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真是的,師兄怎麽還是那麽兇?他們已經是過命的交情啦!
莫悲心裏抱怨了一句,還是屁颠屁颠地跑過去,美滋滋地對着門口的人喊了一聲師兄。對方冷冷地掃了他一眼之後,頓了頓,居然無奈地搖了搖頭。
幾天過去,小師弟像是已經忘記了前幾天的經歷,不僅活蹦亂跳,還颠颠兒地給自己搬了凳子,看起來一點兒心眼都沒長。
也難怪為啥別人會逮着莫悲欺負了,哪怕是對方再硬氣一點點,有着師父撐腰,也不會混得那麽慘。
白烨也接觸過那些富家子弟出身的同門,他們除了和莫悲一樣有種天生的富貴氣息之外,多半還有些纨绔和蠻不講理。畢竟這些人從小就活得順心如意,倒了山上,也得用好長一段時間才能學會不強迫別人順從他們的心意。
莫悲就不太一樣,雖然他嬌氣又懶惰,遇到事情反應總是慢上半拍。可能就是因為這樣的性子,小少爺不管遇到什麽都不強求,之前糾纏自己的時候,只要白烨擺出一副冷臉,對方就自覺地躲在了一邊。
白烨也好像總是會對這個小師弟心軟一些。雖然他試圖硬起心腸,可要是看見對方真的沒人管,傻乎乎地被人欺負,他也實在是不能當做看不見。
“師兄師兄,你的傷怎麽樣啦!我這幾天不是不來看你,是師父讓我不要打擾你養傷,不然我早就來看你啦!我還有一些沒用完的藥,你要不要呀?量比較少,因為我分了一半給婉師姐………”
果然,莫悲屁股一落座,就打開了話匣子,從嘴裏蹦出了一連串的話,擡頭看着對方。
發覺白烨并沒有如同之前那樣輕輕皺着眉頭看着他,莫悲反而有些不習慣,羞羞答答地捏着自己的袖子,問道:“師兄喊我來有什麽事呀?”
還沒等對方回答,莫悲就自己美滋滋地自問自答起來:“是不是師兄聽別人說我壞話,特地出來為我出頭的呀?其實師兄不用安慰我,那位師姐說得也沒錯,你是比我更合适。”
“已經決定好了的事,有什麽合适不合适的。”
白烨淡淡地回答,他掃了眼莫悲得意洋洋的神情,又補了一句:“下次遇到這種事,自己解決。”
“我又打不過師兄師姐們。”莫悲小聲嘀咕着:“師門裏,就數我不會打架,師兄等你傷好了,教教我呀?”
和莫悲相處,白烨總能聽到讓他哭笑不得的新說法。同門之間的交鋒,在這個小少爺嘴裏變成了小混混打架,偏偏對方還說得一本正經,甚至還期盼地看着自己。
白烨還能怎麽樣呢,總不能讓這個什麽都不會的小師弟自己去解決所有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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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能點了點頭。
得到了對方的回應,莫悲又樂了一會兒。他難得和師兄坐在同一個房間聊天,就搜腸刮肚地想着有什麽共同話題。
和師父在一起的時候,莫悲那可是太敢說了。天南地北,風土人情,沒有兩個人聊不上的話,可等到和心心念念的師兄待在一起,莫悲就傻了。
他想找出一些有趣話題,可又怕白烨嫌棄自己幼稚。兩個人已經許久沒見了,不免相互之間有些陌生,只有那張臉才讓莫悲有勇氣這麽糾纏下去。
仔細想想,自己是不是傳說中的只喜歡臉?
莫悲更加糾結了。
兩個人相對而坐,卻沒有人說一句話。越是安靜,莫悲越是不自在,他撓了撓臉,看了看窗外。
屋外風和日麗,屋子裏面的氣氛卻沉默僵硬,他突然覺着自己今天來,實在是不太合适。
不然找個借口先走吧?回去和師父打聽一下師兄平時和師父說些什麽,免得自己說錯了話,讓白
烨生氣。
想到這裏,莫悲又忍不住氣起自己來。他好不容易盼來了和白烨相處的機會,到了這個關頭,自己卻慫了,真是活該娶不到媳婦。
莫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臉色忽明忽暗,在一旁的白烨反而都不知道怎麽開口了。
“你……說之前認識我?”
