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執念 (10)
拿了自個那塊喂到了正瞧熱鬧的項瑤嘴裏,“你嬸娘愛吃。”
“……嗚嗚嗚嗚。”趙小寶格外傷心地邁着小短腿跑了。
大夥笑開。宋氏一直沒怎麽說話,像是存了心事,随着笑了兩聲,随後咳嗽一聲,睨向項瑤躊躇片刻開了口,“趁今個人齊,我也說個事兒,瑤兒學得快,做得稱職,府裏的事兒以後就交給你了。”說罷交出了兩把鑰匙,笑着道,“我就享清福了。”
“姑母……”項瑤微是詫異。
宋弘璟執着酒盞的手摩挲過杯沿,不知在想什麽。
“不是怕辛苦罷?”宋氏噙着笑,最後摸了摸代表将軍府權勢的兩把鑰匙遞了過去,再霸着,說不過去啊……
項瑤接過,目光與宋氏對上,沒有錯漏她眸子裏的留戀。想到自己回來後宋氏被老夫人叫去,交出鑰匙怕是老夫人的意思……随即瞥向坐上笑盈盈望着自個的老夫人,鄭重道,“我會當好這個家的。”遂仔細收好。
尤氏見宋氏目光微暗,拿了塊冰皮月餅遞了過去,“娘嘗嘗這個,味兒冰冰涼的,挺好吃。”
宋氏扠起嘗了一口,眯了眯眼,掩過低落心緒,順勢扠了一塊擱到老夫人的碟子裏,不無知錯讨好之意。
未過多久,趙瑞起身道是想到一事未處理,離席片刻。宋氏皺眉,“要沒什麽要緊的,不用趕這一時罷?”
“趁記得。”趙瑞笑笑,微瘸着離開。
尤氏見宋氏有稍許不虞,氣氛也因此有一瞬僵冷,忙是扯了話熱場道,“瞧弘璟也是個喜歡孩子的,要是自個生個,看還敢那麽欺負不成。”
宋弘璟聞言像是認真考量起尤氏的話,眸光裏噙着些微酒意迷離,直勾勾瞧着項瑤,道了喜歡。
“……”直咧咧瞧着她說,喜歡哪個,她還是孩子,不管哪個都叫項瑤紅了臉頰。
宋老夫人樂呵呵瞧着,笑眯了眼,“是這個理兒,弘璟,何時讓祖母抱上曾孫兒啊?”
衆人亦是跟着起哄,趙玉珠挨着項瑤坐的,俏皮伸了手去摸她的肚子,“我也等着當姑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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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瑤說不過別個,還能饒得過她,“想當姑姑得随緣,可你的這杯喜酒我看快是喝上了罷。”
“什麽喜酒……”趙玉珠被她話語帶的一頓,眨巴眼瞧。
“是誰快把我書房給搬空了,又怕人為了考試累壞身子,天天湯湯水水送的。”項瑤笑得促狹,目光滑向沈暄,“沈公子,玉珠的手藝可好?”
沈暄臉皮薄,愣是鬧了個大紅臉,“我……很好,多……多虧了趙小姐。”
“你怎麽也跟着鬧。”趙玉珠在衆人面前被項瑤兜了底,臊得不行,慣拿沈暄使性子。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宋老夫人笑眯眯地補刀,心中頗是高興,沈暄她是一早就屬意的,知根知底不說,又是個狀元之才,殿試之上景元帝看他長得俊俏,才點了探花郎,兩人能成亦是一樁喜事。
宋氏微是蹙了下眉頭,心裏對沈暄不甚中意,沈家就他們娘倆相依為命,靠着将軍府接濟,她原以為玉珠也是瞧不上才那态度,沒想到女兒家心思沒能讓人猜透,等她發現為時已晚,可就沈暄想娶,她心裏怎麽都不樂意。
沈夫人當然也是很喜歡玉珠,不經意瞥見宋氏神色,黯了黯眸子,終歸還是高攀。
趙玉珠羞得不行,轉而鬧向了始作俑者,嬉鬧之間打翻了桌上茶水,落了項瑤裙袂。
“好了好了,我錯了,下回撞見絕不說出來。”項瑤臉頰泛起紅暈,笑着求饒,随即起身道是要回去換身衣服,才止了嬉鬧。
回去路上,經過宋弘璟書房時隐約聽見裏頭有動靜,只再仔細聽又沒了聲響,估摸是風吹的,遂回了房。
書房中,趙瑞一臉陰沉地巡視過書櫃,一腳踢在檀木桌角,恨恨離開。
中秋落幕,清晨尚早,世安苑還籠在一片靜谧中,忽的被一陣急促腳步聲打破,流螢奔到房門口叩門,語調揚着明快歡喜,“小姐,外頭有人來報樊王妃剛剛生了!”
