事玩笑啊。”和安走到宋氏身旁,眸子裏盈着水光,“弘璟哥哥沒了消息,她定是以為……才跟情夫跑了的!當初就和藺王傳的京城皆知,說翻臉就翻臉,轉眼就嫁了弘璟哥哥,多無情。”
宋老夫人聞言眸子随之沉了下去,有些事當斷不斷必受其害,遂沉聲道。“和安,那是你嫂子,再有不敬可別怪外祖母不顧情面。”
“外祖母,有藺王這前車之鑒,她會那麽做也不奇怪!”
趙玉珠見她越發起勁,擰眉打斷,“那都是你臆想出來的,嫂子不是那樣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麽知道不是!”和安不服氣辯駁。
“你是嫉妒罷。”趙玉珠刻意加重咬字,果然瞧見和安一瞬扭曲的面色,争鋒相對。“嫉妒她是哥哥明媒正娶的媳婦,名正言順的将軍夫人。”
“趙玉珠,你還講不講理了!是她自個不見,還能賴我頭上了啊!”
“到底哪個不講理!”
“……”
宋老夫人聽她們一人一句誰也不讓地争着,緊皺了眉頭,“夠了,都別吵了,我記得她好像跟我提過要回娘家一趟,沒那些烏七八糟的,我累了,都退了罷。”
宋氏聽老夫人發話,暗暗拉了下還想說話的和安道是退下,讓老夫人好好休息。
出門後,和安徑直跟着宋氏回了她的苑子,臉上尤是憤然,仍是嘀咕着項瑤此舉太過敗壞将軍府名聲。“外祖母那是替她圓呢,不信去項府詢詢,定沒人的。本來府裏就因為弘璟哥哥操心着,這會可好,還得搭上個她,才真是添亂呢!”
正要進門的宋氏停了停腳步,臉色亦是不好看,遣退跟着的丫鬟,與和安道,“行了,這幾日你好好陪你外祖母,別個就不用管了。至于項瑤她……我自會去求證。”言語一頓,露了冷厲神色,“你說的要是真,定沒她好受的。”
和安心中暗生喜悅,然她要的不僅僅是這些,轉了轉眸子,心底打定了主意。待項瑤回來,等的可不止是懲罰那麽簡單,什麽明媒正娶,名正言順……都将化為烏有,她要她再也沒法踏進将軍府。
……
夜盡尾聲,烏雲蔽月,借着一點微弱星光,一輛馬車疾馳在官道上,驚起林中鳥兒撲簌飛起,寒鴉扯着破鑼嗓子呀呀叫了兩聲。
“再快點。”馬車裏傳出女子焦急聲音道。
“……已經是最快了。”薛長庚坐在馬車駕駛的位置上,一貫帶笑的桃花眼浸着苦逼神色,懶懶道。
他是怎麽被劫上賊車來的?哦,他正在茶樓喝茶,項瑤和一女子找上他,道是找他求幫忙來的,自己不過一句不願意幫又如何……就成這樣了。
馬車裏,項瑤抱着毛球眼睛裏微有血絲,坐在她身旁的蘇念秋瞧着,不免擔心,“你……還好罷?快到缁城了,休息會兒,我在。”
項瑤搖了搖頭,自打知道後連着兩天沒合眼,一阖上就亂想,導致她現在一點都不敢閉眼,心中唯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快點見到宋弘璟。
薛長庚嘆了口氣,又忍不住問道。“你要那麽多紫草做什麽?”自己名下的藥鋪都被洗劫一空不說,還以他的名義四處收購,這趕了一宿的馬車去的是缁城,總不至于靠那草兒就能救命罷?
