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侯爺溫熱的手似有奇效, 第二日早上,顧瀾肚子就不疼了,懶洋洋地在床上賴着,過了一會兒,尤氏面露猶豫的過來,輕聲詢問:“姑娘,宋公子那裏你還去不去見?”
尤氏十分忐忑,本來她不該問的,畢竟顧瀾已經嫁人了,與曾有婚約的表哥見面極為不妥,可那信上說的事又很重要,她陷入了糾結,愁眉不展的,這時,床上的女子聲音淡淡的開口:“見。”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顧瀾還是決定去見這位表哥,信上說他會在食鼎齋等自己,正好合了顧瀾的心思,她前去不會引人注意。
一切收拾妥當後,顧瀾帶着尤氏出門,趕車的是周廷焱給她安排的車夫李貴,到了食鼎齋,顧瀾讓他在外頭等着,與奶娘一同進去。
顧瀾看着店內煥然一新的擺設,心想不愧是東家換人了,布置的比從前更精致,那幾個夥計還是熟悉的,只是掌櫃的換了個胖胖的中年婦人。
“貴客這邊請。”
掌櫃的一早被宋懷璋提點過,這時候正是在樓下等顧瀾的,一見鎮北侯府的馬車到了,連忙招呼着她們去摟上。
顧瀾跟在胖掌櫃的身後上樓,她身材臃腫,把樓梯踩的咯吱響,到了摟上左側第一個雅間門口,掌櫃把門打開,顧瀾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在門口往裏瞧了一眼,這一眼就看到背對她坐着的男子。
她謹慎地問了一聲:“是表哥嗎?”
宋懷璋本來在雅間裏煮茶,聞言放下茶具,起身走向門口,狹長的狐貍眼見一到顧瀾的臉,頓時微微睜大。
“你……”他不由頓足,仔細打量顧瀾一眼,說道:“你與姑母長得真像。”
顧瀾微微一怔,而後态度急切的問:“你見過我娘?”
宋懷璋搖搖頭,遺憾說道:“只見過畫像。”
顧瀾自知失态,輕輕咳嗽一聲,掩飾尴尬,宋氏去世這麽多年,除了奶娘,她還未從旁人嘴裏聽過她的事。
宋懷璋側身一讓,請她進來,“表妹進來說吧,嘗嘗我煮的茶。”
他對顧瀾的态度太自然了,仿佛兩人之間根本就沒有過那樁婚約,倒顯得顧瀾太過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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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吧,你喝什麽茶?”
顧瀾在他對面坐下,“你這雨前龍井就很好。”
宋懷璋朝她笑了笑,把一小杯茶湯放在她面前,“嘗嘗,這是常州府的茶,我父親生前說,姑母很是喜歡。”
喜歡?顧瀾掩去眼底一抹苦澀,她娘活着的時候,從沒對她說過,自己喜歡什麽,或許因為顧家并不是她的家吧。
顧瀾飲了一杯茶,胃裏生出暖意,宋懷璋這才開口:“我要說的話可能會讓你難受,但你必須聽我說完。”
顧瀾雖然早有準備,但一顆心還是免不了提起,手也不自覺放在桌邊。
“你說吧,我聽着。”
宋懷璋給她講起了一件陳年往事,是關于她母親如何嫁到帝都顧家的。
“那年顧遙之發妻新喪,他說一雙兒女還小,以此為由要續弦,洛王府那邊本來不滿,後來不知怎麽就同意了,顧太傅的眼睛沒有放在帝都家世相當的人家,而是通過朋友,找到了咱們宋家。”
他看顧瀾緊張,給她又斟了一杯茶,繼續說道:“宋家在我父親那一代,只有姑母一個女孩,其餘一些旁支的,身份根本不夠,當時你外公還在奇怪,顧太傅位高權重,就算娶繼室,也并非要挑咱們這樣的商賈之家,兩家門第懸殊,你外公本來想拒絕的。”
“那後來……為什麽又答應了呢?”顧瀾聲音有些顫。
“因為顧太傅親自來了一趟常州府,更巧的是,他還遇見了去廟裏燒香的姑母,後來又親自來宋家提親,你外公見他有誠意,姑母又願意,就把女兒嫁過去了。”
顧瀾心裏隐隐有幾分懷疑,但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問道:“這難道有什麽問題嗎?”
