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威懾

蘇青抱着被褥就這樣在外頭的躺椅上發了一晚上的呆,待端來臉盆洗漱,一眼就看到兩道慘不忍睹的黑眼圈。剛擡頭,便見覃姑從跟前慢悠悠地飄過,嘴裏念念有詞:“年輕人睡眠就如此不好,以後難免人老珠黃,唉……”

還不就是因為你的關系!蘇青額前青筋一抽,在理智反複默念幾次“我打不過她”之後,深吸一口氣,克制住了上去幹架的沖動。

在房中時就依稀感覺外頭有些嚣鬧。

用脂粉蓋了蓋臉上的疲态,蘇青推門走出,才發現一樓不知何時來了一大堆的人,吵吵鬧鬧地騰滿了整個大堂。

而昨日那個耀武揚威的官差此時正斂着一臉讨好的笑,心虛地搓着手,神态要多狗腿有多狗腿:“沒想到居然是兩位大人來此公幹,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之前多有得罪,還請大人們有大量啊!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步羨音把玩着手上的令牌,唇角抿着一絲淺笑:“怎麽,府尹大人還沒來嗎?”

“來了!下官來了!請王……哎喲!”門外匆匆跑來的人剛跨進門檻沒幾步,就被藺影一擡腿,以一個狗吃屎的姿勢重重栽倒在了地上。

藺影擰着眉心挑了挑眉,道:“老爺一會就下來,不要喧嘩。”

陳有為在這一跤下正感到一陣暈眩,冷不丁聞言,發覺了剛才自己險些口不擇言地暴露了攝政王的身份,頓時背脊上就下來了一層薄汗。

他顧不上失态,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心有餘悸地諾諾道:“是是,是是是,下官在樓下等顧老爺就是。”

旁邊的官差看着自家大人這幅微縮如鼠的模樣,都不由暗暗心驚。

本以為跟前的兩位公子已經是京城裏來的貴人了,沒想到,樓上居然還有一位身份更加顯赫的?

幾人面面相觑一陣,都看到了各自眼裏的惶恐,頓時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秉着明哲保身的态度,大氣不敢再出一下。

然而他們終究還是低估了顧淵的派場。

自房門中走出,他一步步走下樓來,到了陳有為跟前不待開口,二話不說,便擡腳徑直将人給踹翻在了地上。

有如一團圓球,陳有為肥胖的身子就這樣滴溜溜地一路滾着,最後沉沉地撞上了角落裏的柱子。

一陣沉雜的撞擊聲之後,最後終于在一片塵土飛揚中停了下來。

陳有為悶哼幾聲,只覺得嘴裏有了幾分腥味。

全身如同散了架子般痛處難耐,卻根本不敢怠慢,龐大的身軀幾下扭動後甚是靈活地掙紮了起來,連滾帶爬地回到顧淵跟前。

低着頭餘光落過跟前的鞋尖,冷汗直流下不跟多吭一聲。

藺影已經搬來了一條椅子,顧淵坐下,視線毫無溫度地瞥了眼畢恭畢敬地跪在跟前的人,唇角微揚:“陳大人,為官多年,這處置事情的手法是倒是越來越高明了。”

陳有為被他不清不淡的一句話說得心裏有些發虛,還好本就是在跪着,要不然腿軟下又得一頭栽倒在地上。

落在身上的視線很淡卻足以涼到心底,他心裏是從未有過的驚疑感,強打起勇氣,才敢略顯結巴地開口答道:“回王……回顧老爺的話,下官治理水患着實兢兢業業,縱……縱使有不足之處,也實在是力所不能及啊……還、還請顧老爺明察。”

“哦。”顧淵的語調微微拖長,似笑非笑,道,“看樣子,陳大人呈到京城的奏折,想來也同你管制圖州一般費心了。”

陳有為陡地哆嗦了一下,臉色煞白如紙。

昨夜發生的種種,在職的官差早已向他通傳,他自知有些東西顯然已經瞞不下去了,只能視死如歸地直言道:“老爺贖罪,贖罪啊!實在不是下官要有意隐瞞,這種事畢竟太過怪力亂神,本就是京中禁忌,下官不敢胡亂禀報,生、生怕亂了人心!”

