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那個紅衣服的男人
夜幕降臨。
十日之約将至,今天是最後一夜。天下第一莊的外莊已栖滿了道門中人,其中陣營分明、各自為政的有天機宮、清華觀、兩儀山莊的人,不過此三方人馬已經從最初的各據一方,變成如今的清華觀與兩儀山莊短暫結盟,共同抵禦天機宮。
那麽天機宮到底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導致如此局面呢?
“清華觀的男道修那腼腆禁欲的模樣,真叫人心動。”天機宮的女道修如是道。
“兩儀山莊的女劍士那倔強不屈的模樣,真叫人心癢。”天機宮的男道修如是道。
“道門一脈同氣連枝,應當多多交流才是啊。”說這番話時,天機宮的道修臉上過于蕩漾的表情,極易讓人看出,他們想要交流的,多半是一門需要男女雙修的道門秘術。
“亂了,全都亂了……”
躺在草叢裏躲清閑的清華觀弟子目睹了這幾天的混亂,不住地搖頭。
他從草叢裏鑽出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往另一個方向走,尋找下一個清淨之所。只是這天下第一莊委實太大,風光景勝又太美,信步而走,一個庭院接着一個庭院,為花木繁盛贊嘆,為流觞曲水心折,驚覺到了內莊時已經太遲了,他并不記得折返的路。
偏偏天下第一莊有個規矩,進了內莊就不得動武,一旦動武,便會被判定為與天下第一莊為敵,莊內無數暗衛高手可将其當場擊殺。故而他也不能施展輕功飛上屋檐來找路,只好硬着頭皮繼續走,只盼遇到一個莊中人帶他出去。
咦,前面湖邊有個人。
年輕的男道修心中一喜,驅步向前,“打擾了,這位姑娘……”
女子聞聲回頭,一張脂粉臉哭得斑駁,辨不出五官,在泠泠月光下顯得格外慘淡,唯有那對秋水長眸,靈動慧黠,令人忘卻那慘淡,不過那紅透的眼眶也很難令人忽略,時時提醒別人她前一刻哭得多慘。男道修自覺唐突,來得不是時候,偏偏她已轉頭,眼下走也不是,只好垂目道:“貧道清華觀封真門下弟子莫水,誤入內莊,十分抱歉,還望姑娘幫個忙,帶貧道回外莊。”
“墨水?你的名字倒是有趣,清華觀清淨真人是你什麽人?”女子問道,聲音猶帶哭腔。
“清淨真人是貧道師祖,姑娘認識?”莫水道。
“算認識吧。有過一摸之緣。”
這女子正是一夜之內接連得到數個噩耗,正暗自憂傷的行歌。
莫水面上一紅,正要斥責這女子毀謗師祖清譽,見她眼神清明,毫無輕薄之色,嘴邊的話突然吐不出口,只好繞過這一話題,道:“不知姑娘如何稱呼?還望姑娘不嫌麻煩,為貧道指個去外莊的路。”
行歌瞧了他一眼,突然道:“每一個問過我名字的人,都已經死了。”
莫水吓了一跳,“真的?”
行歌道:“騙你的。”
……
好無聊的人啊!
莫水雖然心裏這麽想,但他是個厚道人,不會這麽說出來。
他只是再三道:“姑娘,煩請為貧道指個路。”
這一幕恰好讓含光看到。前幾日他與承影被斐然殊派去請來道門三大名宿,今日回莊,梳洗一番,見了斐然殊,又聽到一些行歌失憶的事,心情有些煩悶。此時再見到行歌,已經不似前幾日那樣喜悅,只是伫立一旁,聽了看了一會兒她的言行,終究還是欣悅大于煩悶。
記憶不在又如何,人總歸是回來了,且比以前更健康。
世情再變,也總有不變的,比如她的路癡,再比如她明明是個路癡卻又怕人知道,每每有人問路,總要顧左右而言他,打死不要直說不認路。
“道長,這邊請。”含光突然現身,對莫水道。
莫水認得含光,他在桃源村見過他。
含光召來一只身上帶着點點螢光的白蝶,對莫水道,“跟着它,你便能找到去外莊的路。”
莫水卻不想就這樣離去,他正要開口問些什麽,只見含光已當他不存在,兀自轉向那姑娘,神情不再冷硬,甚至帶了幾分孩子般的無邪,道:“雲姐,這麽晚了,我送你回去。”
“含光啊,那種認路的蝴蝶你還有嗎?”
“雲姐迷路的時候,只需喚一聲便可,不用蝴蝶。”
“怎麽說話的,本仙姑天神下凡,豈會迷路?”
“……雲姐你是不是在哭?”
“嗚嗚嗚,說到天神下凡想起了傷心事,都是你們莊主的錯,嗚嗚嗚,不關你的事。”
一高一低兩個人影漸漸遠去。
莫水撫着心口,抑制不住胸腔的震蕩……含光喊那姑娘“雲姐”,真是那個雲嗎?若僅僅是容貌聲音相似,他還不能妄下判斷,但他細細拼湊三年前那個病入膏肓卻精明決絕的姑娘,與片刻之前那個言行有些古怪的姑娘相較,越對比越發現,雖有許多不像之處,但那無論身處何種境地都處之泰然的氣度,卻是仿不了的。
原來她沒有死……好,真好,真是太好了……
這一趟,總不算白來。
莫水眼中一片深沉喜悅,又默默望了一眼行歌離去的方向,方與白蝶離去。剛回到外莊,遠遠看見三大派還在鬥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邊,唯有一個似乎與他十分相熟的小道士發現了他,跑過來絮叨:“莫師兄你去哪裏了?我找了你……咦哪裏來的蝴蝶,好漂亮!”
“漂亮嗎?我卻不喜歡這白色。”莫水道。
小道士驚訝地望了他一眼,溫厚的莫師兄從來沒有這樣說過話。
察覺到他的視線,莫水似笑非笑地揚起一指,劍氣劃出,白蝶一分為二,頹然墜地。
“師兄你……你……你不是莫師兄!”小道士驚駭萬分。
莫水出掌捂住他的嘴,掌心一粒藥丸下喉,小道士直直往後倒去。他睜着眼睛,說不出話,也動彈不得,只見那假的莫水摘下仿得惟妙惟肖的面具,露出一張陰柔美麗的臉。他彎起食指放于唇邊,吹了個口哨,一匹駿馬馱着一件寬大紅袍,猶如裹着一團烈焰,奔馳而來。
直到假莫水穿上那一襲紅袍,小道士才想起這人究竟是誰。
江湖上喜着紅衣的男人本就不多,虛月宮跻身天下邪教之首後,就更少了。
只因虛月宮教主月無極,正是一副如花玉容,一身如血紅衣,江湖人稱——血不沾衣,虛月無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