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下樓會見到林放是段既行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是林放竟然現在才找過來。

林放被他哥那個該死的朋友關了大半個月,剛從魔爪裏逃出生天還沒喘口氣,立馬找段既行的下落了。他年少貌美,又性情驕縱,家裏最小的孩子,被予以重望的親哥比他大了将近十歲,誰都慣着他。林放生得漂亮,說句容姿昳麗怎麽也不過分,又在國外受了點藝術熏染,留了個中長發,少年爛漫說不出的多情明豔,秀麗得雌雄莫辨。

林放怒氣沖沖地看着段既行身後牽着狗一無所知的江沅,像撞見丈夫和小三逛街的原配,頤指氣使地瞪着他,“你誰?”

林放性子傲氣,脾氣又暴躁,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段既行是個例外。林放小時候性格跟如今差不了幾毫,是一群人寵出來的孩子王,漂亮又惡劣的奶娃娃,身後跟着一圈壞小子,專愛逮着人欺負。唯一一次吃癟是被欺負人不成反被流浪狗圍攻,要不是段既行回身去救了他,這世上還有沒有他或者還有沒有個這麽漂亮的他都是個問題。

然而,就因為這麽個聽起來有些惡俗的原因,讓他成了段既行忠實的跟屁蟲,換句話說叫追随者,也可以叫追求者。他這個人有個特性,那就是他想要的就是屬于他的,因此他理所當然地覺得段既行就是他的。

江沅乍見他也不怯,鄭重其事地回答他,“我是江沅。”

林放立馬像給火箭筒似的,秀眉倒豎,“誰問你了!”

“阿行……”

林放更惱火了,手就差指江沅臉上了,“你叫誰阿行!?”

江沅被吼得縮了縮脖子,誠實地指着段既行說,一板一眼地,“我叫他阿行。”

林放氣得要翻白眼,“你他媽是不是傻子……”

段既行聽見那兩個字,當即低聲喝了他一句,“閉嘴。”

林放仍然怒氣難平,但到底忌憚段既行,悻悻住了嘴。他兩眼含怨帶嗔地看着段既行,嘴唇緊抿着,顯出些受傷難過的神色,“既行。”

段既行站在江沅身前,看着他,“你來做什麽?”

“我來做什麽?我能來做什麽?要不是為了你,我能來這破地方?”他伏低做小起來,“我們回去吧,你反正又不和你那狗爹住一塊兒,再說你爺爺在他能把你怎麽樣?”他自己說完最後一句又覺得可笑,平常段既行他爺爺又哪天不在,段進延對他還不是照打不誤。

但又想,段既行住這連他都立馬找來了,段進延沒理由不發現,要算賬早就找上門算賬了。不過也有可能……段進延還沒從病房出來呢。

Advertisement

林放當時聽他哥隐晦地說起段進延受了傷,而轉頭自己又怎麽也聯系不到段既行的時候,隐約就猜到了始末,後來探他哥口風果然證實了他的猜想。

段既行不為所動,“你回去吧。”

林放急眼了,“為什麽?!”

“我喜歡這裏。”

林放怎麽可能說得動他,更加拗不過他。他就像剛認識江沅的段既行一樣,每天準時來江家報到,江沅特別高興,除了段既行他少有朋友上門,所以對這一切非常熱衷。每天早上歡歡喜喜地拉開門迎接他,眉開眼笑,“你來了呀!”

