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雙城

長壽回到翟州的時候沒有将榕城發生的事和程駿說。但是程駿很快發現這段時間身邊好像總有人在跟蹤他們,但從不露面。

程駿要去報警,長壽才向他坦白原委。

“是你爸爸的仇家嗎?”

“我也不知道。”

長壽擰着手指,終于将憋在心裏很久的話從口中說出,“程駿,畢業後我會回榕城,你會跟我一塊回去嗎?”

程駿的心裏早就對未來有了規劃,不會因為任何人而改變的。

他轉移了看着長壽的目光,坐在沙發上不發一語。

無聲的沉默下是早已做好的決定。

她深吸了口氣,心裏有些涼。

以前的她很任性,凡事都愛勉強,不管結果。歷經了些事,身上的棱角從尖利逐漸轉向平潤,用在程駿身上的情感,除了緊固的愛,慢慢添上了包容和理解。

他要擴展強大自己人生的疆土,她應是支持他。

程駿見長壽悶聲不吭,心裏漸生煩亂的情緒,心裏好好組織了一番要說的話,“我……”

“程駿。”長壽擡起幾乎嵌在胸前的頭,說,“那我等你吧。”

面前的人臉上沒有發作的怒,眸子裏有清淺的暖意。

兩人在淡淡的燈火下靠攏擁抱,一時間沉默無言。

程駿感受着自己懷抱裏瘦小的身軀,心中恍惚,任性嬌蠻的嚴長壽已經去而不複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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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季,江芽的歸來的消息讓長壽喜了好幾天。

令她意外的是,這次,是方之屹帶她來的榕城,他們在一起了。

幾年前江芽恨得咬牙切齒的邪氣男人,他的繼兄。

六月畢業季,長壽在校園拍畢業照。

這天天空澄藍,一覽無雲,陽光在綠色的大草坪上撒了一層金沙,空氣也帶着流動的生機,吹拂在學生的臉上,與他們生機勃勃的狀态相得益彰。

時間看似虛無,但是,他是最真實的,四年前,長壽在這裏開始人生的新篇章,現在,她必須離開了,繼續走上前方的道路,再回頭,必是物是人非。

四年前,江芽離開她,充斥着倉促和不舍離;現在,她的明媚笑姿在她的世界裏重見天光。

這是她們暫別四年後第一次見面。

“壽壽。”

江芽圈起她的腰,托抱着她,轉了一圈,放下她。

兩人緊扣着彼此的手臂,都有些激動地看着彼此。

有熱氣盈上了長壽的眼眶。

她一頭栗色長卷發,絕麗的五官無法挑剔,穿着一件緊身的紅色連衣裙,腳上的高跟鞋撐得她腳上的骨頭特別的凸顯,雪白的十根腳趾上塗着豔麗的丹紅。

真是一身的妖氣。

大草坪上都是黑色的學士帽與大袍子,她這身裝扮特別吸睛,一身的赤焰張揚在天地間。

“祝賀我的壽壽順利畢業。”江芽将買的花遞給長壽。

“你不是在韓國隆胸了吧!這尺寸……”長壽在江芽耳邊低語。

“這個呢,是如假包換的,我只開了眼角。”

長壽細細看江芽的眼睛,沒有看出什麽痕跡,細彎精致的眼線,卷翹的睫毛以及伏貼在眼皮上加着小閃珠的橘棕色眼影,每個細節都将眼睛襯得完美。

“看看你,這臉素得像白面,活活就是一個死讀書工科女的典型體征。”

長壽笑了,她明明化了淡妝,塗了唇彩,不過與江芽的妝容比起來确實是遜色了一大截。

“等你回了榕城,到我新開的店裏,免費招待你,美容,美體,美胸,一一俱全。”

“你哪兒來的錢開店呀?”

剛從韓國回來,她哪兒來的資金。長壽捏着她紅色的裙擺搖搖,舒适柔軟的觸感有些讓她愛不釋手。

“嗯!”江芽頭往後微轉,上翹的眼角妖媚流轉,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不遠處的那個男人身上。

“我沒有,他有!”江芽使了個眼神,方之屹慢慢向她們所在的方向走來。

這人長壽當然認得,他是江芽遠走他國的罪魁禍首。高中見他時,一股子的冷邪讓她記憶深刻。

“他不是大混蛋嗎!”

