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雨妾夫人
她認識的第一個蘇弟兒,渾渾噩噩癡情一生,忘了自己也忘了娘娘,最終慘死。她認識的第二個蘇弟兒,因為在打着雷的雨夜裏怕了,被恐懼逼得極了,草草結束了還沒開始的一生。而她認識的第三個蘇弟兒……
她回望朗無心滿是挑釁的雙眸,那裏面是白面桃花的素淨倒影,從容而安靜,她想,第三個蘇弟兒該活得漂亮一回了。“勞煩朗公子等我收拾一下細軟。”
她已化身厲鬼,為何還要怕他,這個無心的男人。
“我在樓下客廳等候蘇姑娘。”朗無心上挑嘴角,轉身下樓。
随朗無心下樓,才在禾月小居門外看見粉玲和另一個身着綠紗輕衣的靈動女子,便是綠蘿了。這兩個貼身婢女朝朗無心和他身後的蘇弟兒盈盈一拜,綠蘿伸手接過蘇弟兒整理好的細軟,只見粉玲又對着蘇弟兒再一次屈膝俯S身。
一行人步行了約有兩刻鐘的時間,便回到了雲心山莊,這兩個婢子,因得朗無心重視,也得學了些身傍的皮毛功夫,一路走來恍若散步一般輕巧,只有蘇弟兒早些年敗壞了身體底子,爬了一段山路,便已是兩鬓汗濕,粗喘不已。
朗無心吩咐粉玲、綠蘿帶蘇弟兒去雨妾的雨落軒安頓,又同蘇弟兒約定了時間,指使粉玲或綠蘿到他的藥廬請脈。
這個雨妾倒是蘇弟兒沒見過的,只知早年十六七年歲的朗無心便納了兩個美貌侍妾,一曰雨妾,一曰蘭姬。蘭姬頗賦心機,即使後來花情情入了府,她也成了請命,得到朗無心特赦,出府再嫁。而這個雨妾,卻是個薄命的,以致蘇弟兒只聞其名卻未見得其人。
只是在這深宅大院,到底如何死得,卻無人知曉,也無人欲知。
眼看進了雨落軒,卻聽裏面隐隐傳出來女人尖銳的叫嚷。蘇弟兒擡手,示意粉玲與綠蘿不要通報,只悄悄進了去。由綠蘿安排這裏伺候的下人,給蘇弟兒拾掇好房間,恰好就在那嘈雜聲源的隔壁。
一開始,蘇弟兒還以為是那雨妾在教訓下人,當真悍辣,心下還感嘆這府裏的女人真是沒一個省油的燈。可坐在隔壁房間,聽了一會兒子才搞明白,卻是那屋裏的下人在叫嚷,埋怨這個月分下來的銀晌又沒有蘭姬那房裏的多。這聽着喝令的可不就是……這裏的正主兒雨妾?
蘇弟兒擡眼,滿是疑惑地看向了粉玲和綠蘿,可那兩人卻是司空見慣了一般,完全沒有入心這件事。
蘇弟兒又低頭,白面桃花掩飾她的冷笑。她那一世不也是這般,頂着主子的頭銜兒,卻卑微到了土裏,只能任由下人爬到她的頭上撒潑,她若是稍微反抗一下,這些下人表面上不會說什麽,可衣食住行上面都做好了手腳,暗地裏卻讓你吃足了苦頭。
“蘇小娘子……”綠蘿喚了一聲,可惜那纖細的身影已經晃出了房門。
粉玲走到綠蘿身邊,細聲說道:“她做什麽去?”
“誰知道呀?”綠蘿挑了眉頭,又與粉玲挨到一塊,耳語說笑了什麽。
房間裏的擺設看上去還算富麗體面,主座上的女人,皮膚白皙,眉眼憂郁柔情,一身漸變藍裙,襯托得身段婀娜,妝容素淨而精致,這便是朗無心喜歡的女人類型,弱小、溫柔、楚楚可憐,看她頭上的珍珠簪花,身上的绫羅綢緞,該是她正受寵的時候。
此刻卻低垂着頭,一言不發。
那雨妾的座前還站了一個三十餘歲的婆子,衣着上分辨也該是有些權利地位的下人。可下人總是下人,再怎麽得了勢,也不能騎到主人的頭上來撒潑。
蘇弟兒身形瘦小,站在房門前,竟也沒人發現她。
只聽那年長的婆子操着大嗓門絮叨道:“夫人啊,婆娘也是沒把夫人當成外人才敢跟您說這些話的不是?”
“是呀,雨妾明白,婆娘是為我操心。”雨妾溫順地點了點頭。
婆娘聽雨妾服軟,卻是更加的不饒人,繼續說道:“這人心都是肉長的,夫人您也體諒體諒婆娘,婆娘的女兒就要嫁人了,陪嫁卻是那麽一點,這嫁過去可不是讓夫家瞧她不起。咱們這一院子的榮辱都在夫人的身上,這也是您自己知道的,怎的蘭姬夫人院子裏的伺候的,就月月比咱們院子裏的多出來好些月晌呢?”
