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1)

寒梅輕搖,香氣襲人。

午時陶然居處處彌漫着冬日陽光裏溫暖香甜的味道,宋弘璟與項瑤過來一道陪老夫人用飯,見尤氏抱着孩子也在,卻沒見着趙瑞影子。

“昨個喝多現在還睡着,叫都叫不起,不用等了,到時起了再給弄就是了。”尤氏出聲解釋,讓大家不用等。

“那就開飯罷。”老夫人自榻上起身,招呼宋弘璟夫婦,尤氏等入席。

酸枝木雕如意雲紋的大圓桌上,鋪開數十只白瓷官窯青花玉碟,黃白相間的花式蘿蔔釀蝦球,形似金魚的蒸餃,鲅魚肉作餡摻稍許肥肉,兩粒豌豆作了魚眼睛,頗是生動。炸得酥脆的蒜香排骨,撒了白芝麻粒兒焦香四溢,熏得入味的茶香雞仿佛一抖即散,肉質鮮嫩……可謂是豐盛。

宋弘璟在項瑤亮晶晶的眼神攻勢下夾起了塊肥瘦适宜的檸香雞翅,筷子一轉,擱進了趙小寶的碗裏,後者叫這突如其來的幸福驚呆了,頓時捧住了小碗葡萄眼笑成了月牙兒。

驀地感覺大腿根一處被揪起一塊肉,宋将軍面不改色,觑向項瑤露了一絲無奈,“大夫說這類的少吃,昨個已經吃了不少。”自打反應一過,項瑤是胃口大開,越是吃不了的越是愛吃,他只能适度放縱。

“嗯嗯,大洞叔叔……對!”趙小寶抱着雞翅啃得歡實,滿嘴油的,怪饞人的。

項瑤暗暗咽了口水,舀了宋弘璟剔了刺的魚肉吃,心想宋弘璟什麽時候又得了個奇怪外號,就聽老夫人道,“下回少跟董陳家一塊玩,說話都給帶偏兒,小寶原來說的可清楚,現在竟冒些聽不懂的,大洞是什麽呀?”

“大洞啊!叔叔!”趙小寶又給重複了遍,張着油乎乎的小手就要往宋弘璟那撲,尤氏卻猛地給變了臉色。

随着小寶叫喚一聲,尤氏似乎就更緊張一分,故作鎮定地把人給拉回來,“老夫人說的是,小孩子愛學樣,這不都不知學了什麽稀奇古怪的,回頭我給看着,好好給矯正回來。”一邊說着,一邊拿了金魚餃子哄,趙小寶一下就被轉移了興趣,玩了起來。

用過飯,宋弘璟陪着項瑤散步消食,經過趙瑞那屋見丫鬟方端了洗臉盆子進去,大抵是人醒了。項瑤想到昨個後來聽說的,蹙了蹙眉,在宴席上趙瑞讨好成王那邊已是明顯。

“嚴棣遇襲,也就大哥這一覺睡得好了。”項瑤收回目光,同宋弘璟道。

“也虧有人作證,一直醉死在酒樓,否則也逃不了被嚴老爺子請去‘問話’。”嚴尚書老來得子,就這麽個寶貝兒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如今被打成重傷昏迷,靠藥吊着一口氣,幾乎是要了他老命,滿京城的抓兇手,大有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挖心挖肺的勢頭。

“沈府後院那出怕是引線,安祿做事滴水不漏,不會留下什麽線索,嚴老爺那邊怕是無用功。”

“能生出那麽只狐貍的,老爺子也差不到哪,心裏邊估摸清楚的很,這些不過是做給人看。一大早上朝就揪了安家的小辮,引得景元帝大怒嚴懲安齊明。”宋弘璟說完,瞥見不遠拱着一團雪白,還有形跡可疑的抖動,擰眉出聲喚道,“那個……球。”

項瑤順着看去,果然看到好久不見的毛球蹲在那,回過小腦袋,嘴裏還叼着塊排骨,見被撞破猛地把整塊排骨吞了嘴裏,鼓出了腮幫子。

“……”

“……”

