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女紅閑話
蘇弟兒沒有應答,兀自坐到梳妝臺前。鏡中的少女被折射過來的光線照拂,一切便都變了樣。蘇弟兒幽幽嘆息,用手邊的白面桃花遮掩住,才回了門外一句:“進來吧。”
婢女端着水盆和香膏進來,卻見這尊貴的小客人正坐在梳妝臺前,帶着面具,手上也穿了手套。
蘇弟兒又道:“我習慣自己洗漱,你下去吧。”
婢女被搞得糊塗,嗫嚅着:“這,這?那,那奴婢在門外等候。”說完,将水盆和香膏擺在梳妝臺旁的小幾上,躬身退了出去。
聽房裏傳出水流的聲音,不想一會兒,便聽見那裏面又傳出蘇弟兒的聲音:“我在房裏用膳。”
這一次小婢女真的是糊塗了,只覺得這小客人性子也真夠奇怪的了,于是戰戰兢兢地回道:“回蘇小娘子的話,莊主吩咐奴婢請您到前廳用早膳,莊主還在那裏等着您呢。”
想着,拒絕的話蘇弟兒差點脫口而出,自己又覺得實在不妥,便立即住了口,開門說道:“你起來,帶我去前廳吧。”
另一邊房間裏,雨妾身旁的婆娘趴着門縫又折回來,對着雨妾絮叨:“您可聽見了,這小丫頭要和莊主一起用早膳呢?咱們莊主什麽時候有和旁人一起用膳的習慣啊?”
雨妾放下手中的白粥,弱弱回說:“莊主的客人,咱們評論什麽?”
婆娘急得一拍手,說道:“婆娘這不是提醒你,這小丫頭不是要來找你學女紅嗎?夫人您可要和她打好了關系啊。”
“我不會,況且有你婆婆在,哪裏用得上我呢?”雨妾心裏氣這婆娘拿走了莊主送她的和田藍玉,名貴她也就不在意了,她在意的是那和田藍玉裏的情意。奈何她若說了這事兒,婆婆肯定有一百句話等着她,卻只能生生受這窩囊。
婆娘聽出了這話裏的酸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做作地長長嘆氣。
卻吩咐身邊的婢女,收走雨妾跟前還沒用完的早膳。
蘇弟兒随小婢女到了前廳,朗無心果然坐在餐桌前,正等着她。
她屈膝拜過朗無心,朗無心也點頭回禮,然後蘇弟兒落座。
“不脫了那面具?”朗無心端起粥碗,清冷問道。
蘇弟兒搖搖頭。她深知朗無心生性多疑,為防毒害,從不與人同桌而食,亦從不留女人在他的床上過夜。而他突然改變了習慣,定然有着不好明說的目的。
若是在禾月小居也就罷了,在玄容面前,蘇弟兒從不忌諱。
可若是獨身在外面,洗漱、沐浴、睡覺、用膳,都成了她大大的不便。
朗無心嗤笑,兀自用着他的早膳。
而蘇弟兒,則坐在他的對面,兀自坐着,安靜地坐着。
待朗無心喝下第三碗肉粥,他冷眼瞥了蘇弟兒一眼,然後将碗摔到了桌上,憤憤離去。
身旁伺候的下人都奇怪,這不言不語的,怎麽就惹到莊主生氣了。恐怕能明白這其中原由的,也只有蘇弟兒一人了。
蘇弟兒喚了跟随自己的婢女,回到落雨軒,才進屋坐好。
早在門外等候的綠蘿,就端着藥碗進了來。
空腹吃藥,傷及五髒。
蘇弟兒沖綠蘿搖搖頭,說道:“先把藥用熱水溫着,勞煩姑姑給我端些吃食過來罷。”
綠蘿是知道莊主特別要求同蘇小娘子一同用早膳的,疑惑她怎麽才回來還要吃食?可她總還是明眼伶俐的,知道這小人兒看着年紀輕不經事兒,卻是心裏明白着的。
不敢做多問,一會兒的時間,吃食便給蘇弟兒端進了內屋。
在外廳等候片刻,才聽蘇弟兒召喚她進去,奉她吃藥。
別的大夫郎中,開了藥方,為防苦澀難咽,都要在其中添一兩味山楂冰糖之類的,中和口味。可這朗無心開給她的方子,卻是奇苦無比,第一口蘇弟兒險些沒吐出來。
強忍着把這一碗黑色湯汁咽下去,也巧的奇了,正見雨妾與她那屋的婆娘端着一盤蜜餞進來。
蘇弟兒口苦得說不出話來,便聽雨妾拜過她和綠蘿。
才把那蜜餞端給蘇弟兒,貼心說道:“妹妹苦得說不出話來了吧,我給你端來蜜餞了。”
蘇弟兒點點頭,忙送了兩個蜜餞進口。心裏還可惜着,這般通透舒服的女人,怎麽偏偏連二十個年頭都沒能挨過呢?上一世,就是連見着她的機會都沒有。
綠蘿撫着她的背,幫她把口裏最後一口混着蜜餞的湯藥咽下去。任務完成,便拜過蘇弟兒與雨妾,退下去複命了。
“好些了嗎?”雨妾在蘇弟兒的示意下,坐到了她的旁邊。
蘇弟兒點點頭,努力清除口裏的苦澀。“姐姐的蜜餞,救我一命了。”