江芽面孔浮上一點點粉色,清清嗓子,這事得找個地方慢慢和長壽說。

“他是!不過他已經在我這兒改過向善了。”

長壽依舊是一副看魔鬼的表情盯着走近的方之屹。

方之屹自然地摟住江芽的肩膀,整個人的氣場很強,但還是收斂了些,江芽似乎已經習慣于這種親密。

江芽嫌方之屹淡漠沒禮貌,像個冷雕塑,曲起手肘頂頂他的腹部,“打聲招呼呀。”

“你好,方之屹。”

長壽沒理他,她腦子裏想着事,她可是清楚地記得曾經江芽向她說他“”罪行“”時的痛恨。

長壽的表情格外的生份,活脫脫還把方之屹當瘟疫一樣看待。

“你那位呢?”江芽自然地笑笑,實則要打破小尴尬。

程駿和傅玠旸在一塊,兩人說着話,他們察覺到了長壽這邊的視線,一起走過來。

程駿走到長壽身邊時,自然地牽起長壽的手,對着明豔如花的江芽打了聲招呼,“好久不見。”

江芽看着面前的男人挺拔玉立,帶着一副黑邊框眼鏡,清凜俊雅的面部輪廓書卷氣濃濃。

“嗯~”江芽哼了一聲回應他,腹語,還是和高中一樣,像根冷木頭。

而他旁邊的男人氣場像今天的太陽光一樣,讓人不容忽視。

他穿得比較正式,雖是一件鐵灰色的薄襯衫,但是所有的衣扣都扣了起來,挺立的袖口沒有一絲褶皺,烏亮的黑發全部往後,用發膠固定住,這種騷氣的發型碰上他耀眼俊逸的外形被隐而不見。

江芽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

誰知,他很大方地朝她和方之屹很有禮貌地點頭示意,“你們好。”

方之屹也點頭,“你好。”

傅玠旸在程駿耳邊竊竊私語,完後,程駿對方之屹像傅玠旸對他一樣很有禮貌地打招呼,“你好。”

方之屹,“你好。”

江芽在三個男人臉上轉來轉去,不知他們在搞什麽名堂,好像傅玠旸和方之屹先前就是認識的,但也沒聽他提起過。

長壽和江芽在拍照,三個男人就這麽莫名其妙地聚攏在一處,你一言我一語,看着特別有話聊。

方之屹帶走了江芽,今天就回榕城了,她們相約在榕城相見。

長壽在房子裏收拾行李,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嚴家那裏什麽都有。

她随意選了幾件衣服放在床上,程駿幫她一件件疊好,然後有序地放在行李箱裏。

她從抽屜裏拿出一個金屬圓盒,一個巴掌大小,盒子很精致,覆蓋着一層複古的深藍色花紋。

“給你的。”

“這是什麽?”程駿立起身體,掂了掂盒子,不重。

“這個也算是我的一個畢業小作品吧。”長壽眼裏有着光,“它的名字叫安眠2.0。”

程駿擰開盒蓋,一抹自然清爽的芳香襲來,這個和安蔡那邊的茉莉花膏很像,乳白色的稠狀膏體,散發出來的茉莉花香很清晰,裏面似乎還摻雜着一些別的植物香料。

“這個是我在之前實習的店裏自己制作的,安神的作用很明顯,老板還把我的配料單都買去了呢。”

“嗯。”程駿應答了一聲。

空氣持續着平和的靜默。

程駿最近帶起了眼鏡,有時看他的時候,似乎隔着薄薄的鏡片,她都不能及時收取到他的情緒,總給她一種看霧般的迷惘。

長壽心中本有不安,後面兩人在兩個地方生活,她怕兩人好不容易建起的親密會逐漸崩塌。

随着離別時間的越來越近,她這種恐慌也在加劇,這顆墜蕩的心惶惶不安。

那日,她說等他,念得輕松,但實際不是,她如夢初醒,她是沒有信心。

她很排斥自身産生的這種心理反應,總是撓着她的心,讓她無法安定。

她甚至無法借助任何東西去化解這種讨厭的情緒。

她又抱住她,覺得腦子累。

她早知道程駿是個惜字如金的人,軟語甜言甚少,冷靜是他帶給她最深刻的印象,她還沒見到過他因為什麽事情“發過瘋”。

“程駿!”長壽隔着薄布料磨着他後背的肉,頭在他左胸口瞎蹭。

程駿按住她瞎作亂的手,後背被她磨得、癢。

他親上她的唇,左右輾轉,她也主動起來,手勾住他的脖子,如果不分開該多好。

離別的意義是什麽?

