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掌勺

整整一個晚上,蘇青都睡得很不安生。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卻又被外面的雞鳴聲給吵醒了。

她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誰料公雞偏偏越叫越是興起,此起彼伏地還甚有規律。蘇青臉一黑就抽了把掃帚出去驅趕,結果這雞脾氣還挺倔,邊在前頭跑着,邊還耀武揚威地跟她對啼,頭頂上的雞冠搖的花枝亂顫,生生就是一種嚣張至極的嘲諷。

在攝政王府裏,居然連一只雞都要欺負她?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蘇青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遙遙看着絡繹不絕往廚房裏搬運食材的人影,睨了眼還在自己跟前活蹦亂跳的大花公雞,冷冷地勾起了嘴角。蹦吧,跳吧,等會上了砧板還不是死雞一只?到時候叫破喉嚨也沒人可以來救你!

這樣一想心情甚好,她拖着掃帚走了過去,繞着新進的食材看了一圈,撿個番茄在嘴裏咬上一口,拍了拍在那收拾籃筐的男子,問:“這位小哥,你們是哪家送來的食材啊?看起來倒很新鮮。”

被詢問的男子聞聲擡起頭來,見她一身粗布簡衣卻貌若凝脂,眼睛不由一直,忙應道:“我們是玉貢樓的夥計,這些菜都是樓裏運來的,絕對是京城裏最新鮮的。”他忍不住多看了蘇青幾眼,問道:“這位姑娘是?以前可沒見過你。”

“奴家是新來的廚娘。”蘇青三兩口啃完了番茄,順着他的話往下說道,“這位小哥,恕我直言,你們的食材雖是新鮮,但品類好像未免太單一了些。奴家初來乍到的不懂規矩,不知按照以規矩,若有特殊的食材需求的話,往常都該怎麽處理?”

夥計笑道:“這簡單,不說別的,我們玉貢樓的食材保準是京城裏最全的。只要是王府有需求,大可跟我們去樓裏随意挑選。”

這不就有空出去找阿莫了?蘇青聞言,笑得眯起了雙眼來:“聽小哥一席話,真是萬分受用啊。日後有不懂的地方,還需要小哥多多擔待了。”

夥計被她這麽一笑惹得臉上頓時一燙,低頭羞澀地撓了撓後腦勺:“姑娘客氣了。”

能找到出府的機會無疑是好事,蘇青又掏了個番茄靠在旁邊的樹下啃着,一邊不由地開始琢磨。當初跟蘇莫約定的是半個月,這半個月內的時間內,她必須要找機會去跟他見上一面,要不然這小子恐怕就得想盡辦法混到王府裏來了。

正想着,遙遙看到一個佝偻的身影走了過來。

覃姑穿了身普通婦人的粗布短衣,完全沒了前一夜那詭異悚人的氣息。用那雙毫無眼白的眸子淡淡地看了一眼,就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那些夥計見她過來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身板,神色敬畏地帶着她将食材逐一清點了一圈,最後取了賬本簽完字,這才一副如釋重負的神情。

很顯然,這覃姑在王府裏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

“女娃子你過來。”

聽這麽一聲招呼,蘇青忙不疊跑了過去,一臉狗腿地應道:“覃姑何事?”

覃姑指了指廚房道:“今天中午你來掌勺,今日兩餐要把這些食材都給煮了。菜式品類都由你定,手腳利索些,要是過了膳點可是要挨板子的。”

蘇青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覺得一片黑壓壓的菜筐将本來空曠的廚房擠了個滿滿當當,臉色頓時一沉。那麽多全煮了?這王府裏養的都是豬嗎!

然不待她抱怨,覃姑已經轉身慢吞吞地走遠了,悠悠地又是先前的話語:“要挨板子的。”

一陣蕭瑟的寒風吹過,蘇青深深嘆了口氣,轉身走進了廚房。

在此以前,她的這一身廚藝一直以來都是以馴服男人的胃為準則,每一道菜都是為了精益求精,何曾這樣大批量地生産過?這一時間手忙腳亂地卻偏偏提不起速,頓時急得汗透淋漓。當晌午丫鬟們來取午膳時,早已經累趴在了竈臺前。

蘇青精疲力盡地看着桌上的菜肴被一一端走,終于徹底松了口氣。私藏的雞肉不知道去了哪裏,只能用餘下的殘羹冷炙填了填肚子,回屋子舒舒服服地洗上了一個澡。正準備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好好做個美夢,房門卻又響了起來。

說是敲門,其實透過門的縫隙就能很清楚地看清楚彼此的情形。蘇青一擡頭,瞥見外頭站着的人一身侍女裝扮,也不敢怠慢,忙跑去開了門:“這位姐姐是有何事?”

侍女回道:“你就是淑姑娘吧?王爺傳你去琴心院。”

一聽“王爺”兩字,蘇青所有的困意頓時消散了一大半。現在這個時間,估摸正在用午膳,顧淵忽然找她,該不是她做的菜式出了什麽問題?一路走去,整個心裏難免一陣忐忑。待漸漸走近,看着一路有些眼熟的景致,她才稍稍反應過來,這不正是步羨音住的地方嗎?