屋子裏的項瑤一坐而起,一瞬的茫然過後便是難以抑制的喜悅之情,急忙穿衣。
☆、71|57.
王穩婆用大紅襁褓包着嬰孩抱在懷裏,小家夥正睡得香甜,項青妤躺在床上看着,仍是虛弱,臉上掩不住為人母的慈愛神色。項瑤進了屋子瞧見的就是這麽一景,“姐姐可還好?”
“你怎麽來了?”項青妤見是項瑤格外高興,便要坐起,被項瑤忙給按在了床上。
“您可趕緊歇着罷。”項瑤說着起身去瞧王穩婆抱着的孩子,“這鼻子嘴巴還別說,有點姐姐的影子。”
項青妤失笑,“這麽小哪看得出來啊。”
“取了名兒沒有?”
“起了個小名,子奚說是中秋生的,叫元宵,大名晚些請皇上做主。”
項瑤啞然,很想問樊王的邏輯在哪,但看項青妤十分坦然接受的樣子,忽然覺得沒有問的必要。随即不掩好奇地輕輕戳了下元宵緊攥着的小手,軟乎乎的觸感傳來,怪激動人的。
“都說兒子疼娘,小公子足足有七斤八兩,出來得快,王妃就少遭了罪。”王穩婆就是項瑤特意安排的,經驗老道,這時候笑着插了話。
“七斤八兩,那可是個大胖小子。”門外傳來攜着笑意的女子聲音,甜潤輕快。項筠帶着丫鬟走了進來,一身淡藍色衣裙,發髻偏梳,頭簪蘭花,端的是清麗脫俗。
項瑤挑眉,掠了意外之色。
“聽說姐姐生了,藺王妃有恙在身,就由我代為來了,正好有一陣沒見,我也甚是想念姐姐。”項筠見項瑤也在,同樣也是意外,說着話自顧帶了熱絡情緒。
“碧雲,看茶。”項青妤掩了掩眸子,可不記得她與她感情有好到這份上。
項筠接了茶盞,亦是好奇走了王穩婆身旁,大抵是因着項瑤在旁邊瞧着,略不自在地看了會兒,從身上摸出了個物件,“這是我給小公子的見面禮,望姐姐不要嫌棄。”
紅繩串着的琉璃墜子,雕成福祿葫蘆形狀,內裏如玉髓般水潤冰透,輕晃之下,仿若緩緩流動,浸着淡淡清香。
“還是筠妹妹準備充分,瞧着可真精致,借我看看可好?”項瑤拿在手裏把玩,于鼻尖輕輕嗅了嗅,笑着道,“還真好聞。”
項青妤與她的眼神一對,瞬時心領神會,“來就來罷,這般客氣做什麽。”遂笑着讓丫鬟碧雲仔細收起,“孩子還太小,可戴不了,先收着罷。”
項筠下意識張了口,後又閉上,附和地笑了笑,“……也是。”
三人說話的間隙,有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兩名女子攜着丫鬟而入,前者身着黃衣,衣裙上用金色繡着牡丹,眉目端莊,神态雍容華貴。與她一道的另一名女子身着紅衣,錦衣上以紅線摻金線繡着花,頭上簪着幾朵精致的勺藥,亦是光彩照人。
“參見太子妃。”項瑤等福身行禮。
“無須多禮。”太子妃笑盈盈對幾人道,目光掠過項瑤時微有停頓,匿了暗光,随即轉向床榻上的項青妤,“眼下正是身子最虛的時候,得好好養,不用應酬咱們幾個。”
“是啊。”太子妃身旁的女子是二皇子顧玄廷的側妃,育有一女明萱,說起來也是有經驗,道了不少禁忌注意的。
一聲嬰兒啼哭打斷衆人,王穩婆忙是摟着輕拍,項青妤也急急望去,太子妃走到産婆身旁接過來抱,小元宵閉着眼睛幹嚎了兩聲又睡了過去,太子妃瞧得好笑,不由聲音放輕柔了道,“這是做噩夢了罷?”
