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4)

晔微笑颔首同意,“就照王妃說的辦。”

☆、119|110.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安瑾不知用了什麽手段法子,令芸娘的屍體隔了好幾日才被發現,屍體在井水裏浸泡久了整個腫得可怕,一雙眼珠子外凸,五官猙獰,死不瞑目。

項瑤聽了探子禀報,對芸娘的死并無意外,她仗着那副皮囊着實太張揚了,原以為依着安瑾的性子能讓她多活一陣沒想到這麽快就去底下陪了她姐姐,女人終究不可能在情之一事上冷靜。

不知芸娘死了的消息傳到顧玄晔耳裏,會惹起什麽風波來。

今個正是藺王府舉辦宴會的日子,項瑤怪想瞧瞧安瑾的,方要上門口的馬車,就見一輛珠寶鑲嵌十分貴氣的馬車停了門口,項二哥騎着馬緊随在旁,眯着眼笑着同宋将軍二人打招呼,蘇念秋亦是招呼項瑤上她的馬車。

項瑤瞟過像被銀子砸傻了的二哥,在宋弘璟身上微是停留,随即上了蘇念秋乘坐的馬車。

“想着你們也去藺王府,便過來接你們一道。”蘇念秋如是說道。

項瑤微是挑眉,在瞧向項允沣,亦是聽說藺王這次借虵虎宴籠絡人心,二哥在列也屬正常。

宋弘璟原是和項允沣并行的,最後受不了他那笑似的微微落後了一步,與項瑤的目光對了正着,宋将軍表示你二哥有病。

坐在馬車裏的項瑤甚有同感,“我二哥他……”

蘇念秋聽她驟然提及,臉上浮了一抹紅暈,“我應了他的婚事後就成那樣了。”

“……”項瑤露了恍然表情,“難怪我二哥樂傻了。”

蘇念秋嘴角漾了恬淡笑意,隐了一絲甜蜜,那傻子還以為自個是要借他接近藺王,即便被利用也是心甘情願,怎麽會有……那麽傻的人。

“我二哥瞧着怪不靠譜,可性子單純,心裏揣了個姑娘一條路摸到底的好漢子,但若是無望,我寧可他這麽在心裏揣一輩子,也別到頭來受了傷害好,念秋你說呢?”項瑤觑了她片刻,悠悠開口,語調換了鄭重,确是為二哥着想。

蘇念秋對上項瑤誠摯眸子,亦是落了沉凝之色,“念秋不是委屈自個糊裏糊塗就嫁了的人,項二哥值得……”值得她真心相付。雖一開始以為是登徒子,花言巧語又不正經,可跟在他身邊那麽久,漸漸的發現他有許多面,漸漸的移不開眼,入了心。

項允沣待她極好,好到她再不忍心抱着仇恨推拒開。一個能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一個處處包容且深愛她的人,她想這輩子再遇不到第二個能令她患得患失輾轉難眠的人了。

項瑤撲哧一聲笑洩了嚴肅氛圍,也是難得見英姿飒爽又高冷的蘇念秋有這副小女兒家嬌羞模樣,見兩人終于能修成正果亦是真的高興。

“二嫂,二哥就勞您多照顧了。”項瑤随了打趣。

因着她的稱呼,蘇念秋一張俏臉愈發豔麗,不經意撞見項允沣傻呵呵的模樣,眸底落了笑意,一回眸轉落項瑤身上,想起了樁正事,“那個像項筠的戲子死了你可知道?”

項瑤颔首,表示知情。

“那位藺王妃也是狠,割了舌頭,毀了容貌,屍體在井裏快是泡爛了。”蘇念秋微是蹙眉道。

項瑤對安瑾算是了解,這人如今背上毒婦罵名,于前世已是大大不同,定是芸娘這樁徹底叫她失了理智。

“她不止對那戲子狠,她還……”蘇念秋挨近了她耳畔,落了絮絮低語,告知自個所知。

項瑤随之睜大了眸子,随即浮了巨大欣喜,這一行,是愈發期待了。

此時藺王府裏,丫鬟仆從正有條不紊地照着王妃的吩咐行事,數十張如意雲紋圓桌鋪開,正中供桌上擺着虵虎,個頭極大,叫早來的賓客瞧着啧啧稱奇,紛紛打量,因為傳聞裏是長壽之物,都不掩興奮之情,略是期待。

