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危夜
兩人正相互無言,樓下忽然傳來了一陣争執。也不知道是誰掀翻了桌子,頓時一片嘈雜的聲響,就跟拆屋子似的。夾雜在其中的是夥計和掌櫃哭天喊地的求饒聲,一陣高過一陣,此起彼伏的好不熱鬧。
蘇青凝聲一聽,有個陌生的聲音不時地嚷嚷兩句,聽不清楚具體內容,只覺得那語調顯得甚是趾高氣揚,一副十足十的官架子。
她心下好奇,問了顧淵的意思後,推門而出,想要去一看究竟。
旁側的房門恰好也在此時推開,藺影與步羨音雙雙走出屋來,擡眼見蘇青竟從顧淵房中走出,眼裏詫異的神色一閃而過,旋即默契地移開了視線,視若無睹。
同層的其他兩間屋裏并沒什麽動靜,屋內的人不知是已經睡了還是毫無興趣,寂靜一片。
堂中站着一個身材魁梧的官差,看起來兇悍蠻橫的很,旁邊站了兩個小衙役,也一副嚣張跋扈的勁。
只見他此時正一腳踩着被踢翻的桌椅,舉着大刀居高臨下地叫嚣着:“又說沒錢?官爺我都已經給你們拖了快整整一個月了,居然還叫喚沒錢!今天再交不上稅來,信不信爺就把你這房子拆了!”
掌櫃在旁邊使勁地給夥計臉色。
夥計本想作沒看見,誰料掌櫃已經沖上來直接往他的懷裏探,不多會就掏出那張新打賞的銀票,一臉讨好地遞了上去:“官老爺,就這些了!真的只有這些了!您就幫幫忙,高擡貴手吧。”
官差拿過銀票來瞅了一眼,随手就藏進了懷裏,然而懶洋洋地擡了擡眉,又把手一攤,道:“這些不過是稅錢,拖了那麽久沒繳全,又害爺我如此辛苦地跑了那麽多趟,難道就不該給些利錢或是跑腿費嗎?”
“沒了!真的沒了啊!”掌櫃的快哭出來了,道:“最近圖州這麽大的禍事,哪還有人沒事往這裏跑啊。這些日子小店幾乎就沒開張過,就差連自己的日子都過不下去了。官爺你就發發慈悲,放過我們這次吧!”
“沒生意?我瞧着今天這客棧裏倒是挺熱鬧啊。”官差擡頭瞧見在二樓廊道旁站着的幾人,本就不大的眼睛頓時眯成了一條縫,“啧啧啧,有男有女的,這還叫什麽沒生意?瞧瞧這位小娘子,長得還真好看,比郡裏的姑娘們要不知道強多少倍去。”
蘇青莫名其妙被調戲了句,倒也不惱,笑盈盈地朝他甩了個媚眼,揚聲搭話道:“這位官大哥怎麽那麽兇啊,瞧把掌櫃的和夥計小哥吓成什麽樣子了。”
官差聞言,笑得滿身肥膘顫了顫,道:“小娘子有所不知了,我們奉命行事的也是苦啊!這不,城裏店鋪都關的差不多了,收不到錢,大半夜的還得跑這偏遠地幹活,可不累得慌嗎!”
蘇青眼裏的神色閃了閃,面上露出幾分詫異,有意打探道:“圖州郡裏的店鋪都關門了嗎?這是為何!之前就有聽說過郡裏發生了詐屍的事,難道傳聞裏都是真的?”
冷不丁聽到這事被提起,官差原本臉上的笑容頓時僵在了那裏,臉色微微白了白,道:“都別聽他們瞎說,哪有這麽邪門的事!那些都是疫症沒根治而引起發的猝死,仵作早就驗出了因由,誰料被外頭這麽風言風語地傳了一傳,倒還真像有那麽回事一樣。”
“詐屍?什麽詐屍?”藺影不是很明白話中的意思,蹙了蹙眉。
“既然都是流言,我們也不必多問了。”步羨音淡淡地打斷了他的話,瞥了藺影一眼,就讓他住了嘴。他顯然已經從中聽出了一下其他什麽的含義,唇角微微勾起,笑道:“這位官爺既然有意想隐瞞什麽,自然是有他的難言之隐,這樣逼他說卻也沒什麽意思。說是流言那就是流言吧。”
官差臉色顯然不大好看:“看你們是外鄉人,官爺我也不太跟你們計較,但還是要警告你們一句——禍從口出!有些不該打聽的事不該知道的事就少問少想,知道嗎!”
步羨音散漫地“哦”了一聲,道:“現在官府裏的人莫不是都這樣,欺壓百姓的時候駕輕就熟,碰到奇靈怪事就破了狗膽了?又不是沒人傳就沒了那什麽邪事,我看你來這收稅,不過是因為夜色深了,不敢獨自回圖州郡城去,才來這裏想故意借宿一宿的吧?”