然,紫草确是可以救命的,上一世記憶中活下來的唯有幾名荨麻疹病患,後經大夫鑽研,才得出是那藥方中的紫草與瘟疫相融而解,實屬運氣。項瑤思及此,更加催促,生怕晚一刻,宋弘璟就多一分危險。
薛長庚挑眉,不知想到什麽,嘴角牽起邪佞笑意,“我們倆個一同不見,你猜京城裏會怎麽——”話音未落就被什麽擊中,啞了聲音,薛長庚暗暗磨了後牙槽,怎麽忘了她身邊還有個不好惹的。
蘇念秋見項瑤臉上掩不住的倦色,拿了軟枕墊在她身後,實則也認同薛長庚說的,低聲問道,“這麽貿貿然的出來,豈不給了那郡主可趁之機?”
項瑤往後尋了個稍舒适的姿勢,浮起一抹苦笑,“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馬車急速行駛,透過簾子被風拂開的一角,可見重重黑影快速倒退。人煙稀少,唯有抽趕馬車的揮鞭聲回蕩。
抵達城門已是辰時末,天光大亮,卻因着霧霾,呈了淡淡灰色,城門口衆多官兵把守,築起一道厚厚防線。
馬車在防線處被攔下,“什麽人?”
項瑤拿了事先準備好的令牌一揚,并未作聲。後者瞧見将軍府印記,态度瞬間恭敬起來,“官爺,裏頭情況可不大好,進去可就出不來了。”
蘇念秋照着項瑤吩咐,撩了簾子,“廢話少說,趕緊。”
守門的只好放行,看着馬車絕塵而去,撣了撣面前虛無的灰塵,沒甚好氣地道了句趕着送死的。
城裏少有行人在路上走動,即便有,也是黑布遮面,包着整個身子,步履匆匆,街上蕭條,籠在一片沉肅氛圍裏。
馬車在缁城府衙門口急停,項瑤急忙下了馬車,往裏頭闖去。只一跨入府衙便覺出一絲不對勁來,空,沒有人氣的空蕩。
一名年邁仆婦掃着院子落葉,聽到踩着枯葉的響兒擡了頭,瞧見幾副生面孔顯得十分詫異,“你們是……”
“府裏人呢?”項瑤心底滿是不祥預感,問聲裏夾了一絲顫意。
“死了的死了,活着的……也快了。”老婦睜着渾濁眼兒,睨向她,“倒是你們,聽口音不是本地的,打外頭來的?”
“宋弘……宋将軍呢?”
仆婦聽到這名兒終是停了動作,多看了項瑤兩眼,“那位鐵面将軍啊——”
項瑤因她拖長的音兒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怎麽了!”
老婦搖了搖頭,嘆聲道,“宋将軍去澧縣清點,卻逢山洪突發……知府大人帶着人找去了,到現在還沒找着,恐怕兇多吉少哦。”說罷微是停頓,“姑娘,你是那将軍什麽人吶?”
☆、66|57.
烏雲成密密遮掩之勢,自天邊彙聚,籠在缁城上空,不多時就落下雨來,雨勢綿延成線,深林秋雨夜來寒,打在身上,泛起刺骨冷意。
蘇念秋一手舉着火把,一手撐傘,緊緊跟在項瑤身後,觸目所及,農舍、良田、樹木……都沒有躲過被沖毀,滿是黃色的泥濘以及樹木殘枝。不遠處,專辟出來的空地上擺着一排冰冷屍體,經雨水沖刷依稀能分辨出相貌。
項瑤的裙袂被泥水打濕,狼狽地黏在一起,發絲沾了雨水淩亂貼在臉上,待視線又被雨水糊住,一抹糊在了臉側,見又一具屍體被擡上來,急匆匆上前……驟提的心一瞬又跌回,幸好,幸好不是他。
如此這般,木然重複這一天不下百遍的動作,直到天色盡黑。
“你不記得了?”
“聽聞姑娘字畫盡得太傅真傳,贈我一幅如何?”
