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執念 (16)
!”
一衆驚呼,場面霎時陷入慌亂。
☆、91|76.
“嗳你們瞧見沒,成王那臉色白的啊,跟紙一樣,嘴唇又烏黑烏黑的,這……這不會是中毒了罷?”在成王被人擡走後,宴席上的人炸開了鍋,議論紛紛。
“什麽人想害成王,挑這下毒,可把我們都連累了。”有人低聲抱怨,看宋弘璟的玄鐵營已經趕到,聯合大理寺的人問審,陣勢浩大。
事情一出,女眷閣那邊亦是受了驚吓,來通報的沒說清楚是哪個王爺,除了太子妃外,項青妤,莊側妃和項筠都趕去了內殿,而項瑤被項青妤拽着也是一道,在裏頭看到了宋弘璟,眉頭緊鎖。
禦醫正替成王診治,一衆屏息不敢打擾,莊側妃自瞧見成王那刻起就慌了神,緊張咬着唇,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一旁祥雲紋如意椅上太子失魂般坐着,搭在扶手上的手微蜷,神色亦是差極。
太子妃走到他身旁,不掩擔心地撫了撫他肩頭,作是安慰。
太子沉浸在自個思緒裏,仿若受了驚般驚跳了下,随即發現失态伸手抓向茶盞掩飾,不禁令人覺得奇怪。
禦醫診得時長,衆人的心越發吊着,良久,禦醫才請了衆人一道去了外廳。“成王的脈象實在奇特,症狀與中毒相似,卻并非是,成王發病前可有接觸過什麽?”
“若是飯菜,與我等吃的相同,并無有異。”顧玄晔回憶說道。
“人是好端端突然倒下的,李禦醫你可瞧出什麽?”太子追問,語氣裏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氣弱,臉上神色不無着急,畢竟成王在這檔口出事且是在太子府,難保不讓人多想,他的嫌疑最大,還有他手上古怪淤青狀似的東西……
“李禦醫,不好了,成王……成王沒氣兒了!”留着照看成王的莊側妃突然跌跌撞撞地沖出來慌張道,聲音帶了哭腔。
“大膽,你在胡說什麽!”一道女聲揚了尖細尾音喝道,青紅撚金進百莺度花紋宮裝的德妃娘娘在宮人的伴駕下跨進了門,步子一提,便直直往內室行去。“廷兒……”
一衆人等亦是随之入內,齊聲道了娘娘萬福後不由都瞧向床榻上的人,李禦醫更是急急上前探看,微微松氣,頂着德妃娘娘強勢氣壓弱弱開口道,“回禀娘娘,王爺尚有一絲氣息。”卻也不見好罷了。
莊側妃抽泣了一聲,猛地招來德妃狠瞪,當下咽了聲站在床沿緊張望着。而聽到禦醫話的衆人亦是各有反應,松氣的有之,惋惜的亦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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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揪緊了絹帕,凝着成王那慘淡面容,心中是又驚又急,一早起來就右眼皮直跳,直覺有什麽要發生,故消息傳到宮裏她便迫不及待地親自趕來探看,卻瞧着這一幅景,叫她再無法維持雍容氣度。
“李禦醫,成王究竟是何情況?”
“恕臣無能,治不好成王。”
德妃眼神倏地一厲,“你說什麽!”
“娘娘莫急,臣的意思是成王并非中毒,而是……而是像中了巫術。”李禦醫擦了擦額上的虛汗,忙是道,“成王的症狀像極中了降頭術的表現,若真如此,恐怕還得下降之人親自解開,臣并無這方面的經驗……無能為力。”
“下降頭?”德妃重複,目光從成王身上挪開,下意識般掃過屋子裏一衆,“究竟是哪個狠心的這般害本宮孩兒!”
