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花海溫泉
似乎他尤為癡迷傳說中的玄鳥,常自喻為一只心懷天下的雛鷹,野心勃勃,目标明确,很少像朗無心那般花影皓月、柳岸清風,看着玄容從前稚嫩的文筆,蘇弟兒心中滿是樂趣。
可樂趣歸樂趣,蘇弟兒還是不禁重新考慮一個她從上一世帶來一直都存在的疑惑。
上一世,玄容在她的明言哀求下,将她送進雲心山莊,從此開始了她人生的下滑,直至一點一點丢失她所擁有的一切,包括生命。
可她為朗無心殺害之後,玄容聞訊前來,他失神地跪在自己的屍體面前。
而他身後朗無心與花情情那眼中的詫異與驚恐,是蘇弟兒怎麽也無法忘記的。更何況,朗無心手下的鬼面人當晚便血洗他滿門,就連他自己都沒能逃過那一劫。
是的,朗無心懼怕玄容,從骨子裏,甚至對他唯命是從。
可是,為什麽?
他出身哪裏?一身的才學又是哪裏來的?為什麽偏偏他敢收養亡國妖後之女?
還有,他姓玄,這個罕見的姓氏,還是蘇弟兒第一次聽聞。
蘇弟兒猛然發覺,原來自己對玄容的了解竟是這般的淺薄。
來不及再想其他,一下午的時間竟已經在胡思亂想中過去,婢女給她送來了晚間的藥膳。
坐下吃到一半,又忽地想起雨妾今天一年都沒有什麽動靜,若是換了往常,她定是清晨第一個守在她門外的人,負責伺候蘇弟兒的婢女都及不上她。
蘇弟兒又不免胡思亂想——雨妾昨夜已經見過了她面具下不祥的容貌,雖然那時已是夜間。
正當這時,隔壁雨妾那屋傳來了躁動,蘇弟兒放下筷子,走了出去。
正瞧見雨妾的婆娘操着大嗓門,指使小婢女去請粉玲姑姑和家醫過來。
“姐姐怎麽了?好端端的請家醫做什麽?”蘇弟兒走了過去,詢問道。
那婆娘見是蘇弟兒出來了,神色比以往更是恭敬了好幾分,一臉關懷地扶住了蘇弟兒,殷切道:“小娘子您怎麽出來了,這已是晚上了,寒氣重啊!”
蘇弟兒不着痕跡地躲開了那婆娘扶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再次溫言問道:“我沒事,姐姐怎麽了?”
婆娘垂頭嘆氣,又搖搖頭,痛心疾首地說:“我那女主子,年紀淺,做事總是沒有分寸,又聽不進婆婆的忠言逆耳,這不昨日連累得小娘子暈了過去,才被莊主罰了,今兒早上在宗堂請十大板子,回來就開始發熱,本想歇一會兒發發熱就好了,可看她竟開始有些糊塗了,怕她……”
“明明是我纏着她陪我刺繡,幹姐姐什麽事?”蘇弟兒打斷了婆娘的話,率先進了雨妾的房。
為了散熱,婢女們給雨妾脫到了僅剩下亵衣,正極不安穩地躺在床上。
蘇弟兒坐到床邊,接過婢女送過來的濕帕子,給雨妾換了過來。
雨妾感覺到身旁換了人,睜開眼來看,眼神渙散。
蘇弟兒抓住雨妾那只虛抓過來的手,輕輕握住。
便聽她帶着哭腔小聲嗫嚅着夢話:“姐姐,好想你。”
這時,又聽外面跑腿回來的小婢女與婆娘交代着。
蘇弟兒給雨妾蓋上了被子,捂了個嚴實,然後吩咐床前伺候的小婢女道:“別晾着她,喂她喝三大碗溫水,看好她不再掀被子,讓她發汗把體內的寒氣帶出來。”
屋外,聽了去請家醫回來的小婢女道明情況,婆娘還兀自捶胸犯着愁。
就聽內室疾步走出來的蘇弟兒,問她跟前那還止不住粗喘的小婢女:“沒人管她是嗎?告訴我你們莊主現在在哪兒?”
小婢女被蘇弟兒的氣勢吓住,戰戰兢兢地回道:“聽綠蘿姑姑說是,去山莊後面的禁地了,可是現在不宜打攪。”
“打攪?”女人是他自己的,他有他的責任,他不能想不管就不管!