項青妤聞言臉上亦是漾了笑意。
太子妃抱着孩子,目光柔和凝視,“豐禾剛出生的時候哭得可兇,哪像他這麽乖的,曉得不吵娘休息,果真老話說得沒錯,兒子疼娘,樊王妃有福。”
言語落下,聽在各人耳裏嚼出不同意味。
午時過半,洗三儀式便開始,衆人添盆,王穩婆抱着孩子,盈着滿滿笑意高唱祝詞。“長流水,聰明靈俐”;若添的是棗兒、桂元、栗子之類的喜果,她便說:“早兒立子,連生貴子;桂元,桂元,連中三元。”博得一衆歡喜。
“添盆”後,王穩婆便拿起棒槌往盆裏一攪,說道:“一攪兩攪連三攪,哥哥領着弟弟跑。七十兒、八十兒、歪毛兒、淘氣兒,唏哩呼嚕都來啦!”這才開始給嬰兒洗澡。孩子受涼一哭,反而惹得衆人哈哈大笑,道是響盆,寓意吉祥。
洗三過後,顧玄胤宋弘璟等人去了花廳喝茶。
五皇子大咧咧坐着,見了一貫與他們不甚交際的宋弘璟在場,揚眉煞是意外,“還是三哥的面子大,宋将軍都來賀喜,比我們還早。”
“內子心急。”四個字,便拉遠了他與顧玄胤的關系。
衆人一想也是,聽說兩人未出閣前便關系極好。二皇子對宋弘璟可看中的很,此時故作熱絡道,“我說弘璟你也太實誠了,我在父皇那可瞧見你那厚厚一疊的圖紙,缁城堤壩的建築圖與災後景象,簡直就是還原當時現場嘛。這一弄的,也不知道大哥要閉門思過多久。”
宋弘璟坐在稍偏遠的位置,獨零零清冷喝茶,那一臉的生人勿近衆人見慣,倒也沒人讨沒趣,也犯不上。
顧玄胤初為人父,臉上漾着笑,故意打趣,“難怪我瞧着太子妃方才對你沒什麽好臉色。”
“這事确是大哥疏忽,太子妃只是一時想不開,弘璟莫放在心上。”顧玄晔與太子是同胞兄弟,此時自然開口為他說話,修築堤壩是陳太尉與太子同行,前者包辦,後者領功,出事自然累及。
五皇子聞言嘻嘻笑開,浸淫酒色的眼睛微浮腫地瞧看着,“四哥,太子妃娘家出美人兒,你看五弟我還孤家寡人着,幫我給說一個呗。”
顧玄晔眼眸一沉,曉得他說的是今年選秀女一事,維持着淡淡笑意道。“人在這,你怎麽不自個去說?”
“這不她不搭理我麽。”五皇子挑了粗眉毛,對顧玄晔那虛僞樣子頗是嗤之以鼻,什麽溫潤如玉濁世佳公子,跟個笑面狐貍似的,看着就讨厭。
“五弟,人來了,你可得把握機會啊。”二皇子揚了下巴,勾向一處,調笑道。
太子妃等一衆出來,聽見那話,問道,“把握什麽機會?”
