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饅頭

蘇青手腳麻利地把屋子打掃了一圈。

雖然還有濃重的土氣,好歹不像開始那樣随便一踩都能漫天飛塵。

天色漸漸暗下,她從角落的抽屜裏找出幾根蠟燭點上。坐上床頭,只聽下面的隔板“嘎吱”一聲,稍稍一動就是磕碜至極的摩擦聲,聽得牙齒發麻。

借着昏暗的燭火看向周圍。啧啧啧,家徒四壁、一平如洗。

慘,簡直不能更慘。

這一坐下來,肚子就開始耐不住的咕咕叫了,生生折騰了一天倒忘記了吃東西。這間茅屋不知道多久沒住人了,顯然不可能有餘糧。

蘇青一琢磨,這裏離廚房倒是很近,倒不如摸過去順便踩個點。

侯府的廚房在夜色中依然透着顯得富麗堂皇的感覺,跟先前的茅房相比,明明不過一條甬道的距離,卻是天差地別。這難免産生一種那些土豆蘿蔔都過得比她金貴的錯覺。

舉着火舌子推門進去,很快就在竈頭旁發現了兩根小黃瓜。

這兩根黃瓜又焉又扁,蘇青滿臉嫌棄地叼在嘴裏咀嚼着。

側一側頭,似有似無地聞到了一股子面香,她吸着鼻尖找去,在旁邊的爐竈上發現了一籠蒸熟的饅頭。

雖然已經涼了,看起來依舊松軟香酥。

蘇青本來就饑腸辘辘,哪還有挑剔的心思,不假思索地就要去掏,忽然有個詭異的影子一閃,就眼睜睜地看着那白糯糯的饅頭憑空消失了。

手的動作還停在半空,隐隐掠過一陣涼風,滲入衣襟,讓她忍不住地瑟縮了一下。

有一道詭異的視線落在身後,讓背脊下意識地一僵,暗暗吞了口口水,屏息轉過身去。

這一眼,蘇青的臉色頓時白了一片。

借着火舌子微弱的光線,咫尺的那張臉因遍目的深褶而顯得明暗不定,像是裂開的枯木,鑲嵌着一雙幾乎沒有眼白的瞳孔。一只手住着一根破舊的拐杖,另一只手托着白地晃眼的饅頭,在枯乏如柴的手指的比襯下顯得格外陰森駭人。

黑色的袍子蓋住了整個佝偻幹枯的身子,兩側斑白的鬓發垂落,眸裏映着蹿動的火焰,有些龜裂的唇緩緩勾起,弧度落在這樣的一張臉上,詭異至極。

“鬼啊——!”

蘇青的面色更加慘白了起來,看着那漸漸朝自己逼近的影子,終于忍不住尖叫一聲,拔腿就要往門外跑去。

還沒跑幾步,後頭拐杖豁然一揚,她的腳踝就被淩空掠去的石子擊中,頓時跌坐在了地上。

火舌子掉落後跌撞了兩下,頃刻熄滅。

蘇青全身一哆嗦,自知跑不掉了,有些絕望地把眼睛一閉,躺在地上屏息裝死。心裏默默地猛念阿彌陀佛,誠心誠意地祈禱佛祖能看在她從不殺生的份上,讓這鬼怪饒她一命。

就在她碎碎念不止的時候,頭頂上響起了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到底是哪裏來的女娃子,連我的饅頭都敢偷?”

她的饅頭?難道是人不是鬼?

蘇青偷偷地将眼睛睜開一條縫來,瞥到了地上的影子。

心裏稍定,擡頭看去。

那雙瞳孔依舊透着詭異,借着月色,才慢慢看清是個裝束古怪的婆婆。

蘇青拍着身上的灰塵站起來,幹笑一聲掩飾剛才的尴尬:“婆婆啊,這大晚上黑燈瞎火的幹嘛呢,人吓人吓死人啊。”

話未落,拐杖當頭就是一下,她不由抱着頭蹿了起來:“痛啊,婆婆!”

“誰是你婆婆,叫我覃姑。”

眉頭一皺,整張臉就像是擰巴在了一起。

先有一個不願服小的季巒,現在又來了個不服老的覃姑,這攝政王府的人怎麽偏偏就跟年紀幹上了呢?蘇青生怕再這麽來一下得把她腦袋砸個窟窿出來,忙道:“是是是,覃姑!覃姑!”