當袁清河再次遇見程駿的時候,重逢的珍貴起于離別的猝不及防。

他們久別重逢,五年的時間。

一年前,她畢業,恰巧她父親被外派到翟州任職,她和她媽媽也一起遷到了此地。

她在傅玠旸的公司已經将近做了一年的外語翻譯。

今年的七月一日,她如平常一樣早到公司半個小時,當公司的玻璃大門因為人的出現,自動“叮”的一聲,兩塊大玻璃往兩端劃去。

她随意地望一眼,亮黃的廳燈下,那個人的面容被照得發亮,她的心一顫,以為是幻影,直到手中沒有握穩的杯子打翻,滾燙的熱水灑在手背上,當下的熱痛證明此刻的時間真的,那麽,他也是真實的。

“唉!小袁,水打翻啦!”一旁的同事急切地拿着抽紙擦拭桌子。

水滾燙,袁清河的手背紅了一大片。

今天人事經理一早就在辦公室蹲着,新報道的兩個人來頭不小,其中一位還是榮彙企業的小太子,傅總的親表弟。

袁清河跑到女廁,用冷水不斷沖刷着紅紅的手背,耳朵依然能聽見大辦公室裏傳來的歡迎聲。

她擡頭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頭發沒亂,自然垂順在肩膀上,職業化的妝容也是無可挑剔,只是眼睛黯然,使得整張漂亮的臉失去了生動的神采。

某年暑假,在高中校園的那顆大樟樹下,他将那架漂亮的無人機贈她,他說機身中央的那個“Y”是他自己刻的,是她名字的縮寫。

那一刻,她覺得人生最幸福的一刻就是此刻,比得到天上的月亮和星星還要高興,因為,他給了她一個承諾,他要做她的太陽。

那個“Y”就像是個魔咒,把她的心封印了,而他不知所蹤。

傅玠旸今日有早會,平日的會議她都會随他出席。

她整理好自己的儀表,伴着輕緩的腳步推開會議室的玻璃門。

所有人都已經坐在位子上了,她是最後一個到的。

傅玠旸看她進來,向她示意了一個眼神,意為快點就位。

傅玠旸随意地往大班椅背一靠,雙手交叉,大約用了十秒不到的時間向旁邊的袁清河說,“這兩位分別是程駿和楊喆安,新員工,技術項目部的。”

看見袁清河的時候,他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的,她是北方人,怎麽會在南方城市翟州出現,還在傅玠旸的公司裏。

他看着她落座,和傅玠旸熟稔地交談。

想起見她的最後一眼,他那時是溫和單純的少年,她抱着他送給她的無人機笑得像個孩子,好看的眼睛裏盛滿了整個初夏的美好。

後來,一夜間,天翻地覆,他被迫逃離這座城市,也悄無聲息離開了她的世界。

他許下的小小諾言就是一丢廢紙,把她也丢了。

“你好啊。”楊喆安向袁清河問好。

他說完向表情有些凝固的程駿輕輕推囊了一下,程駿盡量過濾掉有些莫名的情緒,“你好。”

袁清河看他鎮定的樣子,心裏一痛,卻還是露出禮貌性的笑容,“你好啊,老同學,好久不見。”

“老同學?”傅玠旸詫異地看向兩人。

“嗯,高中同學,好幾年沒見了,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了。”程駿說得連貫。

袁清河微低着頭,以笑陪應,她努力維持着上翹的嘴角,卻覺得比鉛還重,但還是努力堅持着。

長壽沒有去嚴氏,在榕城的一家手工作坊做調香學徒,一步一步踏實地走。

這次嚴嵩是支持她的,自她畢業回了榕城,父女倆的關系緩和了不少。

剛回榕城,在沒有程駿在身邊的日子,她特別地想他,每天電話短信時不斷的,但是有好幾次都是匆匆挂斷,他是真的很忙。

後來,她習慣在中午時間找他,即使通話時間很短,但是聽見他的聲音,她就開心。

中午去茶水間的時候,程駿的手機響,長壽的一個電話來了,他接起。

“吃飯了嗎?”

