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執念 (15)

地呼了巫師,原來是茶樓的夥計跑出來看,見主仆倆也在,便忍不住唠上兩句,“聽說這薩滿巫師挺神的,反正京城裏不少人不拜菩薩改拜他們了,說是能通神,本領可大了!”

項筠聞言半信半疑地瞟過去一眼,也是巫師快要離開巷角之際,有一婦人小跑着從巫師來的方向追了過來,口中聲聲呼着留步,眼角似有淚光閃爍,卻是溢滿喜悅。

街上的人皆因為這一動靜紛紛停駐瞧看,對這一幕猜測紛紛,俱是好奇。

“巫師大人,妞妞醒了,她醒了。”婦人近乎喜極而泣,一遍遍重複着,跪在巫師面前不住感激磕頭。

路人裏有認出婦人的指了道,“那不是黃家大嫂嘛,她孩子前幾天跌進湖裏救回來就一直昏迷,都說魂兒讓水鬼拉走了。”

“是啊,我那天經過還聽大夫說懸乎,讓準備後事,老黃家兩口子哎喲抱着哭得那叫一個傷心。”另一人附和,看巫師虛扶起婦人,咋舌道,“這是讓巫師給救活了?”

“這有什麽稀奇的,自打他們進城後,給治病救命,驅邪問神,大家夥又不是沒瞧見過,厲害着呢!”

“也是,反正大夫治不好的,他們都有法子,那聖水也是靈驗的很。”

“不知道讨一杯喝了能不能長命百歲。”

“哈哈,你去試試。”

兩人說着就歪向了玩笑話,然項筠聽了前半段卻是入了心的,離魂,豈不和王爺的症狀相似,實則已經動心,見巫師要走忙讓玉绡代為上前,自個上了馬車等候。

衆人見怪不怪,紛紛散去,項筠撩了簾子緊張地望着巫師方向,見玉绡又折=回來忙是問道,“巫師說什麽了?”

“奴婢把王爺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跟他說了,瞞下了王爺的身份,巫師大人說王爺的魂魄被惡神掠去,要借助祖先神的力量與惡鬼搏鬥,把王爺的魂魄奪回來方能得救。”

項筠急急追問,“那要怎麽做?”請巫師回府的念頭過了一遍便叫她否決了,安瑾必是不會同意,想到她那□□行徑,暗暗咬了牙根。

玉绡随後體貼道,“奴婢道了不便,巫師說不便有不便的法子,讓取王爺随身攜帶之物或者貼身之人的亦可,當是媒介作法驅病。”

項筠聞言沉吟片刻,就撫上了藏于衣襟裏的項墜,小心取下,中間那顆圓潤南珠尚戴着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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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這可是王爺所贈。

“快拿去。”項筠斂了不舍,催促道。

玉绡只好拿了前去,不多時便拿着巫師給的一只漆黑錦袋快步走回,遞給了項筠。

項筠從裏頭取出一塊綠褐色玉璧,中間有一圓孔,素面無紋,打磨得較是光亮。“這是?”

“巫師大人說王爺離魂較久,這良渚玉璧是鎮魂用的。”玉绡照搬原話道,“取王爺的發絲系在孔上,随身佩戴七日。”

項筠聽了仔細收起,心中湧起期待,迫不及待地往藺王府趕。

而街對角的客棧三樓,小軒窗旁一抹窈窕身影伫立,将這一幕盡收眼底。女子瑩白手上蔻丹豔麗,環在臂彎上輕揉了下,目光泛起思量。

“郡主,那不是我們的人。”身後侍立的健壯青年皺着眉頭道。

顧妧微眯起眸子,“巴勒,去跟着那巫師,看是什麽底細。”

“是。”名喚巴勒的青年應聲,從客棧上一躍而下,落在地上引起小小轟動,很快追着那巫師而去。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辰,巴勒神色微僵地回了客棧複命,道是跟丢了。

顧妧揚眉,畢竟巴勒的功夫是曜城數一數二的,還能把人跟丢,對方怕是不簡單。

“不過小的看到那輛馬車回了藺王府。”巴勒後又補充道。

“藺王……”顧妧喃喃這二字,聯系起茶樓門口那一出,看來似乎有人想借他們的名號對這位藺王做點什麽。

半晌,紅唇一牽,落了話道,“無妨,這京城越亂于我們越有利,靜觀其變就是。”

☆、88|76.

