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許諾

這些人,或者說這些屍體跟那日在樵頭山上的兇悍比起來,卻又不盡相同。雖然是格外的詭異,但動作上顯得更加遲鈍很多,且沒有兇殘地肆意破壞,倒似只是漫無目的地出來溜達一圈,并未見有什麽攻擊性。

蘇青越是留神琢磨,越是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沉默片刻,藺影當機立斷地取劍走出:“我跟去看看!”

柳芳華二話沒說,也準備一同前去,卻被步羨音輕描淡寫地攔了下來:“我與藺影一起去就夠了,柳姑娘留在客棧等消息就好。人太多,難免會打草驚蛇。”

蘇青本想也裝腔作勢地跟他客套兩句,誰料步羨音看都沒看她一眼,就這樣徑直跟了出去。

到嘴邊的話頓時一塞,就被堵在了那裏,有種難以言喻的不爽感。

“阿青。”顧淵在隔壁房間喚了一聲,讓蘇青頓時收起了心思。

臨出房門時,可以感受到柳芳華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依舊清清冷冷,帶着淡淡缱绻的哀愁。

這些日子的接觸,讓她對這位安靜隐忍的柳姑娘多少也有了幾分認知。

這個女子什麽都好,奈何把感情埋藏太深,又不願透露,許正是因為這樣太過高傲的态度,難免要讓她錯過很多也失去很多。

原本以為,若柳芳華真的有意與她來争顧淵的話,她着實兇多吉少,誰料,這種念頭居然自始至終,只存在于她一個人的心中。

在那個高傲如斯的女子看來,或許顧淵在她的心裏留下了根深蒂固的烙痕,然而,縱使這個男人千般萬般的好,既然對她毫無情愫,也就不值得她苦心追尋。

他便是她的師兄,僅此而已。

在蘇青看來,這位柳姑娘的冷傲,在某方面就而言,如荀月樓一般,看世間百态不過都是嗤之一笑。但兩人最大的不同卻在于,荀月樓清楚知道自己要什麽,所以會去索求,而柳芳華也知道自己要什麽,卻不屑于哪怕片刻間的屈膝降态。

然而,兩人的這般态度孰對孰錯,又有誰可以評判呢……

“想什麽。”顧淵抿着蘇青遞過來的茶水,擡了擡眼睫。

蘇青擡眸看去,望着那雙深邃難懂的眸子微微出神,感慨萬千下不由問道:“老爺可曾有過特別想要,卻又忐忑不知能否最終得到的東西?”

顧淵的姿勢微微一頓,垂眸想了想,道:“有。”

蘇青本以為這樣身份的人理當予求予得,不料會得到這樣的答複。

還有什麽東西,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也不知道能否得到的呢?

心裏詫異,不由一愣間脫口問道:“是什麽?”

然而,顧淵卻是擡頭看着她,默聲不語。

蘇青被他看得有些耐不住了,幹巴巴地扯了扯嘴角:“如果老爺不想說的話……”

“本心。”淡淡的兩個字,落在僻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

蘇青的眸子微微張大,乍聽之下對這個如此深奧的答複有些難以領會,待漸漸品味出其中的深意後,眼裏的神色頓時也複雜了起來。

本心。

若不是這樣一問,恐怕很難想到,在很多人眼裏最簡單最本質的東西,對這個男人而言,卻是奢求至極嗎?

顧淵在她的沉默中卻是淡淡地勾了勾嘴角。

那雙眼裏的情緒因為沒作僞裝,顯得格外清晰分明,與其說是一種感慨,倒不如更多了幾分自然流露的同情。

這種他本該最不屑,最譏諷的情緒,此時此地,莫名地竟沒有引起他的半分反感,相反的,竟因她這麽片刻間的領會,那麽一瞬間,居然有一種不該存在的一絲安寧感。

他擡眸看去,對上蘇青的視線,問:“你呢。”

蘇青沉默了半晌,抿起唇,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回老爺,我想要的是,一世安寧。”

月色下的弧度淺薄,一身素淨的衣,讓此時的容顏格外脫俗清雅。

這樣幾分脫俗的姿态落入眼中,顧淵的眸子微微眯起,藏下那一瞬間的晃神。

莫名想到初在府中時,第一次仔細打量這個女人時的情形。

當時的她如一朵傲梅,怎地都無法與市井的無賴女子作上遐想。

“一世安寧?”他輕撫着桌檐的纖指微微一頓,唇齒邊的語調深長地帶着點缱绻的意味,徐緩地開口,道,“我許你,如何?”