“沒,待會馬上去吃。”

都是些平常簡單的句子,長壽卻很有的說。

袁清河在進茶水間的時候,看見了邊喝水邊打電話的程駿。

他背對着她,她睜着眼睛,看他的背影,看得仔細又小心,他打電話的那雙手戴着一只銀色的表,高中的時候,他手上也一直戴着一塊黑色的電子腕表。今日穿着的那件白色襯衫衣領挺立,幹淨無暇,脖子也是修長幹淨的。

她捏着水杯,站在原地,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好奇他在和誰打電話。

“嗯,好了,十一會回來的。”

他十一要回哪兒去。他說話聲音輕細,緩緩低沉。

“我想你。”電話一端的長壽說。

“嗯。”

“程駿,叫我一聲寶寶。”

電話那端沒聲音了,讓程駿這根木頭說出這麽膩歪又幼稚的話,簡直比登天還難。

“好啦,我挂啦。”

挂斷電話後,程駿轉身,看見袁清河在他後邊。

他眼皮連續跳閃了兩下,随後恢複正常。

他朝他禮貌地微笑。

“我是來泡茶的。”袁清河微微輕舉手中的杯子。

兩人并排站在大理石桌子上,隔着半米的距離。

等袁清河泡好茶,程駿去拿水壺又倒了一杯水。

“剛才和女朋友打電話?”袁清河克制胸腔動蕩的情緒,假裝不經意問。

“嗯。”

袁清河頓覺口腔裏有股鐵鏽般的血味,剛才她一直緊咬着嘴裏的肉,太用力了,破了。

苦澀蔓延至心裏。

她想破口大問他幾年前離開的原因,他們待在一起的那個初夏的午後是不是就是一根破煙灰,被他棄之遺忘,不存在任何意義,只是耍耍她?

她找過他,可是沒有任何結果,現在他又重新出現在她身邊,她感覺幾年間死沉的血液再度被點燃了,只是這如火焰般的燃燒,她快被燒死了,他的理智,禮貌,謙恭讓她難過極了。

她捏緊杯子,她要問,她要知道原因。

“你!”

“程駿,這裏有個數據你來看看。”不遠處坐在位子上的楊喆安喊他。

“你剛才說什麽?”

“沒什麽,你先去看看吧。”袁清河搖搖頭,頭發垂下,頓時沒有一絲精神氣。

一個周末,長壽來到江芽的店裏,裏面裝修精致華麗,乳白色的大理石紋面地板瓷磚在點着香薰的黃白色燈盞的映照下,能清晰地投射出來往客人的影子。

穿着緊身制服的客服小姐一個個都是姿容靓麗,穿梭在大堂內招呼來客,顯然是訓練有素,讓人看了賞心悅目。

江芽今日穿着一件白色單肩短裙,耳垂墜着一副大圓形銀色耳環,一走起路來就擺動得歡快。

她大大方方地攬住長壽的肩膀,往vip包間走去。

長壽也扶着江芽的細腰,一路上左看看右看看,才發現這地方還挺大的,她們穿過一座露天小院,還沒到地方。

“嘿,你這的客服小姐怎麽一個個都像仙女似的,也是一種營銷手段嗎?”

江芽發出了鈴铛似的笑聲,“好幾個都在我這兒做過整臉手術,一個還削了骨,看不出是吧?”

“還真看不出。”

江芽推開小院後面的木質滑門,一縷縷檀木的香味竄進鼻子裏,這個堂內的正中央有個小噴水池,裏面擺放着一個巨型的,純金打造的蟾蜍。

這應該就是江芽口中招呼vip顧客的地。

安靜的廳內,木香袅袅,長壽聞得欲睡。

忽然傳來一些稀松的動靜。

一男一女朝出口走來。

“嚴先生,歡迎您下次再來。”女人是這兒的按摩師,穿着藍色的工作服,戴着白色口罩,她似是急着出來送客,還沒來得及清洗手上的精油。

長壽只看見女人一雙水盈的眼睛,眼眶的邊紋是一圈淡粉色的,像是一雙剛掉過淚的眼睛。

待看清男人的面容,長壽很快記起了他,一頭白發,雖快半百,但身材健如猛虎。

他是嚴仲,只見過一面的“遠房叔叔”。

他健步如飛,與她們打了照面的那刻,忽然停下步子,“這不是長壽嗎?”