這次,居然是白烨先開了口。
“啊?啊!是的是的!你想起來什麽了嗎?”莫悲一下子擡起來了頭,臉皮泛起一股興奮的微紅,很是期盼緊張地看向白烨,然後縮了一下下巴,不太好意思地笑了。
“我其實之前一直想問師兄,又怕你生氣……”
他支支吾吾着,還是不肯輕易放過自己可憐的袖子。莫悲在出門的時候,鬼使神差地穿上了那件他自認為最合适自己的月白色水綢長袍,又怕別人覺着自己穿得太好,背後說自己,翻出了一件同色的棉紗绉對襟紗衣,罩在了外面。
現在紗衣已經被莫悲擰得皺皺巴巴,眼看再折騰幾下,就要破洞了呢!
他平時裏都是大大咧咧的少爺樣子,自己私下也覺着患得患失的做派實在是沒有男子漢氣概,可面對喜歡的人,哪有人能一直沒心沒肺呢?
莫悲之前就沒心沒肺過,結果弄丢了媳婦将近十年,這次他可不能再做錯事了!
“師兄你是不是……失去過小時候的記憶呢?”
莫悲問完這句話,難得強硬地盯着白烨的眸子,表情有點固執:“師兄,請一定要告訴我真相,這件事對于我來說很重要。”
對方的目光微微下落,又轉向一邊,居然難得地展現出一股逃避的态度。莫悲都把這個很可能會得罪人的問題問出嘴了,得不到回答自然不肯善罷甘休。
白烨不說話,莫悲就又問了一遍,先是懇求的語氣,接着又有點賭氣,氣鼓鼓地坐在了一邊。
他不明白這件事又不是什麽難題,白烨為什麽不願意回答。
師兄連人的腦袋都能砍下來,還怕回答一句他的問題嗎?
“應該……是的。”
“什麽叫應該呀,師兄?你是還記得一點嗎?”
“不,我半點也不記得了。”白烨回答完這句話,又沉默了很久,才有點艱難地說:“每個人都告訴我,不記得才是最好的。”
他看向自己裏屋,裏面有一個空蕩蕩的木櫃,亦如白烨的人生。
他自打有記憶以來,就待在山上,那個時候白烨已經挺大的了,十歲左右的孩子,連話都說不全,全靠謝天盈和柳霜庭一句一句地教。
起初,白烨還未察覺出自己有什麽異常,他的記憶裏一片空白,也不會知道正常的孩子是什麽樣的。大長老自然也對白烨極好,自從他拿了劍,展現出卓絕天資之後,就再也沒人對白烨的空白有什麽閑話了。
白烨也從未表現出對于過往的好奇——他總是下意識地表現出冷淡的一面,好像這能夠保護自己似的。
十歲的孩子,大人不覺着,其實已經有了一些自己的心眼。
白烨有一件小小的衣服,上面有幾塊補丁,針腳十分特別,是細密的楊柳針腳。他看過師父師娘的衣服,別說針腳了,連補丁都不曾有過。
“啊!那是你娘的針腳呀!白娘還給我補過衣服呢!做得特別好看,我娘補得都沒她好看!”
