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2)
幽深若潭的眸子隐有水光劃過,緊緊抱住了那具屍體,一聲啊的凄喊回蕩地牢。
項瑤挺着不便的身子,伸手搭在宋弘璟的肩頭,仿若給予力所能及的慰藉,同時又對這畫面心生不忍,沒有眼淚,遠比哭出來更是傷心,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陪着他……
不知過了多久,地牢裏的燭火被風吹的搖搖欲滅,一陣腳步聲匆促響起。宋弘璟松開了陸揚,一身天青錦服滿是斑駁血跡,面罩寒霜,宛若地獄來的羅剎。
“宋将軍?”來的是京中督衛,見狀驚愕定格,“這是發生了何事?”
“搜,看有沒有活口。”宋弘璟低沉開口。
一衆人等從命返身搜了起來。
項瑤跟在宋弘璟身旁,瞧着一具具被擡出來的屍體覆上白布,在庭院裏列了一長排,看着極是可怖,卻是驀然想起一人來,忙是拽了宋弘璟的衣袖,“霍大人?”
宋弘璟黑眸沉凝,無言中似乎意思明了,霍準……只怕也是兇多吉少。
“咳咳咳——”一陣細微的咳嗽從項瑤腳旁的灌木叢中發出,一人狼狽爬出,搖搖晃晃站起,襯着月明,正是二人口中那人,一張清冷絕豔的臉血跡尤挂,目光掃過宋弘璟二人,很快往地上鋪躺着的屍體巡視而去,上前了兩步,停在了雙目緊閉的司雅面前,她身上還穿着他的衣袍,是硬被她奪扯走的,像是想起女子臨走前蠻狠的神情,霍準單薄的身影微晃,嘭的倒了地上。
“霍準!”
“霍大人!”
……
城北尚書府,一輛馬車在門前急停,堪堪撞上門口那尊石獅子,坐了馬車駕駛位置的男子扔了缰繩慌慌張張到了門前,一陣急促用力拍門,門上登時留下一串血掌印。
“誰啊?”來應門的小厮帶着濃濃瞌睡不耐喊道,待一開門瞧見來人,身上攜着濃重血腥氣,登時給吓得不輕。
☆、112|110.
“成……成王?!”
顧玄廷臉上亦是濺了血跡,被那小厮盯着,抹了把臉,睨着手上暈開的殷紅,漆黑的眸子愈發幽沉。“還不去通禀。”
小厮這時才回過神似唉地應了聲,連滾帶爬跑去通報。
沒一會兒,顧玄廷便在前廳門口看見一邊穿着外袍趕來的嚴尚書,後者一瞧見他那模樣怔了片刻後忙是察看,卻發現并非是他受傷,再看那顧玄廷那副猙獰面孔,忽的意識到事情怕是不簡單,趕緊帶人去書房,臨了吩咐小厮拿了少爺的衣物過來。
嚴府書房,燈火徹亮。
顧玄廷換了身松花色錦緞團雲長衫,手裏攥了那件血衣擲了銅盆子裏,面色凝重地取了一盞燭火扔了進去,火勢自衣裳一角蔓延開去,很快蹿起半人高的火苗,絲質燒地蜷起,發出熏人氣味。
“你……這到底出了什麽事?”嚴尚書看着被火苗映襯地略是扭曲的俊臉,皺了眉頭問道。
顧玄廷擡首,瞳孔微是一縮,才像反應過來似的起了慌亂。“堂舅,您一定要救我。”
嚴尚書心底略是一沉,“你且說。”
“我是中了藺王的計。那個陸揚,那個陸揚根本就抓不得!”顧玄廷一臉懊悔,恨恨捶了下桌子,提及顧玄晔尤是咬牙切齒。那人弄瞎了三弟,便開始對付自個,拿他身邊的人開刀,要不是真給逼得不行,他也不至于從他手裏搶人,想借以立功扭轉局勢。
如今想來,所謂能令宋弘璟倒戈的說辭分明是陷阱,可為時已晚。
“陸揚!宋鴻儒身邊那個?!”嚴尚書聞言亦是揚聲,驚疑不定地睨着他似是不置信。
“堂舅也識得此人?”顧玄廷聽着他語氣似乎有內情的樣子,不禁問道。
嚴尚書卻是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表情千變萬化,目光最終落了顧玄廷身上滿是複雜,好半晌似乎才找回了聲音略顯蒼涼道,“那他,人呢?”