長壽訝于他竟能一眼就認出她。

嚴仲說話的時候中氣特別足,別人聲音是從喉嚨裏發出的,而他的聲音像是從肚中丹田傳來。

“叔叔好。”長壽叫了一聲。

“乖,沒想到在這兒見到你。”嚴仲笑得很慈祥,看她和江芽熟稔的樣子,了然,“原來是老板的朋友啊。”

“嚴先生,今天的服務還滿意嗎?”江芽問。

後方的那個女按摩師步履有些慌亂的小跑上來,看見江芽在,“老板。”

女按摩師一直微低着頭,看不見表情,雙手交握抵在腿前方。

嚴仲有些誇張的轉頭,好像才發現女按摩師也跟着他出來了。

“滿意,小顧的手法一向很地道。”

嚴仲對江芽很客氣,笑臉相對。

他的視線又回到了長壽的臉上,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嘴唇微張,方才的笑臉驟變,面呈擔憂狀。

“長壽啊,聽說前一陣子你和你父親遇了事,沒怎麽樣吧。”

他們遇殺的事一直是保密的,嚴嵩甚至沒有報警,卻落到了嚴仲的耳裏,她心裏升起警戒之心。

他的鶴發下,眉毛粗黑,眉尾的幾根因為長垂下來,塌到了眼睑旁,鼻子是典型的陰溝鼻,顯得人中短窄,無論是他的身形還是樣貌都讓長壽覺得他與電影裏的那些人人懼怯的黑幫老大氣質很像。看着他渾濁陰冷的眼裏聚滿了虛假的擔憂,她的身體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長壽回應他:“沒事,我爸爸都已經解決了。”

“噢...那我就放心了。”嚴仲将臉上的表情演了個徹底,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那成,我先回去了,長壽,代我向你爸問好,得了空,我一定去拜訪他啊。”

“好的,叔叔。”

旁邊的女按摩師看見他離開,繃直的背脊放松下來。

“老板,我回去幹活了。”

“嗯。”江芽點頭,“等下。”她喊住她。

“這是怎麽回事?”女按摩師白嫩的腿上有三兩個深粉色的不規則痕跡,像是人工的掐痕。

女按摩師不說話,喉嚨裏細微的哽咽以及她剛才出來時,對着嚴仲惶恐的樣子,江芽猜了個大概。

江芽啐了一口,“他媽是個變态。”

長壽手上豎起汗毛,沒想到嚴仲有這種變态癖好。

“小顧,跟前臺說,把嚴仲拉入客戶黑名單。”

“可是,他是方總的客人...”

“這兒我說了算,去辦。”

“好的。”

“他是方之屹的朋友?”

“工作上的關系,有個項目,嚴仲一直想和方氏合作,還在談,我這兒開業的第一天,他來道過賀。”江芽帶着她邊走邊說,“你叫他叔叔?”

“其實我們這次也是第二次見面,他和我爸年輕的時候在同一個幫派做事。”

“原來以前也是個混黑的,怪不得不是什麽好貨。”

過了一瞬,她覺得這話聽上去有指桑罵槐的意味,解釋,“我不是說你爸。”