莫悲掙大了眼睛,提起以前的事,他那股開朗勁兒又上來了:“師兄你要是感興趣,等我回家探親可以帶幾件以前白娘補得衣服給你看看。”
“最好不要。”白烨冷淡地拒絕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這件事的結
局告訴了莫悲。
他很喜歡那樣的針腳,便問了最為心目中德高望重的大長老,究竟怎麽做,衣服上才有這麽好看的花紋。
大長老什麽都沒說,只是微微一笑,從白烨手裏把衣服拿走了。
過了幾天,白烨又問大長老,對方只是說白烨是小孩子,記差了東西。白烨多問了幾句,卻發覺大長老的臉色變得十分可怕。
他閉嘴了。
這一閉,就是十年。
“師兄的意思是……大長老是故意不讓你知道白娘的事……?可是大長老他……”
“我那個時候只是孩子。”白烨搖了搖頭,為大長老開脫了一句。
所以白烨也不确定這件事是不是一個孩子的幻想。對于一個記憶以前空白的孩子,有沒有可能把大長老的不耐煩看成了刺骨的殺意。
莫悲聽完了這個到處都是不确定的故事,跟着垂下了頭,顯得有些不安了。
他看了看窗外,外面空無一人,只有清爽的風裹挾着水汽,悠哉悠哉地飄了進來。山上的天永遠是這樣晴朗舒适的,陰雲暴雨都不曾遮掩過這片洞天福地。
可在這樣溫暖的陽光下,莫悲還是有點害怕,他把屁股下的凳子搬近白烨的身側,更加靠近對方,找尋一點兒安全感。
他左思右想,決定把這件事說給白烨聽。
“其實……在遇到師父之前,我一直以為修仙的人都是壞人。”
白烨的身形晃動了一下,莫悲既然這麽說,自然也是看到過什麽。
他突然意識到,莫悲同樣也保守着一個孩童時的秘密。
“我并不是說大家都是壞人。”
莫悲輕輕開了口:“我也和師兄一樣,并不确定到底發生過什麽,只是覺着很害怕……”
他不自覺地抱住了自己的雙臂,搓了搓胳膊,肩膀不自覺地縮了起來。
那個時候,莫悲只有八歲。
“我們之前住在一起的,你還記得嗎?我家牆上有個狗洞,正好能偷偷鑽出去玩。我們一起種了喇叭花藤,把洞口藏起來了,這樣就不會被大人發現,把洞補上。”
莫悲輕聲地說,卻并沒有表露出什麽太過懷念的神情,反而原本興奮的臉色陰暗下來。
看來這個狗洞給莫悲留下的,并不都是美好的記憶。
“有一天旁晚,我吃過了飯,用油紙包了點豬油炸桂花年糕,去找你玩。”
“我記得很清楚,白娘見我來了,還給我剝了幾顆香蠶豆吃。我和你還沒吃上幾口,突然她就又進屋了,表情特別難看。”
莫悲閉上眼,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旁晚。
被他叫做白娘的女人,其實很年輕,皺紋都沒來得及爬上她的眼角,皮膚比很多還未出嫁的姐姐們都白嫩。
她梳着婦人的發髻,穿着簡單地麻布衣裙,頭上只帶着一只簡單地木釵子。雖然白娘沒什麽漂亮的衣服首飾,可也永遠是笑眯眯的,孩子們都很喜歡這個笑起來就很漂亮的婦人。
只有在旁人問及她的過往時,白娘臉上的笑容才會消失,她總是搖了搖頭,然後一言不發。
爹娘都讓莫悲不要問白娘她的相公去哪兒了,他偷偷聽說過,其他人猜測白娘所托非人,是被婆家人趕出去的。
因為這點,莫府的人對于這個勤快老實能幹,一個人拉扯着女兒獨自生活的女人很是同情。
他們看白娘針線活做得又好又快,就把隔了莫府一條小胡同的小院子便宜租給了她,回報便是白娘每個月要幫莫府補十件衣裳。
“女兒?”白烨皺了皺
眉。
看他的表情,莫悲努力笑了一下:“是的,師兄那個時候可是‘女孩子’呢,長得很可愛。”
白烨黑着臉,瞪了一眼小師弟。
“我想,白娘把師兄打扮成女孩子,可能也是為了掩人耳目吧。”
莫悲搖了搖頭:“師兄你現在長那麽大個兒,要是白娘還活着,肯定在頭疼怎麽替你隐瞞呢!”
“她死了?”提到這個可能是自己母親的女人,白烨只用了一個“她”來代替。
他實在是沒有太多的感受,對于對方唯一的情感,可能便是那件被大長老拿走的衣衫。
雖然那件衣衫只是普通麻布做得,又灰又舊,還有幾個補丁,可白烨就是喜歡這件仔仔細細打着補丁的衣服。
縫上補丁的人,一定在燈下熬紅了眼睛,才縫出這樣好看的補丁,哪怕孩子穿出去也不會被小夥伴們笑話,說不定還能贏得幾句羨慕哩。
“我只是覺着……”
莫悲沮喪地垂下了頭。
白娘進來之後,她永遠彎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裏面裝滿了驚恐,嘴裏不停說着:怎麽會被找到呢?怎麽可能?
她看向莫悲和白烨,走過來,摸了摸莫悲的頭,說道:“莫悲,嬸兒求你一件事。”
“什麽事呀!”莫悲高高興興地問道。
“等會兒有個叔叔過來,你和他做個游戲,假裝自己是白烨,好嗎?”
