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被打擾和夫郎親熱,郝澄面露不悅,不過等江孟真從她身上下來,她還是收斂了面上惱意,又替江孟真折好了領子,把自己脖頸上挂得暖絨絨的圍脖給江孟真系上,又塞了個精巧的紫銅手爐在自家夫郎懷裏,這才打開房門看來者何人。
一開門,冷風就往屋子裏頭灌,凍得蓋着厚毛毯的郝敏在睡夢中打了個噴嚏。郝澄便向前邁了兩步,拉着夫郎的手出來關好了房門。
被仆婦帶到院子裏的女人還穿着蓑衣戴着鬥笠,黑色的長靴将柔軟的雪踏進幾分,在院子裏留下一串串寬大的腳印。
等見到郝澄妻夫二人,她便把自己頭上的鬥笠摘了下來,露出那張郝澄許久沒見但格外熟悉的臉,對方恭恭敬敬地朝着郝澄行了禮,喊了一聲:“大人。”
郝澄朝着她擺了擺手:“我現在哪裏是什麽大人。”來者正是半年前她在雲州城的師爺,自從雲州城挖掘出金礦又修好了那條大路,這麽個小小的雲州就成了某些人眼中的一塊肥肉。
按理來說,郝澄為地方上做了不少貢獻,應該給她嘉獎升職,朝廷對此卻毫無反應。因為那個時候正值淮安王造反,而且對方還連着攻破了幾座城池,朝廷哪裏會管的到她這個地方來。
等到朝廷管過來的時候,郝澄待着的雲州也被淮安王的人馬盯上,被人全面接管。當然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郝澄還是讓人抵抗了一下的,不過後來為城中百姓着想,還是把雲州交付出去,她作為昔日的雲州城知州,也黯然離開了雲州。
那個時候雲州城已經比郝澄剛來的時候繁華許多,人口增了不少不說,大街小巷還多了不少店鋪,夜市也總是熱熱鬧鬧的。知州府邸能夠正常運轉,每年的官庫也都有不少盈餘。
當初破破爛爛的知州衙門也重新裝潢過,變得氣派非常。是個人都以在郝澄手底下做事為榮,那些當初負責挖掘金礦的更不用說,基本上都發了一筆橫財,成了雲州城說的上名號的大戶。
郝澄當年走的時候有百姓夾道相送,都是做出挽留的姿态,從側面來看,郝澄這知州當的也算是成功。
李師爺道:“您做過這雲州城兩年的知州,對小的有知遇之恩,不管您去了哪,都永遠是我心中的大人。”
她這話說得郝澄還頗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客套話和奉承話她也聽了不少,做了個打住的手勢,又随口問了兩句雲州城如今的情況:“你今日尋到這裏來,可是雲州城出了什麽岔子?”
好歹是她曾經管轄過的百姓,在那裏待了不短的一段時光,郝澄對那個地方還是十分有感情的。
李師爺搖頭:“淮安王派來的人管轄得很好,軍隊對百姓也十分優待,那官府都按照您先前留下的那套規矩來運作,百姓們都過得很好,還請您放心。”
她說完這個,又向前走了一步:“不過知州府的幾位大人還有雲州城的百姓都甚是想念大人,便是淮安王那邊,當時也不是不願意讓大人接着任雲州的知州。您若是想回去,随時都可以回去。”
郝澄似笑非笑地看她,語氣便有幾分冷淡疏離:“這是誰讓你來做的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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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師爺忙道:“沒有誰,就是大家都這麽想,而且淮安王那邊的人也是這麽說的。”
輕輕的兩聲咳嗽打破了這種微妙的氣氛,江孟真看也不看李師爺一眼,只對郝澄道:“外頭有些冷,我想進去歇着。”
郝澄眼裏便看不見別人了,只關切道:“是不是不舒服了,我陪你一起進去,先回咱們卧室,那裏有地龍,我待會就把淼淼也抱過去。”
她的眼睛裏只倒映着兩個小小的江孟真,竟是完全把李師爺當作不存在了。
郝澄這麽說,接下來也确實按照自己所說的做,直接把江孟真送到卧室裏,又抱了睡得很香的郝敏穿過走廊。李師爺有些傻愣愣地站在院子裏的雪地上,就看着昔日的主家這麽走來走去。
她喊了一聲,郝澄便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安靜下來:“有什麽事情,待會再說。”
往日郝澄的威嚴到底是壓在她頭上,李師爺本來應該湊上去到郝澄跟前獻殷勤抱孩子的,但郝澄這麽發話,她一時間竟也不敢亂動,只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小的知道。”便站在原地等郝澄想起她來做指示。
郝敏被母親從書房抱出去,又從寒風淩冽的走廊抱到溫暖如春的內室,便是反應再遲鈍,也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她一被放到床上,便從熱乎乎的小被子裏掙脫開來,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下意識地找自己爹娘的存在。郝澄哄了兩句,江孟真又輕輕地拍打着她的背,安撫了一陣,郝敏便又閉着眼睛睡了過去。