而在外同賓客暢談的藺王瞧着這景,心中亦是高興,來的都是現下或将來于他有利之人,得此機會鞏固勢力再好不過,回頭見宋弘璟也到了,心思愈發得意,想這人也不能免俗。正要上前招呼之際,忽然見自個身邊的随侍奔了跟前,附耳道了幾句,臉色倏變,道是有事離席片刻,同那随侍匆匆離開。

項瑤和蘇念秋故意殿後,自然瞧清楚藺王奔向的是後院垂花門的方向,仔細瞧,隐約可瞧見白布一角,不禁揚了嘴角。來而不往非禮也,她備的這份賀禮,想必顧玄晔是收下了。

這廂顧玄晔立了芸娘的屍體前,尤其在那張劃得可怖的臉上停留稍久,一垂眸,命人遮了白布,吩咐厚葬,遂折身回了府內,徑直往一處疾步行去。

“王爺,酒窖裏的梨花白不夠,用桑青替代可行?”管事的于路上碰見,忙是上前請示。

“随意。”顧玄晔繃着俊臉與人擦肩而過,周身包裹的陰沉氣息叫人不敢再多問一句,垂首退下。

玲珑閣,安瑾正坐在銅鏡前執着畫筆仔細描眉,便聽門嘭地一聲被踹開,執着畫筆的手随着一顫,在眉梢劃了濃重一筆,蹙了眉頭,在瞧見來人時挑了意外之色。

安瑾瞟了一眼又轉過了身子,像是沒瞧出來似的,又或者知道故作不知,拈了桌上一罐玉膏仔細抹去了畫壞了的那處,複又提了畫筆,專注于鏡前,“王爺怎麽那麽大火氣?哪個惹你了?”

“安瑾,本王真是小看你了。”顧玄晔聲音沉冷,死死凝着她道。

安瑾一手扣上了玉制蓋子,啪嗒一聲落了回響,“王爺這話什麽意思?”

“你敢說芸娘的死與你無關!”那般手段殘忍的不禁叫他想起了他曾經的藺王妃項瑤,而安瑾更是虛僞,極是厭惡她将那腌臜手段用了自個身上,上一輩子的項瑤他不得不忍,然換了安瑾他是半點容忍度都沒,便有了這質問一幕。

“那戲子沖撞與我,我堂堂王妃還不能處置個不懂規矩的戲子了?”安瑾反問,堪堪起身與顧玄晔相對,眸底幽色浮沉。

“芸娘性子軟弱,又養在閨房,你若不是跟蹤我去如何能發現,她又如何沖撞你,割舍毀容,我看你分明是嫉妒!”顧玄晔眸色愈發冷厲,他并非蠢的,之前項瑤布局陷害筠兒當中若沒了安瑾助力定不會那麽順利,新仇舊怨,目光愈發不善。

安瑾聞言見事情敗露一反常态地不再遮掩,“我确是嫉妒,項筠在時我嫉妒地發狂。當初若沒有念想也罷,可偏得你柔情相待,我自是貪婪,可若沒有你刻意為之,我又何嘗會到今時這地步,還是我于你只不過是利用!”

見顧玄晔陷入沉默,安瑾扯了嘴角,心中愈痛面上笑得愈發好看,“那姐妹倆一樣的卑賤貨色,一個比一個不入流,你念着那個賤貨,我偏要斷了你念想!不過是個戲子罷了,死就死了,反正活着也是拖……”

累字止在啪的清脆耳光聲中。

安瑾捂着右頰不置信地凝向了他,被扇的地方泛起一片火辣,卻怎麽都沒有心口上的傷口那麽疼。

“顧玄晔,項筠死了,你再找個替身慰藉你那虛僞的情意麽,我看項筠在底下未必會感動。只要我在府邸一天,我就容不下她們活着!”