“五哥想讨個媳婦,李家出美人,太子妃可要幫幫忙。”八皇子笑鬧了句。
太子妃目光掠過五皇子,臉上笑意僵了片刻複道。“我就是想幫也幫不上啊,妹妹剛入了宮,還有個尚在髫年,照五弟那性子可等不住。”
衆人都理解她的話,俱是隐着深意笑開。
顧玄胤早在看到兒子的一剎上前迎了過去,此時抱着孩子跟捧着了寶貝似的,咧着嘴傻笑。
其他幾人也被吸引,紛紛轉去他身旁打量,只打量視線裏,匿了不同心思。
宋弘璟瞟過一眼,“醜,像你。”
項瑤站在他身旁聽見,像顧玄胤還醜,宋将軍你的邏輯被毛球吃了麽?
顧玄胤才不理會某個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抱着嘚瑟,只是還沒抱上一會兒,小元宵就大哭了起來,把顧玄胤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項瑤怕大男人手腳沒個輕重,始終顧着,看小元宵的嘴巴一動一動,“讓婆子抱進去罷,該是餓了。”
顧玄胤依言遞給了王産婆,視線跟了會兒,落回項瑤身上,“宋夫人千裏救夫可成為京中美談,不知多少男兒羨慕弘璟。”
項瑤被打趣,凝脂般的玉膚之下,隐隐透出一層胭脂之色,如新月清暈。
宋弘璟牽着她的手讓她坐了自個身旁,一副心安理得虛受模樣,看着還蠻不要臉的。
顧玄晔目光不自覺落在項瑤身上,侯府只是粗略一眼,遠不如此時近看來得震撼。照進來的陽光勾勒出她精致的臉廓,散發着淡淡的柔光,巧笑倩兮間,只覺玉面芙蓉,明眸生輝,叫人看癡。
宋弘璟察覺,眸色微轉暗沉,略是不虞,随即就見被項筠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側擋了視線。
項蓁随賀氏到王府已近傍晚,正是衆人要散的時候,與項瑤匆匆說上幾句便去探望。
王府門外,皇子們相繼離開,藺王府的馬車落在最後,緩緩駛動。
馬車裏,項筠擁着顧玄晔而坐,貪戀他身上溫暖,自成親後顧玄晔就未踏足過她的苑子,也甚少有親密舉動,趁着此時才有溫情片刻。項筠心中不乏酸楚,這算是她不聽話的代價麽。
顧玄晔環着她,眸光卻掠向遠處,神色悠遠,似是陷入回憶。
“那孩子若會威脅到王爺,我有法子替王爺除去。”半晌,項筠窩在他懷裏悶悶出聲道。她何嘗沒看出來項青妤與項瑤對她的防備,那墜子多半是用不上,原還沮喪的心思在瞧見怯懦的項蓁後忽然又有了主意。
顧玄晔垂眸,匿過精芒,“筠兒……”
“為了王爺我什麽都肯做,哪怕粉身碎骨,衆叛親離。”項筠斬釘截鐵說道,卻不敢擡眸與顧玄晔的目光相對,怕此時自己的模樣太過難看。
“筠兒你……”顧玄晔緊緊擁住了人,眸光裏泛起複雜深意,只感覺心中某些東西在慢慢逝去,關于項瑤,關于項筠,最終低低嘆聲,柔聲與她道,“我怎舍得你如此,這些時日委屈你了。”
項筠聽着那溫言軟語,更覺眼眶泛熱,依偎更深,也就沒瞧見說話那人眸子裏是與語調完全不符的冷清。
☆、72|57.
宋氏的苑子坐落在将軍府北面,苑子裏栽了兩株金桂,仲秋時節,叢桂怒放,陳香撲鼻,令人神清氣爽。
丫鬟叢杉折了兩枝入內,插在琺琅纏枝寬口小瓶裏,霎時一股甜香盈滿室內。窗邊九枝梅花檀木香妃長榻上宋氏拿着只精巧的小鞋子,取了針線在邊上仔細縫上一圈兔絨毛。
“姑奶奶手真巧,這鞋兒好看。”
“不練練都生疏了。”宋氏自從交了權,一下閑了下來找些事情做。小孩兒長得快,衣裳鞋子趕不上穿的,她就想着趁天冷之前給制一雙,以後還能給弘璟的孩子做。
“娘,你找我。”趙瑞此時從外頭走了進來,攜着一絲淡淡笑意。
宋氏觑了他一眼,便讓叢杉退了下去,屋子裏只餘下母子倆說話,“去把門關了。”
趙瑞心中詫異,卻是照做,“什麽事神神秘秘的?”
