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狐貍哥哥
雨妾沒有反抗,只是任這兩個人将她拖起,帶出了禾月小居,再度鑽進冰冷寒涼的雨裏。
蘇弟兒仍兀自盯着還未來得及合上的門,黑幽幽的一方仿佛能将人吸進去。已是這個時間,今夜朗無心是不會來了。
蘇弟兒站了良久,突然一陣風吹來,夾着冷夜裏的雨打在她的臉上眼裏才恍然大悟:
懦弱竟是那樣的醜陋,而她,也曾深陷那樣的泥塘一世。
重新關好門,轉身上樓。玄容還在酣睡,似乎對樓下發生的一切渾然不知。蘇弟兒輕輕伏在他的床邊,吻了吻他的額頭,虔誠坦白:“我當然記得她。”
亡國的歷史讓她背上罵名,可在蘇弟兒的心裏,她永遠都是那個高傲不羁的女人,征服了天下帝王卻不屑一顧。打雷下雨時,無論她在哪裏都會最快跑到她身邊給她安慰的女人。是那個為了她不再被人嘲笑為怪物而變得殘忍冷酷、堅強強硬的女人。
一個人可以成為信仰,即使她并非神邸。
翌日,玄容吃了早飯繼續昏睡,蘇弟兒則只身去了雲心山莊。
蘇弟兒仍穿着玄容改小的男裝,頭發只簡單在腦後绾了個發髻,面上戴着白面桃花,不開口講話的時候很容易就會被人誤認為是男孩子。
這不就是了。
守門的侍衛揮揮手,嫌惡說道:“誰家的淘小子,跑這麽遠了,去!去別處玩去!”
“我來拜見朗莊主,勞你進去通報一聲也好。”蘇弟兒拱手作揖,學玄容平時在外對待別人的謙遜模樣。
侍衛盯着蘇弟兒臉上可疑的面具,說道:“那你把面具摘下來給我看看。”
蘇弟兒頓了一下,想到玄容那午後野貓一般溫吞吞的語調,回道:“在下面容醜陋,故而佩戴面帶以免驚吓旁人,閣下也不要強人所難,我就在這裏等候,還是勞您幫忙通報一下吧。”
“莊主今天不在莊裏,你趕快回家吧。”侍衛打了個太極,準備打發蘇弟兒走。
蘇弟兒看着侍衛百無聊賴的樣子,無奈地聳聳肩膀,看來玄容的那一套在她這兒是行不通的了。
“朗無心~~~朗無心~~~朗無心~~~”蘇弟兒改回了自己的套路,雙手在臉前攏成喇叭狀,高效發揮十二歲少女的高尖嗓音。
“你這個臭丫頭,別給我在這裏大吵大嚷的!”侍衛走下來,預想抓住蘇弟兒。“看我逮住你了,我怎麽打死你。”
無奈蘇弟兒身材小,動作也靈活迅速,侍衛跟着蘇弟兒繞了半天也沒能真正抓住。
現在只勾住了衣服的一角,侍衛瞪着眼睛,連着刀鞘從腰間抽出,一手扯着衣服一扥,一手拿着刀鞘舉過了頭頂。
卯足了力氣的一下子落了下來,侍衛只覺得自己眼前一黑,自己手中的刀鞘砸到了一個比他預想中要寬廣很多的堅定背脊上。
“你沒事兒吧。”玄衣戎裝的男人雙手捧住那白面桃花,左看右看,旁若無人地仔細檢查着。
“不公平!”蘇弟兒推開眼前的朗無心,與他拉開安全距離:“你自由出入禾月小居,我來找你,卻連雲心山莊的大門都進不去。”
身後的侍衛早就跪在地上,連連叩頭,他已經不敢再多說什麽了,他剛剛打了的人,可是莊主?