啪——又是一聲,安瑾連臉都不捂了,噙着眼淚卻是哈哈笑出了聲,屋子裏侍候的丫鬟早在顧玄晔進門時就已經退下,此刻的安瑾完全沒了平日裏端莊模樣,因着耳光散亂的發髻垂下發絲,又哭又笑,活像個瘋婆子,顧玄晔擡手似乎是想攥住她細嫩的脖子,卻又放下,最終像是受不了她笑聲擾耳似的垂了手離開。

安瑾倏地止了笑,睨着那道颀長背影,目光有過眷戀,最終化作濃烈的怨恨。

顧玄晔,你想殺了我?

我也一樣……想殺了你……

☆、120|110.

随着賓客陸續到齊,由管事安排下紛紛落座,顧玄晔離開時間不短,卻也正好卡了點上,心中雖有兒女情長的惆悵,不過瞧了眼前衆人敬仰神色,騰了權力*。

上一世就是舍的這股狠勁兒,一舉登上皇位,可那夢中花水中月般的模糊記憶,卻不如現在的種種來的真實,反而那黃粱一夢卻更加刺激的他要登上頂峰*,坐擁江山,手握權力生死,一時間那種悸動一下子便壓過了芸娘的死帶給他的陰郁,笑容裏多了幾分真實,遂宣布席開。

底下并沒有因為他的離席而減淡熱鬧,觥籌交錯盡是舉杯碰撞的聲音,讓藺王心中更是激動,衆人舉杯中還不時有人誇贊那虵虎肉質鮮美,堪稱絕品,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藺王面上浮着滿意的淺笑,那肉哪裏是象征祥瑞長壽的虵虎,不過是不常見的野味,請來的廚子燒出別樣的味道,他自然心知,一些通透的大臣也是心如明鏡。他如今是東宮太子機會最大的繼承人,識時務者為俊傑,這些老臣見風使舵倒是有一手,不過也遂了他的願,就連宋弘璟這等傲氣的,都不請自來,怕是有心與自己修好,一時間胸腔中似乎有什麽盤踞,滿了都快溢出來,油然的生出一種仿若已經登上九五之尊的感覺。

陳太尉掃過一堂和樂景象,舉杯時與藺王眼神對接,遂不動聲色地點了下頭,放下酒杯站起來,像是喝醉了樣子搖晃了幾下,鼻子紅紅的,眼神卻不見渾濁,“藺王此番狩獵能獵到這等祥瑞,可見王爺乃是天之驕子呀。”

此話一出,衆位大臣雖對那“天之驕子”頗為敏感,卻也應和着點頭贊同,心中紛紛思量,今日這宴會怕乃是鴻門宴啊,不由摸了摸脖子,若是今日不應承怕是就會歸為異黨,現在太子被廢,成王流放,樊王兩眼一抹黑的幾乎不再露面,其餘皇子又太小,不成器後,朝廷上下已然沒有人能與藺王抗衡了,而皇上這幾日身子越發不爽利,底下亦是有微言怕是撐不了幾年了,這樣思量,哪還有半分異心,陳太尉說什麽便是什麽罷。

項瑤所坐女眷席只隔了一道蘇繡屏風,能瞧見人影綽綽。酒至半旬,方瞧見安瑾的身影,身邊隐約還有一撮黑影,臨了廊檐下似乎作了驅逐的動作,蘇念秋是練武的,一眼就瞧出是條威風凜凜的黑狗,跑了開去,低聲與項瑤道。

待人施施然近了跟前,坐在了項瑤的左手側,這麽一近瞧,那撲了厚重脂粉的臉上明顯是不自然。

“王妃身子好點了罷?”項瑤坐在她身旁,拿顧玄晔方才所說作是關懷問道。

安瑾浮了淡笑,似乎牽扯了嘴角,暗暗抽了口冷氣,道是不妨事。目光确似不經意似的溜向廊檐方向,顯了一絲不經心。

“那黑乎乎的是個什麽東西?”項瑤這回也瞧見了,問道。

“是我養的一條狗,看着怪兇,性子倒是溫順,黏我黏得很,得兩三個人才拉得住,讓人看着省得壞了宴席。”安瑾笑笑說道。

京都貴婦們都喜歡養通體雪白或者靈巧的小哈巴,安瑾卻獨獨選了一只體型大的,也不知道是哪國進貢的品種配的,通體黑色,看着兇猛,性子卻溫順的很,不過才是送來王府幾天,卻是聰穎,一般教個幾遍就能聽懂似的,故此得了安瑾歡喜,常常對着說話傾訴,亦是當了孩子疼寵。