長壽一笑而過,她知道江芽不是那個意思。她心裏有些隐隐的不安,如果上次遇殺的事,嚴仲有參與的份,那麽他只要在榕城一天,就是一個□□,十分危險。

最近,傅玠旸的公司接了個大項目,那幢60多層的大樓的其中兩層燈火通明,一片黃澄明亮。

程駿寫完最後一個符碼,關機離開。看了下手表,22:35,辦公室已經無人,他關了大燈。

公司租了這幢樓的兩層,程駿在上面一層辦公。

他進了電梯,按了底樓的按鈕。在23層的時候,電梯門打開。

袁清河看見電梯裏獨自一人的程駿,一愣,然後擡起穿着高跟鞋酸脹的腳,踏了進去。

“這麽晚。”程駿搭了句話。

“你不也是嗎?”袁清河笑笑。

電梯在不斷下降,電梯門的上半部是一面模糊的方鏡,袁清河透過這面鏡子看着程駿,兩人的臉上都是很濃的倦容。

程駿低頭看着手機,他擡頭的時候,發現了袁清河鏡中那抹專注又複雜的眼神,她在看着他。

兩人視線相交的一瞬,又很快錯開,狹小的空間裏,空氣窒悶,讓人站立不安。

兩人一同出了大門,大馬路上,車輛冷清,橘黃的路燈光灑了他們視野全部所及,這樣的時刻空曠又寂寥。

程駿步行15分鐘就能到住的地方。

“你怎麽回家?”他随口一問。

“我喊車了,開過去20分鐘。”

“好,再見。”

袁清河點頭,他惜字如金,他疏離淡然,他的一句再見也裹着客氣平淡。

她心頭泛酸,多年後的重逢,他的性子比高中的時候更清冷。年少時,他雖持着高冷的外在,但擁有一顆稚嫩火熱的心。

現在的他目空一切,像個高效率的工作機器,疏遠人情,在她看來,他們之間所謂的“同學交情”也是淡如死水,沒有波瀾。

一個響亮的汽車鳴笛聲将袁清河從酸痛的情緒中拉回現實。

不遠處的公交站停着一輛白色的別克,駕駛座旁邊的大門打開,下來一個瘦長的男人。

袁清河往那邊望了一樣,是許承,他兩步并一步小跑過來,夜風将他額頭前的頭發都吹起,臉面焦切,像是怕等的人随時消失一樣。

袁清河不等他,看了眼手表,叫的車還沒來!

“清河。”許承跑得氣喘,深吸了幾口氣,“這麽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袁清河冷淡。

袁清河索性也不等車了,直接往西面走。

“清河。”許承拉住袁清河的手腕,手上的力道很重,不給她掙脫的餘地。

“你放開!”袁清河怒目圓睜。

一股力量将兩人拉扯的手斷開。

“許承!”

“程駿!”

兩人同時喊出對方的名字。

六年前某高中實驗樓的下面,程駿和袁清河一起背着書包來參加物理競賽的情形他至今也沒有忘記,那一朵飄落在袁清河頭頂的白花,至今還在他的記憶中散發着香氣。

也是那一面,他對她着了魔。

“你們認識?”袁清河想從程駿的口中确認答案。

此刻,袁清河緊緊挨着程駿,刺痛了他的眼,幾年的兜轉,兩人還是重逢了。

他不知道為什麽程駿沒有和長壽一起回到榕城,當他們一起看着他的此刻,疏離,厭煩,疑惑,抵禦,這些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緒簡直是把他的心往火油裏煎。

他想挽回袁清河,但是難,比上刀山火海還難,如果他們還能在一起,那麽刀山火海,他也會去。

算來算去,袁清河就是不愛他,從來沒有。

他曾經追趕了她兩年,在一起兩年,畢業前,袁清河向他提出了分手。

分手前的一陣日子,她對他越來越冷淡。

那時,她一個人在女生寝室,他買了水果去找她。

她開門見山,“許承,我爸調去翟州了,畢業後,我和我媽也會一起去。”

許承楞了下,然後說,“沒事,畢業後,我也可以去翟州工作。”

然後就是她說了讓他的世界天崩地裂的話:“許承,我努力試過,但是不行,我們分手吧。”

北方最熱的時節,卻讓許承如墜冰窖。

他握着水果袋子的手在顫抖。

情緒崩裂,狂躁和驚慌占據了他的大腦,後面發生的事無序,暴力,也很可悲。

他沒有辦法挽留住她,那刻,他像被鬼魅附了身,對袁清河做了肢體上的侵擾,然後,他将她壓在寝室的小床上,侵犯她。

袁清河的嘶喊引起了隔壁寝室注意,她被“解救”了,他也被打入地獄,他親手撕裂了她們最後一份情,落荒而逃。

這次,他花了一些力氣得到了袁清河上班的地址,鼓起勇氣來找她,她連說話的權利也不給他。

她不知道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大學前,他沒告訴她,那時他肥胖自卑,他只想保留她對他最美好的印象。

這時,袁清河叫的車到了。

她很快坐進車內,許承不甘心,堵住欲關上的車門。

程駿還沒有搞不清楚狀況,但他也不能坐視不理。

表面上,許承确實在騷擾袁清河。

他走到車門邊,冷冷地對許承說,“讓她回家吧。”

許承神色痛苦,對着程駿,眼裏還有隐隐的怒氣。

最後,程駿和袁清河一起上了出租車。

“你是怎麽和許承認識的?”