小嘴蠕動兩下,吧唧吐了骨頭出來,咧了嘴,一副什麽都沒發生的天真樣。

剛奔到項瑤腳邊,就被宋弘璟出手極快地揪住尾巴提起,一陣吱吱亂叫過後發現了宋弘璟意圖連忙捂了嘴被掂。

項瑤在旁看着一陣黑線,宋将軍真是簡單粗暴。颠了一會兒,沒颠出食物來,反倒把毛球颠暈了,還是她心生不忍,“算了,只是一塊當是不妨事的。”

宋弘璟聞言罷了手,依舊皺着眉頭,提起小家夥正對了眼睛,“吃了會掉毛,掉光就成禿子,見過沒,六安寺裏的那種。”

“……”六安寺的跟你什麽仇什麽怨。

毛球待他松了手就扒着尾巴嗷嗚嗚咽,光是宋弘璟的勁兒大,就給擄下一揪毛來,特別心疼!

項瑤忍不住笑了出聲,看着毛球被她笑聲吸引轉而在她腳邊打轉,卻沒像以往那樣直撲上來,大抵是知曉她身子不便,真當是成了精的。

“京城裏怕是不太平,我就把它接過來,也算個幫手。”宋弘璟如是道。

原在城北大營做陣營神獸的毛球呲了呲牙,表示也快跟一群糙爺們過不下去了,愈發膩味了項瑤腳旁,企圖博得女主人的歡心,不用再回去被當搓澡巾。

“有你在,我哪會有什麽事。”不知何時,項瑤竟全副身心的信任着身旁這個男人。

宋弘璟聞言嘴角勾起一抹細微弧度,“當然。”只是擔心離了邊境太久,有些嫌命長的蠢蠢欲動,但并未說出來讓項瑤擔心罷。

兩人剛回了世安苑門口,就見流螢出來尋人,“将軍,小姐,三姑娘來了。”

項瑤聽是項蓁來略是意外地揚了揚眉,同宋弘璟一道入了苑子,果然見項蓁一襲淺黃緞海棠紋紋襖,配了同色的挑銀線玉簪,俏生生地站在那,氣質較以往有所不同。

大抵覺出項瑤停留目光有些久,顯了局促,捏着衣角忍不住審視起自個有何不妥來。

“一陣兒不見,妹妹愈發水靈了。”項瑤笑着解了她的窘境。

項蓁紅了紅臉,羞澀喚了項瑤一聲姐姐,又跟她身旁的宋弘璟見過禮,只瞧了一眼就又低了頭,嗫喏道。“都是夫人讓人做的。”

“我娘自我和青妤姐姐出嫁怕是寂寞,逮着你折騰了。”項瑤禁不住笑道,能想到項蓁任揉捏的模樣定是對顧氏胃口的,有了寄托。

項蓁難得重重點頭附和,擡了眸子,一雙眼兒跟小鹿似的可憐,可見也是把人折騰狠了。“夫人囑我給姐姐帶點東西。”

宋弘璟識趣地去了書房,留下姐妹倆說說體己話,臨了還替項瑤仔細弄了暖手爐套了絨套子。

待人走,項蓁才瞧向門外,不掩豔羨,“将軍對姐姐可真好,難怪……”話只至一半頓了頓才繼續道,“原本蓉妹妹也鬧着要來,讓夫人硬給留下繡花兒了。”

項瑤挑眉,記起項蓉對某人也是心懷不軌,此時聽項蓁那麽說,因着顧氏一點點的改變心生歡喜。

再看項蓁,不得不說娘親的眼光确是有的,這麽一打扮更顯得一雙水眸楚楚可憐,惹人憐愛。大抵是項老爺子的緣故,項家的孩子容貌皆是上乘,項家的姑娘們更是求親者無數,項蓁與項蓉同歲,合該尋門好親事,只不過沈氏一貫當了她不存在,怕不會上心。

“聽說上回清露宴,文人墨客,世家公子參加的不少,妹妹可有相中的?”京城裏也不乏為适婚男女拉郎配的活動,多是由閑着沒事的貴婦們發起,給姑娘郎君們相互認識的機會。

項蓁乍聽她提及這茬,臉騰地紅了起來,支支吾吾說的含糊不清,項瑤卻是耳尖依稀聽了平陽侯府的字眼。

“薛家那位小侯爺?”項瑤不禁微蹙眉心,那人心狠手辣,配純良若白兔的項蓁怕是不适。

項蓁見她露了不喜神色,忙是說道,“薛公子是個好人。”看項瑤擔心她受騙似的神情,又道,“他雖然有時……很過分,但實際是有原因的,他……他還給那些難民免費施藥問診呢!”