同樣付了真心,那人卻還不如一條狗。

安瑾朝着顧玄晔所在的方向瞟過去了一眼,咧了嘴角,嘴角笑意隐了一絲詭異。

項瑤坐了她身旁都感覺到一絲森冷,順着瞧去,與宋弘璟的目光對了正着,就見人被安祿拉着敬酒,雖是笑言,眼底卻沒多少恭敬的意思,也是,兩人慣是被比較,存了敵意也屬正常。

“宋将軍不待在邊境,這把環首刀怕是生鏽了罷?”安祿喝了不少,此時伸手便向宋弘璟腰間探去,被扣住了手腕,龇了嘴角。“宋将軍莫要這麽小氣。”

“先皇賞賜家父之物,不經外人手。”宋弘璟冷然,一副沒得商量模樣。

安祿摸摸鼻子讪讪,心底卻是不服,同是開國功臣,安家卻被宋家一直壓制,直到宋鴻儒死才有翻身跡象,而他亦逃不了一直被和宋弘璟作是比較。

“如今羌族于曦城外蠢蠢欲動,我可是很期待能和宋将軍一同上戰場殺敵。”安祿抿了口酒,目光尋向女眷席,“宋夫人身懷六甲,怕是要擔心了。”

宋弘璟擰眉,這些貴族子弟多是外秀中幹,安祿許是當中算是能看的,可真要上戰場擔不起那差池,遂沉吟道,“戰場刀劍無眼,并非兒戲。”

原是好意的話,由宋弘璟耿直說道,落在安祿耳裏生生變了味道,當是這人瞧不起自個,嗬的嘲諷一笑,“宋将軍心有牽挂,才該是小心,莫和宋老将軍……”

“安祿!”顧玄晔适時出聲,看到宋弘璟倏沉的面色噙了淺笑調解,“這人喝多了就容易胡言,醉話當不得真,宋将軍可莫要生了嫌隙。”

宋弘璟目光冷然與顧玄晔相視,嘴角輕扯,“自然,畢竟被狗咬了一口還不至于咬回來。”

“你……”安祿猛地拍桌,卻被一旁陳太尉按下,一時火藥味甚重,然當事者卻雲淡風輕地抿酒,不甚在意。

顧玄晔凝了宋弘璟良久,垂眸稍掩情緒,依舊吃不準這人心思,若不能為自己所用,安祿所言不失良策,戰場刀劍無眼,有了牽挂,更容易分心吶……

陳太尉說了些體面話轉了沉滞氛圍,氣氛恢複熱絡,藺王與大臣們暢飲,其中不乏有精通溜須拍馬之道的,說話極到好處,引得席間爆出陣陣附和歡笑。

隐隐有慶祝的意思。慶祝什麽,昭然若揭。

顧玄晔喝得興頭,雖是矜持,可嘴角揚起的弧度切實說明此刻愉悅心情,正喝着,卻見一只黑狗叼了一事物猛地闖入宴席,經過女眷,惹得一衆懼怕的慌亂逃竄,項瑤被蘇念秋牢牢護着,半點沒事,随着黑狗而去的目光裏并不掩飾興奮之情。

待黑狗将宴席攪得天翻地覆終于停下來之際,被幾名侍從圍住撲下,嘴裏的事物掉了地上,沾着濕漉漉的口水被攤了開來,原是因着好奇聚過去抻着脖子瞧的,待看清楚之際驀地瞪大眼珠,吓得魂飛魄散。

☆、121|110.

黑狗叼的赫然是一件明黃衣服,上面用金線繡的祥龍栩栩如生,仿若要一飛沖天。

顧玄晔登時扭頭睨向安瑾,自是知道這條狗是安瑾的寵物,後者與他遙遙相視,仿若等的就是這一刻般露了痛快之意,随即一掩,伸手扇向随後驚慌跟着來的丫鬟,“叫你看牢,你又讓它進了房裏!”