雨妾想笑蘇弟兒吃了苦跟要了命,可想想婆娘還在,只是掩唇淺笑。
蘇弟兒知道這些婆娘婢子在,雨妾總是不自在,便只留了新派給自己的女婢,其餘都遣了出去。
婆娘走了,雨妾才松了口氣,拿出身後的籃子給蘇弟兒看,神采也才活潑了起來。“這些都是女紅的東西,妹妹不是想學這個的嘛?……”
高興地才開了個話頭,也是被這裏約束得慣了,雨妾又立即反應過來,忙低頭道歉:“對不起啊妹妹,突然能有個人陪我好好說說話,都高興得糊塗了,這麽早就來拿這些打攪你……”
蘇弟兒抓住雨妾退縮的雙手,聲色也帶上了笑意:“姐姐說什麽呢?你來我都高興死了。”
“真的?”雨妾笑了起來,雙眼裏單純,幹淨得叫人心疼。
蘇弟兒心疼地想,難怪她雨妾命薄,活在了這裏。倒也不是全然可憐她,蘇弟兒可憐這裏所有的女人。
蘇弟兒點點頭,擡手扶着雨妾重新坐好,卻聽另一邊腹中傳出幾聲咕嚕咕嚕的聲音。
雨妾立即臉紅到了脖子根兒,尴尬地盯着蘇弟兒好一會兒不知道說什麽。
只蘇弟兒側眸,吩咐一旁待命的小婢女,再替她拿些點心來。
雨妾才聽蘇弟兒這意思,是要給自己吃的,還想阻止她一下。“妹妹,咱們每房的點心都是有數的,怎麽的多了少了姑姑們可不管你的理由,還是留着自己吃吧。”
蘇弟兒搖搖頭,扶了扶雨妾的手,沒再說話卻态度堅定。
雨妾見狀,也就點點頭,無聲承了蘇弟兒的情。又埋頭從那籃子裏挑出了一白一藍的錦帕,再擡眼已雙眸濕潤,面容仍帶着溫柔的笑,将白色錦帕遞給蘇弟兒,藍色的留給了自己。
“奴家還記得,奴家是出生在淮水邊上的一個小部落,那個地方長了很多的蒲公英,連成了一片,風一吹過的場景是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即使奴家在北方羌族見過冬雪。”雨妾很快收拾好了情緒,神采飛揚地說道:“但是奴家出生的部落實在太窮了,很多人被驅趕出來,後來我流浪到了朝歌,遇見了莊主……妹妹呢,你的家人呢?”
“我?”蘇弟兒仔細瞄着雨妾那飛快麻利的針腳,手上有些笨拙。“我只記得我娘親,能如男兒一般策馬射箭,也能秀麗歌舞,可是一生高傲,沒得個善終。”
雨妾以為自己提起了蘇弟兒的傷心事,低下眉眼,特別安慰說:“對不起,提起了你的傷心事。”
“沒有~”蘇弟兒心下也想着,娘親在她的心裏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從前軟弱,受了欺負,總想着還能有她來繼續保護我。可是人終歸要長大,再想起娘親,也僅僅只是想起和想念而已。你呢?想家嗎?”
“你真厲害……”雨妾感慨着,又回說:“家?想啊,想着,若是有一天人老珠黃了,奴家就跟莊主請求,将我也放出去,也想着死後,能夠落葉歸根,再看一眼,那漫野的蒲公英雨。”
“被姐姐說的,也好想看一看這美景。”蘇弟兒溫言揶揄,扒着雨妾的藍巾,仔細研究她的針腳,搖頭晃腦地,滿是費解。“這裏是怎麽連過去的?我的為什麽會露在外面呢?”
“奴家給你示範一下,小娘子就懂了。”雨妾認真地教導。
兩人的腦袋挨到一處,正努力研究着,就聽簾子外,雨妾屋裏的婆娘通報道:“蘇小娘子,夫人,蘭姬夫人來了,正在前廳等着咱們呢。”
不一會兒,蘇弟兒便和雨妾一同出來。
站在前廳裏着一身紫羅蘭舞衣的女人便是蘭姬了,額間還描了紅砂印記,真同雨妾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她們一個清秀芙蓉,一個妩媚風情。
同樣的,蘭姬和所有人第一次見到蘇弟兒一樣,都疑惑她面上的面具,雖然早前有在下人哪裏聽聞,可真是見到了本人,還是不免詫異。
“賤妾蘭姬,見過蘇小娘子。”蘭姬面上是熱絡的笑容,朝蘇弟兒拜了過來。又拉着雨妾的手,也不管雨妾面上的尴尬,說道:“妹妹也真是的,你院裏來了小姐妹,也不叫姐姐一同聚聚。”
蘇弟兒屈膝回禮,客套說道:“叨擾蘭姬夫人了,承先生的關懷,得以朗莊主為這破絮身體将養,也只在莊裏暫留數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