“在大理寺……”話還未說完,就見嚴尚書捂着胸口一陣喘不過氣,最後指着自個一副極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堂舅,我知道錯了,這人,這人就該死在外邊兒也不能回京,是我糊塗,竟着了顧玄晔道兒!”
是他小看霍準的聞訊手段了,連個瘋子都能撬開口,可這一開口說話他就知道壞了,這事竟和父皇有關,接下來的話連他都始料未及,也使他萌生滅口之心,在霍準命人記錄的同時,拔劍将陸揚捅了,随後便是殺戒大開,暗衛得了他不留活口的命令将大理寺內當夜的殺了精光……
嚴尚書這時才緩過一口氣,真真是沒被這個空長武力不長腦袋的外甥氣死,“我這就進宮,你且等我回來。”當年景元帝看宋鴻儒手握軍權又甚得人心,直覺地位受了威脅,他便替皇上出了主意,找人抓了陸揚妻兒威逼,也根本沒有所謂奸細,就是他去送軍需時私通羌族用陸揚作突破口令宋鴻儒腹背受敵,最終死于非命。
如今陸揚出現,必須同景元帝商量……
“人……已經被我殺了。”
嚴尚書一愣,似是沒想到他動作那麽迅速。
“不止陸揚,還有霍準……大理寺被屠。”顧玄廷略是遲疑地說完,就見嚴尚書臉色□□,忙是補充,“我在屍體旁留了燕子标記,嫁禍燕子門,應當不會懷疑到我身上。”而燕子門原就因為首領被霍準所殺結下怨恨,挾私報複也說得通。
“……”嚴尚書只覺今夜所受驚吓過多,半晌說不出話來。
二人相對無言之際,只聽門外響起輪子滾動的轱辘聲響,嚴棣虛弱的聲音在外響起,喚了父親過後便推門而入。
原精巧漂亮的五官青一塊紫一塊痕跡未消,面色如紙,嘴唇淬白,進門後的暖意與外頭的寒冷沖撞,令他忍不住咳嗽出聲。
“你起來做什麽?”嚴尚書極是不滿地瞪了推着他過來的丫鬟一眼,落回嚴棣身上換了柔和神情。“又睡不着了?”
嚴棣自遇襲後夜裏難以成眠,聽到動靜便讓人推出來探看,剛好遇見替成王開門的小厮,聽了他的話後亦是朝了書房方向趕來,便聽得成王最後所說,心中鄙夷這人之餘,又微是嘆氣,總算不至于蠢到家。
“王爺可确定人都死了?”此事最忌諱留了活口,嚴棣滿臉陰郁地發問。
顧玄廷稍事回想,點了點頭,但叫他這麽一問,心底又隐隐生了那麽一絲不确定。
嚴棣瞧見他臉上後起的猶疑神色,招了人吩咐去大理寺外打探。嚴尚書甚是滿意兒子做法,再瞧顧玄廷隐了嘆息,這才多久的功夫就捅出這麽大的簍子來,真是錯一眼都不行,如何同那陰毒狠辣的藺王相鬥?偏又是坐同一條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能替他收拾殘局,但嚴家眼下遭藺王處處掣肘,局面亦是不樂觀,為此已經是忙得心力交瘁,還橫生這麽一禍事。
“長幼有序,我還不信他能越了我去!”顧玄廷想到這些時日來所受挫折,不由攥了桌上茶盞,力道一狠,瓷器登時碎裂。
嚴棣瞥過一眼,在這逞兇鬥狠有什麽用,可到底不能放之不管,想到如今面臨困境,垂眸作是沉思,須臾劃了精光。
“不破不立,還有一法子。”
“什麽法子?”
