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鎮北侯府那架寬敞的能裝下好幾個人的馬車上,顧瀾挨着角落坐下,一件披風把她從脖頸以下裹的嚴嚴實實,周廷焱略覺滿意,只有一點,顧瀾那雙兔子眼睛真是讓他火大。
“你哭了?”他臉色驟然轉冷。
顧瀾低頭作羞愧狀,這時才覺得眼睛酸澀的難受,周廷焱見此不滿的哼了聲,也不知是不是看顧瀾的樣子過于可憐,竟然沒再多說什麽。
他素來覺得哭哭啼啼的女子最是麻煩,如今身邊就有一個,卻拿她沒辦法了。
“以後不許哭了。”所有到了嘴邊的訓斥都變作這一句毫無力度可言的命令,顧瀾好看的眉眼不由彎了彎,周廷焱一眼看到女子嘴角來不及掩藏的弧度,臉色僵了一瞬,轉頭看向窗外,對着周順催促:“還不快走。”
鎮北侯府的兩架馬車一前一後離開顧府,又有不少侯府的侍衛從顧府搬了幾個箱子出來,路過的百姓好奇的圍着觀看,只因沒見過回門時從娘家帶走這麽多東西的,一傳十十傳百,這事就變了味。
都說鎮北侯跋扈,這不連當朝一品的岳父都怕了他,還在他與顧家姑娘回門這日送了不少禮。
這些傳言馬車裏的夫妻倆是一概不知的,顧瀾從馬車動起來就開始犯困,她強撐了許久,還是在越來越難纏的困意中漸漸閉上眼睛睡着了,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微張着嘴,呼吸聲十分有節奏。
周廷焱正閉目養神,聽見聲音一睜眼就看見那一頭柔軟順滑的長發慢慢向自己靠攏,最終貼在他肩膀上,還像個貓兒似的蹭了蹭。
啧,他神情不自然的擡手,分明是想讓她坐好,可手指觸及女子額頭時,卻頓了頓,然後拐了個彎,撫着她的頭小心側了側肩膀讓她枕得更舒服些。
真是個孩子,鎮北侯如是想。
馬車一停,顧瀾悠悠轉醒,察覺到自己枕着周廷焱的肩膀,她趕緊坐直身子,借着餘光偷偷打量他。周廷焱似乎知道她在看他,低笑了一聲,動了動僵硬的手臂,率先下了車。
顧瀾微紅着臉跟着他下車,望着男人伸過來的手怔了怔,才把一只瑩白如玉的小手放進他掌心裏,被他一牽,再用臂膀的力量一帶就下了車。
回到雪園,周廷焱先去了書房,顧瀾則與尤氏幾個回到自己的院子,她一回來,就自覺往榻上一倒,想把馬車上沒睡夠的覺再補回來,尤氏過來拉她:“姑娘,可不能睡了,快洗把臉,我給你準備點姜茶你喝了。”
顧瀾今日在顧家哭過一場,出門又吹了冷風,按照尤氏的經驗,她肯定得病一回,是以先讓人煮了姜茶預防。
待顧瀾哼唧兩聲,撒嬌一般來摟她的脖子時,尤氏就知道還是晚了,一摸她的額頭,果然十分燙,她立時叫來彩珠把顧瀾扶到床上躺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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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氏一邊給顧瀾用濕帕子降溫,一邊吩咐彩珠:“快去禀報侯爺,給夫人請個大夫。”
彩珠急急忙忙就往書房去了,沒走到地方她就遇到了迎面走來的周順,于是趕忙都與他說了。
書房裏,周廷焱剛處理完幾封緊急公文,就聽周順來回禀,他皺了皺眉,一下午的好心情不複存在,出去一趟吹吹風就病了,她這身子骨也太弱了,他又想起查到的結果,捏着眉心問:“趙太醫可回京了?”
周順:“快了,最遲一兩日。”
“屬下已經先讓人去宮裏把陳太醫請來了,這時候應該到了。”
周廷焱放下手頭的事,與周順先行去了顧瀾的院子,一進來先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讓他腳步都亂了幾分。
“怎麽回事?”