“我也心悅姑娘,很久了。”
“今生只求汝心,為吾妻。”
……
說要到白首的誓言猶在耳畔,那個人……隔着一道密集的雨簾,項瑤仿若看到一抹個墨色挺拔的身影。“宋弘璟——”
欣喜抹眼,卻發現不過是幻覺。
“夫人,方圓十裏都找遍了,連最底下的屍體都挖出來了,真沒宋将軍的影兒,雨這麽大,天又黑了,這片林子可有野狼出沒,不安全得很,不妨先回府去,明個再找?”缁城知府打着傘,神色複雜地勸道,心底也是認為宋将軍已經遇難。
項瑤緊緊攥着地上拾到的鴛鴦佩,目光掠過鋪排開的數十具屍體,雙眸裏泛着一點猩紅,逐字逐句異常堅定。“他一定還活着,只是沒找到而已。”
蘇念秋看着她一遍遍喃喃念着,往更深的林子處走去,心亦是揪起,終究是什麽也沒說地陪了上去。
薛長庚眺着這幕,雨傘下,一貫乖覺的表情籠了深色,眼前那具纖細身子仿若蘊着巨大能量,即使狼狽,也毫不影響她的美,甚至……光彩到讓人移不開視線。
何德何能,能遇到一個不離不棄。而非像……不知想到什麽,薛長庚眸子裏劃過森然冷意,不掩愁色,一個踏步入了雨簾,亦是跟了上去。
“嗳嗳嗳,小侯爺!”何知府瞅着,頓時更愁,這一下來的主兒都是不能得罪,卻又都不要命的,忙是招了人手跟上去。
夜風拂過,帶起瑟瑟冷意,項瑤咬牙辯着樹林裏的路走着,忽見一雙綠油油的眸子如兩點鬼火自不遠亮起,随後越來越多……
十數匹小牛犢子般健碩的野狼淌着涎水,瞳孔閃爍着殘忍,嗜血的兇光。
“上樹!”薛長庚沉凝面色,厲聲喝道。
蘇念秋霎時反應過來,在野狼動身的一刻助項瑤爬上樹,躍上枝桠。薛長庚不落其後,快速爬上相鄰的一棵,發現蘇念秋的目光,挑了眉梢,顯然也是有過經驗之人。
只随後跟上來的衙役們遭了殃,幾人瞬時命喪野狼之口,餘下跌撞出逃的,一下作了鳥獸散。
野狼重回樹下,盤旋打轉。
項瑤心驚膽戰地看着,倏地腳底一滑,身子便不受控制的向下跌去,腳踝驟然傳來鑽心疼痛,項瑤禁不住低低嗚咽了一聲。蘇念秋幾乎是同時将項瑤護在身後,持劍與狼群相對,“不要緊罷?”
項瑤咬着牙關搖頭,心中極是自責連累到她,“別管——”那一個我字在蘇念秋逼視下咽了回去,浮起一抹苦笑,自己真成了累贅。
“跟緊我。”眼下讓項瑤跑已是不可能,遞了防身的匕首予她。項瑤接過,緊緊攥在了手裏,沉吟應下。
薛長庚此時亦是下了樹,彎身從地上躺着的衙役屍體旁拿了武器,神色冷凝地與蘇念秋呈環抱之勢,暗暗将項瑤護了周全。
野狼見到失而複得的獵物,眼冒精光,垂涎欲滴地圍起來。
頭狼耐心耗盡之時,一聲低嚎,野狼群陡地發動攻擊,蘇念秋會武,自是以一敵五,然架不住狼多,一個不察,就有漏網之狼沖項瑤而去。
項瑤受腳傷連累,根本閃避不及,下意識地閉了眼,卻沒意料中的疼痛,倏地睜眼瞧見薛長庚擋在她跟前,吃力架着野狼腿,作殊死搏鬥,也只是一瞬驚魂停頓,眼看野狼沖薛長庚咬下去之際,項瑤臉上閃過豁然神色,抓着匕首猛地朝着狼脖子猛地紮下。
血濺當場,瞬時又被雨水沖刷過,地上一攤暈開的暗紅。野狼發狂的吼叫聲此起彼伏,蘇念秋愈發吃力,身上接連挨了幾爪,血腥味刺激的野獸愈發興奮,三人處境越發堪憂。