對上父親與成王一同投過來的疑惑目光,嚴棣勾唇陰沉一笑,他這傷是如何來的,便如何還回去。“能令宋弘璟乖乖聽話的法子。”
……
大理寺上下一夜之內被屠盡,景元帝獲悉後極是震怒,于朝堂上大發雷霆,命令宋弘璟徹查此案,抓捕燕子門衆。
待公公高唱過下朝,殿內群臣紛紛炸開了鍋,大理寺蒙此劫難着實叫人震驚,道是那燕子門真夠膽大包天的,若不除盡,保不準哪天就威脅自個腦袋了。
“還是霍大人福大命大撿回一條性命。”
“是啊是啊。”
“燕子門真有那麽神通廣大?”
“聽說是個殺手組織,哪個給錢就能幫着取命,真是可怕……”
宋弘璟接了聖上旨意,正要邁門而出卻叫成王喚住,“宋将軍。”
“王爺。”宋弘璟無甚表情地回身,以眼神詢問何事。
顧玄廷附以痛惜表情,“昨個見霍大人還好好的,怎麽就出了這事,真是……人有旦夕禍福,那燕子門怪嚣張的,要知道霍大人沒死怕是還會再下殺手,宋将軍可得保護好人。”
“臣職責所在。”宋弘璟拱手應聲,慣是清冷表情道,“現今只等着霍大人醒來指認兇手。”
顧玄廷聞言禁不住心驚肉跳了下,繃住了臉上神色,連連點頭,心底卻因這一有用訊息竊喜,霍準沒醒,不,該是讓他永遠都醒不過來。
“本王一向相信宋将軍的能力,呵呵呵。”
宋弘璟觑了他一眼,纖薄唇角幾不可察地一揚,眼底掠了暗芒,拂袖離開。
殿內衆人散去,最後緩緩走出一道身影來,睨着遠去的兩道背影,暗忖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
☆、113|110.
新年伊始,祭祖祈求一年太平的景元帝卻因為成王被氣得中風,起因還是大理寺那樁。霍準昏迷,卻有人混入禦醫署企圖滅口,被事先埋伏的宋弘璟抓獲,原來這是宋弘璟與霍準聯手設下的局,等人自投羅網,從來人身上搜出的成王府木牌令成王再狡辯不得。
成王為何造下殺孽,又為何一定要滅霍準的口,這事怕是只有當事人清楚,然霍準自醒來後卻不提半字,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成王被關入天牢等候景元帝發落。
而霍準的反常只怕和陸揚有關,亦或者同當年宋鴻儒身死相關……項瑤有一勺沒一勺地舀着面前的香菇雞絲粥,想到近日京城裏再起的傳言,與當年流傳的不盡相同,隐隐指向皇宮裏那位。
宋鴻儒當年是個什麽樣的人物,端看宋弘璟便能瞧出一二,助景元帝奪得皇位風光更甚,文才武略不輸,又娶長公主為妻,于那時根基不穩的景元帝來說甚是威脅,傳言未必不無可能……
“弟妹,想什麽那麽出神?”一道調子微揚的女聲驀地響起,就見尤氏撩了簾子進門,身後跟着丫鬟手裏提着籃子,裏頭備着香燭金箔一類的物事。
項瑤斂眸,亦是揚了笑容,掃過丫鬟手裏拎着的,開口詢道,“嫂嫂要去廟裏,今個……初十罷?”還沒到十五。
“唔,娘的病好了,我去還願。”尤氏答道。
項瑤颔首,确是見宋氏面色紅潤,不複病怏怏的樣子。
“弘璟呢,怎麽沒陪着你?”尤氏作勢驚訝問道,自項瑤有了身孕後兩人慣是孟不離焦,難得見落單的。
“他有事出去了。”項瑤對了她打趣眼神,面上浮了一絲羞赧。宋弘璟要回了陸揚的屍體,今個是出殡下葬的日子,自然不在府中。
尤氏點頭,卻是早就得知這一消息的,随後作是不經意的提及,“弟妹閑着,不若與我一道去六安寺上香?”話落,對着項瑤那雙澄透眼眸,尤氏心裏略是一慌,堪堪忍住沒露了底兒,手裏錦帕在袖子底下被攥成一團借以緩和內心緊張。
項瑤想了想,應了好字,年前耽擱未去,趕着新年去一趟也好,便命了雲雀準備。
尤氏見她答應懸着的心回落,暗暗籲了口氣,臉上欣喜之意更甚,瞥見項瑤投過來的狐疑目光,顯了極是高興道,“太好了,正好能作個伴兒。”