太子妃生辰當日清早,天還有些灰蒙蒙的,項瑤從冗長夢境中醒來臉色稍顯蒼白,身旁躺着的宋弘璟在她擡手的一剎便睜了眼,搭在她手腕上的手繼續按着內關穴。

項瑤揉了揉發脹的腦袋,好久沒有夢到以前的事,又一次歷經依然心有餘悸,看到宋弘璟卻慢慢平複了起伏的心緒,漸感心安。“我沒事。”

“再睡會。”宋弘璟伸了胳膊平攤在床上,示意她再躺下。

項瑤搖頭,“還要去太子府給太子妃慶生,該起了。”

“若不舒服不去也可。”宋弘璟不甚在意道。

“只是作了個噩夢罷了。”項瑤起身下了床,回眸瞥見宋弘璟貪戀地虛握了下手,笑嗔了眼,“将軍,你的原則呢?”

宋弘璟慵懶地輕哼了聲,嗓音低沉而性感,“這要問阿瑤你啊。”

項瑤故作不搭理,從紫檀木大衣櫃裏挑選今個要穿的衣裳,只是始終能察覺身後一抹灼熱視線緊緊相随。

宋弘璟凝着項瑤僅着內衫勾勒出的纖細有致身形,眸子微沉,那是餓了許久的狼光,亦是從床上起身靠近人便伸手攬向那記憶中手感十分好的細腰,從背後緊緊環着,在她耳畔低低喚了阿瑤,那語氣攜了一絲委屈與欲求不滿,倒像是在撒嬌似的。

“叔啊!”伴着一童稚喚聲門嘭地被撞了開來,在外頭的人都瞧見了屋子裏頭的情形,雲雀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趙小寶的眼睛,小家夥扒着她的手使勁探頭想看。

項瑤白淨的臉上漾起紅暈,沒有錯漏環在自個腰上那雙瞬間僵硬了的手,再瞧宋弘璟面上繃着的神色噗嗤一聲笑了開來。宋弘璟睨着她的笑顏狀似自若地松了手,扮起了高深。

雲雀快受不住趙小寶鬧騰,一個沒抓着,小寶就跑了宋弘璟跟前同樣求抱抱。流螢則端着盆熱水進了門,內心腹诽,宋将軍難得撒個嬌讓人撞破,會不會有被滅口的危險……

趙小寶起的早,精神頭正足,鬧不起趙瑞尤氏,便讓奶娘帶着來了世安苑,等宋弘璟抱起她不禁笑着咧嘴,一揚臉,鼓起腮幫子使勁往人面前湊,有樣學樣地央着親親。

“……”宋弘璟對着那白嫩嫩的包子臉輕咬了一口洩憤。

趙小寶忙慌亂地支開了身子,捂着臉,一本正經地解釋,“小寶不好吃的!”随即又想了想,鄭重補充,“會壞肚肚,不能吃!”

項瑤被她逗得不行,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問她吃了沒有,見她搖頭便讓雲雀去廚房弄點吃的過來。

一番洗漱收拾,三人坐在桌旁用起了朝飯,趙小寶面前擱了一碗香菇鳕魚南瓜焖飯,還有一碟顏色金黃小巧的烤胡蘿蔔魚方,胖乎乎的爪子拿着木制小勺,一邊盯着宋弘璟二人面前的糯米燒賣和雞湯雲吞咽口水。

項瑤見狀便喂了她一個雲吞,正吃着,便瞧着流螢帶了人進來。

“将軍,夫人。”來人行過禮徑直禀報道,“藺王恢複意識了,該是昨個夜裏恢複的,方才同項側妃一道去了太子府,聽說是藺王妃累病了無法出席的緣故。”