薛長庚剛傷了一頭狼的眼,抹了把濺上血液的臉,餘光瞥見項瑤微微顫抖的的手,俊臉上漾開欣賞笑意,然下一瞬猛地凝固,雙眸中映出撲向項瑤的狼形身影。
“小心——”
咻的一聲破空聲,那頭狼被一柄長刀貫穿落在項瑤身邊不遠,一道清冷聲音隐在風裏,帶着令項瑤心顫的熟悉感覺響起,“我的人,就不勞閣下費心了。”
同一時刻,聞訊趕來救援的官兵抵達,野狼群不甘心地伏着身子嘶吼着往後撤退。
寬大的雨幕中,宋弘璟颀長而立,身上錦服沾着黃泥幾乎看不出上面繡着圖案紋路,鴉黑的睫羽下,一雙黑眸襯得深如寒潭。
項瑤亦是一身狼狽地站在原地,長發濕漉漉地貼着小臉,單薄的雙肩斷斷續續起伏,整個人脆弱得仿佛風雨中的柳枝。
就在衆人都以為她會倒下的剎那,她卻步伐堅定地上前抓起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上去。
“嘶——”宋弘璟抽了口冷氣。
項瑤緊緊凝着他,半晌,嗓音極是暗啞地開口問,“……疼麽?”
宋弘璟看着她眼底的脆弱,“疼。”像是知道她在證明什麽,配合地皺了眉,眼底卻蘊着脈脈深情寵溺。
“聽到你喚我,還是來遲讓你受傷了。”目光觸及她被劃破的衣裳口滲出絲絲縷縷殷紅,暗沉的眸子浮起心疼之色。山洪暴發時,他被困在一山坡凹洞處,昏迷多時。
項瑤猛地撲入他懷中,直到觸到他身上溫暖體溫,才切實的感受到眼前這人不是幻覺,緊緊環住那勁瘦腰身,生怕再失去。
宋弘璟擡手覆在她頭上,“你在,我怎麽舍得死。”
項瑤吸了吸鼻子,驀然嗅到他身上攜着的濃重血腥味,手心濕漉,攤在了自個眼前,全是刺眼猩紅,混着雨水一滴滴的往下墜着。微顫着手,肩頭驀然一沉,卻是宋弘璟将半邊身子壓在了她身上,身後肩胛處的巨大血窟窿,正源源不斷的冒出血來。
“宋弘璟——”
“宋将軍——”
……
清晨雨歇,烏雲已經散去,掙開天光,雨水沿着屋脊于檐下懸而未落,形成極是圓潤飽滿的一顆,經不住重量打在下方擱置半滿的水缸裏,發出咚的聲響。
“我實在忍不住了,阿瑤。”宋弘璟稍是暗啞的聲音低低響起,附了一絲央求意味。
“你身上有傷……”
“小心點就是了。”
“……好罷。”
“唔……對,用力點。累麽……坐下來罷。”
伴着略是克制的低沉□□,令外頭經過的人禁不住一陣面紅耳赤,浮想聯翩,剛死裏逃生回來的人……這麽劇烈真的好麽!
房門外,薛長庚僵着俊臉,攏了手裏的藥膏,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倏然抽身離去。
房裏,項瑤拿着癢癢撓,看着上身不着一縷的宋弘璟,頗是無言。後者身上幾處都纏着白色布條,傷勢經過處理,所幸只是瞧着可怖,加上這人可怕的恢複能力,除了臉色稍顯蒼白,倒沒她之前見的那般嚴重。
這不還有閑心折騰她來的。
項瑤垂眸,視線落在自個腿上某人不安分流連的爪子,啪的打落,磨牙道,“将軍,小心傷口!”
