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數九寒冬,離皇城只有一城之隔的袁州郊區已然被冰雪覆蓋,偌大的院子裏,時不時傳來孩童嬉笑的聲音,聲音清脆,打破了這白雪皚皚中令人心神難安的沉寂。
小女孩的五官十分精致,臉生得白白嫩嫩的,身上穿着件大紅色的棉襖,看起來像是年畫上的小仙童。她跑得很快,在堆滿了雪的院子裏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趴在柔軟冰冷的雪上,她當下嘴巴就一癟,但眼神看到站在走廊上的大人沒反應,她的眼淚又愣是被她自己給逼了回去,一個骨碌爬了起來,眼瞅着一直在身邊看着她的大人要走了,她也不打算玩雪了,頂着一張紅撲撲的臉蛋就一路沖過來,像個小炮彈一樣直挺挺地沖進女子懷裏,脆生生地喊了一聲:‘阿娘!”
女子被她這麽一鬧,哎吆叫了一句,她反倒咯咯的笑起來,咧開嘴,一副十分開心的樣子。
郝澄沒好氣地彈掉她頭上的雪花,又用手摸了摸女兒凍得紅撲撲的臉頰。小孩的臉很細嫩,每天早晨起來,她都得為這個女兒塗上一層護臉的香脂,在這寒風中每日只許她待上兩個時辰,倒也沒有凍傷。
被自己的阿娘摸了吧臉,小孩笑得更是厲害,嘴巴張開,露出一排十分可愛的乳牙,還有一顆小小的前幾日剛掉,冷風直往空洞洞的牙床裏灌,說話的聲音感覺都有點漏風。
郝敏朝着自家阿娘伸出小手來:“阿娘,抱。”
三歲的小孩了,也有三十多斤,加上冬衣的重量,将近三十五,不過她被抱着不會亂動,很乖巧地依偎在自家娘親溫暖柔軟的胸脯上,郝澄抱她倒也不覺得累。
想着自己熬的東西差不多都好了,她抱着郝敏一路到了廚房,爐子上一個偎着湯的小鍋往外冒着騰騰的熱氣,郝澄把懷裏的小孩放下來,又讓她坐在門邊上的小板凳上:“你乖乖在這坐着,娘去端東西,不準亂動。”
郝敏立刻乖乖坐好,兩只小手老老實實地擱在膝蓋上,一動也不動地看着郝澄。
郝澄這才去燒着熱水的小鍋裏舀了一勺熱水,混合了冷水,用熱毛巾給郝敏擦了擦臉和手,掏出随身戴着的香脂給郝敏塗了一層。她又用熱水洗了把手,拿着濕布捏着小鍋的把手,把鍋子放在架子上頭。
一打開那鍋蓋,空氣中淡淡的香味瞬間濃郁起來,她用勺子盛了一大一小兩碗冰糖雪梨出來,小心翼翼地擱在托盤上頭,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喊了規規矩矩地坐在凳子上的女兒:“淼淼,咱們走了,去拿爹親那。”
小孩立馬從凳子上站起來,小短腿小跑到郝澄身邊跟上。這袁州城的屋子并不大,比起在京城,甚至先前在把窮山區一般的雲州都要袖珍很多,不過住他們一家三口和幾個仆婦倒也是夠了。
走過短短的走廊,郝澄就到了書房門口,她一手穩穩地托着木質托盤,一只手推開房門,跟在她身邊的郝敏也伸出兩只胳膊,使勁地把那扇厚厚的木門給推開。
門一開,她就邁着兩條小短腿蹭蹭地跑過去,一下子拽住端坐在書桌前頭男人的衣擺,口中喊着:“爹爹,抱!”
身形修長挺拔如青竹的男人側過臉來,如冰雪一般的容顏上瞬間染上一抹笑意,伸手将這麽個紅紅的肉團子抱起來擱在腿上,剛坐好,就咳嗽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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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澄忙道:“爹爹生病了,我先前怎麽跟你說的。”
郝敏看了江孟真一眼,便四肢并用地從自家爹親的腿上爬下來,穩穩地在地上站好,又往後退了兩小步,奶聲奶氣地道:“爹爹生病了,不能碰我,碰了淼淼也要生病。”
江孟真伸手揉了揉女兒柔軟的頭發:“是這樣,我們淼淼真聽話。”
郝澄看着這父女兩個撲哧一笑,順手将兩碗熱氣騰騰的冰糖雪梨擱在書桌上。江孟真伸手把容易被打濕的文件地推遠,給這托盤留出足夠的空間。
郝澄取出大的那一碗擱在江孟真面前:“你不是嗓子不舒服嗎,這裏頭我加了川貝還有陳皮,這梨子也是今年的豐水梨,熬了半個時辰,你趁熱喝掉,要是冷了,味道和效果就沒那麽好了。”
郝澄拉了把椅子,讓女兒坐到自己腿上,用雪白的勺子撥開浮在碗中的橘色的陳皮,又小心地吹涼,将熬得半透明的梨子咬了一小口,确定溫度剛好,才将小勺子送到郝敏嘴裏。
郝敏不怎麽愛吃水果,不過甜的東西倒是喜歡,張開嘴巴來,啊嗚就是一大口。小孩吃東西的時候還是很乖的,每次吃飯或者吃別的,一口都吃很多。她坐在郝澄的腿上,一口又一口地喂着,興許是因為餓了的緣故,那一小碗她竟是很快就吃了個幹淨,最後還自己捧着個小碗把糖水都喝了。
本來郝澄是要喂她,不過郝敏愣是把手伸出來牢牢地抓住那個碗,奶聲奶氣地道:“我自己來。”
她力氣大,脾氣還挺犟。等到她吃完這些,郝澄就給她揉了揉有點鼓起來的小肚子,把女兒放在了書房裏備着的床上。
哄睡了寶貝女兒,郝澄又坐到江孟真的跟前來哄夫郎。江孟真碗裏的冰糖雪梨還只吃了一半,郝澄拿了勺子舀了一勺,把江孟真攬在了自個的大腿上。
江孟真伸手制止她的動作:“我生病了,你不要吃這個。”郝澄啊嗚就是一口,把那熬得很是柔軟的雪梨嚼了兩口咽下去,然後在江孟真的臉蛋上親了一口:“淼淼她小孩子,容易生病,我又不一樣,你看我這麽強壯。你又只是點小風寒,病都快好了,不礙事的。”
江孟真面上才好了些,只是臉頰多了點紅暈,特別是被郝澄親過的地方,像是擦多了紅豔豔的胭脂一般,十分好看。
郝澄又看了眼江孟真翻的那些公文,和他談起外頭的戰況來:“淮安王殿下一路攻城,眼看着将要攻入皇城,萬一她敗了,咱們要如何為好?”
