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兩人一路無語,解語花臉色凝重,像是在思考什麽。秀秀送解語花走到大門,看他還是沒看自己,終于忍不住了,叫了聲:“——解哥哥!”

解語花吓了一跳:“——什麽事?你吓死我了。”

秀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踟蹰了一會兒,才小聲道:“其實奶奶那些帶子,我看過的。”

解語花怔了怔,笑道:“怪不得看你剛剛表情那麽怪。你奶奶知道不?”

秀秀眼神往一邊瞥:“……我偷偷看的,不過後來被奶奶發現了。”她頓了頓,擡起頭很急切地說:“解哥哥,那帶子裏的東西很可怕,你絕對想象不到!裏面是我的姨媽,還有幾個沒見過的人,他們在一個很惡心的地方,像動物一樣在地上爬!!”

秀秀很快地說完,臉都白了。

解語花皺起眉頭,第一反應是——“這是誰做的惡作劇啊?”

秀秀拼命搖頭:“不是惡作劇!我第一次看到也怕得要死,後來忍住了仔細看,裏面那個人确實是我姨媽!可是那個時候我姨媽就在北京啊!我都快瘋了!”

解語花拍拍她的背,安撫道:“別慌,你慢慢說。”

秀秀猶豫着,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最後說:“解哥哥,這事太邪門,你和奶奶要去的一定是一個很危險的地方,我……我想……我擔心……以後都再也……”

“你想一起去,是不是?”

“哎?可以嗎??”

解語花笑着拍一下她的腦袋:“你這丫頭,想去就說,還在那兒裝模作樣。”

秀秀吐舌頭:“誰裝了?我說的都是真的!解哥哥,我雖然比你小幾歲,可是我們倆是平輩,憑什麽你就能參與老九門的事兒,我就要待在家裏寫暑假作業?這不公平!你一定要跟奶奶說說。”

解語花無奈地笑:“這事兒我還真做不了主。你說的那些帶子的內容,如果不是惡作劇,真相也許會很可怕,不知道也許反而是好事。”

秀秀不高興地扁起小嘴:“總之你們都看不起我就是了。”

解語花頭疼地笑:“你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好吧,我答應你跟你奶奶說說,但我說的話,也沒什麽用。”

秀秀開心地跳起來:“太好了!解哥哥你最好了!”

解語花一邊笑一邊搖頭,他走下臺階,回頭對秀秀道:“回去吧,我把事情弄明白了再來找你奶奶,這段時間你表現要好,不然誰說都沒用。”

“嗯!”秀秀很乖巧地點頭,看夥計給解語花開車門,突然問道:“——哎,解哥哥,那個瞎子呢?”

解語花頓了一下:“……誰?”

“就是那個每次我去你家,都躲在柱子後面笑得很賤的那個啊。”秀秀左顧右盼,“每次我一過去,他就裝模作樣躲起來,其實躲得可糟糕了,我一眼就看見了。今天人呢?你終于把他趕走啦?”

“噢,他啊,”解語花垂下眼,淡淡道,“……嗯,走了很久了。”

黑眼鏡一個人走在荒涼的戈壁灘上,風聲亂石,這樣一個孤寂的死亡世界,和方才危機四伏的原始叢林,完全是兩個天地。

就在不久前,他親手埋葬了解連環。

最後一刻,解連環中毒已深,身邊半個親信知己都沒有,只有黑眼鏡看着他慢慢短氣。解連環已經不能說話了,他祈求地看着黑眼鏡,眼神想要說些什麽似的。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擡起一只手,反複做着一個動作,像是在寫字或是畫畫。但是黑眼鏡都懶得去猜,因為他已經搞不清被蛇咬死的那個究竟是解家老爺,還是吳家三叔(我多想直接寫南派三叔啊……)。怕是那人死之前,連自己都搞不清了吧。真正的解連環,解九爺的兒子,或許早在多年以前就死了。因為活下來的那個人,只能是“吳三省”,不管他曾經是誰。

