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6)
頭又痛了,回去歇下,只是沒同顧妧說,私底下不願她為了自己擔心。
臨到進房門口,看見一名丫鬟侍弄着苑子裏的花草,手裏捧着的赫然是一盆花期已落的山茶,似乎是要移植到花壇裏。
“山茶喜濕潤,但土壤不宜過濕,盆土過濕易引起爛根。然灌溉不透,過于幹燥,葉片則會卷曲,影響開花。”話落,宋弘璟愣在當下,仿佛那段話是刻在腦子裏的,脫口而出。
丫鬟因為宋弘璟的搭話也是驚住,忙是行禮,“公子。”
宋弘璟扶了越來越疼的額頭,虛虛點頭,正要推門進去的時候發現慣是侍候自己的丫鬟不在,便問道,“碧瑤呢?”
丫鬟沒想到他會問起碧瑤,驀然一慌,心道若非公子在郡主面前多念了兩回她的名字,何至于讓郡主……思及碧瑤下場,丫鬟跟宋弘璟對話也不由緊張了起來,“碧瑤……她……她有事回老家了。”卻能讓人明顯瞧出是在說謊。
宋弘璟深深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推門進了房間,随即捂着仿若要炸開的腦袋,陷入重重迷霧,而那迷霧中漸漸顯了一抹窈窕身影來,娉婷婀娜,白若霜雪的素錦上赫然是一樹連理而生的桃花,燦若雲霞,灼豔輝煌,可任憑宋弘璟如何仔細瞧,都看不清楚容貌。
“弘璟……”女子輕喚。
“妧……兒?”
☆、127|110.
正午時分,花廳四角各擺了個小腿肚子高的大口瓷瓶,裏頭盛滿了冰塊,擱了一會兒,廳裏顯了涼快。
黃楊木繪獸描金紅漆大圓桌上旁,顧妧與宋弘璟一道用膳。油汪汪,色澤金黃的蜜汁烤鴨腿被切成薄片裝了盤中,水煮肉片澆了熱油,嘶啦一聲噴香四溢。龍利魚柔嫩無骨,特質的醬料與魚肉融合,鮮甜無比……
後天就是定下成親的日子,明兒個就見不着,顧妧一直沒動筷子,反而搭着下颔盯着宋弘璟瞧。
“我臉上有東西?”被看了一會兒,有些架不住熱情似的,宋弘璟問道。
顧妧笑咧了嘴,直白熱烈道,“好看。”
宋弘璟微微扯了嘴角,夾了碟子裏的一只魚餃擱了她碗裏,已經是習慣她動不動的調戲。
顧妧夾起咬了一口,眉心輕蹙,宋弘璟本就關注,“有刺?”
顧妧搖頭,本就最讨厭吃魚,不管怎麽個燒法都覺得有腥味,可是宋弘璟夾的,她怎麽舍得不吃。
“郡主,墨淵居的師傅來了。”丫鬟進來通報,恰好解了顧妧的圍,讓人進來。
老師傅提着吃飯的家夥事給顧妧二人行過禮,,身後還跟着名小徒弟,抱着宋弘璟那身喜服規規矩矩站了他身後,恰好聽見宋弘璟那句你最愛吃,目光瞟過了桌上那碟魚餃,垂了腦袋。
“郡主,郡馬的喜服已經制好,就趕緊過來給您瞧瞧試試,要有不合适的還能改改。您的……最遲明個一早就給您送到。”
顧妧起身拿了宋弘璟那身,拉着人起來比劃,大抵是中了意的,未有責怪,亦或者是因着宋弘璟在收斂了脾氣,輕輕颔首作是知曉。
老師傅見狀暗暗松了口氣,當即又懸了心眼兒,眼珠子轉了半刻,鼓了氣兒道,“郡主,郡主的喜服老夫不敢馬虎,想必郡主也不願落了俗套,剛好掌櫃的從京城那取了些花樣過來,您要不要瞧瞧霞帔的繡樣?”