項瑤挑眉,看她努力解釋的模樣,分明已是放了心上。“你又如何知道那麽多的。”

項蓁堪堪對上她戲虐眼眸,聲音一哽,徹底紅透了臉頰,不肯再吱聲,想的是那日從母親居住的地方回府時遇到的薛長庚,是與印象極其不符的失意落魄,從那斷斷續續的醉語中聽了大概,才明了他為何這般,出言安撫卻被那人狠狠按在牆上索吻,攻城略地,那極富侵略的氣息這會憶起仍是讓人臉紅心跳……

項瑤看她晃神,又是咬唇又是臉紅的,似乎很有內情,一連喚了幾聲才喚回了魂兒,遂作勢受傷道,“說是來看我,魂卻在別人那,作姐姐的甚是傷心吶。”

“不是的。”項蓁局促咬唇,猛對上項瑤含笑眼眸,“都是你先提起的。”更何況也只是她一人單相思罷,思及最後被人以一句莫管閑事甩開,不禁垂眸掩了低落情緒。

項瑤見狀,收了幾分玩笑心思,鄭重了神色開口道,“并不是當姐姐的阻你幸福,只是那人心思複雜,遠非你能駕馭,恐到時令你受傷。”

項蓁表示受教點頭,卻阻不了一顆心撲向那人,遂岔開話題,提了另一事兒,“昨個我去胭脂鋪遇着一人,姐姐見了也定會吃驚的!”說罷,取出随身帶來的一幅畫卷,遞予她瞧,道是憑着記憶所畫。

項瑤拿着慢慢打開,随着畫卷中女子容貌一點一點露出,瞳孔驟然緊縮,驚愕定格:“她不是死了麽?!”

☆、109|110.

世間怎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連眼角眉梢彎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樣,可項筠死了,霍準許了她旁觀,她親眼看着死的,不可能死而複生,而項蓁也說那人慣用左手試妝,該是個左撇子,從與婢女的言談中提到的趙家班,經了打聽,是從冀州來的一戲班子,想在京城謀發展。

女子是戲班子的臺柱,亦是班主十幾年前收養的孤女,随了趙姓,單名一個芸字,大家都喚芸娘。宋弘璟的人與趙班主求證,确是當年項筠祖孫遇匪的地方,當年經過見一小女孩奄奄一息帶回救治,便是芸娘,似乎是當了親閨女疼的,一開始怕女孩親人找來還不願說,後來沒經住拷問,連信物都交了。

項瑤摸着那塊和項筠身上一模一樣的蓮花玉佩,斂眸沉吟,項筠,趙芸,連名兒都一樣,倒有意思。

趙家班初到京城,因着芸娘的驚豔亮相迅速打響了名號,在梨園占下一席之地。得探子回禀,跟着芸娘的這幾日除了在梨園唱戲,逛逛胭脂水粉鋪子和寶衣閣,這位臺柱子推了一衆世家公子哥兒的邀約,慣的是圓滑處事,愣沒得罪一人,又讓衆人對其愈發趨之若鹜。

要麽是真像岳三娘那般的人物,并無攀龍附鳳的心思,要麽是欲擒故縱,圖得更多……

雲雀端了魚膠紅棗百合湯進來,手裏還拿着一紅色帖子,一道遞呈了項瑤面前。

“安國公府?”項瑤瞥了帖子上面落着的xx,拆開了瞧,道是安國公過壽,請将軍夫婦出席。

“嗯,來人态度很懇切,望将軍小姐賞臉。”雲雀答道。

項瑤斂眸,轉過了幾許深思,安國公大壽……合該準備份厚禮。

臨近年關,家家戶戶忙着預備年貨,送年禮,置新衣等,梨園的生意自是差了許多。這一日,聽說有人包了園子聽戲,趙班主喜上眉梢,忙匆匆進了後臺叫芸娘準備。

芸娘正執着筆端細細描眉,聽了班主的話稍稍頓了下,“就這會兒還用得着包場子,真是銀子多得沒處使。”