“臣還記得書上所說,下降之人需離被害者十丈內,且取被害人之物方可施行。”李禦醫作了補充。
“臣已經封鎖了太子府,正在逐個盤查,定能将兇手揪出。”宋弘璟拱手道。
德妃娘娘面容冷怒,凝向宋弘璟,“望宋将軍盡快揪出兇手,以保成王性命。”
“臣定當竭力。”
此事對太子亦是沖擊,臉色略有些僵硬,道是刻不容緩,便餘了德妃莊側妃與太子妃等人照看,與宋弘璟等人一道走了出去。
蓮華閣裏,原還在被盤問的衆人卻突然被要求搜身,多是不滿,來為太子妃慶生的多是達官顯貴,結果成了這樣,雖有不願卻只得配合,心中不免怨言,更好奇成王如何,有眼尖瞧見太子出來的,暗道情況恐怕不容樂觀。
成王在太子府出事,事情怎麽看都與太子脫不了幹系,盤查他們有何用,然這也只是心底想想,到底不敢宣之于口。
大抵是太子的臉色實在太過難看,顧玄晔瞥見,關心地詢問是否需要禦醫瞧看,被太子婉拒,道是盡快找出兇手重要,便留了一起,等待宋弘璟的人查出結果。
忽而,一聲尖細的嗓音宣道,“皇上駕到。”
一衆人等在明黃身影到來之際紛紛下跪行禮,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景元帝道了平身,微蹙着眉頭睨向太子等人,原以為是德妃小題大做,如今瞧着幾人臉色似乎并非他想,不禁沉了沉眸子。
“成王呢?”
随後便有德妃身邊的小太監将情況如實禀報,而景元帝随着小太監說話臉色一寸寸黑了下來,目光随之一一掃過幾名皇子,神色晦暗,正值此時宋弘璟的手下來報并未搜到可疑之人,而餘下的也就幾位王爺與太子。
景元帝聞言沉了眸子,招了宋弘璟吩咐其手下玄鐵營的人領衆人去華音閣,至于未搜的則由宋弘璟親自,一邊視線掠過,隐了複雜之意,不敢想若真是其中一個……
項瑤随着衆人一道退下,微是擰眉思忖,當日她身子不适并未到場,自然也不知具體是何情況,只知事後太子被廢,封地洛城,最後郁郁寡歡而死。此時餘光掃過太子,覺出些古怪,太子似乎有些緊張?
空氣中似乎有暗香浮動,項瑤皺了皺鼻子,與方才入門時聞到的相同,掩唇作了幹嘔。項青妤站了她身旁替她撫了後背,“沒事罷?”
項瑤噙了寬慰笑意示意無礙,循着氣味來源只瞧着一抹曼妙身影夾在不遠人潮中,恰是那名撫琴的蒙面女子,風拂了面巾,露出平凡的五官來,項瑤定定瞧着,皺眉推翻了心中所想。
這廂搜查已盡尾聲,宋弘璟對上太子,後者亦作坦然,然在下一瞬倏然變了臉色。
“太子,這是?”宋弘璟手裏的赫然是一張黃符,卻是從太子所佩錦腰帶內層裏取出。
太子亦是驚詫,東西何時在腰帶內的他竟毫無察覺,可此時也只能作了鎮定神色,開口道,“寺裏求的平安符罷了。”
宋弘璟以二指夾着翻覆,在場的幾人也紛紛投注了視線。景元帝瞧不出異樣,加之太子一貫老實溫厚,見如此便出聲詢問,“有何問題?”
太子于袖下的手緊緊攥着,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東西握在宋弘璟手裏,像是個炸藥,極有可能将自己炸了粉身碎骨,額上漸漸沁出汗珠來。在他身側的顧玄晔瞧出一二,蹙了蹙眉頭,亦作了不祥預感。
宋弘璟站了光線極好的位置,揚了手,只見黃符似有內層,落了陰影。“太子,恕臣失禮。”
太子默然,一顆心提了嗓子眼,神色略是僵硬。景元帝見狀亦皺起了眉梢,定定瞧看。
宋弘璟拆了黃符,裏頭掉出一張折疊的字條來,宋弘璟身旁的侍從拾起呈遞于他,被攤開,只見上書生辰八字,并無其他。
倒與平常的護身符相同。
宋弘璟将紙條重新折疊便要塞回,太子一顆心亦随之放下,正是此時,德妃忽而從蓮華閣內殿走了出來,令人奪了宋弘璟手上黃符,拿在手裏重新打開。
作為女人的直覺,定是有什麽問題的。
果然打開,方看了兩眼,便變了神色,“這是廷兒的生辰八字!”目光定定落了太子身上,幽深懾人,“太子,你好毒的心思!”