宋懷璋看了看在門口不時望過來的尤氏,客氣道:“事關重大,勞煩你在門口盯着些過往的客人,別讓他們湊到門口聽見了。”
尤氏見顧瀾默許了,便把門關上,自己守在門口。
雅間裏只剩下他們,宋懷璋拿起了一個四方形的匣子,打開之後拿出一個厚厚的賬本。
“這應該是本形同虛設的爛賬了,十六年前,姑母剛剛有孕,忽然連續兩次問家裏要銀子周轉,且數目巨大,就算宋家家底豐厚,也被掏空了大半。”
顧瀾接過賬本翻看起來,上面是宋家為了籌集銀兩在一兩個月內變賣的商鋪田宅。
“我娘要這麽多錢幹什麽?”
“姑母說,帝都花銷大,顧家周轉不開,算是她借的。”
這理由別說宋家人不會信,哪怕是顧瀾涉世未深也不會相信。
“恐怕借銀子的另有其人吧。”
能讓她娘哀求家裏要銀子的怕是只有顧太傅了。
宋懷璋嘆了聲氣:“叔爺也這麽以為,當即就進京來,想問問姑母究竟發生何事,他一輩子只得了姑母一個女兒,倒不是怕她要錢,怕的是她在顧家受氣,可惜……”
顧瀾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果然宋懷璋下一句便說:“可惜叔爺路遇盜匪,還沒走出常州府就被盜匪殺了。”
顧瀾擱在桌上的手不受控制的輕輕顫抖,世上怎麽偏偏就有這種巧合,太過巧合就該是刻意為之了。
“接下來的事你想必能猜到,叔爺死了,他這一支分崩離析,宋家很快敗落,我父親靠着變賣祖産才保留了我們這一支,本是一家人,他放心不下,把生意安排好,又上京去看姑母,那時候你已經平安降世了。”
他看顧瀾臉色太過凝重,還湊趣道:“也就是那一次,定下了你我的娃娃親。”
顧瀾這時候哪有心思說笑,用眼神催促着宋懷璋快些講。
“我父親沒去計較那些銀子,怕姑母身子不好準備先瞞住叔爺的死,只問姑母在顧家過得好不好,是姑母先察覺了他神色有異,追問之下才知道叔爺竟然是為了來看她在路上出了意外,她痛哭一場,把所有的委屈都告訴我父親。”
“原來顧太傅娶她全是為了宋家的錢,那兩筆錢是她為了保護你,與顧太傅交換的條件。”
顧瀾震驚擡眸,但她心裏已然信了。
“姑母交代我父親守住這個秘密,無論如何都不要說,更不要去找顧太傅,因為民不與官鬥,從一開始咱們就落進圈套了。”
顧瀾很想開口說點什麽,但幾次努力都沒能發出聲音,她仰頭喝下杯裏的茶,明明茶已經涼了,她卻覺得那溫度要燙穿她的喉嚨。
“那年姑母去世前,我父親最後一次來帝都,他處理好姑母的後事,回去就生了一場重病,死前把這一切都告訴我,包括這個賬本,他要我來選擇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你。”
“不過他應當想不到,咱們沒這個緣分做夫妻。”
“表妹……”宋懷璋不忍再看那張痛苦到極致的臉,難過的別開眼。
顧瀾覺得胸腔裏有一簇滾燙的火焰,叫嚣着要從她的肺腑開始灼燒,毀滅,她建立起來的堅硬壁壘如摧枯拉朽,毀的一點都不剩了。
一滴滴晶瑩的淚從她臉上滑落,那雙眼睛裏哪還有半分面對鎮北侯時的天真柔情,除了恨,只有茫茫無際的空洞。
周廷焱下朝回府,走在路上時,突然騎馬拐到了這條街上,看見食鼎齋的招牌,他想到了家裏的小妻子,準備買兩盒點心回去哄哄她。
周順眼尖認出了自家的馬車,道:“侯爺,那不是李貴嗎?難道夫人也在這?”
周廷焱挑眉笑了笑,那正好了,可以接上她一塊回家。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食鼎齋,恰好胖掌櫃沒在,是樓下的夥計招待的。
“侯爺,來接夫人嗎?”