這話一落,又似覺了不妥,一雙美眸慌了神色觑向顧玄晔,驚恐地喚了一聲王爺。

項瑤離得近,自是看得清楚她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恐怕顧玄晔亦是清楚,否則此刻臉上不會顯了想殺了她的神色,一衆旁觀都落了沉默。

私藏龍袍,可是死罪,藺王野心勃勃在場衆人皆知,可都沒想到叫一條狗打了臉,不由退了離藺王稍遠,面面相觑。

“今日是有人陷害本王。”顧玄晔朗聲道。

黑狗嗚咽一聲,畫面顯了可笑。

安祿在事情發生的一瞬便想推了畜生頭上,道是不知哪兒叼來,或是被哪個有心人利用,可安瑾一開始說錯那話叫他沒法再張口,此時吶吶作是附和,“定是有人圖謀不軌,陷害王爺!”

顧玄晔神色幽冷睨向安瑾,“王妃,你用這報複我不覺可笑麽!”

安祿聞言驚詫神色定格,瞠圓了眸子想也未想地揚了聲調,“這不可能!”瑾娘怎麽會做這種事!

衆人亦是驚駭,畢竟藺王與藺王妃秀恩愛得高調,夫唱婦随,藺王這出指證也來得太莫名其妙,難免有了推脫之嫌,令人猜測紛纭。

安瑾從一開始的詫異,到最後眸中水光微閃,凄凄喚了聲王爺,“我怎會拿關乎自身性命之事報複,不,又何來報複不說?!”

在場的聽着對話多是同情藺王妃多一點,可畢竟關乎私藏龍袍的大事,又見宋弘璟将現場控制,一副拿人的架勢,都恨不得站遠了旁觀,明哲保身是大家都懂的道理,可今兒來的哪個和藺王一派沒些個牽扯,生怕宋将軍一個鐵面無私,通通抓去審問那可就不妙。

而牽扯深的如安祿等,此刻已經酒醒,沉着一張臉自發地護了安瑾身旁,已是表明了立場。

“身為王妃無容人之量,工于心計,害死本王心愛妃子,又毒害與其長相相似女子,手段殘忍叫人發指,本王教訓措辭激烈些,卻不料其不思悔改,反而懷恨用計陷害!”顧玄晔這時也沒了遮掩,矛頭直指安瑾。

安瑾抽泣,“王爺莫要忘了當初是項筠趁王爺喝醉爬床,若我真無容人之量,大不會提議王爺納作側妃,王爺如今這話未免也太令人寒心了罷!”于氣勢亦是半分不讓。

顧玄晔眸光愈發沉黯,嘴角微扯了一抹譏诮,“芸娘是項筠的妹妹,本王不過是着人照顧,你都忍不得,真當應了筠兒所說不過是表面大度,私底下手段戾得很。”

安瑾聽他一口一個筠兒,耳膜鼓噪,心口那傷處再度裂開,哼哧冷笑,“什麽照顧何必說的那麽好聽,試問在場哪個會信,一個卑賤戲子,學得她姐姐秉性,我出手教訓有何錯了?何況事後已得王爺教訓,抄經禁閉,擔不起王爺今日這誅心字句!”

顧玄晔怎麽都想不到最終會遭安瑾出賣設計,心底窩着火,那些話雖有一半是想将罪名按回她頭上,更多也是出自肺腑,着實氣瘋了。

衆人叫倆人互撕的一幕看得是目瞪口呆,說好的恩愛甜蜜呢,都是騙人的麽,果然王府深不可測。

宋平帶着玄鐵營的人趕到,宋弘璟終止了這場鬧戲,将那明黃袍子收作證物,連人帶狗一塊着人押走。

安瑾直身伫立,鐐铐加身,未見一點頹勢,反而眼底湧了解脫,撞上顧玄晔投來的目光時扯了嘴角,眼裏明晃晃同歸于盡的意味,他想要皇位,她偏要他身敗名裂!