“人可不就銀子多得沒地方使麽,今個來的是位財神爺,京城裏但凡是個花錢的地兒都有那位二少爺投錢的影兒,你可得好好唱啊。”趙班主早就被銀子砸得樂開花,笑眯着眼說道。

在他看來,項允沣有錢有貌,重要的是還沒婚配,依着芸娘的身份,做個妾室那也是不錯,将來能衣食無憂,比前陣兒那些喝酒尋歡的公子哥靠譜。

芸娘聞言挑了挑眉,對項家二公子也是有所耳聞,比起追求她的那些纨绔子弟倒是好上許多,系出名門,走的卻是經商的路子,可惜了……

“爹,我知道了,換身衣裳就來。”

梨園裏,數十張海棠雕花木方桌鋪開,因着天冷,還特意設了暖篷貴席,項允沣攜着名女子在夥計的招呼下入了內,班主遠遠瞧着,女子黛青寬袖長服,繡着金絲柳葉湖藍紫薇花,壓裙的兩帶碧靈錦心流蘇下垂的綠條平展而筆直,規整而柔和,外罩狐裘,帽檐遮了大半瞧不清楚容貌,下意識就同常跟着項允沣出入的蘇念秋挂了勾,大抵是冬日穿的臃腫,但看項允沣還是一如既往的體貼照顧,雖說命運坎坷,可也是個有福的。

“二少爺想點出什麽?”待人坐下,班主近了跟前詢問。

項允沣沖女子揚眉,“想聽什麽?”

女子執着單子似作沉吟,半晌有低柔聲音傳出,“就這罷。”

班主探頭一瞧,皺了眉頭,大過年的聽霸王別姬……不大吉利罷,就聽項允沣道,“這喜好……除了你也沒誰了。”言語之間盡顯寵溺。

班主應下,目光暗暗溜過項允沣面上,原先活泛的心思頓歇,去了後臺轉達。

丫鬟随之替二位奉上熱茶。項允沣摸了把自個俊臉,問向旁人,“我臉上有髒東西?”

“那班主怕是把我當了蘇姑娘,中意的好郎君沒了。”項瑤拿了茶盞暖手,打趣說道。

項允沣抽了下嘴角,端了茶喝,就聽得戲臺子那邊蹡蹡開場,扮作虞姬的芸娘身段妖嬈,踩着弦音上臺,身着魚鱗甲,頭戴如意冠,鴛鴦劍舞了個來回轉,擺了個身段,咿咿呀呀唱了起來。

“這一臉粉的哪瞧得出什麽。”項允沣投過去一眼,抿了口茶道。

“待會竟能看到了。”項瑤似有先知般淡然說道。

項允沣見她如此篤定,也就拭目以待了,注意力放了戲臺上,随意扯了道,“嚴棣醒了不過成了癱子,聽說在嚴府見天鬧,嚴尚書原本是要把那天一塊的公子哥兒都修理一頓的,不過叫藺王一把火燒的都自顧不暇了。”

“唔。”嚴棣成了癱子倒是未有預料,趙瑞那事既是事因,也難怪嚴尚書拿那些人撒氣,只可惜沒來得及,那些旁支要不卷了案子,要不出了事兒的,都陷了困境,這些人毫無意外都是成王的擁趸者。

“也就嚴棣一直不醒,原還有些優勢的成王這些日子恐怕是急了眼了,連君子風度都不顧,在承乾門與藺王掐了一架,得虧當時讓人給架開,否則又是皇家醜事一樁。”

“成王做事沖動,只消言語激上兩句,便不顧後果。”

項允沣附和點頭,同樣作為被兩方勢力拉攏的一員,不禁問了另一位的反應,“這麽下去只怕藺王的勝算要大一些,宋将軍有何打算?”若是在這次裏站對了位置,于他日後頗是有利,自然較為關心。