顧玄晔恢複意識……項瑤心中倒也沒多大意外,畢竟顧玄晔沒死成就是一件挺讓人惋惜的事情,如今醒來,倒也有的好戲看。

宋弘璟則是微微挑了眉梢,待讓人退下後與項瑤道,“安祿一直在追查兇手,雖然對蘇年秋有諸多懷疑,但因證據不足無可奈何,反而是前幾天聽說不知從哪尋來了偏方給藺王用,許是那法子奏效。”

項瑤颔首,總不至于真是項筠那塊玉璧的功勞就是了,偏偏一個照顧人累病,一個卻得了機會,不知安瑾是作何感想。

她對今個太子妃生辰是愈發期待了。

被宋弘璟夫婦惦記的二人此刻已經到了太子府門前,因着時辰尚早,張燈結彩的太子府門前還未有太多賓客,顧玄晔下了馬車一受風的忍不住咳嗽了兩聲,項筠便緊張地取了麾衣替他披上,“王爺還好罷?”

顧玄晔擺手,端了清風玉朗的姿态道是無礙,目光落在顯了清瘦的項筠身上泛起柔光,“別怕。”

項筠幾乎溺斃于他溫柔眼眸中,自王爺醒來後便察覺與往日有所不同,比如待她更甚以往,反倒是安瑾就連病倒都未多過問一句。

“藺王!”一道驚喜聲音響起,身着一品大員官服的中年男子走近了他身旁,拱手作揖,“身子可好些了?”

“療養時日已經無礙,王大人別來無恙。”顧玄晔笑意溫潤地回道,并未錯漏他眼底的驚訝,目光匿了暗芒,他來,就是給這些人定心的。

顧玄晔自醒來頭便想炸開一般,雜亂無章的記憶紛雜充斥,有些是他從未經歷的,像是夢中,可偏偏又那般真實,一幕幕直到他最後登上大統,那個自己運籌帷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理清了夢境與現實,愈發心驚,若單說是夢已然不能解釋,仿若人生的分支,從項瑤拒絕自己開始漸漸偏離。

“四弟!杵門口作甚,快進來。”太子親自迎了出來,見了顧玄晔不掩激動上前一把攬住他肩膀,帶着人往府裏走去。

身着碧衣的丫鬟穿梭而行,為太子妃生辰忙碌布置,其中一名着了紫衣的一等丫鬟指着幾名仆從小心擺着盆景,裏頭菊花怒放,取了富貴吉祥之意,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幽香。太子帶着人進了朝陽閣,而項筠則由丫鬟引着去了女眷們待的地方。

“舅舅。”朝陽閣裏顧玄晔見了陳太尉出聲喚道。

後者應聲打量一番,見是真的恢複亦是高興,“這一遭的可把大家夥都給吓了一跳。”

“是王妃太小題大做,囑我傷勢未愈不得外出,反倒讓人誤會了。”顧玄晔噙着淡笑道,已經到了的多是陳系一派,顧玄晔此話不乏有安撫人心的意味在。

衆人紛紛應和,道是王爺吉人自有天相,亦有暗暗表忠心的。

陳太尉瞧着,心底輾轉幾許,兩個都是侄子,一個是名正言順的正統,而另一個是如此優秀,雖說他一直有些不贊同陳皇後偏心做法,可不能否認若是顧玄晔繼了太子之位,眼下陳家就不會處于這麽被動的局面,說到底還是太子無能。

思及此,不由瞥向與顧玄晔并立的太子,暗暗思忖自己的堅持是否有意義,着實是因為成王近來于陳家打壓太甚,太子所為令他有些失望。

“四弟大病初愈就來參加太子妃的生辰宴,這份心意做大哥的領了,還是該多休息才是,時辰尚早,我領你去廂房歇歇。”太子像是察覺不到屋子裏暗湧的氛圍似的,熱情地帶着人離開。

顧玄晔含笑依從,顯了兄弟倆的感情深厚,于屋子裏的人來說又另是一番感受。

绮蘭苑最是清靜,二人進了屋子,便有丫鬟奉上熱茶。

顧玄晔閑适而坐,見他陪着自個坐下,笑了道,“大哥不用管我,去招呼客人罷。”

侍候的人暫且讓太子趕了下去,留下兄弟二人,太子擰了眉頭,作是生氣。“你這才恢複就這麽胡來,掂不清當中利弊?”