“唔。”項瑤亦是跟着笑了笑,尤氏慣是喜歡拉人作伴,趙玉珠出嫁後找上她也是正常。
兩人乘坐馬車去了六安寺,并非初一十五的日子,寺廟來往的人清減不少,項瑤身子笨重,尤氏還甚為貼心地請了轎夫擡,項瑤坐在搖搖晃晃的轎子裏凝向尤氏,“嫂嫂也太貼心了。”
“都是自家人,當然應是照顧,若是少了根寒毛弘璟怕是跟我問罪。”尤氏望一眼近在眼前的寺廟,笑着說道,只尾音裏隐了一絲讪讪。
但說着就見項瑤裙擺出冒出一撮白毛來,随後是毛絨絨的一截尾巴,最後轉了過去探出小巧腦袋,正好與尤氏的目光對了正着,背毛有一瞬豎起,把尤氏驚了一跳。
項瑤遂抱起,撫了撫小家夥腦袋道,“嫂嫂莫怕,它不會無故咬人的。”方才不知跑了哪兒玩,還沾了枯草屑。
尤氏自然認出是宋弘璟養的寵物,這畜生怪靈精的,像是知道什麽似的對自己冒了敵意,防備之餘不由暗忖男人考慮的周全,瞄向身後跟着的丫鬟,後者得了示意暗暗點頭,攥緊了手裏的小紙包。
毛球呼哧呼哧響,略是躁動,項瑤順了會兒卻不見好,微是蹙眉,撫着的動作一頓,此時已到了圓通寶殿,聽着尤氏吩咐人在外頭候着,着了随身丫鬟一道入了裏頭,方瞥見她臉上露了怪異神色。
随着門吱呀閉合,項瑤眉心緊蹙。“嫂嫂?”
變故就在一瞬發生,圓通寶殿內忽然竄出的身影劫持了項瑤,毛球雪白身影如箭猛地撲向尤氏,卻遭了粉末兜頭,伴着毛球憤怒的吱吱叫聲,項瑤只覺得後頸一痛落了無盡黑暗,臨了只聽到尤氏碎碎念道。“你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
城北荒郊,一口黑漆棺木正緩緩下放,宋弘璟面無表情站了一旁,目光随着棺木轉了幽深。當年那個慢吞吞叔叔,為了妻兒背叛了父親,回來卻發現妻子為不拖累他自盡,尚在襁褓的孩子不知所蹤,尋找多年,得到的卻是孩子死于霍亂的結果,也無怪會這般瘋癫了。而導致這許多悲劇的,卻是父親一心效忠之人,何其諷刺。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化作一杯黃土,才能道清是非功過。”離宋弘璟不遠,被雪景襯得愈發蒼白的霍準掩唇咳嗽兩聲後意味深長地說道。
宋弘璟看着黃土掩埋,那些相關的美好記憶仿若褪了色,連怨都怨不得,一口悶氣堵了胸口整整數日,臨近爆發點。
良久,落了話音。“錯即是錯,不該別人替他償還。”
霍準乍聽他開口微是一愣,随後明了他話裏深意,臉色更落了幾分蒼白,“你想……”
“以為我會反嗎?”宋弘璟此時才把目光投向他,嘴角勾了森冷,這人不好好養病跑這裏來為的也是這罷。
霍準啞然,任誰換了宋弘璟也不定能大度揭過,可這太平世道得之不易,但瞧着宋弘璟雙眼布着紅絲的模樣,勸的話怎麽都說不出口。
宋家祖輩都是随先祖開疆辟土的大功臣,宋鴻儒平叛亂,護疆土,可謂忠心耿耿卻落得如此下場,而那位把宋弘璟養在身邊的那幾年不知是何想法,可有想過今日。
景元帝中風卧榻,成王入獄,樊王失明,藺王之前又被景元帝削了權利,如今局勢,若宋弘璟想反可謂是易如反掌。
這亦是朝中衆人最擔心的。
同霍準所想,宋弘璟亦是回憶起宮中那幾年,那位教自個騎馬射箭,甚至把着手一塊寫出師表……那時的自己未嘗不把他當了父親敬重,甚至在幾日前,自己所想的也不過是如父親一般,保家衛國,鎮守山河。現實卻如此戲劇反轉,叫他不知如何以對。
霍準躊躇良久,終是沙啞地開了口,“弘璟,世道太平是百姓之安,宋将軍和長公主也不會希望看到你如此。”
宋弘璟垂眸,逆了光線,整張臉蒙了陰影,叫人看不清楚臉上表情,大抵也是沒有表情。
“呵,我若反了這天下又如何。”
話落,一名小厮火急火燎地沖上前來慌張喊道。“将軍,将軍不好了,夫人,夫人不見了!”