☆、92|76.
德妃憑着這認定太子便是真兇,急着讓他解巫術救成王,見太子不認,便求了景元帝那,要景元帝為其和孩兒做主。太子原就不及藺王得皇上喜愛,加之這一出兄弟倪牆,令景元帝處于暴怒。
德妃憂心成王,此時不用演戲,狠狠地哭出聲音,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得往下落,一個母親為兒子性命的擔憂,即使哭得再不好看,也讓景元帝心疼了,更何況德妃生的本就嬌柔,此時就像一朵雨打風吹的白荷,柔弱可憐,無依無靠,景元帝瞧的更是怒火攻心,面上冰一般的寒冷盯着太子,一邊安撫德妃的情緒。
一衆人在旁更是不敢置喙一句,伴君如伴虎,現在這只老虎明顯是暴怒的。
德妃斷斷續續地哽咽,“皇上,您要替成王做主啊。”
“父皇,兒臣絕無害成王之心,兒臣的護身符是護身保平安的,怎會扯了成王,德妃娘娘怕是心急看錯罷?”太子委實有些怕了,還從未瞧見父皇用這種眼神看他,手心暗暗出汗,卻也算鎮定,句句為自己辯解。
德妃聞言擰了帕子,眼眸怒氣迸發,眼淚更是簌簌的落,“太子為其兄長如何能這般殘害親兄,太子說那是保平安的護身符,保的難道是成王麽?本宮孩兒的生辰八字還不至于看錯,若皇上不信,自可找秦嬷嬷核實,她最清楚。”德妃娘娘所提的秦嬷嬷是後宮專司其職的,并記載入冊,故此太子妃生辰她亦是在場。
景元帝亦不願相信老實忠厚的太子會行出這等事,見德妃言之鑿鑿,便讓人帶來問話,秦嬷嬷約莫四五十歲的年紀,看着就是個利落的,向景元帝德妃等一衆行過禮後,接了德妃娘娘身旁宮娥遞過來的字條。
太子抿唇,繃緊了神經,顧玄晔亦是微微擰了眉頭瞧看。
秦嬷嬷仔細看了兩遍,朝景元帝答話道,“回禀皇上,确是成王的生辰八字。”
太子當即出言,“皇子公主年年有之,嬷嬷也許年歲大了,記不清楚。”太子心存僥幸,希望父皇是想保自己的,故意提出這等說辭試探父皇,只要父皇不信,誰也沒法反駁,嬷嬷再肯定也是無用。
景元帝沉默了一瞬,斬釘截鐵,“傳朕的旨意,命人去取成王的生辰薄。”
太子震驚,差點踉跄,不可置信的看着父皇,父皇這是要……
衆人心裏多有譜了,皇上這回對太子是太失望了,這天估計要變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太子愈發冷汗涔涔,不斷的擡起袖子擦汗,屋子裏很靜,只能聽到景元帝氣怒的呼吸聲,和內堂成王那邊一回回的病态通報,太醫每出入一回,景元帝眼睛就紅一層,德妃差點幾次暈死過去。
不久太監便帶着薄子進來,呈遞給景元帝,和秦嬷嬷說的無誤。
德妃聞言更是仗理不饒,“定是用這害的廷兒!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憐我廷兒口裏念着的兄長竟會這樣待他,輕他性命!”