“白烨是妹妹,我是男子漢,怎麽能假裝呢!”
那個時候,莫悲還不知道白烨的真實身份,其實現在想想,他要是沒把白烨當成女孩子看了那麽久,多半會和對方混成好兄弟,根本就不會有什麽其他念頭。
可惜小時候白烨長得可真俊,莫悲被迷昏了頭,心裏想着以後一定要娶這麽好看的人當媳婦。
白娘被莫悲問得一愣,面露苦色,勉強道:“沒事兒,叔叔不知道白烨是女孩子。莫悲幫我這個忙,等那個叔叔走了,我帶莫悲去買白糖燒餅吃,好不好呀?”
白糖燒餅!莫悲想到燒餅酥脆噴香,烤得金黃的外皮,白砂糖在裏面融化成黏糊糊的樣子,咬一口,舌尖就甜滋滋的,口水都要流了下來。
家裏人覺着糖吃多了不好,很少帶莫悲買這種東西吃。白糖也算是挺值錢的食材,莫悲可舍不得用自己的零花錢買。
莫悲正要點頭應下,白烨卻搖了搖頭,拉住了他。
“她想用你代替我?”白烨平靜地問:“那個時候我是小女孩的外表。如果來人沒有見過我,很可能會把另一個小男孩錯認成我,她……想……?”
他好像很自然地接受了自己小時候被當成女孩子樣的這件事,莫悲偷眼看了看師兄長長的睫毛,皮膚還是那麽白皙好看,薄薄的嘴唇緊緊抿着,透出一點淡淡地血色。
現在的白烨,如果好好打扮,應該也是一個英氣俊俏的女孩子,只是身形有點過于高挑挺拔了。
沒關系,反正莫悲就喜歡白烨長得好看的樣子,是男是女不影響長得好不好看呀!
“白娘确實有這個意思。不過她平時對我挺好的……”
莫悲忍不住為白娘辯解了一句,不想讓師兄誤會自己的娘親是個壞人:“我想她一個女人家,遇到麻煩,急昏了頭也是有可能的,你千萬不要誤會她呀。她平時可照顧小孩子了。”
白烨點了點頭,看他這幅樣子,想來也不是太在意白娘是什麽樣的人。
哎,看他這幅樣子,莫悲反而更心塞了。連自己的娘親都不在乎,怎麽會在乎小時候的玩伴呢。
“你下次別再一聽吃的,
就颠颠兒跑去幫忙。”
白烨忍不住教訓了一句師弟。
被他教訓了,莫悲的心情反而快樂起來,他不服氣地反駁:“我又不是小孩子,不會再這麽被騙了,師兄你把我當什麽了!”心裏卻想着,就算是白烨不記得自己了,現在他是白烨的小師弟,也是有優待的呀~
那天晚上,白烨拉住了正要點頭的莫悲,轉頭問白娘:“娘親,是那邊的人找到我們了嗎?”
白娘搖着頭,大顆大顆的眼淚珠子卻從圓圓的杏眼裏滾了出來,她走上前一步,抱着白烨道:“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帶你走更遠了……”
莫悲知道原因,白娘身體很不好,做點體力活兒就臉色發白,站不住腳。他大姐心腸好,請了大夫來看,大夫只說白娘是氣血雙虧,心脈郁結,這輩子就只能這樣了。
天玄城是世外桃源,想進來出去都要費不少功夫。白娘這種身體,帶着一個孩子,委實有些為難。
她哭了一會兒,便止住了。莫悲不懂白娘為什麽哭,還以為是有人欺負了她。畢竟對方是個帶孩子的女人,總有些人喜歡欺軟怕硬,便說讓白娘跟着他去莫府,他讓爹娘給白娘主持公道。
他還說自己未來的姐夫是個特別正直的人,大姐心底也好,一定會幫白娘出氣的!
白娘聽了,便更難過了,只是一個勁兒地誇莫悲是個好孩子。
她一手握着莫悲的小手,一手握着白烨的小手,翻來覆去地看兩個孩子,越看越是心疼,原本下了的狠心,現在又舍不得了。
最後,她哄着莫悲道:“快要天黑了,莫悲聽話,先回家吧,免得家裏人擔心。嬸兒家裏有點事,你明天再來找白烨玩,行嗎?”