顧妧聞言,自是道好,讓宋弘璟回房試衣服,自個與老師傅商談起樣式。
小徒弟仔細捧着喜服,費力跟着宋弘璟的步子,一副畏手畏腳模樣,實則帽檐底下一雙眼暗暗溜了四處,最終停留在宋弘璟寬厚筆挺的背上,眼眶一熱,險些落下淚來。
宋弘璟不愛人在跟前杵着侍候,故此顧妧安排的丫鬟都是在外候着,見宋弘璟身後那名少年捧着的喜服,猜着是回來試衣服的,識趣地不作打擾,看着門在眼前阖上了。
扮作小徒弟的項瑤先是巡視了屋子,見只有宋弘璟的物品氣息暗暗松了口氣,卻猝不及防地對上了一雙漆黑深邃眼眸。
“……公子,試衣服罷?”項瑤故意粗着嗓音,垂眸遞了衣服道。
“寬衣。”清冷的聲音于頭頂落下,攜着一絲慵懶霸道。
真夠大爺的……項瑤一邊心中腹诽,一邊将衣服擱了小凳,伸手去解宋弘璟的衣裳扣子。倆人身高到底是有距離,項瑤不得不踮腳夠着,鼻端萦繞着熟悉氣息,可現下卻成了陌生人,一時心思複雜,臉上正竭力掩着悲傷,卻被一雙有力臂彎攫住,驚愕擡眸,連着唇都被堵上,那聲驚呼被堵在了喉嚨裏,不置信地盯着眼前用力深吻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兩人氣息淩亂,宋弘璟仍未松開對項瑤的鉗制,抱着人像是要把人融進骨血裏似的,喃喃念着她的名,“阿瑤……”
項瑤堪堪回神之際,明了宋弘璟分明都記得,那之前……恨恨一拳捶上他的胸膛,因他之前對自己視若無睹咬牙切切。
宋弘璟抓住她的拳頭,拿到嘴邊親了一口,目光掠向外頭落了深色,大掌摩挲向下,幾下除了項瑤身上男裝,在那具曼妙身軀上點火。
“這兒小了,這兒也小了。”
門外探聽的丫鬟聽着宋弘璟挑剔着說道,暗暗想着墨淵居出來的竟這麽不仔細,聽了會兒後覺着無聊便聚了一塊躲懶了。
屋內,項瑤滿面通紅地瞪着宋弘璟……那只大掌落處。
“這兒倒是大了。”宋弘璟抓了抓手感極好的兩只白兔,一本正經地說着極不正經的話。
項瑤掙動,又怕動靜大了惹得外頭注意,只得由着宋弘璟獸性大發,在她身上為所欲為,拼着最後一縷神智未亂,咬牙道,“你知不知道你……那個假冒你的屍體運回京城後宋家有多亂!”
宋弘璟眼眸微沉,在她緊咬着的下唇輕輕舔了一口,含了歉疚,“是我的錯。”錯過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時候。
原本忍着眼淚的項瑤只覺得眼前又起了白霧,整個人被他壓着倒在床榻上,底下是那件做工精致的大紅喜服,烏絲散在其上,咬唇隐忍模樣,叫人看着起了狠狠疼愛*。
宋弘璟俯身,再次攫住柔嫩紅唇。柔軟而有力地貼在她唇上,輾轉厮磨的間隙便将舌尖探入,勾過她的舌尖輕輕一吮,頓時有種熟悉的酥麻感,從舌尖直傳遞到背脊上,一如記憶中香甜溫軟,是只要一靠近便會有的悸動,絕非誰能替代。
項瑤被吻得氣息盡亂,無意識地攀住了他的臂彎,待用力時長,覺出些濕熱來,目光掠去竟發現自己抓着那處滲出殷紅液體,忙是停下來推開了宋弘璟身子,脫了他衣服察看。
宋弘璟像個沒事人一樣,由着她動作,“只是小傷。”
