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當場解散
正月初七,開工大吉。
李逾白叼着一個黃油牛角包走進光華娛樂的玻璃大門,撲面而來的空調熱氣熏得他一刻也受不了,暗罵一句知不知道節能減排,悶頭鑽進電梯間。
員工用的電梯間沒有工作人員負責按樓層,李逾白咬着面包按下數字“11”,接着眼觀鼻鼻觀口地靠進角落發呆。
普通工作大年初七是正常上班,他們這行業卻不然。
業績好的除夕夜都在央視直播間參加春晚,回家吃飯成了奢望,正月裏連軸轉也是常有的事。累是累了點兒,睡眠不足三餐不規律已經習慣,但換來的就是二十出頭在靜安區買別墅,其他工作哪有這麽好的事?
前輩曾說一句話,“偶像吃的就是青春飯,能賺一點是一點,人老珠黃了還沒轉型,就等死在沙灘上吧。”
可紅的畢竟是少數,說這話的前輩自己都成了被拍死的前浪。
娛樂圈,捧紅一個人或者一群人只在眨眼之間,每隔三個月,追星女孩們的手機屏保就更新換代,頻率勝過任何一款電子産品。常年引領KPI的只有那幾個,小偶像的生活枯燥而艱難:守着一小撮不離不棄的粉絲,趕着半死不活的通告,陪着沒什麽用的酒席,一到月底就開始犯愁下個月的房租和夥食費。
還不如普通上班族。
電梯到達指定樓層發出“叮”地一聲脆響,李逾白結束腹诽,吞下最後一口牛角包,掏出手機邊回消息邊走了出去:“常哥,我到了,你們在哪兒呢?”
回複來得自然沒那麽快,李逾白環顧四周忙碌的人群,再一次感覺到偌大的光華娛樂十一樓,好像就他是閑人——不過他哪怕閑賦着,還拖了三個人墊背,發達的時候各自為政,現在懶了,反而覺得要糊一起糊。
也許只在這種時候,他和隊友的确很有團魂。
李逾白現年23歲,不算練習生涯出道一年多,作為偶像男團的成員,是個出名太超過、轉型差口氣的尴尬年紀。
他們組合一共四個人,年紀相仿,最大的隊長裴勉比自己年長五個月,最小的顧随剛滿二十。旁人都覺得同個年齡段的大男孩容易打成一片,李逾白卻沒有太切實的“團”感,因為他們都心不在焉。
組合如今現狀堪憂,真要追究起來,他們四個加上經紀人,誰都難辭其咎。
李逾白以前也有過夢想,剛入行時他覺得自己前程似錦,不久後可以打電話給父母炫耀無論是大學專業還是畢業的路,他的選擇從沒出過錯。可惜出道不滿半年,他就知道這個電話或許再也沒有機會打出去了。
經紀人賺的是快錢,幾個隊友混到現在,小群裏的聊天記錄稍一努力就能翻到頭。裴勉偶爾良心發現問一句有沒有人去吃網紅店,其他三個複制粘貼“不去”已經是常态。
最開始還找理由做樣子,如今連個借口都懶得想,可謂是彼此看透了。
說“關系不好”似乎有點牽強,營銷號把他們黑了個遍,都沒有提到成員不和。李逾白覺得用當下流行的那些網絡用語解釋,他們這不叫“不和”,而是“有壁”,并且大家都對這事心裏有數。
有壁是件很微妙的事,說塑料兄弟情,估計沒人承認他們是好哥們兒,但要強行形同陌路,大家在一起練習加出道兩年多,感情基礎還是有的。
就死活玩不到一起,道不同不相為謀。
李逾白覺得這叫層次問題。
最簡單的例子,前一天經紀人給他們群發消息讓回公司開會,這個節骨眼上,有腦子的團隊都會先問一句到底做什麽,好有點心理準備。他們呢?統一答了“收到”之後到現在,他們那個四人小群裏別說讨論的水花,連個标點符號都沒有。
正這麽想着,李逾白又點開了那個群——太久沒交集,已經在對話框中沉底——看見裴勉昨晚十二點多發了一條:“我明天坐最早班飛機從香港回去。”
他思考片刻後,最終發了個問號。
但這問號就和裴勉的彙報一樣,石沉大海,要無音訊。
大家終歸已經成年,一開始的确令人不爽過幾天,李逾白日複一日地自我催眠,最後再不會往心裏去,更不會和人計較。
現如今在家摳腳幾個月沒開張營業,公司卻把他們叫到一起開會,李逾白不覺得有什麽好事。他內心期待的事,說出來恐怕會被為數不多的粉絲打。
他想這組合不如解散算了。
靠在十一樓的落地窗邊打了個哈欠,李逾白半天沒等來經紀人回消息,無所事事地從外套裏揪出藍牙耳機戴上。
節奏激烈的鼓點一下子充盈耳郭,看向落地窗外,主幹道上車水馬龍,他索然無味。
