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從霍家回來的路上,解語花坐在車裏,手支着腦袋,膝蓋上放着霍仙姑的交付。這些東西和自己手上的那些能不能拼在一起,有沒有聯系,現在都不清楚。只是圖紙既然交到了自己手上,解家必然已經成為霍家關注的目标。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自己的一舉一動說不定都會在霍仙姑的監視之下,要找出圖紙裏的秘密,又不打草驚蛇,真是千難萬難。
這麽想着,解語花瞥了一眼後視鏡,已經看到一輛陌生的車,一直跟在自己身後不近不遠的地方。他冷笑一聲,這也太明顯了,看來霍仙姑連掩飾都懶得,真是看自己太嫩了麽?
“東家,要不要甩掉他們?”司機也看出苗頭,問道。
“不用,”解語花擺擺手,重新把胳膊支在車窗上,百無聊賴地看着窗外的風景,“愛跟就讓他們跟。對了,我突然想去北海公園了,掉頭,不用開太快。”
于是解語花一路走馬觀花過了北海公園天壇公園開過十裏長安街路過***廣場,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用後備箱的小汽油桶加了個油直奔八達嶺,結果開到半途,後面跟蹤的那輛車就沒油了,不得不停在路邊打電話。解語花這才吩咐掉頭回家,淡定地路過那輛抛錨的車,揚起一路沙塵。
解語花回頭看看被甩在後面的那輛車,得意之下居然笑起來,然後才覺得不大對勁,這般明顯耍霍家人的行為,本來不是自己的作風,什麽時候開始會逞這種一時之快了呢?
雖然嘴上不說,實際上……還是有些近墨者黑了啊。
解語花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下去。那又怎麽樣呢,走都走了,少了他,自己還是獨當一面的解當家,正好少了個人搗亂,也能更加理智和冷靜地制定計劃。
他木然地望着窗外的景色,突然覺得索然無味。
“開快點吧,我想回去了。”解語花淡淡道。
解語花躲進書房裏,将霍仙姑給的圖和自己收藏的那些一張張鋪開,自己就半跪在地上聚精會神地看。霍仙姑說得沒錯,這些圖紙,真的會讓任何一個懂點門道的人身險其中欲罷不能。解語花發現不對的時候,自己已經處在一種異常的亢奮中了,饒是他本身那種三心二意的性子,雙手也開始無法控制的微微顫抖,不知道若是落在野心家的手裏,會發生什麽樣的事。圖紙很多很碎,大大小小近百張,有些圖案已經模糊不清或殘缺不全。解語花将門反鎖,一個人在裏面,整整三天沒有合眼,翻遍了九爺留下的資料和書籍,終于将那幅艱深的拼圖逐漸拼出一個明朗的圖案……
清晨,解家的夥計正在大門外掃地,突然看見一個髒兮兮、灰頭土臉的乞丐晃晃悠悠地走過來,看那樣子就像在外面流浪一年沒洗過澡,鼻梁上還架着一副破破爛爛的墨鏡。
夥計下意識地舉起掃帚就要趕人——等等,墨鏡?
再定睛一看,那人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春風得意,看見那夥計原地發愣,就打了個招呼:“喲,早起幹活啊,小朋友。”
夥計丢了掃帚,幾乎撲過去喜極而泣——“先生喲你可回來啦!!~~~~”
黑眼鏡倒給那夥計吓了一跳:“做什麽?看見我這麽高興?!”
“誰看見你高興啊!”夥計已經激動得口不擇言了,“先生你救救東家吧!我們都擔心死了,就是沒人敢進去!”