“我真沒事,何況我也聽安祿說起這陣子成王刁難,辛苦大哥了。”顧玄晔稍正了神色與他道。

“談何辛苦。”這本就是他該擔的,要不是他沒用,何至于讓人欺了頭上,還落了難以還擊的境地,若是換做顧玄晔怕是不一樣罷。太子嘴角洩了一絲苦笑,微微垂眸,斂了眸底深色。

“大哥且寬心,”顧玄晔瞧出他的尴尬,眼眸誠摯地寬慰人道,“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我自是幫你!”

太子擡首視線與他相對,看着這個自小就比自己優秀的胞弟,容貌行徑無一不仿了景元帝,難怪母後……心底情感愈發複雜,掩唇一咳作了掩飾,微微颔首,亦是勾了笑的。

他緣何會不信他的話,他們可是一脈血緣的親兄弟……餘光瞥見顧玄晔腰上所佩,順勢轉了話題,“這是何物?”

顧玄晔聞言撩了玉璧在手上,笑容裏不乏溫情,“聽說京城裏來了薩滿巫師,筠兒替我求的,當是安她心了。”

太子望了會玉璧,只見那玉璧造型古怪,似玉非玉,透着一股子詭異。也不知是怎麽了,眼前突然一花,竟是要倒下去。

☆、89|76.

顧玄晔扶了他一把,他忙擺手道:“不礙事,許是近來太累,休息片刻就好。”

話落未久,管家便進來請示,道是宋将軍夫婦二人到了,太子對宋弘璟亦是十分看重,也知成王在極力争取,不願失了人才,此時便起身出門相迎。

如意桌旁坐着的顧玄晔聽得清楚,執着茶盞的手瞬地略微頓了一下,便透過缭繞的茶霧似有若無地朝外頭望了一眼,眸光幽邃深長。

太子府門外,馬車方停,項瑤便聽得一陣熱鬧鞭炮聲,他們來得恰是時候。因着門口噼啪作響,硝煙彌漫,兩人在馬車旁等了等,一旁有小孩兒嬉鬧着跑來跑去,手裏捧着分發的花生幹果,笑嚷着詞兒:“蘇家小女舊知名,晨光疑有白雲生,北窗枕上春風暖,生計年年樂歲豐……”

這蘇家小女便是指了太子妃。

其中一個沒注意撞了宋弘璟的身上,手一抓地在那錦衣上留下了個黑手印兒,宋弘璟今個穿的一身淺色,那痕跡确是瞧着明顯,登時怔住無措,慌張地仰起臉與宋弘璟的視線對了個正着,後者繃着一貫無甚表情的臉皺了眉頭,小孩兒被吓得哇一聲哭了出來。

項瑤瞧着小孩跟皓哥年歲相仿,生的粉雕玉琢,此時哭得都打起了哭嗝頓時心生不忍,從馬車上拿了一碟雲片糕遞給他,安慰他道,“莫哭了,沒事的。”

宋弘璟也有些郁悶,他還什麽都沒做罷?

小孩兒拿着糕點,一邊嚎着一邊暗暗觑了眼宋弘璟,想起每回他不肯睡時候娘說的,宋将軍最讨厭不乖的小孩兒,會把他們抓走再也見不到爹娘,嘴一癟,哭得更傷心了。

完了,他要被抓走了……

項瑤亦是起了一絲無措,瞥見宋弘璟那副嚴肅面孔,靈光一現突然伸手按着他嘴角兩邊往上推去,硬是擠出個笑的表情來,“你看将軍沒有生你的氣呢。”

小孩兒擡頭,亦是瞧見宋弘璟在那一刻倏然軟化下的神色,抽搭了兩聲,一抹鼻涕,嗫喏道了聲抱歉匆匆跑了。

項瑤彎了彎嘴角,是打心底喜歡小孩兒的,趁着四下沒人注意一時玩心大起,指尖推着宋弘璟臉頰上下,将一張俊臉揉捏地不成形,也不知為何,她就是特別喜歡他任由自己□□時所露出的無奈眼神。