太子真的慌的,竟口不擇言的道:“我确是為成王求的護身護,還未送他便……。”
景元帝又不是傻子,一聽這話一直隐忍的怒氣瞬間爆發,拍的桌案震耳欲聾似的,“逆子,還敢胡說八道,還不快把解藥拿出來。”
太子吓了一跳,噗通跪在地上,不敢在胡說八道,此時更是着急辯解,連聲道了我沒有後,轉向景元帝道,“父皇你要相信兒臣啊。若兒臣真有禍心,如何會選在這場合,豈不落了口實。”
“人多混亂才好推脫,你動的便是這心思罷。”德妃當即駁了道,念及屋子裏成王那奄奄一息模樣,堪堪急得落下淚來,“皇上,廷兒是臣妾的命,要有個三長兩短,臣妾真不知要怎麽活……”
兄弟反目,手足相殘是皇權之争常見之事,也是最令景元帝深惡痛絕,太子能力不足,若無大錯,必然繼承大統,有宋弘璟等衆卿家輔佐,依然能保這盛世太平,甚至并非察覺不到成王的心思,亦作了考慮,待太子繼位之時,便下旨封藩,遠離京城的權力中心,而太子如今此舉,恰是辜負了他的一番良苦用心,更讓景元帝惱怒。
景元帝見人還杵着,沉聲怒喝道,“還不先将人救了,真要拖着你二弟去死麽!”
“父皇,此事真與兒臣無關,兒臣不知如何救。”太子滿口苦澀,自知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可他沒做,要他拿什麽去救,真真是百口莫辯。
太子再三重複,顯了無措,德妃見狀噙着哭腔,轉而軟了口吻,“太子,廷兒對你構不成威脅,真的,若他醒來我定讓他保證不跟你争,求求你救救他罷。”
景元帝面色沉郁地睨着太子,眼底浮了失望,“人贓并獲,你不為也脫不了罪,更罪加一等!”
太子妃被景元帝那聲暴喝驚得渾身顫抖,眼裏噙淚看向太子,不知所措,反觀太子卻仿佛定了下來,面露凄苦之色,孑然而立。
“兒臣絕無害成王之心,這定是有人栽贓陷害!”之後,太子便只有這一句,問再多,都是這一句。
“德妃娘娘,父皇,這當中恐怕有誤會。”顧玄晔神情隐過詫異波瀾,當下為太子幫腔說道。
德妃娘娘愛子心切,震怒不已,只當他們是一丘之貉,聯合起來害她孩兒。“這樣還能歪曲成陷害誤會,未免可笑!”
“是可笑啊……”太子掩了掩眸子,臉上劃過似是傷心的神色,身子微是輕晃了下,踉跄退了一步。
“大哥?”顧玄晔擔憂瞧着,作勢要扶他臂彎,卻被避過,見他擡手捂住了眼呵呵低笑了起來。
一衆瞧得古怪。
“何來的兄弟,都是豺狼環伺。”太子牽起的嘴角一頓,笑意消散,逐字冷了聲兒道,“四弟,你為何害我?”
“大哥,你在說什麽?”顧玄晔擰眉,作是不解。
太子放下了手,雙眸定定觑向他,傷心有之,憤怒有之……諸多情緒糅雜,最終化作一語,“我從未對你設防,你就是如此回報的。”是了,思來想去,唯一有可能的就是眼前這人了,視線下移,落在顧玄晔腰間佩着的那塊良渚玉壁上。
顧玄晔自他的目光中回過味來,片刻啞然,方吶吶回應道,“大哥誤會了。”
太子确已認定,目光更是逼人。“你分明是想借我的手除去眼中釘,枉我待你至親,你竟這般陷害!你敢說你那玉璧不是從巫師那所得,定是你讨教了害人的法子栽贓與我!”
景元帝聽着聲聲愈發蹙緊了眉頭,他竟養出這般歹毒的太子,殘害成王不說,竟然最後還要搭上自己的同母胞弟,不堪國君!
藺王依然在耐着性子解釋,卻叫太子一個沖動上前揪了衣領,險些要打起來,被景元帝怒聲喝止,堪堪是得了失心瘋了!
德妃不管他們互咬,只憂心自個孩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嚴棣忙是獻策,“那薩滿巫師還在京中,必能救得了成王。”
“快,趕快請來!”