怕吵醒孩子,兩個人就坐到屏風後頭的椅子上去,說話也是盡量壓低聲音。
江孟真問她:“李師爺都來了,你真不打算随她一同回去?”郝澄在雲州城那兩年的努力他也是看在眼裏。好不容易有了成績,就這麽給了淮安王,郝澄多少還是有些不高興的。
她為她們三個人的小家庭着想,犧牲了許多東西。他念着郝澄的好,也希望她能夠過得開心如意。
郝澄含笑道:“說不去就不去,咱們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那兩年我整天忙着為百姓做事情,都沒能好好陪陪你和淼淼,現在她正是學說話的時候,特別有意思,像現在這樣,我多陪陪她不是正好。”
沒做知州後,郝澄就舉家搬來了相對繁華還比較安穩的袁州,在當地開了十分雅致的茶館,專門讓個說書娘子講她寫出來的話本故事,自己也做了點心,擱在這茶館每日茶館限量供應。
茶館用的是好茶,當然要價也相當不菲。一日也接不到什麽客人,按照旁人來說,那就是賠錢的買賣。好在她們家的錢足夠郝澄揮霍任性的。茶館個性十足,又有袁州的幾位大人物來了幾回,沖着這裏的服務和點心贊不絕口的回去,也讓郝澄這茶館漸漸在這袁州城有了些名氣。
前期幾個月當然是賠了不少錢,但後期走向正軌,倒也經營得十分像模像樣。郝澄平日裏就做做那茶館的限量點心,寫寫要給說書先生念的新奇話本,然後就是陪着江孟真帶孩子,教年幼的郝敏讀書識字。
如果不顧及淮安王和皇宮裏那些風雲詭谲,她這日子着實過得惬意十足,完全貼合她上輩子辛辛苦苦奮鬥想要過的生活。
江孟真抿唇直笑:“你能這麽想自然是最好。”除了這個原因,郝澄當時離開雲州城也有別的顧慮。丢掉一座城池,在現任的皇帝眼中就是罪過。不過郝澄一副受害者的姿态,連官都不能做了,皇帝也不能怪罪于她。
畢竟雲州城那些也是晉國子民,地方上的軍隊又不是掌握在郝澄手裏,而是歸節度使驅使。什麽武器裝備都沒有的平民百姓要和訓練有素的鐵血軍隊硬抗,那無疑是以卵擊石,皇帝要怪罪下來,那也只能是怪節度使,不能怪到郝澄的頭上來。
郝澄卻是嘆了口氣:“當時那個場景,你我都知道,雖然說陛下在情理上不能怪罪到我的身上,但我要是還在淮安王底下做那個雲州知州,她肯定是要遷怒到我頭上。若是淮安王贏了也就罷了,若是輸了,我豈不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罵反賊。”
郝澄求穩,兩條路都要留個後路。她也沒有那麽重的權利欲,原本做官就是為了讓江孟真過得更好,不讓他曾經生活的那個圈子裏的人瞧不起他。一時間不做那個知州,她也樂得輕松自在。
江孟真眼神便多了幾分晦暗:“等淮安王的事情平息下來,到時候你定然能夠重返朝堂。”妻夫本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他作為郝澄的正君,做得再多,皇帝也不會給他賞個官做,而是會選擇提拔他的妻主親眷。這世道對男子總是不公平些的,那些所謂的大女人們不會樂意被一個男人壓在頭上,但郝澄則不然。
郝澄瞧着他的樣子,長籲短嘆道:“我也沒做什麽,要算起來,那些功勞都是夫郎你的。雖說妻夫一體,但要我去沾了你的便宜,為妻心裏還是不安。”
她總歸是覺得歉疚的,畢竟那些精妙的算計,一盤盤的布局,都是江孟真來做的。她是對百姓有貢獻,那是雲州城的事情。若是淮安王成功拿下皇位,算起從龍之功,那都是江孟真的功勞。
她又不是什麽厚臉皮,也不覺得男人是自己的附屬品,一旦娶了江孟真,就可以理所當然地把對方的一切都占為己有。
江孟真卻笑了:“你這是說的什麽話,那些名聲你若是不去領,豈不是白白便宜了外人。咱們是一家人,你過得好,我便面上有光,是人都要高看我一眼。還是說,你升了高位,便要抛棄我們父女兩個。”
郝澄連忙捂住他的嘴,朝着地上呸呸呸三聲:“你胡說什麽呢!”
江孟真将她的手拿開:“那不就得了,只有你對我一直這麽好下去,心裏念着我做過的那些事情。到底那些事情是誰做的也不要緊。”
郝澄對他已經是極好的了,不管他做什麽,都是無條件的支持。若非有她幫着打掩護,又悉心照顧這個家裏,很多事情他也不可能放開手來做。更何況許多虛名,都是他讓這她去領的,而非郝澄理所當然的應承下來。
郝澄從來不會把他拘在家裏,而且十分潔身自好,無論是在什麽場合,都不會做什麽讓人誤會的舉動。時時刻刻都念着他的好,在言語和行動中都把他這個夫郎挂在心上。得妻如此,夫複何求,他哪能再要求她什麽呢。
郝澄便有些臉紅,心裏像是吃了糖一般甜滋滋的。不過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些東西。
郝澄的屋子裏燃着地龍,桌案上的燭火發出輕微的噼啪響聲。屋外頭是數九寒冬,鉛灰色的雲籠罩在袁州城的上空,停了半個時辰的雪又紛紛揚揚的下了起來。
被郝澄遺忘在腦後的李師爺又戴上了鬥笠,她的四肢凍得都有些僵硬了,可過了這麽些時辰,也沒有人管她,她只好在雪地裏裏摩擦着雙手給自己取暖。
她探長了脖子,看着郝澄那屋子裏直哆嗦,心裏幽怨地念着:郝大人啊,你怎麽還不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