“蘭姬姐姐娘家富裕,不光是夫君分下來的月晌啊。”雨妾只覺得委屈,為什麽這些人總是把錯歸咎到她的身上呢?說着便紅了眼眶。
“婆娘不這麽認為?”那婆子把脖子一梗,理直氣壯,繼續說道:“嫁進這莊裏,您就是這莊裏的人,莊主這月來去了蘭姬夫人那裏幾夜,又在咱們院子裏留了幾夜?”
“別說了別說了,你要是缺錢用,就把梳妝臺上的珠翠拿去賣了吧……”雨妾被那咄咄逼人的語氣刺中心事,連擺着手,擡起頭來,卻看見了門口那站着的蘇弟兒與身後的粉玲、綠蘿。“姑姑們什麽時候到的?”
粉玲與綠蘿比她呆在朗無心身邊的年頭長,雨妾與那蘭姬也要喚着姑姑才行,那兩位姑姑含起笑來,朝雨妾拜了一拜:“莊裏來個客人,主子吩咐奴婢帶來雨妾夫人這裏暫住安頓。”
蘇弟兒也拜了一拜,溫聲說道:“叨擾夫人了。”
雨妾見她面上帶着白面桃花的面具,只覺奇怪,卻也不好嘴上詢問,忙站起身來,整理衣裳,迎她和粉玲、綠蘿進來。
方才那婆娘也跟着迎了過來,頗有些勢頭蓋過主子的模樣,吩咐屋裏的婢女趕緊給姑姑和客人奉茶,搶着與粉玲、綠蘿寒暄了幾句。
又湊到蘇弟兒跟前,聒噪問道:“哎呀,這小娘子怎的戴着個面具呢?”
蘇弟兒沒理會她,徑直拿過雨妾膝上的香帕,問了座上的雨妾:“姐姐的刺繡好生精致,可惜弟兒一直跟着先生,念書識字,沒過機會習這女紅。”
那婆娘遭了冷臉,也就識趣回到座後。
雨妾沒想到有那彪悍婆娘在,蘇弟兒還會注意到她,有些感激地笑了笑,回她道:“小娘子哪裏話,玄容先生名滿天下,能跟着玄容先生讀書識字,該是多大的福分。不過,若是妹妹喜歡這女工,白日無事,便來我房裏,你我可以一同做女紅,還有個相伴呢。”
“那弟兒可就來勞煩夫人了。”蘇弟兒亦回她,心裏卻可憐着這女子。
身旁的綠蘿說道:“小娘子,您與主子約好請脈的時間到了,咱們現在走嗎?”
聽到朗無心要為這小姑娘,親自把脈看病,房間裏的婆子婢女,包括雨妾都驚訝地倒吸一口氣,也是,在這莊裏,粉玲與綠蘿什麽時候對誰這般小心恭敬過呢,莫不是這戴着面具的古怪小娘子實在不了得。
蘇弟兒自己也知道,這朗無心是出了名的高傲古怪,傳言他醫術高超,除了那歲月城惡貫滿盈的帝辛後人殷郊,朗無心一輩子盲目效忠的人,再很少有人能夠讓他出手醫治。蘇弟兒也只能感嘆她那玄容先生手段厲害。
“走吧。”蘇弟兒站起身來,與對面的雨妾相對一拜。
當下,跟着粉玲、綠蘿去了朗無心的藥廬。
這藥廬更像是一個井然有序的工廠,各類功能的藥丸分門別類,由專門的藥童看管煉制,蘇弟兒奇怪,放到上一世她是斷然沒有機會進來這裏,甚至不知這裏是一個巨大的藥廬,只知朗無心不出去辦事的時間,基本就躲在這裏。可是,他從不輕易救人,卻練了那麽多的丹藥做什麽?
朗無心換下了戎裝,一身寬松白金袍子,背影看上去倒與玄容幾分相似。
蘇弟兒安安穩穩地坐下,讓他給自己診了脈,開了方子,交由粉玲去抓藥,交代她今後每日按時按量吃藥,夜間要浸泡藥浴一個時辰,完後便叫綠蘿帶她回去,整個過程下來不超過一刻鐘的時間,連一句多餘的寒暄都沒有,似是極不希望蘇弟兒在這裏多做逗留。
蘇弟兒跟在綠蘿的身後,走到回廊處回身,正看見那一身白金閃過藥廬之後的巨大銅門,開門的一霎見,是滿眼刺目的紅,又有藥童忙着再用碩大鎖頭将那銅門緊鎖。
紅?
他說:“弟兒,你穿紅很美。”……
蘇弟兒睜眼,她幾乎能感覺到臉上的倦怠已經凝結成實質的黑氣。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這個身體不喜歡睡床,它更喜歡感受土地實實在在的陰寒潮冷,即使對身體有害,可這身體仍誠實地需求着內心的狀态與那大地的呼應。
粉玲與綠蘿回了朗無心房裏伺候,門外的侍女是雨妾新給她指派的。
她聽見房裏的動靜,聽是蘇弟兒醒了,便低聲問着:“蘇小娘子,奴婢進來伺候了?”
蘇弟兒沒有應答,兀自坐到梳妝臺前。鏡中的少女被折射過來的光線照拂,一切便都變了樣。蘇弟兒幽幽嘆息,用手邊的白面桃花遮掩住,才回了門外一句:“進來吧。”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