景元帝籲出一口氣的同時瞧向太子,愈發擰緊了眉頭,“藺王方病愈,哪有那麽多心思,太子你莫再強詞奪理,孰是孰非,朕瞧不出來麽!”見他執迷不悟,痛心道,“來人,将太子押入天牢,等候問審。”
“是。”
“父皇……”太子凄厲喚聲,卻喚不住景元帝去往內殿的步子,被帶了下去。
德妃命人去請巫師後便匆匆跟上,一時,苑子裏只餘下顧玄晔與宋弘璟,相視無言。
“宋将軍真認為成王是中了降頭術麽?”良久,顧玄晔整畢了衣裳,沉吟着開了口,目光灼灼落了宋弘璟身上。
“臣只是奉命行事。”宋弘璟依然神色淡漠,不卑不亢地回了道。“至于其他……若太子無辜,大理寺自會還個公道。”
顧玄晔暗揚了眉梢,掩了眸子,不知想到了什麽,未再言語。
而在華音閣裏守衛陸續撤走,道是消了嫌疑可以離開,随着宋弘璟等人走進來,目光紛紛聚在了他們身上,有人約莫想問,但事關皇家家務事,到底沒敢多打聽。
項瑤近了宋弘璟身旁,大抵是受香氣所擾,眉梢不展,出聲詢道。“可以回去了罷?”
宋弘璟自然攬着人往外走,其餘人等亦是準備離開,項瑤尚走了兩步,便覺得左肩似被人輕撞了下,不受控地往前跌去之際,恍惚看到一只手遙遙伸出,恰是走在自己身側後方的顧玄晔,杏眸微睜,掠了詫異。
随後便穩穩落在一堵寬厚胸膛中,熟悉氣息萦繞,便聽頭頂磁性聲音道,“沒事罷?”
項瑤搖頭,目光尋向了罪魁禍首,不期然對上不遠蒙面女子的眼眸,面巾遮住眼的下方似有一黑點隐現,再瞧去人已經随着人潮步出了苑子。
而幾乎是同時伸了手的顧玄晔在宋弘璟接到人的一剎驀地縮回,亦是察覺項瑤自始至終都未停留一眼,與宋弘璟相攜離去,臉上作了莫測神色。在他身後的項筠看得分明,暗暗攥緊了袖下的手,眼底嫉妒神色一閃而逝,很快的,她就收斂好了情緒,柔柔喚了聲王爺,喚回了他的注意。
顧玄晔斂眸,笑容裏攜了敷衍,“筠兒,本王讓人先送你回去。”
“王爺……”項筠咬了咬唇,帶了一絲撒嬌意味,亦是想留下的。
“去罷。”顧玄晔喚了人來,自個折身去了蓮華閣。
☆、93|76.
秋末冬初,天氣難得好了幾日便一直是陰天,攜着初晨的風冷飕飕的,項瑤穿了一件洋紅的芙蓉妝花狐貍皮襦襖,頭上簪了一珍珠發箍,染成火紅的狐貍毛襯着她着白皙的肌膚,越發顯得如白玉般剔透。
青花纏枝紋碗裏熬煮濃稠的魚片粥,剃了刺的魚肉混着香菇丁芹菜丁,味兒鮮香,入口滑嫩,一旁的蔥香蛋餅,白嫩的面皮裹着薄薄煎蛋,做成小卷,切成一個個堆着,小巧的三兩口便能吃完。
粥還冒着袅袅熱氣,項瑤用小匙攪着,就見雲雀領了人進來,恰是一陣未見的蘇念秋,原先在将軍府休養了幾日避過風頭後又随了項允沣去了外地巡視鋪子,近日才回,一回來就送了不少江南那邊時下流行樣式的衣裳來。
沉香色潞綢雁銜蘆花樣對襟襖兒,白绫豎領,溜金蜂趕菊紐扣兒,一尺寬海馬潮雲羊皮金沿邊挑線裙子,銀灰色夾金絲纏枝梅花漳絨披風,掐絲琺琅玫瑰紫手爐……一件件兒細致周到蘊了心意。
“念秋的傷如何了?”