宋弘璟神色慵懶地斜靠着床榻,腰身精壯勁瘦,上面有常年征戰留下的線條分明的肌肉,也不知是包紮方式的問題,布條的白色與他古銅色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噴張有力,極具誘惑,項瑤可恥地咕咚咽了口水。
聽着不同于女子的腳步聲漸遠,宋弘璟自門口收回視線,回落在嬌妻羞紅的臉上,唇角悄無聲息地淺淺一彎,眸中有朦胧的漣漪散開,随即十分舒展而惬意地躺下,擺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樣。
“夫人請随意。”
“……”将軍,你好像有點崩。項瑤默然将癢癢撓一扔,便要下床。
宋弘璟陡地伸手拉着她的手腕,順勢一帶,颀長身軀覆蓋而下,目中那兩點炙熱明亮的狼光隐隐顫動,清淺一啄,貼在唇瓣厮磨暗啞開口,“你來,我很高興。”然這番高興已經化作實際行動,身體力行地證明。
唇齒相依,抵足纏綿,用力且深情。
項瑤白皙如玉的面頰因着情動透出一層淡紅的淺暈,怕牽扯他傷口,只能予取予求,衣衫委地,極是炙熱,又熨帖。意識模糊中,仿佛聽到宋弘璟含糊嘟囔着什麽,卻只隐約聽到離什麽遠一點幾字。
睜着迷蒙眼睛,項瑤像是想要聽清似的微仰了身子,換來那人更猛烈的索求。在失去意識的一剎,她突然想到,某人該不是……在吃醋?
☆、67|57.
得項瑤帶來的紫草緣故,缁城疫情很快得以控制。起先還有些質疑功效的何知府當下聽從宋弘璟指示,在城內各處燃紫草,熏除病氣。
府衙內院西廂房中,清晨陽光落在透雕纏枝牡丹紋卷書案,只見上頭摞着一疊厚厚紙張,宋弘璟披着外袍坐于案前,凝着手中文書神色愈冷。
項瑤端着藥碗走進來瞧見,微蹙眉心,卻也曉得事情輕重,并未攔他,把藥擱了他面前,“先喝藥罷。”
宋弘璟擡眸,眼中的寒意稍許消融,順從端起碗抿了一口,難得皺了眉,猶如端着千斤頂,察覺項瑤投過來的視線,秉着淡定表情飲盡,薄唇緊閉,潤了一絲淺褐水光。
項瑤嘴角不由揚起一抹彎弧,伸手向自個後背一摸,變戲法似地往他嘴裏塞了個東西。
糖果的清甜,攜着絲絲酸味,和些許酥脆唇齒間化開,并着玫瑰和桂花的芳香,一下化去了藥味。深沉如湖底墨石的眸子劃過一抹亮色,因嘴裏含着糖,鼓出一邊,破了那身清冷氣質,瞧着還有些可愛來着。
項瑤攤開手心,還餘有一顆色澤剔透,裹了玫瑰嫣紅餡心的玫醬糖,“這糖是缁城的一大特色,念秋說二哥的酒樓開張可以拿這個做新鮮噱頭,收了不少,我拿了兩顆嘗嘗。”只是沒想到堂堂宋将軍居然也怕苦藥,不禁笑得眉眼彎彎,眸中隐着一絲促狹。
“好吃罷?”說着亦送了口中。
宋弘璟的目光落在那嫣紅柔嫩的唇瓣上,匿了幾許暗色,也不委屈自己,起身欺近,在唇上碾轉斯磨了片刻,尚意猶未盡地舔了下唇,“唔,甚甜。”
“……”項瑤眸中仿若含了春水般清波流盼,兩頰染上緋紅,嬌羞躲了視線,落在書案上他擱下的那份文書上,轉了詫異神色,“缁城歷年的記事簿?”