“你是不是去弘璟書房了。”待門關上,趙瑞近了跟前,宋氏擱下手裏針線,微凝着面色問他。
趙瑞一哽,“……沒有啊,弘璟說的?”
宋氏依舊冷觑着他,“你知道他從來不說什麽,是我瞧見他把守書房的調去莊子,道是失職,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中秋那晚,你說有事,實際是去了他書房,我說的可對?”
趙瑞被宋氏戳穿,也不再否認,索性道,“我就是去找點東西。”
“你去他書房找什麽東西,還用的着偷摸去!”宋氏原本抱着的一絲僥幸湮滅,心中掀起巨浪,語氣忍不住急躁,聽起來更像是質問。“你讓弘璟如何想,這些年要不是他對咱們照拂,我們……”
“用不着你提醒我們是寄人籬下的可憐蟲!”趙瑞嘴角的笑意一瞬凝滞,陡地沉了面孔。
“……你說什麽!”宋氏怔怔,像是反應不及。
趙瑞神色隐動,垂眸稍是遮掩那快抑不住的戾氣,“弘璟既然沒來問,未必知道是我,娘就別操心了。”
宋氏見他那态度不禁氣不打一處來,微沉了語氣,略是沖道。“趙瑞,你到底想幹什麽啊?”
“我想幹什麽?”趙瑞冷嗤,徹底換了副面孔,本來清秀模樣顯了陰鸷,“我一個瘸子還能對他做什麽,他不過給了我們一塊屋檐頂,你就這麽感恩戴德了,別忘了,我的腿是怎麽瘸的!”
宋氏倏地攥緊了手裏的小鞋子,像是不認得般瞧看着,“你……”這些年她是有些察覺兒子不對勁,只趙瑞內向,常是敷衍,卻沒想到他一直對那事心存芥蒂。
“那是意外……”
“不是意外!”趙瑞陰沉着面色,目光清淩淩與她相對,逐字逐句道,“是他害的,是他故意害的。”
“瑞兒……”宋氏堪堪喚了一句,心中大驚。
“你不是好奇我去他書房做什麽,我要找一樣東西,找着了你我就能翻身。外祖父說過宋弘璟不是宋家的種,宋家的一切都不該是他的!”
“你胡說什麽!”宋氏這回是徹底大驚,甚至不由往門外看了一眼,起身步到他跟前,臉色幾番變化,最後定格在凝思,劃過一抹恍然,咬牙道,“當年你大伯身死戰場,你外祖父受打擊過度不願接受事實,成日瘋瘋癫癫,他說的話你竟也信!”
話畢,不禁有些後悔,當時宋家遭逢巨變她已經住在府裏,老爺子那時候已經有些神志不清,轉而對年幼的宋弘璟生怨,動辄打罵,宋弘璟愈發沉默,未免孩子受更大傷害,便由皇上接入宮中。而她怕老爺子郁結,就讓趙瑞多陪伴老人家,卻沒想到老爺子竟灌輸了他這等荒謬思想,可怕的是他還當了真。
“不,外祖父說就是嬸娘與外人聯合害死大伯的,那本記事簿子……只要找到那本記事簿子就能證明。”趙瑞斬釘截鐵道,甚至語氣裏還帶了一絲緊急迫切,認定道,“長公主的記事簿子,我去瓊苑找過沒找着,一定是讓宋弘璟藏起來了,他一定是怕他的身世曝光所以藏起來了!”
宋氏心痛看着他,只會搖頭,大哥與大嫂如何恩愛她看在眼裏,甚至看着弘璟出世,怎會像他所說,“瑞兒,你外祖父那時神志不清才說的胡話,你怎麽還信了呢!”