項瑤擰着眉自顧解開,叫眼前那個似乎被利器剜出的傷口倒抽了一口冷氣,擡眸定定看向他……
宋弘璟低嘆一聲,作了解釋,“顧妧擅使蠱毒,我被她手下帶回後她就種了蠱,我清醒後确實沒了記憶,經歷一開始的迷惘到最後是越來越多的疑團,當我越是努力想起,蠱蟲便會努力壓制,當我看到它鼓起的時候就……取了出來。”
他說的雲淡風輕,項瑤卻聽得心驚膽戰,尋了布條替他重新包了傷口,避着那處緊緊環住了人,埋首在他寬厚胸前,心底是從未有過的慶幸,慶幸又一次的相逢,慶幸他們還有餘生能共。
宋弘璟的食指摩挲着女子瘦削肩膀,對于她的投懷送抱咧了嘴角,底下不着一縷的身子一覽無餘,用更熱烈的行動表達心中情感。
活着遇見真好……
項瑤有些受不住,捂住嘴不讓□□溢出,偏宋弘璟故意地用舌尖描摹她的耳廓,專挑着她的敏感點下手,眼神已近迷亂。
宋弘璟略略撐起身子,注視着身下極端誘人的美豔景致,但見素梅雪白的素顏染上緋紅,半睜牛合的媚眼如絲,紅唇也因他的激吻而泛着異樣的潤澤光采,像是正在邀人采撷的嬌豔花朵。
一向平穩的呼吸因她而急促起來,幽黑深邃的眼神也染上濃濃的□□。
項瑤無意擡眸便對上那樣一雙眸子,身子發軟,幸得還記着大夫交代,她這才出了月子不久,在感受到底下蓄勢待發的灼熱物件時,背脊下意識地繃直,連腳趾頭也微微勾起,滿面緋紅,“別……”
“我不進去。”宋弘璟低沉黯啞的聲音響起,混着不穩的氣息,極是勾人。
話落,項瑤便被他翻了過去,兩腿被抓握着并攏,身後覆上來的強健身子緊密相貼,于腿根處緩緩摩擦,不緊不慢地撩撥着人。因着看不到他此刻表情,反而身子的感受愈發敏感,随着每個細小的動作甚至是噴薄在她頸項的粗重呼吸,都令人瘙癢難安。
後來果然如宋弘璟所說,他并未進去,而是在那股間馳騁,不知過了多久,才叫那禁欲許久的人餍足……
事畢,項瑤抱着喜服并着腿垂頭喪氣離開,待離了丫鬟視線範圍,趕忙急急跑了兩步,只覺得大腿根快燒起來了,想到宋弘璟所為,抱着喜服的手還在抖的,把沾了不明物體的一面緊緊折在裏面,一臉的羞憤欲絕。
“阿瑤,衣服髒了啊。”始作俑者半點不知羞。
“……我洗!”
☆、128|110.
七月初十,黃道吉日,宜嫁娶,忌入宅。
日子雖是匆忙,可婚禮籌備卻一點不馬虎,顧妧的這樁婚事驚動了整個曜城,風光隆重,王府門前賓客絡繹不絕,項瑤混在其中,拿了蘇念秋昨個弄到的請帖入內。
府內紅綢布将府邸裝飾得喜慶非常,連是項瑤都不得不感嘆,顧妧為了這場婚禮大抵是下了血本,布置極是奢華。項瑤暗暗撇嘴之際,忽覺身旁嘈雜聲音隐匿,只有低低的抽氣聲,不由看去,便看到了宋弘璟不知何時出現在正廳裏。
喜慶的紅色吉服襯得他整個人面若冠玉,俊美無暇,而臉上慣是清冷的表情,若細看,還能發現比往常更冷了幾分,一貫的生人勿近,也沒人敢提醒這位大喜日子別繃着死人臉,畢竟現在府裏這位爺最大。
而顧妧的出現更叫現場氣氛掀了熱潮,倆人站了一道,底下紛紛道是郎才女貌,隐在人潮裏的項瑤忍不住磨了牙根,待視線與正廳站着的那人不經意相撞,那人一臉淡然地撣了撣腰側衣裳,項瑤因他這個動作騰地紅了臉,她明!明!洗!得!很!幹!淨!!
