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以前莫悲光聽旁人說自家師娘心狠手辣了,今天終于親身體會到了一回。

柳霜庭雖說在詢問莫悲,但顯然已經起了殺心。

莫悲一口空氣也呼吸不到,肺部火辣辣地疼,腦袋也被憋得嗡嗡直響。他無力地想要扒開師娘的手,可對方的手指卻越縮越緊,掐得莫悲頸椎骨咔咔作響。

他可能會在被憋死之前,生生被柳霜庭扭斷脖子。

莫悲的腦中閃過這樣一個可怕的念頭,用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掙紮起來。他扳不開柳霜庭的手,就狠狠砸了好幾下對方胸前的傷口。

柳霜庭悶哼幾聲,身形搖了搖,卻沒有松手。莫悲的掙紮越來越微弱,正當他以為自己就要這麽沒了的時候,對方居然放開了他。

莫悲一下子就攤在了背後地樹幹上,顧不得粗糙的樹皮刮壞了自己的衣服,悶聲咳嗽着,費力地呼吸着這難得的空氣。

他還沒來得及從閻王殿裏把後腳跟提出來,就聽柳霜庭涼涼地說:“你來做什麽?”

“咳咳,師娘……”

“別這麽叫我,我不喜歡。”

柳霜庭披着一層淡淡的月光,徹底褪去了平日裏的僞裝。他的面容不曾改變,只留下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淡厭煩。

莫悲撐着膝蓋,站了起來。他的手上黏糊糊的,仔細一看全是鮮血,還混着一些深黑色的半幹血殼子。

是柳霜庭的血。

“我不是魔。”莫悲趕緊先開口解釋了一句,他算是看懂了,現在的師娘可是六親不認呢:“是,是這樣的,有人……有人來讓我順着這個方向來找你。”

“謝天盈?”

莫悲猶豫了一下,他本想順着師娘的話頭應下來,好讓對方相信自己,卻又想起之前和柳霜庭相處時,對方那雙眼睛,能看透自己的一切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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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從來沒有在師娘面前說過什麽成功的謊。

“師父不在,不是他……”

莫悲正思考着要怎麽和對方解釋師父的劍突然會說話這個問題,柳霜庭點了點頭,應了他這句解釋。

“你剛剛是想用謝天盈來蒙我?”

“……我怕你不相信我。”莫悲後怕地摸了摸脖子,他看師娘的腳下氲了一片神色深色,全是柳霜庭滴落下來的血。

柔軟的泥土吸收了所有的聲音和味道,如果不是莫悲多看一眼,都不曾發覺柳霜庭已經流了那麽多的鮮血。

他趕緊走上去,想幫一把手——被柳霜庭一袖子扇開了。

讨厭!溫溫柔柔的師娘不好相處,兇巴巴地師娘也不好相處!

都是讨厭的大混蛋!!!

“你剛剛要是說謝天盈,我便把你殺了。”

柳霜庭輕輕淡淡地說,莫悲這才發覺對方師娘平時和他說話時,是有意放緩了聲調。其實,師娘原本的聲線冷漠清冽,凍得莫悲耳尖發疼。

這就是師娘的真面目嗎?

“為、為什麽……?你是不是誤會師父什麽了……?”

柳霜庭冷冷一笑,沒有再回答莫悲。腳步略帶踉跄地走了幾步。

莫悲剛剛被這人推開來,摔得有點狠,可看現在師娘狼狽的模樣,再想想平時師娘永遠都穿着幹淨整潔的衣服,還會熏着點好聞的香,和此時滿身血污的狼狽模樣簡直天差地別。

莫悲走向柳霜庭,被對方冷冷地目光一掃,馬上慫得退了一步,小聲地解釋道:“我看你受了傷,想扶你一下,可以嗎?”