“已經好全了。”蘇念秋笑道,說起這事還要感激宋弘璟,安祿盤查時若非宋弘璟暗裏解圍,她險些露餡。
雲雀奉了熱茶,得了項瑤眼色,便識趣地退了門外守着。
屋子裏,兩人閑話家常了兩句便轉了風向,“京城裏都在傳太子積郁成疾,發了瘋,害成王在先,被揭穿後又栽贓藺王,昨兒個藺王去天牢探監還被抓傷了臉。”
項瑤挑眉,後面這消息倒是才聽說,不掩訝異。
“二哥買通了守門的侍衛,得的消息。”
項瑤聽了蘇念秋的解釋,反而挾了不懷好意的笑,“二哥?”
蘇念秋臉上浮起紅暈,輕咳了一聲掩飾,“我與你年紀相仿,他,讓我這麽喚的。”
項瑤瞧着她那模樣噗嗤輕笑了一聲,頗是不厚道地戳穿道,“看來我二哥還有的熬。”
蘇念秋繃着透紅的臉頰,努力把話題扯了回來,“你說太子是真瘋假瘋?”
“不管真假,太子之位怕是保不住了。”項瑤斂了笑意,聲音淡然道。
蘇念秋啞然,亦是認同。這京城已是變天的模樣。
“只怪我那刀刺得不夠深。”讓顧玄晔活了下來,依然能折騰。蘇念秋心內不忿,顯在了臉上,咬牙道。“讓他坐收漁翁之利。”
“那倒未必。”項瑤推了茶盞,“許是引火燒身也不準。皇上多疑,關押太子至今都遲遲未發落,想必還有內情。”當然,這還歸功于項筠,那塊良渚玉璧沁了幻粉,足夠讓景元帝對其生疑。
蘇念秋一怔,“這麽說,那并非他所為?”
項瑤颔首,向蘇念秋道了事情經過。而當日撫琴的女子是顧妧,必是給太子與成王都下了蠱毒,她所聞到的幽香大抵能誘動蠱蟲,使得成王發作,太子成最大嫌疑人,而成王的蠱顧妧必然能解,子母蠱解開另一方必然受影響,太子體內蠱蟲躁動引致瘋癫症狀,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當然在這件事裏能拖了顧玄晔下水,在景元帝心中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這才是正事。
太子瘋,成王病,藺王又惹了嫌疑,如今看來似乎只有樊王置身事外,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只是要獨善其身談何容易,上一世的悲劇歷歷在目,項瑤咬唇,這輩子,她定護得項青妤周全!
風卷着寒意從支起的窗子吹了進來,帶了些許濕潤,不知何時外頭又下起雨來,庭院裏栽着的木槿樹上花瓣被雨打落,單薄飄零。
撲面的冷意叫項瑤不禁打了個寒噤,暗了暗眸子,随着太子落馬,京城裏的魑魅魍魉要登場了……
……
同一時刻的成王府,寝居倚着牆面的花梨木拔步床上躺着一人,雙眸阖着,面色蒼白無力。
卻在人靠近的一瞬睜開眼來,烏沉犀利。
“成王。”女子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藥走近了床畔,笑吟吟地喚了道。
成王撐起身子睨向人,眼神中滿是戒備,亦是攜了怒火,嗓音嘶啞地質問道,“你想做什麽?”
顧妧将藥擱了床頭的櫃子上,神情無辜,“這藥是莊側妃親自看着熬的,我不過是代拿下,王爺不會懷疑莊側妃會害您罷?”