禮官高唱,直到夫妻對拜,宋弘璟卻像是木頭人似的杵着了,禮官略是尴尬地又高唱了一聲夫妻對拜,拼命眨眼示意而那人卻始終無動于衷。一旁已經作勢彎身的顧妧慢慢直起了身子,自行揭了紅蓋頭,紅衣鳳冠,端是美豔,然面上亦是落了冷色,攜了嫉恨不甘。
“宋弘璟,演不下去了嗎?”一出聲,驚了一衆,畢竟大家夥可都不知道今兒個的新郎官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宋将軍,還有,那位宋将軍不是……死了?!
顧妧心想若是他能陪着自己演下去,自己未嘗不能給那人一個好結局,“若沒有項瑤,你可會選我?”顯然已經知道宋弘璟恢複記憶一事,而之所以還陪着自己演到這出,是為了她藏在嫁衣的名冊罷。
随着話落,大批士兵從王府四角湧出,其中一隊擒住了混在暗處的蘇念秋,明顯經了打鬥,嘴角沁血似是負傷,此刻被人推着走了出來,看向宋弘璟饒是愧疚,沒想到竟着了那妖女的道,早有埋伏。
人群因着這一變故,亂作一團。
宋弘璟的臉色倏地沉下,原想直取名冊離開,沒想到竟生變故,在身形動的一瞬就聽顧妧開口,“宋将軍可以試試是你的人快,還是我手下的刀快。”随着她話落,抓着蘇念秋的人便将刀湊近了那細嫩脖子,堪堪劃出一道血痕來。
“你想如何?”宋弘璟繃着沉肅面色問道。
顧妧直勾勾凝着人,嘴角浮了嘲諷笑意,“我想要什麽宋将軍不該最清楚麽?”對于宋弘璟,心中仍是欣賞,竟然能破了她的噬心蠱,就是這樣一個求而不得的男人叫她甘願卑微到塵土,明知他留在自己身邊另有目的,都滿心歡喜,只要自己有他能所圖的,也是資本不是嗎?
可他竟連這都等不及……顧妧随之眸色黯了下去,心中難過之極,臉上卻笑得比誰都好看。
“想要這本名冊,端看你本事了。”顧妧話落,護衛出動,将宋弘璟團團包圍,既然他不仁,就休怪她不義,心中戾氣叢生,既然她得不到的,也絕不讓別人得到,毀了才好!
宋弘璟以一敵十,起初是潇灑自如,可不知那些人使的銀鈎子塗了什麽,竟生恍惚,在身上連中了兩鈎子後起了濃重殺意。
顧妧一眨未眨地瞧着場中,心中感受複雜,終是忍不住出聲,“鈎子上的迷粉吸多了會使你神智盡失。”到時還不是成個傻子留了自個身邊,言下之意便是讓他放棄抵抗,束手就擒。然宋弘璟聞言卻是倏然後退,卻再未分給她一個眼神。
眸中沉痛之餘更是恨色,看着他身上又添幾道傷痕,怨這人寧死都不肯從了自己。
便是這緊張時刻,顧妧只顧盯了宋弘璟,并未看到身後一名粗衣丫鬟動了動身子,一雙白皙手緊緊攥着,在衆人都未注意之際,取了腰間匕首猛地上前挾持住顧妧,“別動。”
匕首抵在咽喉,只稍稍一動,便劃出血痕來。
顧妧一怔,但看宋弘璟微是停滞的動作以及嘴角漾開的淺淡笑意,頓時猜出身後之人的身份,眸光中再是不掩的嫉恨,恨不得将人千刀萬剮,從此再不能出現在宋弘璟面前,再不能占據他所有目光。
“把解藥交出來。”項瑤饒是鎮定,努力握緊了匕首道。
而因主子被擒的王府一衆,都不敢亂動。宋弘璟翩然到了項瑤身旁,眼中贊許,依在身旁,一副得了靠山的反差模樣。
“宋弘璟,即便你得了名冊又如何,這天下已定,識時務者為俊傑,你……”顧妧尤不死心。
項瑤一擡匕首,喝道,“閉嘴。”
宋弘璟與她對峙而立,眼眸沉沉,即便夏日炎炎,在那目光裏也感受不到半分,只覺得寒意肆虐,顧妧笑對,帶着篤定,卻在看到他嘴角倏然扯開的笑意時晃了心神,記憶中似乎從未見過他對自己這般笑過,忍不住同樣牽了嘴角,當他是要妥協,然下一瞬這想法就止在了刀光劍影中。