尤氏慌忙回答:“姑娘喝水嗆着了。”
就這功夫,顧瀾順了氣又扒着尤氏手裏的水杯喝水,周廷焱看她燒的滿面通紅,額上冷汗陣陣,心裏湧上了一股陌生的情緒,竟然上前接過了尤氏的活計,給她喂水。
周廷焱那只大手很牢固,顧瀾搶不過沒有剛才喝的急,也就不再嗆了,但她很不滿意,可憐巴巴的拽着他衣袖。
“我還要喝。”
周廷焱只好又讓尤氏去倒一杯,顧瀾喝飽了水乖乖躺在床上迷糊着,片刻後,陳太醫到了,周廷焱尚坐在床邊,此時想起身,卻發覺外袍的袖子被顧瀾抱着,他微微一扯,見扯不動就放棄了。
陳太醫一臉驚奇,他也算是常與鎮北侯府打交道,可從沒見過周廷焱對誰這麽上心,病了還寸步不離的陪着,不過這些他只敢在心裏想想,并未表露出來。
等到陳太醫給顧瀾診了脈,他才真是變了臉色,面對鎮北侯的無聲詢問,猶疑不定,“這,夫人這脈象。”
“如何?”
陳太醫不信邪的又細細診過,難以置信說道:“恐怕壽命不長。”
他又是驚訝又是害怕,觀顧瀾的症狀不過是染了風寒,怎麽竟會傷及性命呢。
周廷焱的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最初聽周順禀報時,他只當其中有誇大之言,如今聽陳太醫也這麽說,他才真正意識到,顧瀾或許真的命不久矣了。
陳太醫斟酌着說道:“也許是老朽醫術不精,不如等趙大人回來讓他再診治,我只能給夫人開些退熱的藥。”
他觑着周廷焱冰寒的臉色,看見他點頭,才出去外間開方子,尤氏在一旁滿腹心事,欲言又止,但想起顧瀾的叮囑,她還是沒有多言。
周廷焱陪了顧瀾一下午,她病中與平時不大相同,愛撒嬌,粘人,甚至會流露出幾分壞脾氣來,他覺得新奇,愣是沒挪動就着這樣的姿勢坐了兩個時辰,直到顧瀾翻了個身,後背對着他,他那衣袖終于是被她放下了。
尤氏端了一碗剛熬好的藥過來,周廷焱順手接過,把顧瀾扶起來靠在床頭,極有耐心的吹涼了一勺藥準備喂她。
奈何顧瀾從小是個藥罐子,感受不到侯爺的體貼之情,只想着長痛不如短痛,迷迷糊糊的就從周廷焱手裏搶走藥碗,咕嚕咕嚕幾下就把一碗藥都喝完了,等周廷焱接過來一看,只剩個碗底。
他搖頭失笑:“你倒是乖得很。”
尤氏把碗接過去,問他是否要擺飯,周廷焱便說:“備點清淡的粥和小菜,讓她吃了再睡。”
他在這耽擱了許久,還留着很多事沒處理,看顧瀾安穩下來,他就決定先回去,明早再來瞧瞧她。
周廷焱前腳剛走,顧瀾就被尤氏叫醒了,她睜着一雙迷離的大眼,伸手抹去眼角不受控制流出的淚,茫然問道:“奶娘,我又病了?”
尤氏心疼道:“你不聽我的,在顧家哭了那半天,可不得病了。”
“侯爺剛走,太醫也來過了。”
顧瀾強打起精神,問:“你沒說什麽吧?”
尤氏搖頭,顧瀾這病有一半是常年裝病服藥所致,當年那大夫與宋家有些故交,教給顧瀾這裝病保命之法,每月要喝一劑他開的藥,就能像久病之人一樣身體虛弱,等停了藥過了一年半載慢慢會好。
“不告訴侯爺能行嗎?”尤氏還是覺得這不是長久之計,可顧瀾似乎心裏有顧慮,扶着床沿頭重腳輕的起身,虛弱道:“再等等吧。”
顧瀾這次的風寒雖然來勢洶洶,但她吃了飯捂着厚被子睡一覺,第二日早上發了汗,也就好了許多,還有心情問起早上的飯食來。
她正與尤氏閑聊,臘月抱着個大食盒匆匆進來,急的放下食盒就過來跟她說:“姑娘,出事了,奴婢方才去廚房拿早飯,府裏下人都在議論您替嫁之事,還說您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
顧瀾微微一怔,替嫁之事倒是好說,昨日回門那麽惹人注目,別人知道了不稀奇,她的病只有顧家人和周廷焱知道,總不會是周廷焱親自傳的謠言吧。
正想着,彩珠跑進來,說:“姑娘,老夫人派葛嬷嬷來看您。”
顧瀾心頭微動,已是明白了大半。
十有八九是顧鸾怕她在侯府過得太好,給她找點事讓她頭疼,最好老夫人一怒之下趕走她這個病秧子,免得連累周廷焱沾上克妻的名聲。
她淡淡道:“請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