宋弘璟猛地抓了人的領口,“你說什麽?”
“夫人,夫人在六安寺被擄走了!”
☆、114|110.
當宋弘璟帶人趕到六安寺時,只有尤氏在嘤嘤哭泣,身上衣裳沾了塵土,手腕幾處都有擦破,模樣頗是狼狽,見着他來恍若見了救星,忙是上前焦急道,“弘璟,快去救弟妹,綁走弟妹的人說在明月庵等,讓你……讓你一個人去。”言罷,瞥過宋弘璟身後不多的人手掩了眸子。
宋弘璟一張俊臉罩着寒霜,聞言一路懸起的一顆心微是回落,只要是找自己的,項瑤就沒有性命之憂,遂沉聲吩咐道。“來人,送趙夫人回府。”
“我不妨事的,救弟妹要緊。”尤氏又是催促了一聲,後被宋弘璟的手下請上了馬車離開。
宋闵從佛像底下抱出昏迷的毛球,毛上沾着不知名粉末,宋弘璟拈了點嗅了嗅,眸子愈發暗沉,連這點都算計了,看來對自己還真是了解透徹。
“是元靈果磨成的粉,它睡着了。”宋弘璟将毛球交還宋闵,因着動作,一枚極是小巧的翡翠墜飾從毛球口中掉落,被彎身拾起,拿在手中端詳片刻,驀地劃過靈光。
方才見尤氏手上戴着的那串金剛菩提就覺得有些不妥,加上這墜子,怕才是完整。
宋弘璟倏地握緊,眸中戾氣橫生。“請趙夫人一道去明月庵。”
言罷,先行出了寺廟。
明月庵離六安寺不遠,未及半山,房舍三間,唯獨庵堂寬敞,後方是一間內室,光線并不敞亮,觀音臺下有條地道直通三裏外的茶肆,令人覺得玩味,卻也方便了後來之人。
“你把人藏哪了?”從前堂突然闖入的人擾了寧靜,春寒料峭,趙瑞卻是滿頭大汗,質問裏頭的人道,是因找遍整個庵廟都未找到被綁來的人。
內室裏即使是白天,也顯了陰暗,一名侍從推着輪椅到了光線稍亮處,輪椅上的人似乎是不适應般拿手遮了遮,随後觑向了趙瑞。
“怎的,怕了?”嚴棣攜着抹玩味冷笑,不掩輕蔑。
怕,怎麽會不怕,如今成王被關,嚴氏一脈走向末路,嚴棣用項瑤牽制宋弘璟,可謂是兵行險招,心中甚是憂心惹怒宋弘璟的後果……
趙瑞被他盯得發寒,抹了額頭上的汗液,下意識地緩和了語調,“那女子是宋弘璟的軟肋,也是他的逆鱗,若有半點閃失,只怕他未必肯歇。”
“我做事還用得着你教。”嚴棣嗤然,估摸着時間,宋弘璟也快到了。
趙瑞當然也聽說嚴棣遭逢巨變後如今陰晴不定,尤其那事當中還與他扯了大半幹系,在他面前愈發不敢出氣,如今被其要挾綁架項瑤,心底追悔莫及,真當是喝酒誤事,在這人面前洩了底,不得不上了成王這條快沉的船。
“嚴公子,待會我就不用出面了罷。”趙瑞弱弱發聲,并不願在這節骨眼同宋弘璟對上。
嚴棣觑向他勾起笑意,趙瑞陪笑,卻聽得外頭驀然響起門被撞破的聲兒,幹脆暴力,能想見宋弘璟此刻是如何神情,趙瑞下意識就要往密道而逃,卻被嚴棣手下架住,轉而略是不明地瞧向後者。
“整件事都是由阿瑞你策劃,窮途末路為救成王所為,當然是由你出面最佳。”
趙瑞聞言整個人如遭雷擊,不置信地凝着他,“你……”你字後面的話未出口,就被人推了出去,徑直面上怒火中燒的宋弘璟。
“大哥可否解釋一下,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趙瑞被他盯着,仿若被一頭野獸注視,生生打了個寒顫,已是避無可避,幹咳了一聲,“比起這問題你更該關心弟妹罷?”