“你起來吧,換別人頂你一天。”朗無心甚至一眼都沒看過那侍衛,引着蘇弟兒進莊。“你自己去宗堂說明一下這事兒,看看他們怎麽處置你。”
“別扯我,你放手,我不是來找你的。”蘇弟兒欲想掙開朗無心攅住她的手腕。
“我知道。”朗無心仍攢的緊緊,自顧自地拖着蘇弟兒往他自己的寝居走去。
“那你想把我拽哪裏去?”蘇弟兒放棄忤逆他,無奈問道,想着一會兒再推脫離開。
“你不要插手雨妾的事。”朗無心走過一段回廊,守護在兩邊的戎裝侍衛紛紛繃直身體,朝他行了一個軍禮。也是,若是商王朝能夠繼續留存,他定會是一個能夠另敵人聞風喪膽的大将軍。
蘇弟兒耍滑,緘口沉默,沒有給他明确的回應,随他進了他的寝居——落英閣。
落英閣,是雲心山莊內,除了藥廬的第二大禁地,除了莊主朗無心本人,便是充當管家角色的粉玲、綠蘿也要經由朗無心傳召才得以進入。
仔細一覽過後,才發現這裏的布局竟是和禾月小居同一不二的,院前的花樹,胭脂紅色的月亮門,迂回婉轉的木板橋,人力引入的潺潺溪流,雅致的三層竹樓。不過在裝飾上,才見得出風格的差異。
禾月小居的藥圃菜園,在朗無心的落英閣則變成了月下花前。水下養的随吃随取的肥魚,朗無心則換成了觀賞用的錦鯉。再看屋內的擺設,玄容更喜用花卉盆景以及書籍珍玩來裝飾,朗無心則放的是收集來的刀劍和各種獸類骨刻。
蘇弟兒進入前廳,尋了一處角落坐了下來。
“吃脆皮腰果嗎?昨夜在山下給你買來,還沒來得及送去。”朗無心問着,轉身了上樓。
蘇弟兒有些不太适應,朗無心與她相處的随性模樣,表面上看來,兩人親昵得像正在交往的戀人——她不能再收他送來的零食了,盡管都很合她的胃口。
聽見朗無心走下來的腳步聲,蘇弟兒才想向他說明,兩人的關系實在不适宜再這樣沒有任何理由的收受小禮物,便被朗無心手上提着的籃筐,揪住了心。
那是她的小狐貍,她的小玫瑰,很長一段時間,它便是除了玄容她所擁有的最大支柱。盡管別人會認為它只是一只什麽也做不了的小狐貍,可當她受了欺負和委屈時,只有它還會為她沖着別人狂叫,當她生了病,只有它會紅着眼睛寸步不離地守着她的床畔,也只有它會在見不到她的時候,感到不安,與她相互牽挂。
蘇弟兒覺得,它不是一只普通的狐,它是她的狐神。
“喜歡嗎?”朗無心将籃子送到眼睛都已經移不開的蘇弟兒手上。“朋友在河內發現了這個神奇的小東西,通體如白雪,端尾玄黑,沒有一般的野獸味道,倒是自帶一身玫瑰清香,便帶回來送與我。”
河內,蘇氏部落所在地,以狐為信奉圖騰,正是蘇弟兒母親的出身地。
所以,她與這只小狐貍的緣分,也是有這樣一分淵源在的吧。
“當然喜歡。”蘇弟兒抱起它,将它搭在自己的肩上,側頭用耳朵與它親昵磨蹭,小家夥也試探地嗅了嗅蘇弟兒身上的味道,也伸出小舌舔了舔蘇弟兒的耳畔。
可此時的腦中卻滿是上一世它被朗無心一劍刺穿的慘樣,它移動着那被洞穿的身體緩緩走向她,眼中的濕潤一如她眼中的濕潤,是不舍啊,多悲劇。
“給它起個名字吧。”朗無心擡手,也摸摸小狐貍的腦袋,面容淡然。他是送給她玫瑰的人,也是從她身邊奪走玫瑰的人。是啊,那個時候的朗無心已經瘋了,是真正讓蘇弟兒怨恨的魔鬼。
“叫玫瑰好嗎?”朗無心問道,擡手拂上蘇弟兒面具下滑落出來的淚珠,叫出了它命中注定的名字。“如此喜歡,竟惹你哭了。”
“不,它不可以叫玫瑰。”蘇弟兒抱緊了它。
沒想到一世重生,上天給了她第二次機會,那就不會再有命中注定,她要改寫命運,就從名字開始。這一次,就由她來保護它。“它叫哥哥。”
“哥哥?”朗無心奇怪蘇弟兒的情緒化,但總歸是因為太過喜歡他送與她的禮物,也沒有多餘的擔心。
蘇弟兒抱着哥哥傻笑兩聲,把它放到自己下巴處蹭走了淚水。回說:“它是家中長子呢。”
一聽便是蘇弟兒鬼扯,朗無心擡手想要摸摸那腦袋,卻被蘇弟兒警惕地躲開,朗無心聳聳肩,轉身坐到椅子上,專注地擦拭一柄藍寶石彎刀。
蘇弟兒拎着哥哥,端坐到他的對面,看眼前這正意氣風發的少年。“至少,也讓我去看看她,也好放心。”
“雨妾?”朗無心微不可見地嘆息,将手中的彎刀放到自己的膝上。“不想對你采取強硬的手段,但是放任你不管,你一定就會去插手她的事了吧。”
蘇弟兒以沉默表示肯定。
今天的落雨軒格外安靜,沉寂異常。
甚至蘇弟兒一路走來,都沒碰到半個婢子下人,只在雨妾房門外,看見了正喪着個臉嗑瓜子的婆娘,嗑了一身一地的瓜子皮兒。
婆娘看見蘇弟兒進來,滿臉驚異地站了起來,朝她行禮:“蘇小娘子,好久不見了。”
“嗯。”蘇弟兒點點頭,溫聲問道:“姐姐在休息嗎?”
婆娘面上略顯遲疑,支吾了兩聲,才搪塞回道:“雨妾夫人昨夜傷了風寒,此刻正在房裏休息呢,實在不方便見客。不如,等夫人身體恢複了,我再知會她去拜訪您呢。”
“不方便見客?”蘇弟兒看出這婆娘有意阻攔,回她:“不可能,姐姐昨夜裏去禾月小居,還特地叫我今日來看望她,我可不能食言,叫姐姐好等啊。”
說着,蘇弟兒已經向前走去,見是這般架勢,那婆娘立即跟上來橫在蘇弟兒的身前。
好在蘇弟兒身形靈巧,腳前腳後轉了一次,便脫身推門,進了蘇弟兒并不陌生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