“阿瑤,玩夠了麽?”宋弘璟好笑瞧着她,哪還有半點鐵面将軍的樣子。

正想回答之際卻聽身後一道低低笑音道,“咳,二位感情真好。”

項瑤倏然縮回了手,回身瞧見成王及其側妃立在不遠,正噙着促狹笑意看。

“成王,莊側妃。”宋弘璟行禮,項瑤随着一道,目光暗暗溜向某個扮作受害者的人,攜了一絲咬牙切齒,她的形象……面上卻還得端着,仿若什麽都沒發生的雲淡風輕。

宋弘璟看她連脖頸處都泛起的緋紅來,卻還故作若無其事的淡定模樣,只覺得這樣的阿瑤更是可愛,滿足了心底隐秘的惡趣味。

“本王馬車上多備了套衣裳,你與本王身形差不多,去換了罷。”成王看着二人互動,眯着眼笑道,一邊以眼神示意了莊側妃。

後者意會地上前,與項瑤道,“咱們先一道進去罷。”

項瑤瞧了一眼宋弘璟,見他拿了成王随侍送上的衣裳上了馬車更換,便沒有拂了莊側妃的意,與她一同入了太子府。

剛入門就見太子迎面走來,兩人盈盈施禮,太子微是停頓,像是奇怪該與她們在一道的人呢。

“将軍換身衣服就來。”項瑤開口解釋。

太子颔首,招來丫鬟讓好生招呼,自個則繼續往門口行去。

過道上鮮花夾道,一叢叢菊花怒放,項瑤嗅着空氣裏一縷淡淡異香,略覺不适,微蹙了眉心。

莊側妃留意到,出言詢問,“怎麽,不舒服嗎?”

“你有沒有聞到一種特別刺鼻子的香味?”項瑤答道,眼神四下探看去。

莊側妃瞥過菊花叢,皺了下鼻子,搖了搖頭,“大抵是花香罷,這有了孕的鼻子可比尋常人靈敏許多,再淡的味兒都覺得濃烈,尤其是自個不喜歡的,離遠些就是了。”

說罷,便拉着項瑤快了兩步去了女眷閣。臨到拐角,項瑤回眸看了一眼,見宋弘璟已經換好衣裳走了進來,成王與太子一左一右正說着什麽,兩人經過花盆處俱是輕微皺了下鼻子,不禁泛起深思。

女眷所待的暖閣,項瑤剛跨進裏頭一眼就瞧見了神色淡淡,攜着淡淡書卷氣的項青妤,與身旁兩名與她年紀相近的說着話,瞧見她來,投來歡喜目光。項瑤微是颔首致意,亦瞧見了隔着不遠坐着的人,一襲淺藍色百褶如意月裙,發髻上的白玉響鈴簪與珍珠耳墜交相輝映,端的是柔弱無骨,惹人生憐的姿态。

真是……搞不清場合。這裏頭的都是女子,哪個會心生憐意,只會讓人瞧着不喜,也就難怪身旁落了冷清。

項瑤走向項青妤,并不意外地瞧見項筠咬唇隐怨的眸光,加入了談話,正說着,就聽着門口傳來熙攘動靜,太子妃盛裝打扮走了進來,脫了外裳,只着刺繡着金棠、色彩豐饒的長裙,纏枝寶相花綴珠刺繡領,裏是層層色澤明豔的絹羅紗衣,雲鬓上珠翠玉環铮铮,華貴又不失高雅。

還未走上兩步,就瞥見項筠那楚楚可憐樣兒,活像誰欺負了似的,瞧着就喪氣,嘴角的笑意登時一僵,再凝向人瞧出是藺王側妃後,眸子匿了暗芒。

“太子妃真是明豔照人。”常與太子妃一起的幾名官婦獻媚道。

項筠察覺到太子妃瞥過來的目光,記着太子妃在藺王府時的和顏悅色,亦是上前恭賀攀談,似乎想借着太子妃融入這氛圍。

可這一前後反差的舉動反而顯出愛慕虛榮來,在場的都知道項筠不過是項家的義女,本就有些瞧不上,再加上後來與藺王成親的□□,到底是酒後失儀還是有人設計獻身,大家夥的心裏都清楚,只維持了面上的恭敬,心底多是不喜。