他之所以瞞而未報,本意自然是怕這些怪力亂神的事但凡傳出去,總歸會有礙于他的官途。

然而,當下這番冠冕堂皇的話,卻也不是信口胡說。

要知道,當初顧淵扶小皇帝登基時,手下染上的無數人命中到底藏有怎樣的隐晦,很多人雖然不敢在明面上流傳,私下卻多少都是有些議論的。

衆人皆知當年的腥風血雨是攝政王心中的一根深刺,很多秘事是不為人知也是不可為人知的。

朝中自從小皇帝登基後,就默認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格外忌諱這種靈怪之事。

能不被牽扯就不被牽扯,個個都是避之不及。

陳有為一番表衷心的話落,卻見顧淵始終默而不言,心裏的惶恐感頓時愈發盛起。

步羨音晃悠悠地走上前來,頗是禮待地将陳有為自地上扶起,仔細地替他拍幹淨官服上沾染的灰塵,溫聲笑道:“陳大人為官向來兢兢業業,我家老爺又怎會不知。只是圖州境內發生的事,恰讓我們有了些許興趣,若陳大人可以知無不言,想來可以替我們解開很多困惑。”

這樣的笑如沐春風,陳有為越聽,心裏的惶恐卻是越盛。

本以為幾人只是恰好路過此地,被這些邪祟擾了興致,這才遷怒于他。但是現在聽這話中含義,這些人竟然是為了這些詭事有意來圖州走上一遭的,其間的嚴重性,可就完全不同了。

他一雙綠豆大的眼睛瞥過步羨音的神色,頓時一臉肅穆地道:“諸位想知道什麽,盡管問下官就是,下官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若有什麽不知悉的地方,也定會派人打聽得一清二楚!”

步羨音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就知道陳大人的模樣長得是蠢了點,但腦子裏想得一定比誰都明白。”

“這種客棧太過簡陋,怕是辱了顧老爺身份,還請諸位移駕寒舍,也好讓下官盡盡地主之誼。”陳有為聽不出他到底是誇是貶,只能汗涔涔地咧着嘴角在那幹笑。視線飄過顧淵喜怒不明的臉色,嗓子幹澀地強咽了一口口水,若不是整個人始終吊着一口氣,感覺自己幾乎随時都可以癱軟下去。

眼見官差們在自家大人的吩咐下,滿是狗腿想地奔走安排,蘇青在旁邊看得嘆為觀止。以前只聽說過攝政王在朝中是如何翻手成雲覆手雨,一直不曾親眼見過,今日看這位府尹大人一副孫子見老子般的模樣,這才真真切切領略到顧淵在朝中将是何等的地位。

樓上的房門打開,荀月樓一身白衣施施然地落入了衆人眼中,不自覺引走了大片的視線。

在萬衆矚目中,他的視線似無焦點地落過,最後微風般落在蘇青的身上,這才緩緩頓住,便旁若無人地從樓上走了下來。

這樣的出場方式原本已是低調至極,然而在此般徐如清風的姿态下,偏偏讓人下意識地要将視線投落在他身上。

然而,蘇青的視線卻是透過他,落在了後頭那個沉默尾随的侍從身上,眉心微微擰起。

——不對啊,昨夜見荀月樓的時候,并沒有在他房裏看到其他人才對。

在這樣的注視下,原本畢恭畢敬地跟在後頭的侍從仿似覺察,也擡頭看來。

視線相處時彼此的神色都是略微一滞,在這樣蜻蜓點水般地一觸過後,便又低下了頭去。

蘇青的眼瞳卻是驟然睜大,一驚下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直勾勾地盯着這個化了樣貌卻依舊可以叫他一眼就認出來的少年,驟然朝荀月樓瞪去。

荀月樓被她突如其來的怒意惹得有些不解,到了近前,道:“為何生氣。”

蘇青被他甚是無辜的語調惹得一噎,瞥眼見顧淵幾人已經出了客棧,才壓低了聲音。雖然已經盡量按捺住了情緒,卻依舊難以掩蓋語調裏中怒氣,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質問:“是誰讓你把阿莫帶過來的!”

雖然做過了容貌上的掩飾,然而畢竟彼此太過熟悉,她一眼就可以認出自家的小阿莫。而且阿莫向來順從,若不是受了人慫恿,怎麽可能不聽她的話好好留在京中等待消息,而突然喬裝改扮地跟到了這個地方!

在她明顯表答的不爽情緒中,蘇莫擡起了眼眸,神色間露出幾分歉意。

這樣的神色落在眼裏,蘇青的心頭不由一軟,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待着荀月樓的解釋。

然而等到的只有一句話:“琴心讓我帶上他。”

陸琴心。又是陸琴心!如果陸琴心讓你去出家當和尚,你是不是也該聽話地直接去物色寺廟了!

蘇青剛平緩下的情緒忍不住又是一陣暴躁,看了看神色無波的荀月樓,又看了看甚是歉疚的蘇莫,只覺胸前憋着一口氣。

突然不想再說一句話,轉身走出了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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