項瑤斂眸,撇了撇茶蓋子,“二哥這麽急做什麽,留到後頭總有好事發生。”當然對別人來說那可能是厄運。

項允沣是試探問的,聽了她的話心思落回,若是叫旁人瞧了,定會笑是沒主意的,可偏生就是對這個妹妹服氣,更何況人還傍着宋将軍那麽大靠山在,自然要抱緊大腿了。

正說着,芸娘着了粉色掐腰撒花緞面襖子,步态輕盈地請了入內,卸了濃妝,見的是一張秀美的臉龐,愈是走近,項允沣愈是驚訝,着實太像。

“公子。”芸娘似乎是叫他直白目光盯的羞澀,婉柔地喚了一聲。

項允沣回神,咳嗽一聲作是掩飾。

“芸娘像極了府上一位故人。”項瑤亦是作了細細打量,此時出聲道。

“姑娘也說是像了,巧合罷。”芸娘語笑晏晏,眸光卻是匿了一絲不虞,畢竟那位的下場可不大好,雖說戲班子也有拿這個做噱頭的意思在,可叫別個女的說來,聽了耳裏總歸是不舒服。

項瑤沒有錯漏她眼底的不耐,識趣地不再言語。

項允沣邀了人入座,芸娘亦是落落大方,一個公子,一個姑娘,清茶換了酒,還是上好的梨花白,依着項允沣能說會道的性子,不一會兒就把人哄得嬌笑連連,項瑤作是旁觀,捧着熱茶暖手瞧看,便瞧見芸娘的小手指狀似不經意地勾了項允沣的手背,随即像被燙了似的縮回手,臉上浮了緋紅,愈發明豔動人。

“姑娘曲兒唱得好,人又美,得喝一杯。”項允沣捏了那只拳頭擱在了膝蓋上,面上卻是不顯地與她酒盞相碰。

芸娘作勢推辭,最後才拗不過似地舉了酒盞先是稍稍抿了一口,輕蹙黛眉,秋波橫向項允沣,與他目光直勾勾相對,咬牙一鼓作氣地飲下,澄澈的酒液沿着下颔滑過優美頸項,咕咚一下吞咽帶起的弧度生生起了誘惑之意。

這舉動,饒是此中老手的項允沣都暗嘆遇着對手,不經多瞧了兩眼。芸娘見狀,假意扶了腦袋,以不勝酒力告了退,離席背身之際嘴角勾起一抹得意,有美相伴如何,這世間少有男子能逃得過她的魅力。

項允沣一回頭就對上項瑤戲虐眼眸,心底一個咯噔,“你看到了罷,是她在勾引我。”

項瑤眨了眨眼,故意道。“我只看到你們……相談甚歡。”說罷,便要出去與馬車上的蘇念秋彙合。

項允沣急急追了上來,又怕惹了注意,壓着嗓子以二人才聽得到的音量磨牙道。“我是來幫你,你不能這麽過河拆橋!”

然這一幕落了旁人眼裏,只當是小情人之間呷醋鬧別扭,身影還未隐去的芸娘回頭瞥見,嘴角笑意更濃。

☆、110|110.

櫻紅的帳幔垂下,氤氲如幽谷中騰起的清岚浮動,芬芳醉人,似是用沉香和蘇合香油所制,熏來行氣溫中,納氣平喘,最易令人靜神養乏。

一只大手掀了帳子,只見合歡如意錦被綿軟松快,陷了具曼妙軀體,旁邊還攤着本翻了幾頁的話本,不知夢了什麽,女子嘴角一絲笑意酣甜。

宋弘璟自書房處理完事情瞧見的便是這麽一副景,輕手輕腳地将話本收起,紙頁發出沙沙輕響,仍是驚動了床上睡着的人兒,幽幽轉醒。

“你回來了。”項瑤揉了揉惺忪睡眼,尾音盡是慵懶,沒想到竟這麽睡了過去。

宋弘璟低低應了聲,瞧着那如珠如玉的黑眸因剛睡醒而氤氲開的薄薄水霧,心底化開一攤柔軟。項瑤坐起,随着他沿着床榻坐下,伸手替他解了衣襟扣子,察覺到一直追着自個的熱烈眼神,更因着屋子裏熏得暖和冒了熱意,緋紅蔓延至耳根,微垂着腦袋仔細解扣,卻不知怎麽纏了個死扣。