太子妃與她虛應了幾句,卻見她愈發上趕,眉宇間劃過一絲不耐,同是圍着的小婦人瞅見,慣是個精乖的人物,立刻識趣地暗攘了下項筠,後者不察險些跌倒,那小婦人才驚問了道,“項側妃沒事罷,瞧我這笨手笨腳。”作了內疚表情,卻隐了笑意。

“……無礙。”項筠好歹穩住了身形,沒失了儀态,盯着婦人圓潤身材,伸手揉着被撞疼了的肩膀,顯了柔弱之态,暗咬牙根隐了深意道,“這兒人多,袁夫人可得多注意些。”

周圍有人暗笑,紛紛交耳,

袁夫人臉上紅了紅,最是讨厭人家拿她的身材說事,此時凝着項筠只得繃着僵硬笑意應是,心底卻是憤憤,麻雀飛了枝頭也成不了鳳凰的貨。

“是啊,若是沖撞的是宋夫人,那我罪過可大了。”

“嗳,你們猜宋夫人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兒。”有人把話題扯到了旁觀的項瑤身上,嬉笑道。“要是個女孩兒我們家俊哥兒可等着了。”

“就你腦瓜子最活絡,這就攀起關系了,宋夫人,你可不要理,要生個像宋将軍那樣的兒子才叫好呢。”袁夫人亦是笑吟吟地插了話,言語之間拉近距離的熱絡,得了衆人附和應聲,畢竟不管是生男生女,只要随了父母一方的樣貌,已經是不得了了。

更別說宋将軍帶着玄鐵營擒獲羌族潛入大梁的細作,除了隐患,被皇上封了爵位,如此有才有能,誰不想結交。

連太子妃都對她多加照拂,明眼人都瞧出來是在拉攏,項瑤一下成了香饽饽,項筠邁不開步子,并未随流,愈發顯了孤單來,也更有了比較。

項家三個姑娘,瞧着還是項瑤嫁得最風光。

項筠如何沒瞧出袁夫人那故意嘴臉,一捧一踩,想孤立自個,偏還就讓她得逞了,盯着項瑤站了太子妃身旁,連帶被拱着,項筠愈發咬牙暗恨,恍若自小就是這般,只要有她在,自個永遠作了陪襯,永遠也出不了頭……

目光不期然一遇,自是瞧出了項瑤眼底的嘲諷,手一緊,攥住了腰間垂挂着的錦袋,裏頭裝着的瓷瓶手感溫潤,緊緊抓着,垂了眸子。

日近晌午,太子妃攜衆人移步蓮華閣,道是安排了助興的節目,一衆人随之前往,項瑤和項青妤并排施施然走着,項筠不經意地挨近二人,便聽得項瑤提道,“上回姐姐說瓊脂膏用完了,我又做了兩瓶帶過來。”說罷,雲雀便捧上了一小布包,有瓶瓶罐罐輕碰的聲響傳出。

“勞煩妹妹了。”

“你我之間又何須這麽客氣。”

項青妤接過,笑着招了丫鬟,囑她擱到馬車上,與項瑤說笑着往蓮華閣行去。項筠瞥過丫鬟手裏捧着的錦布包,眼底掠過一抹喜色,慢下步子,将錦袋塞了玉绡手裏,後者得了示意忙是跟了過去。

☆、90|76.

蓮華閣與華音閣相連,并用一個庭院,闊七八丈,築起高臺,臺子上柔美扮相的伶人咿咿呀呀唱着,水袖一甩一遮,欲語還休,唱的正是《紫釵記》。講的是才子李益元宵夜賞燈,遇才貌俱佳的霍小玉,兩人一見傾心,随後以小玉誤挂梅樹梢上的紫釵為信物,喜結良緣,後歷經磨難重諧連理的故事。