參加婚禮的人已經被這場面吓傻,擠了角落,然突然從府外沖進來的将士們更叫他們往一邊縮去,就怕刀劍無眼傷了自個。
黑甲武士将王府衛兵團團圍住,宋平帶頭,見了一身喜服的宋弘璟幾乎落下男兒淚,而宋弘璟沒死更是助長了玄鐵營的氣勢,喝了一聲,以氣勢便足以震懾。
顧妧露了意外神色,沒想到突然從京中失蹤的玄鐵營會出現在這,難怪宋弘璟敢如此……
“把地圖和名冊交出來,否則休怪!”宋弘璟便是聽到那對話提及,故此才決定留下來,否則絕對不會留着顧妧性命到現在。
“勸宋将軍好好想想,單憑一個玄鐵營如何和這天下大勢作對!”話雖如此,可心中已然不抱希望,既然如此,那就同歸于盡罷……
顧妧倏然彎了下嘴角,眸中已是主意已定,擡手瞬間驀然感覺胸口驀地一痛,便看到一把匕首插在那處,連手中飛蠱都未來得及使出。
項瑤捅出匕首那刻,手微可見顫抖,是因一直對顧妧抱有戒心,故此在她動作的一瞬先下手為強,然終究是第一次親手殺人,直到冰涼手心被宋弘璟握住,才堪堪回魂。
顧妧的雙眸定格,掙着一瞬的茫然,最終化為狠戾不甘轟然倒下。
“郡主——”
“将所有反賊拿下!”宋弘璟牢牢抱住方才跌向他的項瑤,面無表情地下了命令。
而地上,顧妧睜着一雙不肯瞑目的鳳眸,鮮紅自身下暈開,與喜服浸了一色。
***
漆黑深夜,一輪殘月挂了雲端,不多時叫烏雲遮住,暗沉無光。大理寺天牢裏與外頭蛙鳴隔絕一線,寺吏噠噠的腳步聲在過道上回蕩響起,走到了最後一間關押顧玄晔的牢房。
“出來,大人要審問。”
顧玄晔順從,雖是在牢中,消息卻還是靈通,霍準已經被控制,那來審問的又是哪位大人?
寺吏帶着人進了一間暗室,顧玄晔踏入的一瞬,擡手遮了眼,叫突然的光亮刺了眼睛。
“退了罷。”坐在桌後的中年男子明黃袍子,金冠束發,對了顧玄晔目光揚了笑意,“皇侄,好久不見。”
顧玄晔亦作打量,見駱王以這幅形象出現便知這京城是徹底亂了,眼底匿了笑意,他就是要這天下亂,否則他何以出場,遂噙着淡笑喚了聲皇叔。
“大膽,你該稱呼為聖上!”駱王身旁的近侍喝道。
“嗳,無妨。”駱王眯着眼,慣是一派和氣模樣,提了來的目的,“皇侄,那份地圖的另一半呢?”
顧玄晔并無半點意外之色,與駱王目光相對,眸中各有算計,“若那另一半都給了,只怕我就沒命見到皇叔了,皇叔你說是不是?”說罷,揚了揚手中的鐐铐發出铛铛響聲,頗是諷刺。
“皇侄哪裏的話,既是合作,當然講求雙贏,只是這幾日忙活忘了,來人,還不給藺王解了。”駱王半點不落尴尬,仿佛聽不出那話裏意思,讓人給顧玄晔解了鐐铐。
顧玄晔活動了下手腕,故作漫不經心了道。“看來皇叔對那份寶藏很着急啊。”
駱王被顧玄晔戳中心思,面上卻穩住不顯,實則确是焦慮,百萬大軍天天糧饷軍需都需要銀子,更別提即将登基所需後續,而當初顧玄晔托信使送到的是皇家秘寶地圖,他才有信心造反,可若再沒有銀子後繼,這位置哪兒坐的安穩。而顧玄晔知道全部的地圖,若讓他得了,只怕就沒自個什麽戲唱,故此一直冷着,于這事上,哪個急了,就輸了,然他已經等不及了。
“我還是那句老話,寶藏平分,這天下……平坐。”以隴河為界,一分為二,各自為王。
駱王落了沉肅神色,并不吭聲。方霸了權利,如何舍得分出去一半……
“皇叔好好考慮。”顧玄晔并不着急他的答複,說完慢慢悠悠地自行離開。
一室燭火敞亮,駱王端坐于桌後,将其臉上陰沉映照無餘。
“皇上,決不能放虎歸山!”近侍羅成皺着眉小聲提醒道。
駱王如何不知,砸了桌上硯臺,方才顧玄晔行為無異于挑釁,偏生現下奈何不得。“朕就不信,還奈何不了一個廢皇子!”