随着人被帶走,藺王府人走茶涼,顯出與方才相反的清冷來。蘇念秋輕輕撞了項瑤胳膊,附在她耳邊輕聲道,“我的繡工如何?”

項瑤眯了眼,笑應。“妙極!”

……

顧玄晔私藏龍袍的事傳回宮裏,聽說皇後當下就昏了過去,正和皇後一道享用的景元帝震罵逆子,拂袖離開,連陳皇後死活都未管。

藺王私藏龍袍,包藏禍心,下放天牢,事情發酵月餘,先前受了邀請的人心惶惶,生怕有牽扯。直到四月,有藺王妃供詞,及因此尋獲的證物,藺王謀逆之罪板上釘釘,而當中亦不乏與太子成王有聯系,落實了景元帝的猜測,當即于朝堂定了死罪,于秋後問斬。

支持藺王的安家步了嚴家後塵,大勢已去,安祿尤不死心,再勸說安瑾無果後夜劫天牢,人沒救走不說,更是給安家帶了滅頂之災,藐視國法,滿門覆滅。

天牢裏,伴着女子呵呵瘋癫笑聲,項瑤随宋弘璟入了裏頭,見是宋弘璟沒人敢攔的,得了打點的銀子識趣地退至了最外把守。

“……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唱詞道盡心酸事,原還在笑的女子驀地嘤嘤哭了起來,披頭散發正是安瑾。原是一人赴死,撇淨安家,卻沒想安祿竟為她冒死,反被誣陷為藺王劫獄,一門俱滅,得知消息後就變成了這副樣子。

瞧着甚是可憐。

一雙淚眼突兀地對上了項瑤,呈了灰敗之色,連動彈都懶,堪堪垂面掩了一半,一副等死模樣。

宋弘璟擁着她走向天牢末端,裏頭一張簡陋床鋪,一張破舊木方桌配了一張木凳,別無其他,除了一角顯了髒亂,床鋪等都似乎被拿了幹草清理過,顧玄晔坐在草席鋪着的石床上,如老僧入定,聞着聲音堪堪睜了眼,見了項瑤,目光落在她愈發凸起的腹部,“宋夫人也不怕牢房潮濕,沖了孩子,還是當真那麽惦念本王,舍不得?”

目光越向宋弘璟顯了陰沉。

真是天殺的煞星!

宋弘璟仿若未覺地站了項瑤身側,半點不為所動。

項瑤瞟了僅着了單薄囚衣的顧玄晔,榮華已去,到了末路,忽而想起前一世初識那人遞了簪子予她,眉目溫潤,顯了少年人的意氣奮發,揮斥方遒的模樣,似乎就在昨天,可是卻又那樣遙遠。

顧玄晔見她不說話,目光隐隐,心底驀地一動,眸底湧了複雜,“若當初……沒有誤會,興許我們不會成這樣。”言語之中露了濃濃惋惜。

這個當初指的是上一輩子項瑤身死,還是這輩子分道揚镳,無從考究,卻生生叫項瑤揚了嘴角,這人到底是多情呢,還是無情?不愛她,故此能下得去那麽重手,可項筠呢,死了之後還有個芸娘,豈不可笑?

而一心愛慕且付出全部的安瑾又何其可憐……

“顧玄晔,從始自終你最愛的只有你自己,花言巧語騙的是別人的心,為你利用,最終敗在女人手上落得此下場也是活該。”沉吟良久,項瑤啓了紅唇,俯瞰望去,執念煙消,心底是從未有過的松快。

話落,側眸瞧了面容冷峻然握着自個手卻火熱的宋弘璟,嘴角笑意擴散,輕道了聲走罷。

牢房裏,目送着二人身影遠去的顧玄晔陡地沉了眸子,那一縷明麗裙擺消逝轉角,宛若在心頭的蝴蝶翩然飛走,飛往別處,生生扯斷了聯系,似乎在心底捅了個窟窿,他所想的,統統失去,卻怎麽都補不上,只能眼睜睜瞧看着,漸漸化作不甘。

憑什麽,你在他身旁就能得了幸福?