明明是提供幫助,莫悲說得卻很是委屈。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會兒師娘,看對方沒有吱聲,

這才一步一顫地走過去了攙扶住師娘。

“你在扶老太太嗎?”柳霜庭果然沒在嘴上輕饒他。

莫悲扁了扁嘴,正想反駁,突然覺着胳膊也黏糊糊的。仔細一看,師娘胳膊上也有傷,他胳膊一拐,全撞在師娘傷上了。

“啊!對不起,我沒看清!”莫悲還以為師娘又要教訓自己一通,首先護住了聰明的腦袋,結果柳霜庭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用嫌棄的目光看着他。

嗚嗚嗚,師娘還是手下留情了。

“我碰了你的傷,師娘你怎麽都不說呀,疼不疼?吱一聲也好啊!”

“不疼。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怎麽可能不疼!莫悲生怕自己又碰到對方哪裏,扯着柳霜庭的衣袖,生生把他拉到最亮堂的地方,仔細檢查對方的傷處。

他發覺師娘的左側胸膛和胳膊都有深而長的傷口,十分吓人,肩膀處還有一個深深的血洞。

“沒穿。”柳霜庭制止了莫悲想跑到他背後,想看看自己身上有沒有多個窟窿的舉動。

這看上去不像是尋常野獸的傷,更像是——

“劍傷?”莫悲遲疑着問:“是……是玄天宗的弟子打傷了你嗎?”

他想起自己身上還有一堆沒吃完的傷藥,趕緊翻了出來:“你先把藥吃了吧,會好得快一點。”

“沒用。”

“有用的,有用的!這傷藥可好了!”

而且還是你給我的呢!莫悲心說。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紫玉藥瓶,倒了好幾顆藥丸出來,遞給柳霜庭。看對方眯着眼,看着這藥丸,莫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手上有血,你要是嫌髒,就自己倒着吃吧。”

柳霜庭搖了搖頭,接過傷藥,放進嘴裏,仔仔細細咀嚼着,咽了下去。

不虧是師娘,這藥可難吃了,莫悲每次吃都是一顆一顆吞,有幾次差點噎死自己。柳霜庭還因為這事兒,說了他幾次,後來就給莫悲端了一碗蜂蜜水,好送着服藥。

看着師娘文雅地咀嚼動作,好像又變回了那個會照顧人的師娘。

“你這藥……我好像有。”柳霜庭吃完,沒什麽波動地開了口。

“啊,啊,這是別人給我的。這麽巧……啊?”莫悲磕巴了一聲。

“這藥瓶……我似乎也有同樣的。”

“哎,哎!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你受傷這麽重,老呆在森林裏,總不是這個事兒啊!”

柳霜庭閉了嘴,開始細思面前這位少年的來歷。他剛剛本想把這人殺了了事,就算莫悲不是和魔一夥的,帶着一個咋咋呼呼的凡人,也很麻煩。

只是——

最後關頭,他還是松了手。

“也不知道師父去哪兒了,怎麽就今天找不找人?真是的,越是關鍵時刻,就越掉鏈子。”

莫悲随口抱怨了謝天盈幾句,想等着師娘傷口止了血,再帶對方回去處理傷口。可上好的傷藥和糖豆一樣吃,柳霜庭還是沒有止住流血,臉色越來越蒼白。

“我說吧,沒用。”

他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一樣,平靜地說着:“這藥是好,可驅散不了謝天盈的劍氣,這傷勢只會越來越重,你別白費力氣了。”

“等等,師父……?!不對,師父怎麽會對師娘你出手呢!”

“因為他已經不是謝天盈了。”柳霜庭合上眼睛,沉默了半晌,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

“他……已經是一只魔了。”

莫悲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或

者是師娘受傷太重,腦

子不清楚了,傻呼呼地反問了一句:“什麽魔?”