“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可是娘,我的腿瘸了啊,是他害我變成如今這樣,沈暄能中探花郎,外祖母那般高興,當初我也是狀元之才,要不是因為這條瘸腿,怎麽會……”
像是想起當時情景,趙瑞面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那些說服自己不在意的,怎麽可能真的不在意,宋弘璟能幫他打跑一次欺負他的,卻看不到背後那些人變本加厲地報複,笑話他是個瘸子,寄人籬下的瘸子。
“給兩座莊子算是補償,又讓你代為打理将軍府,作那施舍姿态,可那些本該都是我的,是他搶走的。”半晌,自說自話之後,神色更顯冷然。仿若這些年積累的郁結都有了發洩的出口,再不兜瞞。
宋氏見他說不通,兀自沉浸自己思緒,甚是痛心,“當初那事跟弘璟關系不大,之後他事事謙讓,待你不薄,你怎能這麽想!”
趙瑞深沉睨着她,“我恨不得他就死在了瘟疫裏,可是他又回來了,娘,我不會罷手的。”
哐當,東西掉地,趙瑞眼眸一沉當即疾步拐着去開了門,只見外頭茶水撒了一地,叢杉僵立,然只是一瞬,趙瑞便出手将人打暈在地。
“你要幹什麽!”宋氏見他神色不對,壓低聲音喝了道。
趙瑞回眸,定定看着她,語調裏是不帶一絲起伏的深冷寒意。“她都聽到了,不能留。”
“你……”然未等宋氏再開口,趙瑞從身上摸了一紙包,捏着她下颌強硬灌進了嘴裏。
宋氏徹底冷了手腳,“你怎會随身帶這種東西!”
趙瑞見她驚懼看着自己,嗤笑一聲,“你以為我想對宋弘璟下毒,放心罷娘,我不會那麽蠢。”實際上那東西是尤氏說屋子裏有耗子他買來的耗子藥,對付宋弘璟,用這手段那是嫌自個命長,他要找到那本簿子,讓宋弘璟身敗名裂,再奪回該是他的東西,在那之前,他都會做個稱職體貼的好哥哥。
半扶着的丫鬟已經沒了氣,趙瑞面無表情地擄了人往池子走去,托宋弘璟的福,府裏下人精簡,這會正是午休時分,并未有人注意這邊動靜。宋氏目送人離開,癱軟在地上,一向堅強的人堪堪垂下淚來。
日近西垂,項瑤乘坐馬車從樊王府回來,宋弘璟中途有事又去了城北大營,故項瑤一個人先回了府,回苑子路上瞥見幾名仆從擡着一具濕漉漉的丫鬟屍體經過,流螢上前詢了兩句。
仆從回是失足落水溺死的,正要擡出去埋了,項瑤颔首,看了一眼那水腫臉頰,收回視線,擺手讓人趕緊去。臨到快擡出垂花門,項瑤無意識的一瞥卻遠遠瞧見那丫鬟脖子下方似乎有兩塊淤青,再想看去,人已經出去了。
看錯了罷?
隔了一炷香的時辰,宋弘璟從外面回來,見項瑤坐在庭院裏跟自個下棋對弈,便坐到了她對面,占了一方。項瑤嘴角彎起,淡淡道了一聲,“回來了。”
“嗯。”
倆人對弈,不知怎的,項瑤想到了當初在六安寺的一幕,“你與樊王下棋,誰勝誰負?”
宋弘璟略一低頭,嘴角爬上一絲淺淡的笑意。“未有敗績。”
項瑤睨着他眸底那隐隐得意,目光垂落,嘴角笑意更甚,“将軍。”象棋落下,勝負已分。
“我輸了。”某人略後仰了身子,利落認輸,噙着一絲別有深意。“阿瑤的将帥真厲害。”
“……”項瑤聽那雙關語意竟無語凝噎,忽而瞥見他衣領子處露出的明黃一角,露了詫異神色,伸手去拿果然是自己後來沒尋到的平安符,“怎麽在你那?”
“回來後馬車裏撿到的。”宋弘璟取出平安符,看着上頭暈染開的字,可以想見她那一路的彷徨無措,“讓你擔心了。”
項瑤亦是想到當時攥着平安符哭的情景,大抵是那時候掉的。“抽空陪我去一趟六安寺罷?”