等黑眼鏡大步沖到書房門前的時候,迎接他的是黑洞洞的房間和緊扣的門鎖。他一腳把門踹開,陽光終于射進這個久未聞人氣的小房間。解語花背朝大門,依舊維持着半跪的姿勢,聽見背後的動靜,猛地一回頭:慘白的臉色,通紅的雙眼。霎那間,黑眼鏡竟然不敢相認眼前人。
解語花被瞬間射入的光刺得頭暈目眩,等眼前的昏花漸漸清晰,已經有一個身影沖到自己面目前擋住陽光。解語花晃了兩下,向前一頭栽進這個混合着土腥和馊味的懷抱。
黑眼鏡托着解語花的身子,卻覺得他在把自己往外推,再看解語花的身後,地上淩亂地堆滿了書籍,中間一大塊空地,卻整整齊齊地鋪開很多張紙片,一邊還有散落的筆跡和草稿。
“別過來,”解語花的聲音疲倦冷酷,沙啞到幾不可聞,“……敢動壞任何一樣東西,我就立刻殺了你。”
黑眼鏡一頭霧水,又是不解,又是焦躁,只答應着:“好好好,不碰就是了。”說罷,回頭對那一大群跟進來的丫鬟夥計道:“聽見了?都出去。走慢點,別帶起風來吹壞了你們東家的寶貝。”
于是門外那一群人連連點頭,撅着腚倒退着挪了出去。
“還有,”解語花卻又冷冷開了口。
“爺,還有什麽吩咐?”黑眼鏡小心翼翼問道
解語花微微動了動,讓自己靠着舒服些:“……臭死了,下次洗幹淨再來見我。”
黑眼鏡哭笑不得。懷裏的解語花卻再沒有動靜,與其說是睡着,不如說是昏過去了。積攢多日的疲憊,此刻正瘋狂地向四肢百骸湧動,讓他難受得即使在睡夢中,也緊緊皺着眉頭。
黑眼鏡也只能坐到地上,等花兒爺在自己懷裏睡到自然醒。解語花的呼吸漸漸平穩,看起來也不像一開始那麽難受了,好像真的是陷入了深深的沉睡。黑眼鏡這才放心些,眼光向後移動,落在了地上那幅拼好的圖紙上。
這是一幅完整的設計圖,看外觀像是一棟大宅院,氣派的四層樓,還有中間的院子。不過就算黑眼鏡不懂什麽建築設計,他也能看出來這房子不是一般活人住的。下過這麽多鬥,對這種東西已經養成了敏銳的第六感——這是座墳,一座巧奪天工的大墳。
怪不得解語花會為了這個把自己整地憔悴至此,這樣的東西,要是真的存在的話,拼上性命也是值得走一遭的。要是死在這樣的墓室裏,真是死得其所了。
黑眼鏡又想到自己才走過的那片雨林,西王母的國度誠然也是匪夷所思的,但和這座墓室不同的是,西王母的宮殿煞氣極重。一般但凡墓室,陰氣總是重的,這就是為什麽盜墓之人難有長壽,長期下這種積攢了千年屍氣和陰氣的地方,對自己的身體損害極大。但煞氣重的墓室并不多,粽子也不是什麽高智商生物,最多是窮兇極惡些,也難有西王母國那種會說話的蛇之類的詭異玩意兒。而這座陰間大宅,陰氣之外,更多了一份……莊重。這個詞大概用的不對,但透過這些精細的設計圖,俨然能看出墓主人生前必然是一個四平八穩的大家,家族裏的規矩等級無不森嚴,才會在死後也要在陰間延續這種凝重的氣氛。所以比起那危險兇惡的鬥,這樣的墓室反而更讓盜墓賊心裏發憷,指不定就會遭報應,落得萬劫不複之類的……
黑眼鏡順着解語花的頭發,輕笑道,花兒爺,我不在的時候,你可真是找到了絕好東西啊,呵呵。
月色寒涼,夜深如水。
解語花的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了。他坐起身子,一回頭就看見黑眼鏡笑意濃濃的臉。
解語花眨了眨眼睛,愣了三秒鐘,突然道:“——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黑眼鏡吃吃傻笑:“今兒早上。花兒爺,您睡了一整天了,我胳膊都給枕麻了。”
解語花像是做夢一般摸摸自己的腦袋,突然“啊!”了一聲,想站起來,晃了兩下,又跌回黑眼鏡懷裏。
黑眼鏡從後面扶着他,笑道:“爺,別慌,東西都在,我碰也沒碰。”
解語花在黑暗中仔細看,拼好的圖紙、書籍資料、自己的筆記和計算都原原本本的在原來的地方,這才松了一口氣,閉上眼睛,順勢倒在黑眼鏡肩上:“那我再睡會兒。那些東西你幫我看着,誰也不準動。”
黑眼鏡卻不依了,抱着解語花,手上有一搭沒一搭撓着,死皮賴臉涎笑:“花兒爺,你都睡了一整天了,不打算跟我說說,你這都是搗騰些什麽麽?”
解語花被他撓得難受,拍開那只煩人的爪子:“死瞎子你有完沒完!一回來就沒個清靜!——話說你怎麽又回來了啊?!”
黑眼鏡不怒反笑:“爺,消消氣,別氣壞了身子。我就出去走走。我的根在這裏,哪兒走得了多遠。”
聽到黑眼鏡說出“我的根在這裏”,解語花的心裏竟然微微一抽,瞬間有一種想哭的感覺,就像一個人承受着莫大的壓力,苦到口不能言的時候,突然背後有人給了一把力,片刻喘過一口氣來,淚水才能從心裏湧出。
但也只是一瞬,那種微妙的感覺便消失無蹤。解語花僵硬地開口,聲音都有些不連貫了:“哦,那、那好,你就回來吧。”
黑眼鏡難得看到解語花這種不利索樣子,很是玩味,把他拉過來笑道:“花兒爺,您還是接着睡吧,我來說話,您不嫌吵就聽着
解語花大概是真的還沒睡夠,居然很聽話地靠在他肩上,又把眼睛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