顧玄晔目光一直凝了項瑤離去方向,直到眼底血絲滿布,一灰衣仆從拎着只大食盒子分發飯菜,一碗清水,一碗味兒有些馊掉的白飯拌了只用水焯過的三兩根青菜。

送飯的見顧玄晔一動不動,稍作停滞,低低喚了聲王爺。

顧玄晔聞聲眸光微亮,緩步作是前去端拿,湊近之際快速從懷裏掏了一紙樣物件遞了他手裏,後者極快收入胸口,“速去曜城。”

送飯的不着痕跡地點了頭,加速了分飯的動作離開。顧玄晔重新走向石床,瞥了一眼手中豬食不如的飯菜放了桌上,背身而立的面容顯了陰鸷笑容,顧冥是他的暗子,一直藏了手中,也是他為何即使下獄也不見慌張的緣由。

瑤兒,我可是很期待我們再重逢的畫面。

☆、122|110.

項允沣和蘇念秋的婚事定在了五月初八,是賀氏與柳姨娘一塊找算命的合了日子,到了迎娶蘇念秋過門那日,項允沣這個財大氣粗的幾乎是撒銀子的架勢轟動全城,盛極一時。

而項瑤已是七月餘的身孕,肚子大的驚人,臨到出門要上馬車之際卻是忽感一陣腹痛,霎時白了一張小臉抓住宋弘璟衣袖,疼得說不出話,下一瞬便感覺整個人騰空被抱起,只瞧着宋弘璟緊繃的下颔線條,以及抱着自己微是僵硬的身子。

接下來丫鬟仆從忙得人仰馬翻,速速請了産婆前來,随着婆子一到,總算有了個主心骨,這些人在宋弘璟眼皮子底下能喘口氣,裏頭傳出項瑤斷斷續續的痛呼聲。宋弘璟早在第一聲時就貼了門板,若非宋老夫人攔着,只怕要拆了門板進去了。

“做女人的哪能不挨這一遭的,等等,興許快點就出來了。”宋老夫人在一旁見宋弘璟黑着面兒,即是欣喜又是擔憂道。算着日子該是還有好一陣,孩子來得這般着急都是料不到。

随着時間一點點過去,宋弘璟的臉色一分一分沉了下去,暗暗攥着手,緊緊盯着門,仿佛能看到裏頭似的,突然聽不到項瑤聲音,宋弘璟猛地一頓,當即不顧就要撞門進去,卻聽得一聲嬰兒啼哭。

“生了……”宋老夫人拄着拐杖抑不住激動,臉上笑開了褶子。

宋弘璟卻是緊抿着薄唇,始終盯着那道門,抱着孩子來開門的雲雀生生止步,“恭喜将軍,老夫人,是個公子。”

“讓我瞧瞧。”宋老夫人激動地上前,正要拉着宋弘璟一道看,就發現人直接闖了裏頭,快的沒影。

屋子裏産婆手裏還抱了一個,臉上不掩高興,一個勁兒地同宋弘璟道喜,卻被後者直接忽略,抱着娃愣在了當場,宋将軍……好可怕。

冷面将軍遇着床上阖着眼大汗淋漓的蒼白女子,周身寒意化作虛無,因着她胸脯微小起伏而放下了心,輕聲喚了阿瑤。

前後反差叫産婆看得怔怔,直到老夫人進來才緩過神,把孩子給老夫人瞧,“這個乖得很,打娘胎裏出來就睡。一開始以為就一個,估摸是出來的時候費了老大力氣累着了。”

宋夫人聞言更樂,瞧着兩個寶貝疙瘩笑眯眼了,多看了兩眼後,近了項瑤跟前,讓婆子端上紅棗湯,“這會兒虛,喝點補補,好好休息。”難怪瞧着肚子那般大的,原來是一舉得倆,難怪沒足了月就出來了,老夫人心裏頭直念多謝祖宗保佑。