成王惱極,“少跟本王裝傻,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再看四周侍候的下人不知所蹤,怎叫他不心生警惕。
顧妧幽幽嘆了口氣,語氣似是委屈,“不是成王要小女拿出誠意看的,如今這一切不都遂了王爺的意,怎還怪起小女來了。”眸光微閃,看着成王這副驚弓之鳥的模樣,心底暗笑,下蠱亦是存了教訓威吓的心思。
成王捂着胸口,面色沉郁,當日發作時那五髒俱焚的感受記憶尤深,如蟲子從骨頭縫隙鑽咬啃噬,讓人痛不欲生,如今想起仍心有餘悸。
“再者,王爺讓人瞞了您醒來的消息,累積皇上的怒氣,太子和藺王只怕都落不了好,王爺可是最後的贏家吶。”顧妧笑盈盈地補充道。
事發當日,七八名巫師在客棧被抓,她亦在其列,而除了她留下為成王解蠱外其餘幾人都被押往大理寺審問,拷問不到三日,便有人悉數吐露,道是有人買通他害成王,但是哪個只道是不清楚。
比起明确的指證,似是而非的供詞反叫人猜想,以致延伸出她所想要的效果,譬如當下,景元帝既是對顧玄晔起疑,卻也不能證明太子清白,互相牽連。
成王薄唇抿成一條線,目光微閃,散了淩厲氣勢。“這麽說本王還應該感謝你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顧妧是真心為成王,如今朝野議論紛紛,形勢可是對成王十分有利,只要成王善加利用,太子之位盡可收入囊中。”
顧玄廷心中雖是認同,但此時不願作聲。
顧妧不甚在意,成王剛愎自用,若非有個嚴棣這個軍師難成大器,思及嚴棣,顧妧掩了掩眸子,問出了來意,“事情已成,成王是否該給小女一個答複?”
顧玄廷觑向她,女子容顏妩媚,身材曼妙,只浮起了蛇蠍美人四字,沉吟半晌道了個好字。
如嚴棣所說,與其為敵,不若交好,防着些就是了。
顧妧随即綻開笑顏,“小女祝成王早日達成心願,或許,也快了。”
顧玄廷聞言亦是勾了唇角,眼中掩不住的熱切,仿若龍袍加身,繼承大統指日可待。
☆、94|97.
太子巫術害人事件歷經一月發酵,流傳出多種恩怨情仇版本,成了民間老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陳嚴兩家朝上鬥法,私底下亦是鬥得不可開交,一派祥和的表象下各方暗潮湧動。
十一月末,太子的瘋症痊愈,在牢中郁郁,成王恢複後立即進宮為太子求情,當夜景元帝去了天牢,太子卻一改幾日前口供,對于謀害成王一事供認不諱,惹得景元帝勃然大怒,下旨廢黜太子,降為獻王遷至封地。
天光初晴,投下的纖薄橘光驅散萦繞的晨霧,世安苑籠在一片靜谧中,雲雀與流螢被交代在耳室候着,後者不時探頭往主子那屋張望,瞧得久了笑容裏還帶了那麽點猥瑣的意味,嘿嘿笑着,腦門上就挨了雲雀一個栗子,卻是實在看不下去。
然屋子裏頭,青花牡丹抽金飛燕暖爐熏得暖烘烘的,地上鋪陳着羊絨毛的毯子,兩張紫檀木夔紋四足矮幾正對着擺着,當中隔着三尺寬的距離,被流螢惦記的二人對坐,面前各鋪了張宣紙,筆墨硯臺一應俱全。
“太子認供前陳太尉曾去過天牢,而眼下陳太尉與藺王往來密切,似乎另投了明主。”宋弘璟一貫清冷的聲音響起,盤腿坐于矮幾前,一襲寬袍大袖雲錦緞繡翠竹的的袍子松松挂在他身上,腰間只橫了一條全無刺繡淺草色的腰帶,外袍半敞開,裏面中衣潦草地束着,近乎不修邊幅的模樣,卻是慵懶迷人。
項瑤嗯了一聲,并不意外,擡眸觑了他一眼,複又低頭在紙上認真描摹。
宋弘璟提着筆懸而不落,眼眸裏匿了一絲深意。
“阿瑤,筆好像壞了。”私下無人,宋弘璟狀似無賴地咬了筆的末端,卻在項瑤瞧也沒瞧地伸手遞過來一支筆時僵住,抽了抽嘴角。
“畫罷。”項瑤不察,只專注于自個面前的畫。
宋弘璟只好接着畫,繃着的俊臉大有一股豁出去的勁兒。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辰,項瑤終于收了筆,擡眸看向對面之人,發現他似乎早一步畫完,此刻正支了下巴凝着自個看。俊美的面容被日光鍍上一層淺淺的光暈,眉眼修長,透進來的日光仿佛被裁了一段下來,盛落其間,眼瞳隐隐有淺淡迷離的光華。
項瑤臉頰莫名一燙,目光一轉落了他面前的紙上,道,“讓我瞧瞧。”
宋弘璟向後微微仰了仰,眼眸一斂,端了高深神色,“不知阿瑤可聽過和松陵?”