羅成附和,“皇上,不是還有項允沣那筆一百萬兩的白銀。”項家那倆個老的頑固不通,被下了牢獄,獨獨那位二公子算是聰明,進貢一百萬兩填充國庫,實則買命,卻沒個領情,最後只贖回了他生母,而與項家決裂。
駱王聞言臉色稍霁,所謂民不與官鬥,這個項允沣确是個俊傑,懂得審時度勢,活得明白,有這位財神爺助勢,于他是如虎添翼!“項家總算還有個聰明的。”可那兩個老的,想到那辱罵之詞,不由又沉了面色……
“妧兒應該啓程了,估摸着日子也就明後天抵達,就拿項家那些冥頑不靈的開道。”
殺雞儆猴。
☆、129|110.
流火七月,蟬鳴聲聲添了躁意。樊王府門口守門的侍衛百無聊賴地躲了蔭翳處,長矛垮垮抓着,背抵着槍休憩。
“咱倆可真倒黴,派了這地方看門,一個瞎子有什麽好看的。”其中一人抹了抹額頭的汗,垂頭喪氣說道。
另一人亦是同樣滿頭大汗,被那厚重盔甲捂得不行,“可不是,陳家那倆兄弟跟着去抄秦家,說道起秦家那些珍寶,嘿,那一個個眉飛色舞的,我看一定私藏了!”
新皇上任三把火,把所有反對的安了名頭抄家的抄家,下牢的下牢,明顯前者是個撈油水的活兒,對比起來自然生了不滿。
“唉,算了,往好了想,等皇上登基後,咱們這些從曜城跟着來的,定不會差了待遇的。”前面說話的那個自我寬慰道,忽然聽到馬蹄噠噠聲響,忙是叫喚起地上癱坐的同伴,一副嚴陣以待模樣。
馬車在樊王府門前停下,從裏頭出來個頭發花白的老者背了藥箱,步履蹒跚地下來,原還挺得筆直的侍衛嗛聲,又都垮了身子,臉上露了不耐,原來是替小皇孫看診的老東西,吓他們一跳。
“官爺。”老者撐開笑臉喚了一聲,身後帶着的徒兒背着只大藥箱子,作勢要給檢查。
“行了行了進去罷。”侍衛攔過兩回後就再也懶得翻看,畢竟動一下都流汗的熱天氣,驅趕道。
老大夫帶着徒弟進了樊王府,兩名侍衛又恢複之前狀态,一邊還罵了句老不死的麻煩東西。
樊王府裏,顧宗保躺在床上睡着了,項青妤在旁打着蒲扇輕輕搖着,雙眼無意識地落了一處,顯然神思已經飄遠,噙了憂色。
顧玄胤拄着盲杖進來,因着房中安靜,敲地面都小了聲兒,走到項青妤身旁收起,“在擔心項家?”
項青妤回神颔首。項家一衆除了項允沣那支未被下牢,餘下的,連秦老夫人都……叫她怎能不擔心。雖不認同項允沣賣主求榮的行徑,可他花錢贖人的做法她是認同,卻偏偏沒個肯聽的,到今個……就是行刑的日子了。項青妤抓了蒲扇,眼淚不受控地掉下來,思及父母,再是傷心難忍。
顧玄胤斂眸,拿帕子替她拭了眼淚,“去法場見一面罷。”他一個瞎子,還不至于連府邸都離不了。
而後進來的老大夫躬身向二人行禮,身後的小徒兒取下背囊,露了一張嬌俏臉龐,令人大感意外。
“蘇姑娘?!”