“好。”
陽光傾覆,卻被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擋了一半,項瑤擡頭,“可惜了這好日光了。”
宋弘璟亦是順着視線瞧去,“這樹估摸有兩百年了,我爺爺的爺爺那會就在,當時說會壞風水,只是家裏不信,如今看來,或許真的是有講究。”
項瑤聽他話裏有話,好奇凝向他。
“小時候我不小心打碎了爺爺珍愛的翡翠屏,怕被責怪就躲了起來,結果不知怎麽回事,爺爺誤以為是大哥碎的,追着要打,大哥跑着爬上了樹,結果一不小心摔了下來,摔斷了腿,落下殘疾。”宋弘璟面無表情地說完,神色有一絲悠遠。
項瑤這時才明白宋弘璟對待宋氏與趙瑞那一絲小心謹慎是從何而來,怕是愧疚,背負許多。
“陳年舊事,過去了。”宋弘璟對上她目光,微一怔然,反而寬慰了道。
☆、73|76.
時間一晃就到了九月十五,景元帝于明月閣設下滿月宴,賜名顧宗保,與群臣同喜。
不同于宮裏氣氛熱絡,此時延禧宮內陰雲籠罩,青瓷熏爐中燃着的蘇合香氣萦繞在殿中,古木銅鏡前端坐着一女子,她身側的宮娥正拿着沉香木梳細致地為她梳理三千青絲。
然,嘶的一聲,被扯痛發絲,那宮娥忙是跪下請罪,“皇後娘娘饒命。”
陳皇後着一身正紅色彈墨刻絲祥雲紋妝花緞對襟宮裝,襯得臉色愈顯蒼白,冷冷睨着,就在宮娥以為自己難逃一劫之際卻見她拿過自個手裏的木梳,自上頭取下一根發絲,整根染白,瞳孔驟是一縮,堪堪凝望銅鏡之中,她何時成了這副模樣,卻連發作的力氣都甚少。
“嫔妾給皇後娘娘請安,皇後娘娘萬福金安。”門口傳來的清麗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是敏貴人。”随身伺候的宮娥低低提醒了陳皇後一聲,陳皇後微微扭頭,對着鏡子做出一個皇後該有的高貴樣子,面向敏貴人時沒了半分剛才失态的神色。
敏貴人是陳家挑選送入宮中,照理該喚她一聲姑姑,大抵是怕她哪一天突然就不行了,送來由她培養,讓她多加照拂。陳皇後細細凝着面前女子,十五的年歲,卻出落得妖嬈妩媚,舉手投足都是風情,該是個會哄得男人歡心的……卻也一樣得不到那人的心。
所有人都知道,這深宮,不是一個能夠得到真心的地方,可就算如此,仍有人前仆後繼,又無外乎飛蛾撲火。而她風華正茂時入宮,大抵也是這副模樣。
陳皇後看着面前方入宮不久的女子,心中不無複雜,“私下喚本宮姑姑就是。”言語之間拉近了關系。
敏貴人彎了嘴角,笑容沖淡那妩媚,添了幾分不符的純真,這時瞧見陳皇後手裏拿着的,“姑姑,我那兒有一盒膏藥,能白發生烏,我讓人取來。”
陳皇後攥着木梳的手一緊,片刻又松開,噙着淡淡笑意應了聲好,只是未達了眼底。
“皇後娘娘金安。”同是參加小皇孫滿月宴的安瑾前來請安,見敏貴人也在,亦是問了安好。
“藺王妃怎是一個人?”敏貴人張望了一眼她身後,心直口快問道,問的同是皇後心中所想。
安瑾溫婉一下,“藺王與兄長得皇上召見,稍後過來。”
敏貴人聞言,水眸裏泛起漣漪,唔了一聲,似是隐着淡淡喜悅。大抵是瞧出安瑾與皇後有話要談,便識趣地告退。
待她走後,安瑾自她離開方向收回了視線,瞥見皇後發髻上未着飾物,而梳妝匣前擺滿了琳琅首飾,似是難以抉擇。
“這支鳳銜花枝碧玉步搖,花式愈繁,晶瑩輝耀,與皇後高貴大方的氣質相稱。”安瑾語笑嫣嫣道。