“聽過,前朝有名的大師……”以抽象作畫著稱。項瑤一頓,忙是起了身子一看,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畫紙上,勉強能看出個人形,但也離山海經的妖怪差不多了。
項瑤見狀,又好氣又好笑,也是曉得自個是為難他了,拿刀可比拿筆容易。這廂宋弘璟見她揚起的嘴角,亦是起身将人抱在了懷裏,“阿瑤,我盡力了。”
畫對方模樣什麽的,難死個将軍了。
然目光瞥過項瑤桌上,登時頓住,深潭般的眼眸忽而湧起波瀾,漾開喜悅深情。
只見畫紙上以庭院為背景,海棠花落,身着錦緞羅裙的女子抱着一粉雕玉琢的女娃兒,握着那胖乎乎的小手一筆一畫描摹着什麽,離着不遠還有一名眉目肖似宋弘璟的男童舉着木劍,與父親同步刺出,連面癱臉都如出一轍。
項瑤見他良久沒作聲,微微仰首,正對上宋弘璟缱绻深情的眸子,仿若能将人溺斃般,叫人心生漣漪,臉不受控制地泛起紅暈,羞澀垂眸,便察覺肩頸上落了酥麻。
“兩個怎麽夠。”宋弘璟埋首在那白皙細致的頸項,輕啄一口,尾音清潤含笑。
項瑤抵了他的胸膛,唇上便覆了熱意,鼻端萦繞着男子衣物熏染過的沉水香,亦是在他強勢的攻城略池中意識沉浮。
“将軍,小姐,沈公子來了。”屋外突然想起雲雀的傳報聲,讓裏頭險些擦槍走火的二人醒了神,分離的一瞬俱是氣息不穩。
項瑤旋身去了妝鏡前整了整儀容,卻從鏡子中瞧見身後宋弘璟如狼的目光,仿佛要将自個一寸一寸拆吃入腹般,直把項瑤看得面紅耳赤,暗暗算着這才三個月,突然同情起宋将軍的手下來,聽說玄鐵營的将士們自她懷孕來過得十分艱辛吶……
待兩人整畢一塊移步去了前廳,沈暄正局促站着,一身文人儒雅氣質,清俊臉上浮了紅暈,靠近聞了似乎還有淡淡酒氣萦繞。項瑤同宋弘璟一道入了廳裏,瞧着他那緊張模樣,嘴角噙了笑意,總算是盼來了。
“恭喜沈公子官升一階,官途坦蕩。”
沈暄聽着聲音瞧見二人,忙是拱手作揖,“哪裏哪裏。”
宋弘璟站了項瑤身旁并不吱聲,項瑤便接着道,“不知沈公子今個來是?”
“我……我……”沈暄嘴笨,憋了半天愣是沒憋出下個字兒來。
宋弘璟見狀眯起了眸子,着實對這人的悶性子失望,哼了一聲拂袖離開,他的妹妹還不至于愁嫁,到真讓冰人來選合,看他急不急。
沈暄見宋弘璟生氣離開,急得打了個酒嗝,一張臉漲了通紅,捂着嘴,沖項瑤連連道是失禮。項瑤搖了搖頭,目光撇了外頭,看宋弘璟在那等着,只好寬慰沈暄道是玉珠來了好好說,說完亦是出了門。
沈暄抹了抹額上的汗,心中亦是作了決斷來的,前幾日惹了趙玉珠生氣,尋了幾回都沒見着,知她是故意躲着,今個實在忍不了才尋上門來,既是把事情說清楚,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