“我複讀了一年,高中的時候和他同班。”

這句話對于袁清河來說信息量很大,她的面容褪去了血色,一片蒼白。

原來她之前苦苦追尋的人,與許承還有這麽一層聯系。

“你和他……”程駿欲言又止了。

“我們已經分手了。”她說得幹脆利落。

程駿沒再多問了。

袁清河心裏有恨,命運在捉弄她。

出租車停在袁清河住的小區門口。

“程駿,我一直想問你,那時你為什麽沒去高考?怎麽忽然間就人間蒸發了?”

她的語氣顫抖,眼睛泛酸,溫熱的液體盈滿眼裏,最後在黑色的夜幕下無聲無息地滑落。

她心裏一直有苦,這是獨獨程駿帶給她的。她至今還在痛,活了20多年,她最惋惜,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他們沒有走到一起。

時過境遷,他變了,他們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說啊!”袁清河悲澀的情緒就像這無盡的黑夜一樣濃烈,她要個結果,她不要不明不白。

“嘿,先生,小姐,你們到底下不下車?要吵架下去吵呗!”出租車司機粗亮的話傳進他們耳朵,帶着明顯的外地口音。

“那時我家出了點事,去了外地,沒參加高考。”他一句帶過那段最艱難,潦倒的時期。

袁清河震驚的臉上布滿了清稀的淚痕,是什麽事讓他連高考也放棄,之後也不曾聯系她。

“清河,很晚了,回家吧!”程駿顯然是不想多談過去,她的委屈,她的疑慮還有她的淚水他都知道,但是他沒法回應她什麽。

那日之後,袁清河再也沒有在程駿面前做出“狼狽”的事。

她的眼淚對于現在的他喚不起任何的憐惜。

9月底的時候,傅玠旸等人有個項目需要去德國和合作商商談。

上了飛機,大家紛紛按照座位號落座,袁清河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程駿尋到對應的座位號,坐在了袁清河身邊的位置。

兩人眼神清淡,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後袁清河再度将視線放在窗口外,程駿安然地坐在位置上。

他們前方的座位是公司的項目經理坐着。他回頭看了兩個年輕人一眼,眼裏笑嘻嘻的,“程駿,小袁,你們這麽坐在一塊,還真可以用男才女貌來形容,年輕人要把握住機會喔。”

楊喆安坐在他旁邊,聽見這麽一番話,腦子一激靈,這個還搞不清楚狀況的項目經理是想亂點鴛鴦譜了吧。

“程駿有女朋友了。”楊喆安側身對他說。

“喔……原來有女朋友了喔。”項目經理面上惋惜,尬笑一下。

程駿對着項目經理牽牽嘴角,默認了楊喆安說的。

袁清河的頭一直側着看窗外,誰也沒發現她的臉白得跟窗外的雲一般,毫無血色。

飛行時間很長,夜裏的時候,窗戶外面一片黑烏。

白天是晴朗的天氣,夜裏的飛行碰上降雨,因為氣流不穩,飛機颠簸搖擺,機長通過廣播告知所有乘客系好安全帶。

袁清河看見窗外有條白紫的閃電一直若隐若現,她似乎還能聽見它粗噪,轟隆的響聲。

一個很大的颠簸,所有的乘客的身體都往前傾,引起了一些虛驚。

袁清河本能地叫了一聲,她的手因為需要支撐,蓋在了程駿的手上,等機身恢複平穩,她快速地拿走了手,說,“不好意思。”

“沒事,不要緊張,飛機遇到氣流颠簸很正常。”程駿清潤的聲音傳進袁清河的耳朵裏,安撫她。

“嗯。”剛才碰到他的溫熱的手,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很冰。

陳舊泛黃的記憶在她昏沉沉的腦袋裏複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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