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敷藥
蘇青在這樣滿是威脅的語調下愣是不敢反抗一下,便見顧淵轉身自屋內的櫃子中取出傷藥來,拎起她的手,擰着眉心敷藥拭上。
他的動作本就很是小心,卻依舊會不時碰到痛處,留意到她沉默中漸漸抿緊的唇角,便更加放輕了一些。
蘇青垂眸看着他那小心謹慎的樣子,眼裏不由泛上了一些暖意,見他上完藥起身要走,慌忙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道:“老爺,你的傷也需要處理。”
顧淵的手臂上滲出的血液已經開始凝固,黏在衣袖上撕扯着傷口,随便輕輕一動,都足以是劇烈的鑽痛。他并不是死人,自然能感受到這種幾乎麻木的痛意。只是,心頭有一種難以抑制的壓抑,使他有必要借助這些外在的疼痛來讓自己清醒,來讓他想清楚自己做出的某種決定,甚至可以分散些許的注意,讓他不至于陷入一些不願回想的記憶中去。
顧淵回頭看來,表情無波無痕,道:“不必。”
蘇青拉着衣袖的手卻并沒有松開,用一臉不願妥協的神色看着他,堅持地重複道:“還請老爺處理傷口,若不然,萬一染上其他問題可就麻煩了。”
顧淵沉默地站在原地,沒有掙脫走開,卻也沒有就此妥協的意思。
蘇青看着那有些刺激視線的血跡,見顧淵久不動作,就幹脆徑自起身,将他直接按在了椅子上。
如他剛才那樣一言不發地想将袖子撕下,然而并沒有他這樣的力氣,也生怕這與衣袖黏在一起的皮肉會拉扯地生疼,她只能改變方式,俯身去解他的衣襟。
顧淵眼裏的詫異一閃而過,擡起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最後又在她這幅不接受任何商量的神色中放了下來。
蘇青将顧淵的衣衫褪下,上身就這樣一絲|不挂地露在了眼前。
此情此景,兩人離得甚近,因此看得格外清楚,鎖骨間的線條流暢有力,她一時間有些移不開視線。分明是一張冷峻禁欲的面容,偏是莫名地讓人勾起無限的遐想,實在讓人忍不住想要肆無忌憚地看個夠。
蘇青一邊飽着眼福,一邊卻也沒有忘記幹正事。
因為有些血液已經幹涸的關系,顧淵的袖子與手臂上的傷口被黏在一處。
她小心翼翼地将衣袖一點點地撕開,看在眼裏都覺得很是生疼,用餘光瞥過顧淵,卻只看到了一副泰然無波的神色,仿似現在自己折騰的并不是他的手一樣。心裏難免感到有些郁卒,手上的動作卻也不敢輕易松懈下來。
待終于将整件外衣換下,顧淵沒有分毫動容,倒是把蘇青累得個夠嗆。這種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的感覺讓她有些不悅,不由沉起一張臉道:“老爺,把傷藥給我。”
顧淵聽話地擡手,将手裏的藥瓶遞去。
蘇青接過,拿起布巾先替他将傷口的兩側擦拭幹淨,看着有些紅透的半截手臂,分明感到有些心疼。忙手腳麻利地将他的傷口處理妥當,才終于松了口氣,然而再一想剛才院中的情形,眉目間又有了些許憂慮的神色。
要說事出無因,恐怕只能說是旁觀的人不知緣由,畢竟,覃姑并不像是個無理取鬧的人。
她想着,就忍不住低低嘆了口氣,一擡頭恰好對上顧淵平和的視線,四目相對,便不由愣了愣。剛才處理傷口時太過關注,竟然一直都沒有留意,現在心思頓時有些莫名——這個男人該不是一直用這樣的神情在看着她?
顧淵看着蘇青情緒間的變化,将這樣清晰分明的擔憂收入眼底,眸色微微一蕩,開口道:“不用在意覃姑的話。”
蘇青沒想到他竟然會主動開口,一愣之後已經問出聲來:“是不是真的如覃姑所言,繼續查下去老爺會有危險?”
顧淵道:“是。”
蘇青不料他回答得如此直白,凝視着他問:“會有多危險?”
顧淵稍稍一頓,道:“不知。”
無法預測的兇險。
聞言,蘇青的心頭驟然一跳。以顧淵的性子,不論做什麽,都幾乎都是成竹于胸的,然而現在卻是一種如此不确定的态度,出乎意料之餘也只能說明,後面可能發生的事恐怕要遠遠超乎想象。也難怪覃姑會這樣惱怒地想要阻止。
蘇青感到心頭有些不是滋味,默了一會,道:“如果真的這樣兇險,老爺為何非要不顧安危地繼續查下去?就是因為,事關柳姑娘嗎?”