高三暑假學校強制補課,段既行當然不例外,要是往常逃就逃了,可如今在李邝和江岩汐的眼皮底下,他還樂得做個好學謙遜的好學生。

他又怕江沅孤單,于是,他跟林放說,“你來陪他。”

林放老大不樂意,拉着一張臉,跟個大爺似的坐在旁邊監工,那只大金毛來來回回在他腳步繞圈,吐着舌頭滿臉谄媚看起來傻得要命。

“長頭發,小餅喜歡你。”要是不喜歡,第一次見面他那樣吼江沅,小餅就該不遑多讓地吠回去了。

林放不屑于向江沅做自我介紹,段既行又從來不叫他的名字,所以江沅至今還不知道他叫什麽,只好自作主張代稱他叫“長頭發”。

林放無敵讨厭他這麽叫自己,越是讨厭就越不想告訴他自己叫什麽,因此陷入一個“越叫越讨厭,越讨厭就越不想說”的惡性循環。

每天江沅在那練琴的時候,他就在旁邊畫設計圖。他有足夠強大的自我催眠技能,他想着自己是個冠榮無數、審美極佳的設計師,而江沅只是個租來給他陶冶情操的鋼琴小弟。于是他又開始頤指氣使,“這麽苦逼的曲子你要奔喪啊!彈首舒緩點的。”

“哦。”江沅立馬聽話地換了首舒緩輕快的曲子,音色優美圓潤,如水銀瀉地,聽得人心馳神往,心情舒暢。

他一看快到段既行放學點了,“喂,傻子,別彈了。”

段既行不在,他就有恃無恐地罵江沅傻子。

這兩個字總是能成功把江沅惹急,這讓林放非常受用。

江沅很較真,“不是傻子!”

林放嗤笑一聲,“會彈琴的傻子就不是傻子了?”

江沅停下彈琴的手,低下去時露出的頭頂可憐又落寞,委屈得像一只被欺負了要躲回窩裏的狗。林放盛氣淩人地看着他,眼角眉梢全是譏诮,“喂,你要在既行面前告狀,說我罵你是傻子是不是?沒用的讨厭鬼!怪不得沒人搭理你這個傻子。”

江沅低着頭好久不說話,林放都以為他哭了,還想湊上去瞧瞧。誰知道他猛地擡起臉來,童稚爛漫的一張笑臉,眼睛亮晶晶的,方才積郁的低落仿佛一掃而空,“你熱不熱?要吃冰棍嗎?”

林放始料未及,還有些愣神,“哦……好、好啊。”

鋼琴凳上的男孩像陣風似的跑出去,拿着兩支家庭自制的那種冰棍回來了,一路上都在咕嚕,“巧克力的好吃,養樂多的也好吃……”喜不自勝地笑出倆豆角眼,大方地遞給他一支,“是媽媽和阿行一起做的,特別好吃!”

林放面對他十足燦爛的笑臉,心虛地接過來。過了好久才氣轟轟地咬了一口,嘀咕着,“真他媽是個傻子。”又扭過去言不由衷地“切”了一聲。

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在罵他。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軟綿綿的不解氣就算了,棉花還給他吃冰棍!

他還沒來得及內疚一秒,窗外的風就灌了進來,窗簾被吹得飄起來,幹爽的微風拂過臉龐,配着冰棍在燥熱的夏日清涼怡人。

讨厭的傻子大驚小怪地叫起來,“長頭發,你的畫飛起來了!”

林放立馬炸毛,“操,別叫我長頭發!”

林放一天中唯一算得上有點盼頭的事,就是去接段既行放學。出門的時候他臉上難得有些喜笑顏色,可江沅總要比他更高興,連走路都蹦蹦跳跳的,讓見到他的人要情不自禁跟着一起快樂。他遠遠見到段既行出來,就要伸出一只手來用力揮動,笑得牙不見眼,脆生生地,“阿行!”

那樣直白外露的快樂。

林放的那點笑容和喜悅在他旁邊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了,被狠狠比下去了。他真讨厭這個傻子,他甚至想揪着他的臉問他“你真的有這麽高興嗎?”明明每天都來接,表現得好像幾十年沒見面一樣,真會裝!