宋弘璟因他提及項瑤,眸色更顯幽沉,這話無異于不打自招。随着手下禀報,庵廟裏除了被綁的尼姑并無發現項瑤蹤跡,徹底沉了面色,觑向趙瑞。“人呢?”
趙瑞躲了目光,作勢理了理衣裳,“都是一家人,我不會為難弟妹,她……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實際心裏打顫,并不知嚴棣将人藏了哪裏。
宋弘璟給了他一個很有種的眼神,“嚴棣許了你什麽好處,讓你這麽為他們賣命,連宋家對你這麽多年的照顧都不顧。”見到趙瑞的一剎,落實了心中猜想,大抵是早已失望,也就談不上痛心,可對項瑤下手便是挑了他的底線,徹底惹火了他。“還是你原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趙瑞叫那話刺激地瞳孔猛地一縮,暗暗攥緊了手,手背青筋暴起,“弘璟,這話差了罷。”
宋弘璟依舊沉沉看他。“把人交出來,事情還有轉圜餘地。”
随即有人帶上尤氏,後者一副花容失色模樣,眼淚汪汪地凝向趙瑞,“夫君……”
趙瑞見她被抓敗露,原想說的受人所迫被堵了回去,心中湧起豁出去的狠戾來。擡首與他相對,就是這種處處高人一等的姿态,照顧?分明是把他當了乞讨者施舍,用來襯托他的能耐,卻要他感恩戴德,簡直笑話!
“外祖父當年沒把你掐死真是可惜。”趙瑞說的是宋鴻儒死後不久,宋老将軍發病險些掐死宋弘璟那回。
宋弘璟眼神一凜,指尖一抖,周身寒氣更甚,“趙瑞!”
随着宋弘璟進來的一衆屏息,沒想到會是兄弟反目的劇情。
“怎的,怕我道了你龌龊身世,讓世人笑話?也是外祖母受你蒙蔽,把一個雜種當了親孫子養,說出來得多傷她老人家的心吶。”趙瑞五官微微顫動,算是清秀的臉此刻盡顯扭曲,不無痛快說道。
“我看你是真的失心瘋了。”宋弘璟瞧着他那模樣,斂過錯愕沉沉開口,亦是回想起祖父當年發病時的樣子,與如今的趙瑞也沒什麽分別,皆是執念作祟。
“是,我是瘋了,那也是被你逼的。”趙瑞啐了一口,卸了平日僞裝,滿是戾氣道,“你女人如今在我手上,我說了啊——”
算字未出口一條胳膊就被宋弘璟卸下,當即疼得冷汗直流。
“我只問,人在哪?”宋弘璟顯然耐心告罄,一手搭上他另一條胳膊,随時重複上個動作。
趙瑞抖着牙關咯咯作響,哪裏回答得出宋弘璟問題,卻也做不出求饒的事,索性咬緊牙關念着替嚴棣成事,“只要你助成王起兵成就大業,項瑤自能安然無事。”
“荒唐!”
“別忘了你父親是怎麽死的,當今聖上無容人之量,殘害忠良,換個人坐那位置又何妨!”