“……”難得想表現一回可是搞砸了怎麽辦,項瑤默默想縮回去,裝什麽也沒發生,卻被當事的抓了手腕,擡眸堪堪對上一雙含了清淺笑意的幽深眸子,扯了一抹哂笑。

嘶啦——衣衫被粗暴撕裂,擲了地上。項瑤尚在呆愣就被他帶着倒在了錦被中,

“阿瑤,你好香。”宋弘璟将項瑤整個身體死死的壓住,頭順勢埋在了颀長的脖頸之間,大抵是睡前沐浴過,身上猶帶着花瓣的清新香味。

“唔,癢,別鬧。”項瑤被那噴在脖子上的熱氣呵得癢癢,受不了地嗔道。

宋弘璟使壞,故意舔了一口,便感覺身下那具極是契合的柔軟軀體驀然一僵,複低了頭,果然瞧見項瑤臉頰緋紅,在燭火的映襯下,像炸裂的桃花,灼灼其華。

一只略帶涼意的手探入衣物中,耳瓣卻被細細舔吻挑逗着,冰與火的感覺交織在身上,令項瑤無法繼續思考下去,微微張開雙唇,無力地靠卧在意琦行的懷裏,身體微微發顫,手臂纏繞在溫熱的頸項上。

覺察到項瑤的配合,火熱的舌立刻頂入齒間,在狹小的空間裏追逐,不斷地掀起潮熱浪花。

細密的吻順着修長的頸項一路下移,伸手抓住纖細的腰,毫不費勁地解下一層層衣物,露出雪白的肩線。

呼吸頓時一滞,呈現在眼前的美色依舊讓宋弘璟為之一楞。

項瑤因着突如其來的涼意恢複幾分清明,乍對上宋弘璟眸子裏熱烈的兩團火焰,堪堪是羞得連腳趾都不由蜷縮了起來,卻落了他掌上,帶着繭子的粗粝感摩挲而過,身子泛起陣陣顫栗,一聲嬌膩□□忍不住溢出了口,登時惹得紅暈擴散。

宋弘璟肆無忌憚地撫摩着柔軟的肌膚,細膩光滑的感覺讓他的手不肯離開,一手細細地用手指勾勒出項瑤緊抿的唇線,喉間一陣幹渴,□□的火苗在體內悄然升起。

“啊……弘……弘璟……”胸口玉兔突兀地被含入口中啃咬,項瑤的尾椎游走過一陣快感,只能半仰着頭叫着宋弘璟的名字。

宋弘璟再難控制心底渴望,挺身而入,略是低沉的滿足悶哼落了項瑤耳畔,勾起靡靡誘惑,伴着粗啞的呼吸聲,帶起最原始的律動。

芙蓉帳暖,漫開一片春意。

未撐過第三次的項瑤便受不住地閉了眼,墨發如雲散在枕邊,不願搭理身旁那人。宋弘璟拿了一縷纏在指端把玩,“阿瑤,阿瑤……”喚了好幾聲,聽她咕哝含糊應聲,不禁啞然失笑,低頭狠狠隔着單衣在她胸口上親了幾下,手穿過她的下腋,輕柔地把玩着她胸前的玉兔,恨得不将她全身上下都親昵狎玩個夠,才能止心頭的渴意。

“将軍,将軍,歇下了嗎?”門外驀然響起的喚聲像是身邊小厮的聲音,阻了某人溫存。

宋弘璟擰眉,卻是穿衣而出,見着門口站着的宋闵,“何事?”