女眷們坐在蓮華閣內聽戲,太子妃是壽星,先點了兩出自個愛看的,随後交了莊側妃,項青妤等人,俱是點了應景的喜慶戲目,《天官賜福》和《富貴長春》鳴鑼開鼓,好不熱鬧。

昆腔細膩委婉,清俊溫潤,演的正是元宵夜李益得了紫釵一幕,項瑤饒是喜歡這唱腔,看得認真,便聽得一旁項青妤忽而道,“這一出像不像那年元宵與藺……”大抵是察覺了不妥,猛地收了聲。

項瑤卻随之想起,是了,那年元宵她遭醉漢調戲,拿了她的簪子不肯還,是顧玄晔出現并解了圍,還了簪子,一見傾心,可又怎麽同呢?遂笑笑,并未繼續話題。

離二人不遠的項筠聽了一耳朵,自然也是想到了那回,瞅着項瑤神色當她亦是未放下,咬了唇角,心中憤憤腹诽,都已經是成了親的還惦記別的男人真是不知羞恥!

項瑤如何沒感覺到身後那刺人目光,挑了嘴角,與雲雀道,“我都忘了有沒有把給元宵的烏玉膏放進去,雲雀你去瞧看看。”

這一說的反倒把項筠的心給提了起來,緊張地攥了手心,生怕被發現什麽。

反應落了項瑤眼裏,隐了故意,雲雀答了後便要往外頭去,項筠便更是緊張了。

項瑤當然不會讓項筠的計劃落空,沉吟片刻像是記起似的喚住了人,“我想起來了,放過的,別看烏烏黑黑,去奶藓的功效甚好。”

項筠見狀,微不可查地洩了口氣,聽着那話,覺得那烏玉膏似乎同那香料差不多,項蓁囑咐過不能碰了皮膚,要被當着抹了,豈不事半功倍?

項青妤勾着笑意觑向她,相視的眸子裏泛着亮亮光點,這般戲耍人的。同樣餘光瞧見項筠那得逞神情,臉上劃過冷意,雖說不是親姐妹,但這些年的項府待她并不薄,怎養出這麽個惡毒玩意。

戲臺上一幕唱完,鑼敲突然靜了下來,碧衣丫鬟魚貫而入,呈上精致菜肴,隔着戲臺的華音閣雖看不到裏頭情形,卻隐隐有男人們高談闊論的聲音傳來,夾雜着酒盞碰杯的響動。

一開席,項瑤才發現給宋弘璟準備的醒酒丸還在自個身上,便借口離席給送過去,順道交代少喝些。

方到回廊折角,便瞧見兩道颀長身影對峙而立,周圍隐約透着一股劍拔弩張的氣壓,卻又隐約被壓制着。

顧玄晔看着面前這人,想到的卻是上一世攜着戰火塵嚣回來的畫面,一身玄黑铠甲,阻了一衆為項瑤守靈……他守靈,以何種身份?可他卻奈不得,還要倚仗此人,也是當時才察覺宋弘璟竟對項瑤有這份心思。

三日出殡,那人一柄環首刀架了自個脖子,以下犯上還那般理直氣壯,道是為了大梁饒過他一命,等到大梁江山後繼有人,便是回來取命之時,之後再尋不着蹤跡,而那人言出必行的行事風格卻叫他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如一把看不到的劍懸在脖子上日夜難安,直到記憶終止,他都未有子嗣。

兩世交替記憶因面前的人而漸漸鮮活,尤其方才遠觀項瑤那一眼,更是如記憶最初時那模樣,細細回憶,竟還是能回想起美好點滴,也更懷念,可她已經成為宋夫人……

“藺王?”攔着自個去路又默不作聲的樣子着實古怪,宋弘璟盡了耐心,出言詢道。

“瑤兒可好?”顧玄晔下意識地便問出這一句,話一出口就察覺不妥,瞧見對面之人微擰眉心攏了寒意,幹咳一聲亦作補救,“入了王府後能見面的機會少,筠兒常常念叨宋夫人的好。”

宋弘璟臉色仍是不虞,并未信了他的說辭,落了僵硬尴尬氛圍。項瑤見狀挪了步子上前,瞧見顧玄晔盈盈施禮。“藺王萬福金安。”随後依向了宋弘璟身旁,拿醒酒丸交到他手裏細心叮囑,“莫要貪杯。”