宋弘璟微斂神色,亦不避諱,攤與她看,“這上面記載永成九年夏,暴雨十日,缁城亦受水患侵害,堤壩盡毀,傷亡慘重,皇上知情後極為重視,不僅從戶部調撥巨資,還派人派前來監督赈災,重修堤壩。”
“……尚不過兩年。”項瑤吶吶說道。
“這次的暴雨侵襲遠不如那次,可堤壩卻被沖了缺口……何知府道是幾個縣令監察不利,而缁城一地多水澇,未盡堤壩維護之責,導致這場災禍,後又擔心朝廷降罪,隐瞞災情,直至瘟疫擴散無法控制時才上報……即是天災,也是*。”
項瑤蹙眉,一座十萬餘人的城鎮如今剩不到三成,朝廷耗費百萬白銀,大抵是讓人飽了私囊,卻致使染疫而亡者,盡達五萬,比受災三個縣總人口還翻了幾番。
“當年來赈災的那位是……”
由遠及近的輕快腳步聲令屋子裏的談話戛然而止,兩人一道睨向門口,就見一名青羅衫裙的丫鬟走進來恭謹道,“我家老爺在天香樓設宴,請将軍和夫人賞臉。”
宋弘璟微一沉吟應下,那名丫鬟得了準兒,福身離開。
項瑤睨着人離開的方向,不由蹙眉,“這時候還有心思擺宴?”
“事情已近尾聲,留着也無益,當是……踐行了。”宋弘璟略有深意地說道。
……
天香樓坐落宿淮河畔,飛檐翹角,樓內雕梁畫棟,奢華之餘卻是冷清,夥計領着人上了三樓最大的包間,何知府站在門口熱情恭迎,“宋将軍,小侯爺,裏面請裏面請。”
一名半老徐娘風情的女子站在何大人身旁,招呼夥計趕緊上菜,又是同何大人捂着嘴促狹笑道,“大人,還是叫莺歌燕舞作陪可好,她們倆自打上回見過宋将軍,可一直惦記得很。”
正随何夫人入席的項瑤不由停了腳步,薛長庚桃花眼一眯,滿眼風流,“當然好,宋将軍眼光該是信得過的。”
宋弘璟仿若未聞,替項瑤格擋了下門扇,一身清冽氣質與她視線相交時柔和無邊。“夫人小心。”
酒樓老板娘聞言讪讪,“夫人生得這般貌美,難怪将軍上回連瞧都未瞧一眼,是我眼拙了,待會兒多上好酒好菜賠罪賠罪。”
“小侯爺既好此道,何大人可要好好盡下地主之誼。”宋弘璟淡淡撂了話。
“……”猝不及防就跳了自個挖的坑,薛長庚胸口略塞。
女眷等則入了相鄰包間,以一道八折鑲雲母春游圖畫屏隔斷,何夫人抿着嘴笑得含蓄,“将軍瞧着是個疼人的,夫人好福氣。”
項瑤笑得羞赧,目光瞟過顯得十分正直的某人,暗挑了些許意味深長。
入座不久,一道道精致菜肴就呈了上來,蛋皮包裹着鴨肉餡制成的鳳穿金衣,拌着姜絲兒香菜末,炸得金黃,鮮香味美。夥計最後端着炸好的鳜魚上桌,菜形似松鼠,待澆上熱氣騰騰的鹵汁,發出吱吱叫聲。
“蘇州來的廚子最擅長做這道,刺兒不多,宋夫人嘗嘗。”何夫人大抵事先做過了解,此時熱情招呼了道。
項瑤夾一筷子嘗試,白嫩魚肉沾着醬汁入口,酸甜适口,薄而稠濃的醬汁化開,肉嫩味鮮盈滿口中。“确是美味。”
一時氣氛融洽。
老板娘果然依言送上了好酒,女眷席上的是秋露白,取山間草葉上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