宋弘璟眸光微閃,似乎是觸動。
“嗬,你若不同意,項瑤……項瑤的命就保不住,端看你如何選。”趙瑞忍着劇痛,見宋弘璟遲疑模樣,再度開口。“只要你助成王成事,定能比現下風光,封王封侯不在話下,盡享榮華富貴。”
話落,半晌未得回應,只當他是考慮,依他對項瑤的感情,并不擔心他最後不答應,顯了老神在在。
“若真有那一日,你該仔細你的性命。”
趙瑞背脊陡的一涼,蹿起一股森冷,扶着被卸下的胳膊,露了複雜。
“我要看到她平安無事,否則免談。”宋弘璟提了要求道。
趙瑞下意識瞥了嚴棣手下,後者離開須臾,回來在趙瑞耳邊回複,道是帶宋弘璟去五裏外的王家祠堂。
一衆人等轉移,時近傍晚,天色微暗,遠遠就瞧見王家祠堂前官兵駐守,是宋弘璟帶來的人的幾倍戒嚴。宋弘璟甫一靠近,那些人便提劍阻擋,便聽宋弘璟身後亦是響起刷刷一片,兩方對峙。
嚴棣被随侍推着出來,臉色顯了一抹不正常的蒼白。“宋将軍。”待他要靠近,便拿輪椅一擋,阻了去路,“宋将軍在這看也一樣。”
火把燃着的火光映照宋弘璟沉肅面龐,宛若修羅,雙目凝向祠堂,只依稀瞧見項瑤微垂着腦袋似是昏迷中。
宋弘璟瞳孔微縮,手中環首刀驀然橫在了嚴棣脖子上,“你真當能這麽糊弄我?再玩花招,我定取了你的命!”
“我如何敢糊弄将軍……”話未盡,環首刀便逼近一分,令他再不能詭辯,再維持不住臉上一貫笑意,浮了驚慌之色。
……
“好一出狗急跳牆的大戲,哈哈哈,惹上宋弘璟真是令人倍感期待。”藺王府書房,顧玄晔笑着仰到在紫檀木椅背上,觑向站着的安祿。“你方才說項瑤不見,該是在嚴棣手裏。”
卻是對這事做了觀望狀,那輩子陸揚出現,宋弘璟都沒反,不信憑着嚴家那沒落之勢,能逼得宋弘璟反。而顧玄廷……在他從自個手裏劫走人時就已經注定悲劇收場。
“原是在嚴棣那,可不知怎的不見了,宋弘璟把嚴棣一衆通通送了大理寺,如今正四處尋人。”安祿禀了最新打聽到的消息,心中暗忖那夥人倒是跟成王團聚了。
顧玄晔挑眉,顯了詫異,沒想到嚴棣也有算漏的時候,亦是脫離了他的預計,落了沉思。
☆、115|110.
夜靜深沉,幾點星光稀稀疏疏挂了夜空,宋弘璟攜着山谷寂靜冷風一身霜寒地回了世安苑,正吩咐宋闵讓北營的人一道去尋,随後推門進了屋子,原以為的一室清冷卻在瞧見裏頭景象時呆住。
“……”
“……”
兩相對視,宋弘璟眼底深情夾雜失而複得的喜悅,風雲湧動。項瑤不合時宜地嚼了下剛放入嘴裏的脆蘿蔔,嘴角剛要扯開笑意去就被宋弘璟強勢抱住,寒涼撲面,不知浸了多久才有這般深寒。
宋弘璟抱得很緊,仿若要融入骨血般,直到确認懷裏人兒的真實才戀戀不舍地松了手,将人從頭發絲到腳趾蓋仔仔細細審視了個遍,項瑤還配合地轉了個身,示意無礙。
“唔,宋平沒告訴你嗎?”宋弘璟的模樣太過不對勁,項瑤咽了蘿蔔問道。
宋弘璟搖頭,他壓根就沒碰到過宋平,只是項瑤平安無事懸了一天的心擱了回去,才有心思瞧了其他,但見那一桌子算是豐盛的宵夜默了聲兒。晶瑩剔透的翡翠白玉卷,裹着滿滿餡料的糯米豆腐丸白胖喜人,一碗滑溜的蝦仁炖蛋……
他把附近山頭的匪患端了個遍都未尋着的人,卻好端端地在屋子裏吃宵夜,這反轉得一時叫他說不出話來,但眼底的慶幸卻是真實。
沒事,便是萬幸。
項瑤拉着人坐下,倒了熱茶給他,“我确是叫嚴棣綁去關在祠堂,不過沈暄帶了宋平來把我送了回來,之後就讓他去找你,沒遇着?”