莫悲就算是再傻,也覺察出不對了。他正要開口勸說白娘,說他不怕壞人,實在不行可以讓管家找幾個壯小夥兒來幫幫白娘,白烨也跟着點了點頭。,推着莫悲往外走。
“你該回家了。”
莫悲回想起來,那個時候的白烨早就有了小大人的氣質。對方和現在一樣,也是沉靜,不愛說話的氣質,大家都誇白烨懂事得早,能幫白娘做事,也不惹麻煩,比只會偷吃偷懶的莫家小少爺搶得多。
白烨像是已經預感到什麽一樣,先是勸白嬸兒不要太難過,好好冷靜一下,接着說要送莫悲回去。
莫悲拼命搖頭,還是被對方連拉帶拽地帶到了狗洞的地方。對方先是告訴莫悲他和白嬸兒可能要出趟遠門,很久不會回來了,接着良久地沉默着,然後告訴莫悲。他說:“仙人都是壞東西。”
莫悲愣住了。
“你們什麽時候會回來呀?”
莫悲怯生生地問道。
白烨只是說自己一定會回來,卻沒有說具體時間。他讓莫悲趕緊回家,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訴其他人,還吓唬莫悲說,如果他爹娘聽了莫悲的話,一定會很生氣,打莫悲的屁股。
“師兄,你還記得你為什麽要說這句話嗎?”
白烨皺着眉,努力從記憶裏搜尋着蛛絲馬跡,可惜他對于山下的記憶空白得像是茫茫雪地,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我記不得了。”
“哎,要是你記得,說不定就能查出來那天來的人是誰呢!”
莫悲繼續述說着。他告訴白烨,等他偷偷從狗洞裏鑽回了家裏,發覺家裏人為了準備姐姐的婚事,忙忙碌碌的,沒人發覺莫悲的不對。他看着家裏人喜氣洋洋的神色,想起白娘的眼淚珠子,心裏實在是堵得慌,又偷偷跑到了白烨家裏,想悄悄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要是沒事兒,自然就好,要是白娘嘴裏那個叔叔要做什麽不好的事情,他就大叫起來,
把周圍的街坊鄰居都引
過來,把那個壞蛋狠狠揍一頓。
可當他看見那位來客的時候,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莫悲至今還記得,這是一位特別普通的男人,普通到連對方的面孔,在自己的記憶中都變成了模糊不清的樣子。
對方臉對着白烨母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手背在身後,擡着下巴,讓白烨到他身邊來。
莫悲過來了,男子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說什麽。小小的莫悲卻覺着害怕極了,雙腿死死定在了原地。
時至今日,莫悲還記得那種窒息一般的壓迫力,周圍的空氣仿佛化作了毒蛇,撕咬着小孩子細嫩的皮膚,逼迫着他逃走。
白娘并未注意莫悲的到來,而是哀求那位男人放過白烨。對方譏諷她偷了別人的孩子,還真把自己當成白烨的親生母親,隔空甩了白娘一巴掌。
白娘纖細的身子在空中翻了一個彎兒,掉在莫悲面前,不動了。她的脖子和頭顱擰成了一個奇怪的角度,嘴角流出幾絲鮮血。白娘大大的杏眼兒圓睜着,黑黢黢的瞳孔空洞地盯着莫悲,再也沒有眨一下眼睛。
莫悲吓着了。他捂住嘴,十年過去了,想起白娘的死狀,他的胃還是一陣抽搐。
和馬則良,趙明不同,白娘是莫悲很熟悉的人,明明上一刻還在和莫悲笑眯眯地說話,現在就變成的一具不會動的屍體。
小孩子那個時候已經能理解死是怎麽一回事了,他尖叫一聲,再也承受不住男人帶來的壓力,頭也不回的跑了。
“對不起……”莫悲捂住臉,聲音低低地說。
他那時真是害怕極了,甚至忘了白烨還在那個男子身邊,一溜煙兒跑到了一自家狗洞處,一邊哭,一邊鑽了進去。