……
巳時近末,皇城內,黃牆琉璃瓦折射陽光點點,晃了人眼。駱王,不,如今已是黃袍加身的萬歲爺撩了袍子一角踏入寝殿,臉上揚了笑意,是估摸着日子,他的掌上明珠該到了。
而龍床上,景元帝僅着亵衣筆挺躺着,在見到來人後一雙眼睜得極大,蹦出強烈憤恨。
“皇兄。”駱王喚了一聲。
景元帝顯然被控制,不能動彈身子,只一雙眼骨碌轉着,傳遞情緒。
“從來都是你高高在上,想不到有朝一日會颠覆罷。”駱王不掩喜色,居高臨下地觑着景元帝,長久以來地壓抑爆發,露了痛快扭曲神色。“這都虧了你的好兒子,否則朕如何能這麽順利取而代之。”
随即揚眉,肆意笑道。“你的那些老臣就算想到朕謀逆又如何,不從朕,只有死路一條。宋弘璟是,那些世家貴族是,哦對了,也不乏貪生怕死歸順于朕的,還不在少數,皇兄啊皇兄,你這皇帝當的也不怎麽樣嘛。”
景元帝睜着雙目,呀呲欲裂,眸中怒光恨不得撕了他般,也因着駱王所言,沉凝了心思,對于駱王起兵神速确是存疑,而後于宮裏被暗害,受他控制,若沒有人暗中助力,絕不可能……
“妄圖跟我讨價還價,真是死字怎麽寫都不知。”說罷,駱王拍了拍景元帝僵硬憤怒的臉龐,“待朕完成登基大典,就送你們父子地下團聚,屆時你再好好問罪罷哈哈哈……”
景元帝一瞬眼睛暴突,瞪着駱王狂笑着離去背影,憤怒過後落了滿腔不甘與隐憂。大梁江山……真要落了他手中,當初與梁王推行□□,只怕百姓受苦……
而出了寝殿的駱王,步子一頓,心血來潮道是去刑場觀看,順道迎顧妧回宮。羅成聽命,快速去準備,不多時,皇上攆車駛出了朱雀門。
正午日頭毒辣辣地照在法場上,市井之地,最不缺人,來瞧看的頂着日頭探頭看,一邊議論紛紛。法場上一色白衣囚服的項家一衆跪在烈陽下,汗濕背脊,神色都是壯烈。獨獨除了……
“哎喲,我的腿喲,我的腰哦……”項老夫人聲聲叫喚,一擡頭瞧見那鍘刀,一屁股癱軟在地,殷切切地扯了嗓子哭了起來,歹命哦……
“母親……”項善琛皺眉略是尴尬地喚了一聲。
項老夫人沒好氣瞪了他一眼,就是被這不孝子連累的,非要表什麽衷心,這下好了,都要被砍頭了。思及此,目光掃向來圍觀的百姓們,一眼就掃到了項允沣和他那不入流的娘,登時又火了脾氣,“狗賊,賤種!”
這一聲暴喝惹得衆人附議,項允沣與柳姨娘所站空出一塊地兒來,京城局勢突變,老百姓們看着是是非非,對忠義之事向來熱衷,同情項家之餘對奸臣走狗自然也是唾沫相向,對項允沣怕死當了新皇走狗一事作是抨擊怒罵。
不知是誰向項允沣扔了雞蛋,啪嗒一下正中腦門,流了蛋黃糊住面孔,有這一開頭,番茄爛葉子随之而來,紛紛往項允沣那處招呼而去。
刑臺上項善明亦是對項允沣怒目而視,看着這幕十分解氣,早早就與他斷絕父子關系,奸商也就罷了,還沒一顆忠義之心,簡直枉為人也!
項允沣堪堪直立,察覺一旁随侍想要替他上前擋的意圖,暗中按住,抹開了被糊了一臉的蛋黃蛋清,勉強睜了眼,直直看向刑臺父親所在,焦灼開口道。“父親,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該為祖母想想,累得她老人家一把年紀還要受這份屈辱!”