“我省的。”宋弘璟嘴角微揚,化開一身寒霜。

二人站在一道便萦繞一股脈脈溫情,那雙晶晶亮的眼眸裏毫不掩飾自己的愛戀,顧玄晔曾無數次見過,不禁憶起這女子曾為了自己甘願放下身段洗手作羹湯,可當時的自己只覺得厭煩,虛以為蛇,而如今她看向了別人,心中漫起的感受卻是萬般複雜,好像很想把那雙眼捂住……叫她只能看了自己。

宋弘璟動了動身子,不着痕跡地擋了二人之間。“這裏風大,回去罷。”

“嗯。”項瑤應聲,亦是察覺到顧玄晔有些古怪,那感覺仿佛與上一輩子重疊,沉穩自若,城府更深。

只是因為病弱抑郁的錯覺罷?

回了宴席,戲臺上的伶人換作一名琴姬,飄廖裙襖裹緊綢緞,顯出玲珑剔透的誘人身姿,腰束一條銀色腰帶做以裝飾,繪有複雜奇異花紋,面上覆着薄薄面紗增了幾分神秘感,露出的雙眼妩媚多情,十指撫過琴弦,淙淙樂聲流出。

一曲鹿鳴,歡快流暢,博得一衆叫好,項瑤卻凝着那人微微蹙起了眉頭,雖離得遠,只瞧了個身段輪廓,可那淡淡香氣還是叫她察覺出了身份,不由多放了三分注意在她身上。

“姐姐當初一曲技驚四座,這琴姬自是比不得,不知太子妃生辰能否有機會再欣賞一回。”項筠凝着她忽而出聲邀了道。

旁邊婦人們聞言亦是瞧了過來,借了太子妃的名頭,卻是讓宋夫人行琴姬之事,未免屈待,就聽項瑤淺笑盈盈道,“我只會那一曲,今個這場合怕是不适用,不分場合行事惹了厭煩就不好了,還請太子妃恕罪。”

言罷,意有所指地瞟過了項筠,暗指她無腦。

項筠怎麽會聽不出來,咬了唇角,正要說點什麽,就讓太子妃出聲截斷,“本宮曉得宋夫人是個明事理的,怎會怪罪。”

身旁機靈的扭了話題,卻擋不住私底下悄聲議論,這明擺着就是不和了,虧得一個府裏的,當初項瑤待她有多好啊……

那廂,琴姬得了吩咐又再奏上一曲,細長眉眼掠了華音閣的方向,直直落了一處,成王喝了半醉,聞着琴音曼妙,再看宋弘璟清冷自持的模樣,不禁挑了挑眉梢,“若是有宋将軍簫聲相合,更是完美。”

席間,有人跟着附和應聲,借着酒意起哄鼓動,甚至有人真取了玉簫遞了他跟前。琴姬撫琴的動作裏隐了歡快,仿若邀約之意,華音閣裏更是熱鬧。

“許久未練,技藝生疏,怕壞了雅興。”宋弘璟聲音淡淡,語調裏卻沒半點轉圜的餘地。

成王見他三番兩次駁自個面兒,此時也生了不快,臉上顯了怒意,眯着眼瞧向人已是不滿,氣氛陡地陷入凝滞。

衆人瞧着,暗道不好,怎麽還杠上了。嚴棣借着遞酒盞的動作輕輕拽了下成王,“宋将軍怕出醜,喝酒總沒錯,來來來,罰酒罰酒。”

顧玄廷此時酒意上腦,哪作理會,見宋弘璟端着酒盞請冷冷模樣,犟着脖子沖宋弘璟喝道,“宋将軍是架子大,本王請不動罷?”

“二弟,你喝多了……”太子見他愈發不像話,攔了一下,示意他收斂些,別失了面子。

顧玄廷聞言目光轉向太子,借着他的手穩了穩身子,喚了聲大哥,點頭呵呵道,“大哥教訓的是。”

只神色裏隐了一絲嘲意,唯有扶着他的太子瞧得清楚,手上微是用力。成王皺起眉頭,随着琴音一個高轉,臉上血色倏然褪盡,悶哼一聲,往太子身上倒了下去。

“成王!”

“二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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