夥計認識他們,但他不知道顧瀾是來見新老板的,直接就領着兩人上樓。
“夫人應該是在樓上雅間,哦,在那間。”
随着他話音落下,周廷焱一眼就看見了左側第一個雅間門口,望着他一臉驚恐的尤氏。
“侯,侯爺……”尤氏心虛地錯了錯腳尖。
侯爺雙眸微微一眯,看向雅間的門。
宋懷璋看見顧瀾在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最終還是沒忍心不管,走過來把一塊幹淨的帕子遞給她。
“表妹,擦擦眼淚吧,你,你還是……”宋懷璋本來想勸她別哭了,他怕回頭解釋不清,聽說鎮北侯這人是很小心眼的,何況顧太傅他都得罪不起,更別說鎮北侯了。
沒曾想還沒來得及說完,雅間的門就被一股巨力踹開了,宋懷璋吓了一跳,但還是本能地把顧瀾護在身後。
這下意識的舉動他自己都沒察覺,但門口的周廷焱一絲不漏全看到了,這一瞬侯爺耳邊響起婉瑩那句紮穿他肺管子的話。
“她騙了你,她心中早有所愛。”
周廷焱的目光淩遲一般掠過宋懷璋的臉,宋懷璋再怎麽遲鈍也意識到不對勁了,腳下最先反應,離開顧瀾身前。
然而,他這一讓開,侯爺只能更加清楚的瞧見顧瀾那雙哭的通紅的眼睛,她猶在抽泣,手裏愣愣地拿着一個帕子,帕子角上繡着一個“璋”字。
周廷焱不肯承認自己心裏已經氣瘋了,侯爺天生貴胄,絕不會容許自己為了一個女子在大庭廣衆下,露出醜陋的嫉妒之心,他勾了勾嘴角,充分展示了什麽叫皮笑肉不笑,眼刀子齊飛。
“顧瀾,你很好。”
他頭一次連發怒都不自由,那聲音甚至比平日裏還溫柔幾分。
侯爺盡力保全了自己的顏面,哪怕心口被狠狠剜了一刀,仍舊面不改色的轉身就走。
顧瀾反應慢了點,等他衣擺帶起一陣風,才匆忙站起來,茫然看向門口瑟瑟發抖的尤氏。
“奶娘,我……”她這次真的慌了,六神無主的尋求別人幫助,尤氏比她還亂呢,她想的是,侯爺是個眼裏容不得沙子的,這要解釋不清,她的姑娘怎麽辦。
宋懷璋心裏一個激靈,想把顧瀾往外推,又不敢碰到她,催促她道:“快追啊,傻丫頭,別讓他覺得你不想跟他走了。”
顧瀾慌忙追下樓去,在門邊上看見一片黑色的衣角,她心裏一松,卻見那衣角的主人晃了進來,是周順。
她連忙問:“侯爺呢?”
“剛走了。”周順硬着頭皮說道:“夫人,咱們該回去了。”
他眼睛時不時盯着樓梯,想着侯爺臨走時怒意滔天的囑咐他。
“若有人敢攔着夫人,直接殺了。”
周順當時傻兮兮地問:“若是夫人自己不願意走呢?”
他不敢回想周廷焱那一瞬間臉上的神色,因為太過駭人,吓得他到現在都沒緩過勁來。
幸而顧瀾沒說要留下,甚至比他還急着走。
按理說,侯爺應該早就回到侯府了,可他們的馬車趕回來,周廷焱似乎剛下馬走進大門。
顧瀾提起裙角一雙小腳走的飛快,可就是怎麽也追不上那人,他們中間始終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她急了,瞥見路上一塊翹起一角的石頭,心一橫就絆了上去。
周廷焱怒意未消,故意不等她,卻又讓她能看見自己,從而能一直追在他身後,他要叫顧瀾知道,他是她的夫,也是她的天,膽敢背着他跟別的男子見面,決不能輕饒了她。
身後傳來又悶又重的墜地聲,他本來沒多在意,又走了幾步,一直沒聽見顧瀾零碎的腳步他才倏然停下,回頭看見她坐在小路中間,吃痛地揉着膝蓋腳踝。
周廷焱朝她走過來,走了一半發覺自己走的太快了,于是冷眼看着顧瀾柔弱可憐向他求救,惡意的放慢腳步。
侯爺克制自己不去看她具有欺騙性的眼睛,臉上挂着冷諷:“摔哪了?”
顧瀾眼裏凝聚水霧,濕潤的大眼望着他,擡起了纖細的手腕,白的晃眼,紅的刺眼。
侯爺的目光在觸及那道傷口時微微一縮,悔意纏繞過來,把他心裏的怒火滅了一大半,他斂去眸中的心疼,面無表情的把手伸過去。
“自己起來,還要我抱你嗎?”
作者有話要說:這篇文是婚後日常小甜餅,篇幅不長,應該會在月底完結啦,把這篇和拒婚填完,我就休息幾天準備下一本,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