陳皇後依言拿起,确是也中意這支,再看向安瑾,目光緩緩而落,在其平坦小腹上微有逗留,嘆然出聲,“安瑾何時也能讓本宮如此風光?”她身子如何自己最是清楚,有些事拖不得,也等不得,而這是她最想看到的兩件其中之一。
安瑾臉上一熱,垂下的手在身側虛握成拳,咬唇一阖即離,面向陳皇後直言道,“安瑾定不負皇後厚望。”
陳皇後滿意颔首,命人取了事先準備好的補藥,“這你拿回去,好好補補身子。”
“是。”安瑾讓人收下,心中亦是想要個孩子的。這幾日見顧玄晔為小皇孫一事所擾,要是她的肚子也能争口氣就好了。顧玄胤雖是不受寵,可那是景元帝頭一個小皇孫,地位自是不一般,若是日後……
“皇上喜歡孩子,多多開枝散葉才是真。”
“安瑾明白。”
陳皇後見她受教,眸中劃過欣賞之意,不愧是自個挑中的,自當是滿意。正說着話,就有宮娥送了膏藥過來。
安瑾瞧着陳皇後在那宮娥離去後陰沉的面色,對那位‘不谙世事’的敏貴人升起一絲憐憫,陳家的一枚棋子,只可惜下在了不痛不癢之處,反而讓人膈應。
是夜,皇宮一片通紅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盤,食如畫、酒如泉,古琴涔涔、鐘聲叮咚,處處顯示出貴族們的雍容華貴。
景元帝一襲明黃色長袍,上繡滄海龍騰圖案,臉上不掩喜色。樊王夫婦是今個的主角,升做祖母的熹妃湖青素軟緞百合彩繡襦裙及地,珠玉點綴垂雲髻,接了孩子過來抱,臉上漾開憐愛神色。
德妃持茶盞輕抿一口,怕是剛剛泡好,還有些燙,不禁吹了吹茶面蕩起一層漣漪冒着袅袅白氣,持茶托放回一旁的镂空玲花木雕桌上,盈盈笑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喜添麟孫。”
景元帝不時逗弄下熹妃懷抱着的嬰兒,喜愛之情溢于言表,聞言更是哈哈大笑,“今個都是愛妃的功勞,甚好甚好。”
德妃謙虛道是應當,而本該主持宴會的陳皇後自從病後身體大不如前,一直以來喝藥調養身體,當下宮中屬德妃風頭盛極,熹妃秉着一貫溫婉淡然,自是不争,甚至連德妃告訴她當年入冷宮事情背後的真相,她都無動于衷,怕是個被吓破膽兒的。
見她只求個容身所,德妃自然也就容得她,甚至還願好言相待,只是那小皇孫,德妃視線溜過,匿了一絲暗芒。
明月閣內燈火通明,左右分席,項瑤和宋弘璟先前去了太後那,去的時候已晚,在門口碰上同樣晚到的榮親王攜着家眷趕來。
“弘璟。”榮親王妃着深青纻絲金繡孔雀褙子,站在不遠,顯然是有話要談。
項瑤同宋弘璟一道下了馬車,“姑母。”宋弘璟對上榮親王妃隐着怒意的眸子,沒有多餘的表情。
“擔不起你這一聲了。”榮親王妃語調不慢不快,語氣卻像一把鋒利的尖銳刀子讓人聽的不快,“和安自将軍府跑回來一宿一宿的哭,弘璟,她可是你妹妹,即便犯點無傷大雅的小錯,你用得着做得這般絕情,連将軍府都不讓進了?”原以為說的不過是氣話,沒成想她帶着和安去問罪,竟還真給攔着了,着實叫人氣急。
和安咬着唇噙着水光瞧他,只宋弘璟連半點餘光都沒分給她,淡然對榮親王妃道,“弘璟念着她是妹妹,才代為管教,若是縱容,他日不知還會做出什麽難以收拾的事情來。”
“弘璟哥哥……”和安遠遠就瞧見,視線一直暗暗追随宋弘璟,卻得不到後者一縷目光,禁不住咬牙。榮親王妃自是知道女兒性子,怕她在這種場合犯糊塗,忙是暗暗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