秦老夫人原是垂首跪着,此刻捋了下被風吹亂的鬓發,“老婆子活夠了,允沣啊,往後這日就不要來墳前磕頭了,老婆子受不起。”端得是大氣凜然,慷慨赴死的決絕。
這話一出,項允沣紅了眼眶,一張俊臉陡然垮下,緊緊攥了拳頭,眼底露了受傷。
突然,一聲尖銳高昂的皇帝駕到,止了項允沣單方面被扔擲的局面,一身明黃龍袍的駱王乘坐攆車到了刑場,随行侍從将刑場團團圍住,一衆老百姓你看我我看你,稀稀拉拉跪了一片,沒膽子與刀劍真往來。
主場官員忙是提了衣擺恭迎上前,駱王目光直落在最是顯眼的項允沣身上,随即掃過一衆,露了深意,随着判官上了主席。
底下依舊跪着的老百姓偷摸瞧着,新皇上任,征稅增多,卻因着殘暴手段敢怒不敢言。更何況被那麽多把明晃晃的大刀對着,連出的氣兒都變小心了。
駱王像是很滿意自己所看到的效果,瞧了一眼日頭,像是詢了道,“何時了?”
“回皇上,快到午時三刻了。”判官谄媚應答。
而駱王身旁的羅成邁着小碎步堪堪随上了臺,随着他附耳話落,駱王嘴角笑意擴散,終于來了……
“那就斬了罷。”淡淡落了話道。
判官躬身應是,折身從簽筒裏取了木牌,走到臺前往下一擲,“行刑!”
☆、130|110.
明晃銀光一閃,項允沣的瞳孔驟是一縮,一滴豆大汗珠滑落,倏地攥緊了手裏慣持的玉扇扇柄,當啷一聲,同樣一束銀光襲向劊子手手中刀柄,擊落在地,驚起一衆冷汗。
“有刺客,護駕,護駕——”羅成率先反應過來,扯着尖銳嗓子驚呼,一邊以身子擋在了駱王身前,随着禦林軍紛紛圍聚,慌張地瞅向了刑場處。
項允沣随着刺客制造起的慌亂已經到刑臺上,在一衆驚愕眼神中将秦老夫人扶起,“祖母,您還好罷?”
“項允沣,你好大膽子!”駱王鎮定下來瞧着這幕,哪會想不通是這人要劫法場,一臉黑沉喝道。“給朕拿下!”
項允沣長身直立,刺客等團團圍護,與禦林軍惡鬥,項允沣見局勢已經拖不住,只得出此下策,已是豁出性命。看着前仆後繼而來的禦林軍,從懷中掏了銀票朝空中一揚,“這銀票,誰揀着就歸誰。”便像撒紙般散了出去,人群中倏然□□,紛紛蹲下身子揀銀票,禦林軍受阻,項允沣等得了喘息空隙,攜着項家一衆撤逃。
而項善明此時也明了自己誤會了兒子,一身囚衣狼狽,看着身上比他還狼狽的項允沣百味交雜,效仿項善琛将上了年紀的老母背在身上,不願拖了他後腿。
“你真當你走的了。”駱王直覺威嚴受到挑釁,看着這混亂局面,目光直追項允沣,“原還當你是聰明人,也不過如此。”言罷,伸手拍掌兩聲,于刑場外湧進一批弓箭手,盾護在前,一支支羽箭搭在弦上,蓄勢待發。
項允沣倏地停住,與駱王堪堪對了視線,便聽他道,“你當真以為朕對你不設防?”
“喪家之犬也敢做帝王美夢,真是笑話!”項允沣暗啐了口,拾起的劍橫在胸前,也已然是殺紅了眼。
駱王叫他話語刺激,眯起眼瞧他,他圖項允沣的金山銀山,但若是傀儡不聽話,換個就是,遂揚手,吩咐弓箭手準備。
場內經過方才混亂,此時都已經停歇,為了銀票打起來的也都停了手,撿到的一邊提着心關注着,一邊把銀票往懷裏塞,即使揪心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