宋弘璟默然點頭,大抵是中途錯過,竟白白耽誤這些功夫。“你說沈暄和宋平?”頗是疑惑怎和他扯了關系。
項瑤拿湯匙攪着面前的桂花栗子羹,暗忖這回确是自個大意,有宋弘璟安排的人手保障,卻沒防了尤氏,她恐怕也是聽趙瑞行事,“是玉珠讓沈暄去的玄鐵營報信。”作為宋弘璟的副手,宋平的能力也是不容小觑,得以安全而退。
“總算有個好的。”宋弘璟聞言斂了眸子道。
項瑤自然曉得他說的是哪個,想到那一家子也确是無言。想宋弘璟在外怕是找了她一天,讓雲雀添了碗筷,沉吟開口,“我回來的事沒幾人知曉,已經作了打點,就當我還未找回。”府裏因為她的失蹤亦是慌作一團,反而沒什麽人注意她回來,只着了雲雀去老夫人那通報一聲,連宋氏都不知。
宋弘璟挑眉,等候她的下文。
“如今局勢,亂些于樊王有益。”她既然決心不讓顧玄晔達成所願,目前來看,樊王是最佳人選,更遑論樊王與宋弘璟私下的交情。
成王一派已呈敗勢,底下人被藺王端了一半,又叫宋弘璟折了半數,氣數已盡,嚴家所占空缺自然需要人補上,顧玄晔顧忌景元帝自然不會做的太過,而這就給了樊王可趁之機,不論職位高低,皆是滲入了人去。在加上項允沣遍布各地的商鋪酒樓,籠聚情報,密密大網暗中鋪開,等候時機。
“弘璟,在嗎?”門外忽然響起宋氏的聲音,打斷房內二人談話,項瑤起身避了屏風後頭,雲雀端了她的碗筷随後,有簾子作了遮擋。
宋弘璟神情肅冷地去開了門,與宋氏目光一對,可見雙眼通紅,仿若剛剛哭過,叫宋弘璟那幽冷目光瞧得讪讪。
宋氏進門瞥見桌上飯菜,當他是這會才吃上,更顯歉疚,惹了哽咽,“弘璟……你大哥糊塗,竟作了這樣的事,我……我真是無顏見你。”
躲在屏風後的項瑤嘴角勾起一抹嗤笑,可這半夜的不還是來了,這般及時,怕是一直等着。
“姑姑有事不妨直說。”宋弘璟對上宋氏這副模樣,語調直冷道。
宋氏一哽,叫他這耿直性子噎得說不出後面的話來,可一想到自個去牢裏探望時趙瑞那落魄樣子,只得厚着臉皮。“弘璟,當姑姑求你,放了你哥哥罷。”
“表哥參與成王謀逆,能不能放是大理寺說了算。”連着稱呼間都落了冷淡,攜着隐隐憤怒。
宋氏自知理虧,尤其項瑤還沒找着,可又不信依着宋弘璟的本事不能從天牢把人給撈出來,只怕他是不願意……
“弘璟,千錯萬錯都是姑姑的錯,是姑姑沒有管教好你哥哥,你……能不能看在姑姑面上,饒過瑞兒這一回,姑姑就這麽個兒子,你要是不幫,那就是要姑姑的命吶……”宋氏一邊拿帕子抹着眼淚,說着說着就沒道理,豁出老臉硬是要宋弘璟相幫,不幫還顯了宋弘璟無情無義。
這回路叫人稱奇,項瑤在後頭險些氣笑,就聽宋弘璟聲音愈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