“說吧,你這小女娃子是從哪冒出來的?以前可沒見過你。”

終于是放過她了。蘇青暗松了口氣,答道:“奴家名叫淑幼蘭,是新來這裏的……廚娘。”

覃姑略感驚訝:“他們這回找人倒還挺利索。”

這回?蘇青留意到話裏的深意,試探地問:“後府經常換廚子嗎?”

覃姑卻沒有多搭理她的意思,黑燈瞎火的好像分毫沒有影響她的行動,也不見怎麽邁動腳步,就似一片雲一樣悠悠地“飄”了進去。翻箱倒櫃一陣,再飄出來時手裏已經提了兩只竹籃,随手就将其中一個就塞進了蘇青的手裏:“跟我來。”

蘇青的肚子“咕嚕”地叫了一聲以示抗議,但覃姑轉眼間早已飄遠了。

沿着甬道走進一片竹林,然後越走越深。

風刮在脖子上的時候泛起了陣陣的冷意,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到陰寒的感覺越來越重,蘇青跟在後頭,不由攏緊了衣衫。

不多會,遙遙地看到一些漂浮的燈光。

覃姑黑色的衣衫在風中狂擺,愈發顯得她整個人像是一個飄浮無蹤的游魂。

繼續行了片刻後終于停下步子,她俯身将籃子裏的東西一一擺放了出來,嘴裏喃喃:“阿南,今日是你的頭七。覃姑也沒什麽好給你的,專門給你帶了些酒菜來,希望你能早登極樂。”

蘇青看着眼前的一幕,瞳孔不由微微縮起。

這深更半夜的,居然是來拜墳?

覃姑等了半天見她沒有動靜,不由有些不耐煩:“怵在那做什麽,還不快把東西拿過來?”

蘇青慌忙把籃子送去,卻忍不住盯着墓碑上的字看,試探着問道:“覃姑,這位阿南哥是你的什麽人啊?”

覃姑點燃了一本經燒着,火光映紅了臉上的半邊褶皺:“阿南生前是後府的廚子。”

……

既然你那麽想留下來,本王就成全你。

不知淑姑娘廚藝如何?

正好,前幾天後府死了個廚子。

……

墨堂裏顧淵似笑非笑的神色在腦海中一閃而過,蘇青心頭不安的感覺頓時濃郁了起來。

她幹巴巴地扯了扯嘴角,問道:“這位阿南哥,是怎麽死的?”

覃姑這才回頭看來,嘴角微微地勾起。恰好一陣風,她花白的鬓發散在嘴邊,襯得她的唇角似染了層血跡般鮮紅,語調空洞地響起:“你說呢?”

蘇青沒來由地全身一哆嗦,陡然站起身來,恰好踢翻了腳邊的酒壺,“嘩啦”一聲灑了一片。

覃姑緩緩地站起身來,枯瘦的身子在月色下拉出了好長的一道影,如柴的手遙遙往遠處一指,仿佛陷入了無盡的回憶中:“差點忘了介紹,這些啊都是以前後府裏的廚子。這個是以豪,這個是東子,這個是阿空……”

後面說了些什麽蘇青已經完全沒有反應了,只覺得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個個鱗次栉比的墳頭是顯得那麽整齊,那麽肅穆,簡直要比後府那些的亭臺樓閣更加讓人望而生嘆。

第一個反應是想跑,第二個反應則是——腳已經軟了,完全跑不動。

現在深深感受到顧淵人面獸心的算計,她簡直痛心疾首。

覃姑深深看了她一眼,難得帶了些同情,拿了個饅頭遞到她手上,道:“餓很久了吧,先吃點東西充充饑。”

蘇青的視線依舊悲痛欲絕地落在那些墳墓上,依稀間仿佛感覺,不久的将來在那些墓碑上,将也會加上自己的名字……

幾乎是無意識地接過饅頭放進嘴裏,味同嚼蠟地咬了兩口,她忽然回過神來,問:“覃姑,這饅頭不是貢品嗎?”

覃姑淡淡道:“已經祭拜完了,拿去吃也不浪費。”

蘇青視線掠過那些森然的墓碑,終于“嘔——”地一聲把吞進去的那些饅頭全部都吐了出來。

她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吃饅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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