話剛落,下颌就已經被修長的指尖挑了起來,顧淵垂落的眸色落在她的面容間,似是探究,又如一番饒有興趣的琢磨。
就當蘇青被他打量的開始有些略不自在的時候,他唇角抿起,忽然開口道:“如果我說是呢?”
蘇青見他居然承認得如此坦白,頓時覺得自己前面醞釀在心的話頓時沒了任何意義。畢竟人家要在美人面前逞英雄,又有誰能攔呢!
這樣貌似坦然地想着,心裏卻依舊感到很是擰巴,她不由地沉起一張臉來:“既然老爺自己想要替紅顏知己出頭,還能有什麽好說的,只能請老爺多留意小心,萬不要行太過冒險的事。”
顧淵把她的神色看了個周全,唇角的弧度愈發分明了許多。
他手上的力量稍稍松了松,見蘇青已經沒好氣地撇開臉去,又淡淡說出一句話來:“我只是為了自己。”
要說追查當年柳府的滅門真兇,是為了替師妹柳芳華做主,蘇青還可以理解,但如今顧淵卻說的是為了他自己,便有些不明白了。回頭看來,疑惑地問道:“老爺,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幕後的人是誰?”
顧淵道:“不,只是發現了一個有關聯的人。”
蘇青道:“既然已經有了線索,為何還要去姑射城,直接去追蹤那人豈不是更好?”
幾乎在她話落的時候,顧淵道:“那個人,已經死了。”
蘇青驚道:“有人殺人滅口?”
顧淵搖頭:“早在我們開始調查之前,他就已經死了。”
蘇青啞然地張了張嘴,已經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既然這個有關聯的人已經死了,那麽前面覃姑在院中提到的人便不是他,但是,如果這話裏字間暗示的危險人物其實與他們之前遇到的種種毫無關聯,覃姑又為什麽非要這樣平白無故地提及呢?
她很悲催地發現,自己的智商有些不夠用。
顧淵随手将外衣披上,掃了一眼她的神色,眉目間有隐隐的情緒一閃而過,久經遲疑的話語最終還是說出了口,聲色沉緩:“這裏的事情不需要你多想,這幾日我會安排步羨音送你回京城,你在王府等我回去。”
蘇青沒想到前一刻還在你侬我侬,這一刻居然就要不留情面地趕她走,頓時在這樣說翻臉就翻臉的舉動下,驚地幾乎跳了起來:“要我回去京城?”
“沒錯。”平平淡淡的兩個字,落在空落的房間裏,像是直接擊在心頭,顧淵的緩緩地站起了身來,背對着她,看不清是怎樣的神色,“你本就是為了勾玉緋珏的一個餌,如今既然已經沒了用處,自然應該回去。”
蘇青雙唇抿起,直勾勾地看着他:“老爺是覺得讓我跟在身邊,會成為累贅嗎?”
顧淵背脊顯得有些僵直,語調卻平靜地沒有絲毫欺負:“如你所想。”
一縷視線落在他的身上,沉默許久,最後留下輕地聽不出情緒的話語:“知道了,我會聽從老爺的安排,收拾好行李擇日離開。”
“很好。”
顧淵站在那裏一動未動地看着蘇青離開,直到背影徹底消失,藏在衣下的雙手隐隐握成的拳終于慢慢松落,低沉且有些疲憊地閉了閉眼。
眼下的局勢已經越來越瞬息萬變,怎麽也料想不到,為了那個人而查,到最後卻反而再次查到了他的身上——柳承恩。如果說現在發生的一切真的與他的這位世人皆知的恩師有關的話,作為一個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的人,他到底還藏了多少他們所不知道的秘密?
縱使知道危險,他卻有着不得不查下去的理由,已經到了這一步,即便要放手,那個在幕後暗暗統籌着局勢的那人,想必也不願意如此輕易地放過他罷……
有一些事情,即便過了十多年,依舊是內心深處埋藏的溝壑,無法剝離,也無法越過。
有些晃神間,他垂眸看向自己手臂上細心處理過的傷口,眸低有什麽略略一晃,最後化為一抹極是沉凝的神色。似是在對自己說般,話語極低地落入耳底,幾乎聽不清明:“如果‘那個人’真的會出現,就絕對不能讓你遇到……”
不論何時何處他都很清楚,讓她離開,該是現在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