“大理寺來人請将軍過去一趟,成王也在外頭。”宋闵禀道。

宋弘璟挑眉,深更半夜霍準發的哪門子神經,真當誰都像他那般沒人暖炕頭麽。随即回身罩了氅衣,臨了出門同項瑤交代,“莫要等我了。”

項瑤依稀聽了大理寺,成王幾個字眼,看着外頭黑盡的天色,蹙了眉頭,待人走後竟一點沒了睡意,索性起身拿了先前沒看完的話本看,只看了幾行,卻是半點都看不進去,又是擱下。

雲雀在耳房聽了動靜,叩門請了入內,“奴婢去讓廚房炖個安神湯……”

“不用,晚飯已是一肚子湯水,喝不下了。”項瑤喚住人,反叫她取了紙筆,筆尖蘸了墨汁卻是久久不落。

雲雀慣是體貼沉默陪着。

過了一會兒,項瑤終于落了筆,卻是一個個看着毫無聯系的日子,或是地名,雲雀瞧着納悶,卻未出聲打擾,看着主子一鼓作氣地寫了滿滿一張紙,一頭霧水。

項瑤卻是對着這一張紙陷入了沉思,上頭寫的是她依稀記得後頭那幾樁大事發生的日子,卻保不準是否會受她重生改變命運的影響,便列了溫習記憶,可偏偏只記得與顧玄晔有關的,反而和宋弘璟的……卻是一點也無,頗是令人沮喪。

如此,一個站着,一個坐着,不知過了多久,門再度開啓的吱呀聲落下,宋弘璟攜着寒風走了進來,臉色盡黑,身上似有暴虐的氣息外溢,顯是極力忍耐。

“弘璟?”項瑤瞧着他那模樣,不禁擔憂喚了一聲。雲雀見狀識趣退了下去,為主子關了門。

宋弘璟在她迎上去之際,堪堪退了一步,像是怕她手冷,伸手解了氅衣,只那手卻是帶了些微顫抖,是項瑤從未見過的模樣,似傷心又似憤怒。

“弘璟。”項瑤上前一步,環住了他勁瘦腰身,便發現這人竟連身子都在輕顫,并非自個錯覺,不禁緊了手臂,像是給予慰藉,“出什麽事了?”

被那小小軟軟的身子抱着,宋弘璟心中的暴戾稍稍褪去,眼底依舊一片陰霾,卻是伸手将人抱得更緊了些,把腦袋埋了她溫暖頸項裏,發出沉悶的聲音,“父親的副官找到了。”

“嗯?”

“他替父親送信,可父親死了。”宋弘璟喃喃,無甚起伏的語調卻透了一絲無所适從的茫然。

項瑤腦中宛若撞鐘敲響,宛平之戰,據說宋鴻儒曾有機會向杜城求救,卻悉數被羌族堵在黑風崖屠盡,人頭更被羌族示威懸于所占之城谷城城門,直至宋弘璟十三歲首戰谷城,才得以魂歸故裏。

那副官……

☆、111|110.

陸揚是宋鴻儒的副官,也是在邊陲将軍府陪宋弘璟玩的那個小胡子叔叔,關在大理寺地牢裏的陸揚臉上是大片燒傷後的疤痕,整個人瘋瘋癫癫,見人就咬。若不是手臂上那一塊半月彎的傷疤,宋弘璟幾乎認不出他來,可就是那個傷疤能證明他确是當年從狼嘴下把自個救下的陸揚,卻不知為何成了現在這幅模樣。

自昨個夜裏在地牢認出人後,宋弘璟心中滿腹疑惑,奈何陸揚見了他後竟驚慌逃竄,甚至以頭撞牆,竟生生把自己撞暈了過去,這奇怪反應着實叫人生疑。只第二日一早就被景元帝召見進宮,直到天色盡黑才回。

“我去去就回,你歇了罷。”宋弘璟仍想再去趟大理寺,更想詢清楚當年之事。

項瑤忙是抓了蓮青鑲金梅花鬥篷,“等等,我陪你一道。”

宋弘璟微是皺眉,卻在她晶亮堅持的眼眸中敗下陣來,扶她上了馬車。冬日夜裏,街上少有出行的人,一路行去除了車轱辘轉的咯吱響顯了冷清,馬車駛着,颠簸間,簾子被風掀起,有雪花瓣飄入,落在項瑤發間,卷入的冷風叫後者裹緊了鬥篷。

“又下雪了。”

宋弘璟扯了下被風鼓起的簾子,身子擋住了風口,擰眉望了外頭洋洋灑灑開始飄落的雪花,“今年比以往都要冷得多。”

項瑤把手插了宋弘璟腰側,似是擁抱的姿勢,笑得眉眼彎彎,“我倒不覺得。”