頓了頓,他輕輕笑了笑:“這麽看來,這圖州郡晚上,恐怕是真的不大太平?”
蘇青聞言眉頭不由一皺。
她本想從這官差口中打探點什麽,誰料這人口風如此嚴謹,竟是把她的話都給堵了回來。
然而步羨音分明應該不知道個中詳情,如今怎的一副比她都還要熟知來龍去脈的模樣,難不成剛才的對話中,她有不小心聽漏了什麽?
那官差在步羨音一番話下,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甚是精彩,心裏更是有苦難言。
今日他本是出門公幹,誰料中途出了點變故,待要回城時天色卻已經晚了。圖州郡最近一到晚上邪事不斷,先前幾度有人出門就遇到了一些不幹淨的東西,吓得誰還敢半夜出去晃蕩!這不,入夜後在外徘徊了半天,他這才想起地界附近有這麽一出客棧,就趕緊來蹭住一晚,所謂收稅也不過是順便的事。
誰料到,居然三言兩語之間,就被人把底細探了個幹淨。
他心裏暗暗腹诽,礙着面子卻感覺有些過不去,頓時擡頭怒視着步羨音道:“你們都是哪裏來的人,這麽居心叵測地蠱惑人心,信不信官爺我明日都直接把你們抓到大牢裏去!”說着,忍不住瞥了一眼蘇青,吞了口口水道:“不過官爺我倒是個憐香惜玉的主,這麽水靈的小娘子,一定會另外安排個絕妙的地兒。”
話說到最後,顯得有些露骨。旁側的那些小衙役們都忍不住竊竊地偷笑起來。
蘇青在市井中見慣了這種下作的人,倒沒太大的感覺,只是對他入夜後不敢歸的原因有些好奇。
本想問什麽,只聽身後房門忽然大開,有什麽破空掠出,自二樓飛掠而下,恰好墜在官差跟前的地面上,深入幾寸,只需要稍稍再往前偏一點,就可以刺入他的腳背,生生廢掉一只腳。
官差片刻間沒來得及回神,全身一哆嗦,只感到背後的冷汗下來了。
顧淵的聲音沉沉地從屋裏傳來:“如果陳有為有那能耐關我們進牢,盡管讓他來試試。”
聲音很淡,很沉,卻像冰涼的刀子,在心間狠狠地一刮,就有一種深凝的冷意從胸口片刻間蔓延到了全身。
官差本能地噤聲,眼珠子滴溜溜地從幾人身上掠過,卻見個個對他的威脅毫無所動,聯想到屋中人竟然直喚他們大人的名號,心裏默認了幾人的來歷一定不凡,便識趣地不敢再有半句逾越的話。
步羨音見他終于知道怕了,唇角的弧度微微濃了幾分,道:“其實官爺也無需緊張,我們不過是想知道圖州郡裏到底發生了一些什麽事,你放心說給我們聽,我們定不會到處亂說傳開去的。”
說着,視線似有似無地落過旁側的掌櫃與小二,兩人眼力勁極好,頓時識趣地往裏屋退去。
然而還未走兩步,屋外頓時傳來一些古怪的腳步聲。
官差的臉色頓時一變,尖聲叫到:“還去快去關門!速度!”
小衙役如條件反射般整個人都蹿了起來,幾乎以最快的速度将客棧大門重重合上,落下門栓之後,還不忘推來幾張桌椅,将大門牢牢抵住,仿似是怕什麽東西沖進屋來似的。
蘇青留意到幾人頓時如紙色般煞白的臉色,心頭不由詫異,此時旁側的房門忽然推開,柳芳華從屋中走出,沉着眸子淡淡瞥過望來的幾人,道:“都來看看這個。”
蘇青沒空再管樓下已經蜷在角落瑟瑟發抖的幾人,跟在步羨音身後走進屋去。
房間旁邊的窗微微啓開了一道縫,透過這條縫隙望出,是空曠僻靜的官道。
綿薄的月光仿似一層薄紗,将道路上幾個僵硬前行的身影映得愈發慘白。一雙雙空洞無神的眼了無生趣,因難以彎曲的關節,整個走路的姿勢都顯得古怪地格外滲人。
一步一步徐緩地挪動着步子,動作緩地如同木制機械,一個接一個地走來,似是受到什麽驅趕,又如同不過是一次既定的游|行。
蘇青只覺得有一股涼意從背脊泛上,莫名想起了那日在樵頭山上的情景,頓時一身的雞皮疙瘩不可抑止地蔓了起來。
如果這就是圖州郡裏入夜不得外出的原因,那麽這些人,或者說這些屍體都是從那邊來的話,現在已經開始開始出現在了遠在郡外的這處地界,是否意味着,這些東西的數量仍在不斷增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