項瑤只是短暫昏睡了會兒,被宋弘璟喚醒,此刻揚了虛弱笑容,得知老夫人亦是跟着在外頭等了一天,便勸老人家也回去休息。

雲雀抱着的那個大抵是哭累了,也呼呼睡了,兄弟倆被擱回了項瑤身旁安睡,老夫人欣慰地瞧了又瞧後點頭帶着下人産婆等一塊出去了,留了小兩口溫存。

項瑤的注意力全在倆個小的身上,嬰孩的手小小軟軟,有些小心翼翼地抓握着,體會着兩輩子加起都不曾有過的特別感受,一低頭地霎時覺得一陣暈眩,就被宋弘璟緊張攬住,落入一雙漆黑幽沉的眸子裏,不掩擔憂。

“只是有點脫力,不礙的。”項瑤靠着軟墊坐着,寬慰他道,餘光仍不自覺向身邊躺着的孩子看去,“你瞧,多像你。”

宋弘璟拿着湯碗,舀了一勺喂向項瑤,這時才仔細看了去,良久道:“……醜。”

項瑤險些噎着,宋将軍你臉上的嫌棄有點明顯!

宋弘璟心裏嘀咕,怎麽就不是像阿瑤那樣的女兒呢,能帶着她一塊撲蝴蝶,幫她紮小啾啾多好……

完全不知宋将軍少女心的項瑤直勾勾瞧着略是走神的人,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驀然伸手捂住他鼻子下半部分,在他不明視線中彎起了嘴角,悠悠啓口。“竹林上下一寒寺,他儒我僧少一仙,風中一人丘上立,矢口否認想成仙,爾等一人身旁站,百駒過隙空長嘆,低頭不語連疾走,遍山找尋頭頂冠?”

宋弘璟驀然一怔,險些灑了湯水,一雙漆黑眸子凝了她,暗潮翻湧。

“宋将軍下回要表白該先刮了胡子,好好收拾一番,這樣定有不少姑娘願意的。”就是方才昏迷,竟不知怎的憶起了當年元宵節出游的情景,在遇上顧玄晔之前,她還叫一個滿臉絡腮胡的高大男子搭讪過,當時還給吓着,被硬塞了字謎後連解都未解就跑了,而今與宋弘璟熟悉,自然能分辨得出,将他與絡腮胡子一聯系,不得不感嘆當時緣分。

宋弘璟默然,當年進京匆忙,在塞外多年便有了這等僞裝,向來對容貌不甚在乎的他見着認定的小媳婦難掩心緒激動,搶了旁邊書生用來跟某家小姐表白的字謎上前,沒成想愣是把人給吓跑,事後才反應過來是胡子礙事,正猶豫要不要用環首刀刮一刮卻看到她與藺王走到了一塊,英雄救美,入了他人懷抱,生生……錯過。

察覺到身旁之人驀然低落的情緒,項瑤反手抓握住他的大掌,在他腕上用力咬下,印了兩排深深牙印。“打了标記,就不會再認不出了。”

宋弘璟望着腕上漸漸泛紅的齒印,驀地傾身吻住她的唇瓣,輾轉描摹,輕輕壓着厮磨,“這樣才算是标記。”

項瑤臉頰緋紅一片,氣息不穩,宋弘璟顧忌她的身子片刻即離,将人扶着躺下,守着她睡。

不知過了多久,項瑤閉着眼睫毛輕顫,顯然在宋弘璟柔情目光注視下并未睡着,聽了外頭響起的叩門聲睜開了眼。

宋弘璟擰着眉去開門,卻見宋闵站在門口一臉糾結,禀報了道,“宋将軍,曦城破了,宮裏來人請您即刻入宮。”

項瑤等宋弘璟走後再沒睡着,右眼皮跳着,總覺得不妙。待宋弘璟沉凝着臉回來發現她還未睡,擰眉坐了榻前,眼中流露愧疚之色,半晌躊躇開口,“耶律宗率族人破了曦城,邊境垂危,此人極是狡猾,我與他交鋒數次,結怨甚深,他當年被我弄斷了一只手臂,直言要我付出更大代價,此人不除,我心難安。”

言下之意,便是要出征,無法陪伴項瑤左右。

“……嗯。”項瑤沉吟良久,輕聲應道,“等你回來給孩子取名。”

☆、123|110.

曦城外狼煙袅袅,風卷飛沙,耶律宗七次探城,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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