家裏人被莫悲這幅樣子吓壞了,還沒問幾句話,莫悲就高熱起來,迷迷糊糊燒了好幾天,才清醒過來。
等他醒來,就聽說是山上的仙人過來接走了白娘和白烨,帶着他們去過好日子了。
“對不起,我、我……”莫悲捂着眼睛,拼命想要控制住自己,卻還是哭了起來。他不想讓白烨覺着自己在裝可憐,十年前,明明是莫悲将白烨丢在了身後,現在他卻哭得像個受害者。
他不敢和爹娘說,也不敢和大姐說。人們都誇莫悲和白烨感情好,說白烨走了,莫悲不知道會有多難受,說白烨走之前,怎麽不和莫悲打聲招呼,他聽了這話十年,越聽越內疚。
這個秘密在莫悲心裏憋了十年,如今說了出來,發酵了十年的恐懼不安,害怕和內疚翻湧上心頭,堵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聽見師兄輕輕嘆了口氣,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你那個時候只是一個孩子。”
“可,可師兄也只是一個孩子。”
白烨搖了搖頭,他聽了莫悲的故事,已經能猜到兩個孩子之間的不同。
那個時候,自己應該已經知道了些真相,活得每一日,大約都是茍延殘喘,從別人手裏偷來的,早就做好了有這麽一天。
可莫悲不一樣。他最大的煩惱不過是背不好書,吃不到零食,和小夥伴一起玩得時候被欺負了,如今突然看見這樣一副慘劇,怎麽可能不害怕呢?
何況聽莫悲的述說,那位男子多半也是一名修士。修士的威壓,也不是一個八歲的孩子能承受得住的。
他突然想明白了為什麽莫悲剛剛上山時,偷偷看着自己,稍微被兇,就不敢上前的原因,反而是聽說了白烨可能記不得以前的事了,臉皮才厚了起來。
大概是怕白烨因為這件事怪罪于他吧。
小
師弟哭得慘,白烨也沒有阻止。這件事藏在對
方心裏十年了,也該好好發洩一下。
他站起身,想找一塊毛巾,好給莫悲擦擦臉,卻被對方伸手拉住了。
少年睜着紅腫的眼,哭哭啼啼地說:“師兄,我是為了找你才上山的。”
白烨頓了頓,輕輕拉開對方的手,走了出去。
等他拿着沾濕的毛巾回來,莫悲的情緒已經平靜了許多,對方吸着鼻子,沖白烨抱歉地笑了笑。
“對不起……”
“沒事。”
白烨把毛巾遞給莫悲,看着他胡亂地擦了擦臉,把臉蛋都擦得通紅。
“師兄,那個男人不在山上。”
莫悲的手指用力抓着毛巾,白娘那雙空洞的眼睛還在他面前晃來晃去,消散不去。
“我跟師父上山的時候,其實沒想到你就在山上,還想着認真修煉,等厲害了,多打聽打聽。後來撞見你,我吓了一跳,心想那個男人是不是也在山上,找了好幾個月,發覺他不在,這才放下心來。”
“你和師父師娘說過這事嗎?”
莫悲猶豫了。
如果說那個男人讓他對修士心生恐懼,那謝天盈就是那個讓莫悲重新對于修士有了信心的人。
師父就是話本裏的修道之人,潇灑自在,正直不阿。他會聽莫悲抱怨,會專門給那些窮人家的孩子買糖吃,然後讓那些孩子早早回家,別去河邊上玩。
有小姑娘喜歡謝天盈,對方也只是哈哈一笑,說承蒙姑娘厚愛,日後你一定會有順心如意的姻緣。
說是去花樓喝酒,其實是莫悲拖着謝天盈去的,他一直很好奇那裏是什麽地方,結果去了又慫了,喝酒也沒喝出什麽比特別的滋味來,還是師父結賬拉着他出去呢!
好像所有人都會喜歡謝天盈這樣的人,他可以陪老翁釣魚,也會陪孩子抓蟋蟀,沒有一點兒修仙之人的架子,真遇到不平之事,也從來不會袖手旁觀。
對方簡直是莫悲理想中的自己。
“我沒看見,大約就是不在山上吧?師父師娘也不會知道的。”
他不敢問。
萬一師父認識這個壞蛋怎麽辦呢?萬一白烨真是來歷不明,白娘死得不明不白,謝天盈明知這些,又都隐瞞了下來,這可怎麽辦呢?
莫悲很害怕會問出什麽,師父是這麽好的一個人,怎麽可能和這些事情有關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