走過的練習生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喊着“小白哥”,他擠出營業微笑,八顆牙齒,目送後輩離開後忙不疊地收起來。
手機終于拯救了他的無所事事,李逾白接起電話,那頭經紀人喊他:“白啊。”
“哎,常哥,你們人呢?”李逾白說着,再一次環顧四周,确定無論是經紀人還是其他成員都不在自己能看到的範圍內。
“你上十四樓會議室來。”經紀人說,“別緊張,就是開會讨論下你們以後的發展,我之前說過的,沒事。”
李逾白不緊張,說“好”後挂了電話。他看一眼電梯還在慢悠悠地爬,索性拉了把外套跑向樓梯間選擇步行。
三樓,他當鍛煉身體,眨眼就到了。
楚尋常站在電梯間外等他,見人從樓梯間跑出來,顯而易見地詫異了片刻,才說:“……裴勉堵在路上了,還有一會兒,你先進去坐,我等他。”
“隊長有範兒哈!”李逾白開了句玩笑,被楚尋常錘頭警告。
迄今為止,他的心情都很輕松,直到打開會議室的大門。
李逾白記憶中他除了簽合同時見過公司拍板決策的創始人秦屹之外,對方就神隐了,一次也沒見過。而那一次見面,秦總說着俏皮話,像個鄰家哥哥鼓勵他們要努力給公司掙錢,公司就會有回報,三言兩語激起少年熱血。
如今秦屹西裝革履,面容冷峻地靠在長桌盡頭玩手機,原本無所謂的心情在會議室玻璃門合上的一刻忽地蕩然無存。
李逾白打了個招呼:“秦總好。”
……沒人理他。
長桌另一端蜷縮着兩個人,衣服一黑一白,還是同款,除了那兩個成天膩在一起的不作他想。黑衣服長着一雙勾人桃花眼,垂着睫毛雙目無神,顯而易見是睡眠不足,白衣服紮了個蘋果辮,正玩黑衣服的手指。
哪怕平日下班後交集幾乎為零,李逾白現在看到他們,仍和秦總形成了鮮明對比。他仿佛看見救星,飛快走過去抱團。
說話是不太敢說話的,有那尊黑臉大神在,這輩子李逾白都不可能說話的。他掏出手機,若無其事地點開四人小群,然後打字:“怎麽回事?”
紮蘋果辮的顧随瞥了眼亮起的屏幕,難得手指也不玩了,抓起來看清內容,面無表情地給他回複:“不知道QAQ”
李逾白:……
他心想你繼續裝,誰不知道你那副德行,還不如問江逐流靠譜。
顧随:以及逐流哥也不知道
李逾白:……
裴勉的消息在這時剛好插進來:“幾樓?”
但總覺得更尴尬了。
李逾白滿腦袋都是黑色省略號,最終打了兩個數字過去。幾分鐘被拉得很長,以至于裴勉推門而入時,他突然有種被救贖的感覺。
這也許就是隊長存在的意義,雖然沒什麽用,關鍵時刻有總比沒有強。
裴勉操着一口港普連聲道歉入座,經紀人也跟着進了會議室,卻只站在後方。
李逾白正在納悶,最上方的秦總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人都到齊了,上班第一天事情多,咱們直接開始吧。楚尋常,你來。”
經紀人抱着一疊資料,局促地指向自己:“秦總,我嗎?”
秦總點點頭:“你是經紀人,對FALL整個團的發展應當最了解啊。具體的事我提早跟你講過,快點吧,大家都很忙。”
楚尋常:“……這個……”
他三棒子敲不出一個屁,秦總耐心等了會兒,起身拿過了那疊資料,沒好氣地翻開:“哦,有感情了啊?怕得罪人?沒關系,我幫你。”
李逾白精神一振,不由得看向周圍的幾個隊友——裴勉尚在狀況外,還不能适應上海的嚴寒似的捂着袖口,顧随依舊垂着眼玩手指,而江逐流望向會議室中其他人,蹙眉不語,看上去憂心忡忡。
右眼皮和心髒劇烈地跳起來,眼皮是因為他無可抑制的有不祥預感,至于心髒……
他想,自己的祈禱居然終于要成真了嗎?
果然下一刻,秦總拿起一張白紙扇了扇風,接着好像再不想看一眼似的,長嘆口氣,對懵逼的四個人宣布重磅消息:
“看完你們最近的通告代言結果,公司很不滿意,看過合約之後已經決定了,FALL這個偶像組合,應該就到此為止。
“換句話說,今年七月滿兩周年後,我們會宣布FALL正式解散。”
顧随和裴勉沒什麽表示,相視一眼後又迅速錯開視線。睡眠不足的江逐流猛然擡起頭,一向黑白模糊的桃花眼亮得仿佛電燈泡。
李逾白發誓,他從江逐流眼中看到了三個字:
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