太過耐人尋味的話語,讓蘇青大腦不由空白了一瞬,待明白句中的含義後,猛然擡起頭來,眼中依舊充滿了錯愕:“老……老爺你剛、剛說什麽?”

顧淵擡眸看着她,語調平緩至極:“只要一日留在我身邊,我便一日保你安寧。或者,你認為我做不到?”

護短。又是赤|裸裸的護短。

留一天就安寧一天?照這算法,想要安寧一世,難道她得為奴為婢地在他身邊待上一輩子?

明知不可能,偏還說得這麽堂而皇之,不愧是官場上出來的老油條。

蘇青會過意來,心中的驚濤駭浪頃刻不複,嘴角頓時一抽:“老爺算賬算的不錯。”

顧淵輕輕一笑,算是應下了這句誇贊。

“茶水涼了,我去替老爺燒壺熱的。”眼前人這樣的神色,叫蘇青感到有些憋氣,然而這人偏又招惹不起,便幹脆拎起水壺走了出去。

樓下的掌櫃和夥計們依舊戰戰兢兢地縮在角落,她好笑地走過去拍了拍他們的肩,問道:“掌櫃的,廚房可能借我用一下?”

掌櫃哆嗦着擡了擡手:“請……請便。”

藏在旁邊桌底下的官差移了移屁股,将臉轉過來對着她,此時依舊有些結巴:“你、你們到底是什麽人?出去那、那兩個真的去追那些邪物去了?現、現在還有心、心思燒水泡茶,都、都不知道害怕的嗎!”

蘇青看着他這幅窩囊的模樣感到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調侃道:“我說這位官爺,外面的動靜早就過去了,你們到底還在怕什麽啊?”

“誰、誰說我怕了!”官差被她笑得老臉一紅,凝聲聽了會果然沒聽到其他什麽聲響,頓時一挺身邊就要站起來。

正此時,客棧的門忽然響了起來。

“叩叩叩——叩叩叩——”

似是有什麽東西在外面敲門,不輕不重,且異常的規律,落在死寂一樣的夜色間,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驟然一陣風過,屋裏的燭火隐隐一晃,頃刻熄滅了下去。

官差剛站起的身子在雙腿一軟下頓時又跌坐在了地上,七魂丢了三魄。一路慌不擇路地撞翻了幾條椅子,在地上一片手足無措的扒拉,終于慌不擇路地再次蜷回了桌子底下,兩排牙齒吓得直打顫:“外面還,還還……還有!”

“叩叩叩——叩叩叩——”

仿佛為了應證他的話,敲門的聲音愈發清晰分明。

蘇青沒被敲門聲吓到,卻是被他這幅一驚一乍的樣子給吓了一跳。

擡頭看去,月色投落下來,客棧的門扉上一片微透的亮色,沒有人影。

然而敲門的聲音卻是異常的清晰,落入耳中,連寒毛也禁不住幽幽立起。

第一個反應是,敲門的不可能是那些生死不明的怪人,至少他們沒有做這種正常事情的腦子。

第二個反應是,這門外分明沒有人影,又到底是什麽在那敲門?

回頭看了看,樓下幾個男人臉色吓得一個比一個慘白,怕是指望不上了;再擡頭望了望,樓上的幾位不論哪個都是爺,去找他們求助,感覺也還是,算了吧……

正在她猶豫的時候,有個不耐煩的聲音從門外響了起來,沉沉的,很是沙啞:“裏面的人磨蹭什麽,快點開門。”

這個聲音有些蒼老,聽起來應該是位老人,聽入耳中,讓蘇青莫名感到有種熟悉的感覺。

最主要的是——會說話,是個人!

簡單地有了判斷,蘇青慌忙把水壺一擱,找來火舌子重新将蠟燭點上了火。輕手輕腳地将門栓落下,緩緩推開一條縫來,然後将水平的視線微微向下落了落,看到了一個佝偻的身影。

一身黑色袍子,依稀露出些許斑白的鬓發,手上的拐杖幾乎在門開的同時已經探了進來,迅雷不及掩耳地砸上了蘇青的腦袋,話語裏是隐隐的不悅:“你家老爺呢?”

深幽的視線沉沉落過,屋裏幾人已經驚到了嘴邊的尖叫聲陡然又被堵了回去。

蘇青沒想到覃姑會突然出現在這個地方,而且還是在這深更半夜的時候,腦袋吃痛下頓時蹿了起來,連連應道:“老爺就在樓上,在樓上呢!”

覃姑毫無生機的眸子緩緩轉過來,看了她一眼,臉色低沉道:“帶我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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