山莊後面的禁地是嗎?那不就是蘇弟兒曾去請脈過的藥廬。原來哪裏竟是這山莊裏的禁地,難怪朗無心速戰速決,一副只想她趕快走人的模樣。
并沒有多言其他,蘇弟兒轉身便走。
到了之前來過一次的藥廬,才發現這裏天黑就清人了,白日裏忙碌而有序的偌大藥廬現在空無一人。只遙遙可見一個打着燈籠四處巡視的守夜人還在這裏盡忠職守。
蘇弟兒不想被他發現,若是被發現閑人在這裏出現,定會遭到阻撓。于是暗暗跟在其後,好在她現在身形瘦小,稍稍矮身就與地面渾然成了一體,很難分辨。
她跟着守夜人來到上一次記憶深刻的銅門之前。這個銅門上共有三把巨鎖,其中兩把是開着的,蘇弟兒猜朗無心應該掌握其中一把,而莊內守衛總領再掌握另一把,也就是說,朗無心現在就在這個銅門之後。守夜人從衣襟裏取出鑰匙環,将最後一把鎖打開。
守夜人前腳踏進銅門一步,便聽身後傳出細碎石子的聲響,警覺轉身,并提起懸在腰間的鐵錘。蘇弟兒險險在他身後快速閃過,才看清此刻一身殺氣的守夜人也是個身形魁梧強壯的鬼面人。也多虧了玄容之前教她的那一套掌法,身形路數皆比常人靈巧敏捷了不少。
那鬼面人又向前探了兩步,才在一樁司母辛方鼎後發現一枚已經碎裂了的藥碗,原來是藥碗掉了下來,守夜的鬼面人彎腰将其拾起,順着坡道走到方鼎之後盛放藥材的架子前,将藥碗碎片放到了桌子上,才轉身,向銅門往回走。
邁進銅門之後,蘇弟兒才知道今天該有多麽慶幸,她進來了這個雲心山莊的禁地。
借着皎潔銀輝,彌目是遍野的紅,絢爛華麗的紅,正在如水月色下吞吐馥郁芳香。
可這裏的紅,也隐隐給蘇弟兒一種罪惡感,她置身與這一片獨自妖豔誘惑的紅色花海之中,便如同堕落凡間而不知所措的罪仙,兀自無助地沉淪,無助地堕落,無法自拔。
莫名的,又想起朗無心曾說過的:“你穿紅很美。”
蘇弟兒的思緒有些錯亂,悲傷從心底蔓延,化作藤蔓滋生,緊緊扼住她的頸項,呼吸不再那麽容易。她彎身,将鼻尖靠近一星紅豔,不由自主地想擡手去掐斷一株。
不想,這美麗尤S物也是帶着刺的,手指被□□上的糙毛刺破,脫落的硬刺紮進了肉裏去。
她固執地掐住那一束刺痛了她的花朵,站直身體。卻聽花海之後傳出水流的聲音。
內功傳音而來,有人喝令道:“何人膽敢擅闖禁地?”
是朗無心。
忽地一驚,竟忘了自己才是來興師問罪的人,她此時亂成了一盤的心讓她感到恐懼,只想在此時逃避開那個人。于是轉身,朝着那銅門,落荒而逃。
身後卻是破空而來的風聲,眼前青衣一晃,綠蘿足尖踏地,盯着蘇弟兒,詫異一句:“是你?”
蘇弟兒完全慌張了,又是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跌倒了再爬起,整個人被動萬分。她瘋狂地跑,腦中一片空白,穿過這血紅花海,然後一方明亮躍然映入眼簾。
熱氣氤氲了蘇弟兒的雙眼,透過暧昧的白霧,是上半身赤S裸在溫泉水面上的朗無心,那個男人一如他的孤傲,揚起了下巴,冷眼斜視着蘇弟兒。粉玲亦是清涼裝扮,倚在朗無心的身畔,毫無顧忌,親昵地伺候着。
許是淚花模糊的不僅僅是雙眼,還有蘇弟兒的記憶。
此時,她已經不在乎朗無心的身邊是否還有多少女人,她也不在乎眼前的這個朗無心是否真的能夠回答她的問題……
那個戴着白面桃花的少女,站在他的對岸,渾身顫栗,聲音迷離,讓他恍如隔世。
她問他。
又不是在問他:“假如你憎恨這裏的紅色,那時候,為什麽要在月老廟裏,許下那個願望?”
……
那時候,她還跟在玄容先生的身邊,整日裏貪玩搗蛋,每天都要闖出一堆爛攤子給玄容收拾。只是再頑皮不羁,終歸她還是個女兒身,身體裏長着的亦是一顆少女的心。
至少,玄容是知道的,她如同無數個少女一般,飛蛾撲火般地迷戀上那個薄情男子。
那時候,朗無心也會折一些好看的折紙送與她,也會買一些她喜歡的零食填她的無底洞,一切都是那麽那麽的美好,蘇弟兒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在那麽多的仰慕者中,朗無心對她是特別的。
終于一次,玄容與朗無心同行出游,蘇弟兒央着玄容也帶上她。
途經一座廟宇,三人進去休息,進去後才發現那是個月老神廟。
外面下起了小雨,玄容去後院搬幹柴,叫上蘇弟兒。
朗無心以為蘇弟兒跟着玄容去後院搬幹柴了,實際上蘇弟兒沒有,她躲在神像之後,等着玄容從神像旁邊經過,她再閃出來吓他一下。
可是還沒來得及等來玄容,神像之前跪伏下一個虔誠的信徒。
那個信徒對着神像說:“不能實現的才叫願望,是嗎?我希望總有一天,蘇弟兒能夠知道,我喜歡她。”
我希望總有一天,蘇弟兒能夠知道,我喜歡她。
這句話斷送了蘇弟兒的後半生——可惜蘇弟兒只把後一句聽進了心裏,卻忘了朗無心所說的前一句——這是朗無心所不能讓蘇弟兒知道的事情。
之後,蘇弟兒告訴玄容,她與朗無心兩情相悅,她要入了雲心山莊,與他長相厮守。
……
“蘇小娘子,這裏是雲心山莊的禁地,沒有莊主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闖。”綠蘿從蘇弟兒身後走出,一手已緊緊鉗制住蘇弟兒的肩膀,語氣也不善了起來。
蘇弟兒回過神來,望着對面若有所思的朗無心,不禁冷哼一聲,自嘲她的沒出息竟是那般的根深蒂固,一時間想要改掉還得需要個挺長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