走近幾步,遙遙傳來一陣琴音。

蘇青凝神聆聽了片刻,琴聲清麗中帶幾分脫俗,可惜額外帶了幾分不食煙火的高遠,反而仿佛始終隔了一層薄紗,無法透入人心。片刻間可以看到人影,一眼最先看到的是中央撫琴的白芷,寬袍廣袖随風微擺,舉手投足是雅士之風,微白地有些病态的面容間,神情如他的琴音一般疏遠。

左側的桌旁坐了一人,正微偏着頭,淡品佳釀。他的視線落在那道撫琴的身影上,指尖在桌上随着節拍輕輕地敲擊着,陽光打上眉梢與側顏的輪廓,難得渲染出了些許柔和。

年華靜好,蘇青一時不由恍了神,下意識慢下了步子。

身後忽然有只手在她肩上搭了一把,回頭,只見步羨音微笑地看着她:“今日才知道,淑姑娘的廚藝原來也這麽好。”蘇青聞言一噎,正想委婉客套幾句,又聽他笑吟吟道:“只不過姑娘的刀工未免狠辣了點,剛上的那盆菜肴不知道是名為‘血肉模糊’呢,還應該叫做‘碎屍萬段’?”

他一笑而過,蘇青卻是愣地怵在了原地。

琴音應聲停下,白芷的視線遙遙落來,像極淺的風落過。

步羨音站在顧淵旁邊笑而不語。

蘇青低着頭,視線不由掠過桌子上那盆骨肉難辨的糊東西,默默把頭埋地更低了。就說剛才怎麽就找不到了呢,怎麽好死不死的偏偏就被送到這來了。她單純是為了要報這只大花公雞的擾夢之仇,特意讓它死無全屍以洩心頭之恨,誰知道這只雞居然到死都不肯放過她。

“如果廚子只需要比誰剁的肉末更細的話,讓柳逸來就夠了。至少他剁的肉泥裏不至于會出現骨頭。”顧淵飲下一杯酒,用筷子攪動着這盤肉糊糊,“只是不知道淑姑娘剁的這麽得心應手,下刀子的時候想着的又是誰?”

總覺得這些位高權重的總喜歡疑神疑鬼,連說話裏都要時不時地探究,難免讓人慎得慌。

狀似随意的一問,蘇青不由縮了下脖子,面色真摯地道:“回王爺。雞。奴家自始至終想着的只有那只雞!”

步羨音在旁邊一聲輕笑:“倒是沒想到就一夜的功夫,淑姑娘竟跟後府的一只雞住出了感情。”

“……”蘇青默默地瞥開頭去,有些不想再繼續這個關于“雞”的詭異話題,清咳了一聲道,“其實奴家的廚藝真的不錯,除了這盤炖肉,王爺難道就沒覺得其他菜肴美味可口,色香俱全?”

一陣風過,帶過幾分淡淡的酒香。

顧淵像看白癡一樣地看了她一眼:“比宮中禦廚如何?”

差點忘了這位的身份。蘇青被這麽一噎反倒老臉一厚:“王爺吃慣了山珍海味,想必也早已厭了,指不定奴家的家常小菜反倒更合胃口。”

“如果再有一次這樣的家常小菜,本王保證,改天的飯桌上會擺上你的骨頭。”顧淵輕輕地敲了敲盤子,涼薄地勾起了唇角。看了眼噤聲不語的蘇青,起身往外走去,丢下一句話來:“今夜晚膳做好後,直接送本王屋裏來。”

蘇青看着那冷峻修長的身影漸漸離開視線,愣愣地還在琢磨這話裏的意思。

步羨音走過來将雞肉糊擱到她手裏,笑道:“要不是今日王爺留我房裏用膳,還不知道王爺吃厭了那鮑參翅肚,如今居然真的想要換一換口味。這幾天王爺食欲向來不佳,托了淑姑娘的福,中午倒是難得用了個好膳。”

蘇青終于理會過來了這話中的含義,神色變了數變,強行壓下了已經湧到嘴邊的粗話。要是覺得她的菜式對口就直說,有必要拿着那只死雞陰陽怪氣半天嗎!她面無表情地擡頭看了步羨音一眼,毫無誠意地道:“那還真要謝過步公子邀王爺來院裏用膳了。”

步羨音淡淡一笑:“昨晚王爺恰巧留宿琴心院,這是淑姑娘自己的福分。”

“留,宿?”蘇青的嘴角微微一抽。這孤男寡男的,着實難以讓人不浮想聯翩。不對,這院裏還有一個白芷!昨天晚上難不成……看着這張和蘇莫如出一轍的臉,她實在感到有些不能接受腦海裏不斷湧出的畫面。

“啪”地一聲,杯子摔在地上碎成萬千,打斷了她的臆想。

白芷臉色難耐地看着步羨音,語調低沉:“說過多少次了,不要說這種容易讓人誤會的話!”

步羨音輕笑一聲,也不顧白芷反對,拉上他的手就往屋裏走去:“好了別鬧,午膳過後該吃藥了,錯過了時辰可不好。”臨到門口時,回頭看來一眼,遙遙擺了擺手:“淑姑娘,恕不遠送啊。”然後,蘇青眼睜睜地看着白芷在掙紮無效後,就這樣被強行拖進了屋去。

她不由仰頭看了看大好的天色,有些頭疼:“果然不像是什麽誤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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