“你只要知道,遇見他趕緊跑就行了。”

柳霜庭沒有再和莫悲解釋下去,他轉過身,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莫悲看着,那是下山的方向。

他趕緊追上去,扶住了對方,憂心忡忡道:“我雖然不覺着師父會變成魔……師娘你不相信師父就不相信吧,我們還可以去找師叔祖,或者大長老呢!你換一天再去看你娘不行嗎,又不差這麽一天!”

“我不相信這裏的所有人。”

柳霜庭冷冷地說道:“我要下山,你不想跟着,就可以走了。”

莫悲真是給面前這個人氣得半死。他到底是為了誰半夜不睡覺,跑到這黑漆麻烏的破林子裏,還差點被人掐死!

他有心踹一腳這個沒良心的東西,又怕真把柳霜庭踹倒了,對方就再也站不起來了。想想師娘身上慘烈的傷,莫悲一肚子氣憋得是九轉十八彎,最後好聲好氣地和這人商量道。

“你都說了身上有傷,下山了怎麽治?”

“和你有什麽關系?”

莫悲氣得跺了跺腳,一把甩開柳霜庭,轉頭就走。柳霜庭看了他一眼,也沒說話,自己搖搖晃晃地往山下走。

他和謝天盈相處了許久,見過幾次對方動手,那個時候,柳霜庭就想過,如果是換成自己,能在對方的劍下活多久。

有人就是這樣的天之驕子,出身優越不說,天賦也高絕到讓旁人連嫉妒的勇氣都沒有。

柳霜庭能活下去,最大的原因不過是,被魔伺機而入的謝天盈,比真正的他弱得多。

這樣的人,也會蠢到被一只魔奪舍?

柳霜庭咬着牙,走了幾步。他身上的傷勢換成凡人少年早就不知道會死多少次,也虧他是修士,才能堅持這麽久。

他不願去玄天宗求救,是因為謝天盈之所以停手,是有人遠遠地喊住了他,對方便走開了和來人說了幾句,就離開了。

柳霜庭沒看清來人的臉,可對方的靈力卻是來源于玄天宗的功法,這山上,還有多少人是謝天盈的同伴?

這次入侵,難道已經開始了?

他身後傳來樹葉沙沙的響聲,是那個凡人少年跟上來的聲音。也只有對方最不可能被魔奪舍了。畢竟凡人的軀體,被魔氣侵染,可根本活不了多久呀。

“師娘,你跟我一起回去吧,這樣下山是死路一條呀!這,這,你根本不可能下山的!”

莫悲着急地勸着對方:“你和師父是不是有誤會的地方?或者是什麽壞人幻化成師父的樣子,打傷了你?”

對方并不機會他,只是一門心思往前走着。柳霜庭流了那麽多的血,腳步都蹒跚起來,可莫悲還是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這不是平整大道,下山的小路凹凸不平,不時有幾根粗壯的樹根露出地面,莫悲跌跌撞撞,在黑暗還摔了幾次,氣喘籲籲,更看不清路了。

正當莫悲以為他快要掉隊的時候,柳霜庭終于停了下來。

“師娘!”莫悲大喜:“你改變心意了?我們趕緊回去吧?”

“你不是相信謝天盈嗎?”柳霜庭開了口:“既然這樣,為什麽不親口問一問呢?”

莫悲愣住了,他順着柳霜庭的目光望過去,在層層疊疊的樹木深處,一道人影靜靜地立在那裏。

“師父……?”

莫悲輕聲喊着,往前走了一步,擋在了師娘身前:“是你嗎,師父?”

他咽了一口口水,喉間發緊。那道人影眼熟得緊,可——

謝天盈從未讓莫悲覺着如此恐懼。

“是莫悲呀,還有霜庭。”

男人笑了,他輕輕踢開腳邊同門的屍體,走到了月光之下:“我剛剛還特意去家裏找了你,沒想到你居然出來找師娘來了呀?”

“師父……師父……”

“別害怕。”謝天盈輕聲安慰道,此時的他,和莫悲熟悉的那個師父別無二致。

“只要你別像霜庭那樣不聽話,就不會太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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