直到解連環的手僵在半空,嘴唇嚅動着,嘴型看着是兩個字:

雨臣。

黑眼鏡的心稍稍動了動,走過去把他僵硬的手摁下來,道:“老爺,您放心地去吧,花兒爺好着呢。”

解連環的表情并沒有因此松懈,反而陷入一種更深的絕望,他就帶着這樣一種深深的絕望,去了。

黑眼鏡把他的眼睛合上,站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四下空無一人,他呵呵一笑:“……真是個鬼地方。”

阿寧死了,半路冒出的奇怪女人消失了,啞巴張爬進隕石坑後再無音訊,吳家小子和那胖子就在那天坑下眼巴巴苦等。黑眼鏡陪了他們一會兒,突然想到換作爬上去的是他,花兒爺大概會毫不猶豫地扭頭就走吧?這麽想想,黑眼鏡拍拍那小子的肩,示意他清醒點,留在這裏也于事無補。結果當然是換來無視和白眼。黑眼鏡苦笑着搖搖頭,混在殘餘的隊伍裏出來了。說到底,他是解連環叫來的,解連環都不在了,他也沒有任何義務再留在那裏。然後就看見解連環躺在那裏,已是離死不遠。

黑眼鏡出來以後,就看見先出來的那幫人在外面鬧成一片,完全沒個頭緒,于是冷笑一聲,這種時候還不知道節省體力。他悄悄從那群人中間順走一個水壺,從後面溜走了。他才懶得理這幫烏合之衆的死活。

離開西王母的宮殿才幾個小時,黑眼鏡發現自己的記憶已經開始模糊。剛才的一場場大仗絕對是驚心動魄,足以值回過去好多年的安穩日子,但是認真回憶起來,又覺得索然無味。自己為什麽出現在這裏?和那麽多素昧平生的人在一起,看着他們一個個死去,旁觀一場場一驚一咤的好戲,究竟是為了什麽?

到頭來,現在只有他一個人,走在茫茫的戈壁上,天大地大,身無長物,只有半壺水,一把槍。一陣狂風吹過,竟有些站立不穩。黑眼鏡這才發現,原來那根束縛自己的線沒了。

這麽多年,他早就不再是瘋狂的行屍走肉一般的黑瞎子。原本空無一物的人生,已經有了一點光,像一顆幹癟的種子終于找到可以紮根的土地。這點溫暖,讓他戀戀不舍,卻又迷惑抗拒。離開解家的時候,以為找回了曾經的自由,但真的相隔這麽遠,才發現切斷了自己的根,竟會如此疼痛。

黑眼睛擡頭,大漠的澄淨天空碧藍如洗,那種神聖令人心碎,當空的烈日,隔着墨鏡的鏡片,依然叫人睜不開眼,再度低下頭時不禁有些眩暈,白花花的大地,裸露的岩石間,突然掠過一抹嬌嫩的豔色。

再仔細一看,一塊大石頭下有一個淺淺的凹槽,大概這裏可以積蓄一點水分,溫度又不會太高,居然開出一朵小小的花。

黑眼睛饒有興趣地蹲下來湊近了看:那朵小花看不出顏色,只有五片花瓣,葉片也殘缺不全,和雨水豐饒地帶萬紫千紅的鮮花比起來,醜陋又不起眼。但是在這片灰白的死亡荒漠上,它就像皇後一樣驚豔。只是它太脆弱了,只靠着這一點微弱的濕氣和蔭蔽生存,仿佛下一刻就會被大漠吞噬殆盡。

看着那朵花,黑眼鏡不知為什麽嘴角彎了起來,他拿起水壺晃了晃,裏面剩的水不多,不知道夠不夠堅持走出這片沙漠。他擰開蓋子,澆了一點在花瓣上,花瓣微微抖動着,水淋在沙地,很快滲了進去,留下一塊淺淺的漬。

“花兒爺,對不住。”黑眼鏡溫柔地笑道,“我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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