宋弘璟對上那雙明麗眼眸,嘴角有一絲不明顯的上揚弧度,如何不知道她體貼心思,大手覆在了那雙柔荑上,勾住十指,緊緊纏在一起。

“小時候在邊陲,父親怕我玩野,便讓陸叔看着我,可以說除了父親母親,陸叔是我最親的人,那時貪玩,成日上蹿下跳惹了不少禍,也靜不下心完成父親布置的人任務,多虧陸叔在父親面前替我遮掩,否則照父親的打法,只怕你都見不到我。”宋弘璟像是陷入回憶,眼角眉梢露了懷念神色。

項瑤勾着他修長十指,作勢傾聽。而宋弘璟,像是從未有過般絮絮而語。

“陸叔好說話,性子慢吞吞的,可是會很多東西,編竹蜻蜓,帶着上山摘野果子,那些果子酸酸甜甜,每一種他都叫得出來,道是老家有,他還答應了我等打完仗要帶我回他老家去玩,有梅花鹿,烤鹿腿灑上他那瓶随身帶着的粉兒,油滋滋噴香的,我就一直記着……”

宋弘璟說着說着聲音轉了低沉,“宛平地方很小,小到一早從東門進,用不了下午出了西門便能俯瞰遠處無邊無際的草原。而它的位置更是得天獨厚,因着父親鎮守,羌族久攻不下,用細作滲入,發動了那場戰争,向來戰無不勝的宋家軍後果卻是如此慘烈。”

項瑤垂眸,握緊了那只倏然緊繃的手,想到宋弘璟回來後的反常,擰眉略是遲疑地問道,“你是懷疑宋将軍的死有問題?”

宋弘璟沉吟,似是默認。

項瑤不禁憶起那一輩子聽到的傳言,腦中驀地閃了靈光,難道……并非傳言?只二人如何心思複雜,馬車依然晃悠悠地駛到了大理寺,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積在烏瓦上落白。

宋弘璟扶着項瑤下了馬車,目光掃過烏沉沉的大門,被夜籠罩的大理寺透着一股寥無人跡的凄冷來。

宋平上前叩門,卻始終不見人來開,回頭得了宋弘璟準許的眼神,提氣撞門而入,然方一入內,憑着玄鐵營多年歷練立時嗅出不尋常來,提了戒備,橫刀身前緩步前進。

項瑤被宋弘璟護在身後,壓着好奇并不四處探看,只緊緊抓了宋弘璟的衣袖跟着前行。

只沒走了兩步就撞在宋弘璟驟停的後背上,轉到他身側正要順着他的視線瞧去,就被宋弘璟捂住了眼,“別看。”

“回将軍,人都沒氣了。”宋平等檢查了遍,急急過來回複道。“照着血液幹涸程度,兇手當是方離開沒多久。”

“帶人去追。”宋弘璟黑眸一沉,随即帶着項瑤匆匆往地牢去,比起外頭橫七豎八的屍首,地牢的情況要慘烈許多,雖裏頭關的是些窮兇極惡之徒,無一不遭了腰斬,屍體橫陳。

最末的一間,鐵門大開,宋弘璟率先而入,瞧見的是陸揚蓬頭垢面倒地的畫面,身下彙聚一攤殷紅血液,蔓延開去。

宋弘璟一把抱起人,就見他胸口處被捅了個對穿,胸口嘴角都不住往外溢血,忙是拿手捂住他傷口,“陸叔!”一聲沉喝滿是痛苦無措。

被抱在懷裏的人驀然抽動了下,竟緩緩掙開了眼,對着宋弘璟那張臉露了欣喜神色極是艱難地喚了聲将軍,複又咳了血,卻不肯離了目光,看着看着便流下淚來,那種壓抑的,極小聲的哭泣,神情悲恸,叫人看着十分難受。

“城北……十裏……坡,宋……宋将軍等……等着,都督。”陸揚眸中的光已經潰散,只反握住宋弘璟的手反複費力地說着這一句。

到最後化作了嗚咽,“将軍,卑職……早就該死,這就還了。”話落,抓着宋弘璟的那只手驀然滑落,再無生息。

宋弘璟原先抓握的那只手仍舉了半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