江孟真不以為然道:“咱們做的這些事情又不是明面裏,不管她敗不敗,大不了到時候咱們不在晉國做這個官就是。”
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朝廷的官員那麽多,這淮安王也是晉國人,打的是清君側的名頭,不至于把她們這些人都還了。只要不是公然站在面上背叛當今皇帝,即便是淮安王反叛被鎮壓,牽連到的官員也不會那麽多。
更何況,看如今之事,淮安王哪有可能會敗:“你也說,淮安王一路勢如破竹,從未打過敗仗,像錦州泉州多處城池甚至直接開門迎淮安王入城,眼看淮安王就要攻入宮城,下一步便是逼宮,又怎麽會敗。”
郝澄想起這兩年對戰事的關注,從冰心寄來的那封信開始,淮安王就在她自個的領地反了,對方當今領軍打仗的時候有不少忠實的老部下在各地做節度使,裏應外合,加上淮安王每到一處都善待百姓,軍紀嚴加上輿論功夫做的好,竟是百戰百勝,在民衆間竟是站在了道德上的優勢,民心所向,确實沒有不贏的道理。
郝澄蹭了蹭江孟真的下巴:“我知道夫郎是為了咱們的未來着想,不過你也不要太辛苦了。反正我現在也不是雲州的知州,等這戰亂平息下來,我們一家人到晉國各地游玩一圈再回來。”
江孟真桌上厚厚的稿紙是他近日來寫的一本新書,隐喻的是當今皇帝和太君後當今重重密事,當然還是由晉江坊力捧,還改編成了折子戲。
折子戲由各地的戲班子表演,在民間極其火爆,還有有名的伶人為此唱了歌,近年來的天災人禍都被有心人牽扯到皇帝失得上面。
一個是随着戰事失利越發暴虐的皇帝,一個是當年備受先皇誇贊,保家衛國立下赫赫戰功的戰神,加上那些風言風語發酵,也難怪民心動搖得厲害。
這些四起的留言,固然有淮安王的人在背後推動,但起源卻是江孟真寫的這些書,郝澄不免有些憂慮:“如今宮裏那位性情越發暴戾,若是她查出來這書和你有關系,你會不會受牽連。還有晉江坊,我聽聞冰心表姐也為此受了責難,陛下差點把她的爵位撸下去。”
“書已經被收繳起來,但話已經傳開,那些戲班子總不能都禁了。”書只是一個引子,重要的是那些在茶樓搞起各種猜測活動的文人。這些人也知道上頭忌諱,話也說的不清不楚,這是這民間有能人,流言越傳越厲害,越傳越貼近當今的事實,還一個個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法不責衆,大家都在傳,源頭就不好找出來。更何況皇帝的名聲已經這樣,強行的壓制等同于自己把屎盆子往腦袋上扣,反而容易引起反彈。
郝澄便稍稍安下心來:“既然如此,那你最近更加要少碰這些。畢竟如今還是那位坐在那個位置上。我聽聞京城抓人抓得厲害,你要寫這些東西,大可等淮安王進了京城再說。”
等到新皇登基,需要靠輿論來穩定民心,晉江坊也會有新的用處,而她作為昔日禦林苑的學士以及雲州城的知州,想必也會重新進入朝堂。
妻夫兩個交談了一陣子,江孟真碗裏的雪梨卻還沒有吃完。房間內的溫度雖然不是很低,但這麽長時間,這雪梨早就涼了。
江孟真拿起調羹準備吃完,郝澄卻制止了他:“涼了的東西,就沒有必要吃了。你病還沒好全,用不着勉強自己。”
江孟真也覺得那甜膩有些讓他覺得惡心,便依郝澄所言,擱下手裏的調羹。他正準備和自家妻主說些什麽,外頭又傳來熟悉的聲音,聽口音,是雲州城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