可他看來,段既行不知多吃這一套,臉色一下就放緩了,甚至都漫出些溫沉如水的笑意來。男孩的手伸到他面前,白生生的一條手臂,手指頭不安分地時不時握成拳,游動水母似的張張合合,迫不及待,“牽手。”

段既行含笑握住他,溫柔地把他的手攥進手心裏,有時候林放會漫無邊際地想,要是他不在,段既行可能會握着那只手親上一口。

他們兩個手牽手走在一起,膩膩歪歪的,只有那只傻金毛老往自己腳邊湊,林放能氣出心髒病來。他真懷疑眼前這個人到底是不是段既行,那個孤僻冷漠,多疑暴躁,陰晴不定,全世界都別想讓他給個好臉色看的段既行。

吃飯的時候,林放的表現也不如江沅,江沅吃飯的時候專心致志,一碗一碗吃得特別香甜。林放陰恻恻地在對面看着他,趁段既行臨時走開,就立馬湊上去譏諷他,“你是飯桶嗎?吃得這麽多?”

江沅從飯碗裏探出頭來,先把包在嘴裏的話吞進去,想了一會兒,“阿行的飯很好吃,長頭發你不喜歡嗎?”

江沅說這話時,段既行正好回來,林放有一萬個理由覺得這個傻子要誣陷自己,“誰,誰不喜歡了?我一個人能吃三碗!”

當天林放身體力行死活撐了三大碗飯進肚,撐得像個被翻了殼的王八,癱在椅上一動不能動。段既行卻還是不給他好臉色,蹙眉看着他,說他白吃白喝,吩咐他去廚房洗碗。

林放這錦衣玉食了小半輩子,十指不沾陽春水,嬌貴得碰一下髒碟都得惡寒兩分鐘,哪能真下得手去洗碗啊?他看了看水槽裏的髒碟,逃難似的跑了出來,這才敢大喘氣,可客廳裏竟然一人都沒有。

段既行帶着江沅藏進他最喜歡的衣櫃裏,嘴唇輕輕蹭他香嫩的頰,聲線澀啞,“想我嗎?”

“想的呀。”

段既行又低下頭來親他,含着他兩瓣唇吻了再吻,戀戀不舍地吃他的舌頭。

林放穿梭在房間裏,“既行!既行,你在哪?手機怎麽都沒帶?”

江沅被吻得呼吸雜亂,目光濕潤地看向他,烏溜溜的,細聲細氣地說,“長頭發在找我們。”

段既行把他拉近一點,火熱的嘴唇順着男孩的脖頸往下探索,手順着衣服下擺摸到他溫熱的皮膚,一呼一吸間都是灼熱滾燙的欲望。他低聲誘騙他,“噓,沅沅別出聲,我們在捉迷藏。”

林放的尋找聲仍在繼續,“既行——傻子——”

江沅被壓在窄暗的衣櫃裏,上衣淩亂地堆在胸口,段既行摳着他流精的伶口,舌尖繞着乳暈打轉,時不時抿着還沒冒尖的奶頭狠狠吮幾下,發出些粘膩暧昧的水聲,把那兩顆肉乎乎的小奶粒吃得水津津的沾滿唾液。

江沅捂着嘴,生怕發出聲被林放找着了。他想推開段既行,告訴他,可以捉迷藏以後再吃火鍋嗎?可他又實在覺得舒服,骨頭都被摸軟了,皮膚上炸開嘩嘩電流,他完全迷失在這個充滿躁動與欲望的衣櫃裏了。

“這是在玩游戲”,因為是在玩,所以段既行從來不敢做真正傷害他的事。最過火的一次,也不過是從後面插進他腿間,邊低喘着操着男孩皙白嬌嫩的腿根,邊握着江沅勃發的陰莖上下撸動。江沅舒服得根本站不起來,快感激得他膝骨發軟,仰靠在段既行懷裏,氣喘吟吟,面若桃花。

可段知筝也找了過來卻是段既行意想不到的,更沒想到的是江沅竟然和她認識。

段知筝是江沅在少年宮認識的小姑娘,彈琴非常聰明有天賦,江沅和她說過幾次話,心裏已經把她當朋友了,是個可愛且猶有潛力的小妹妹。

同時,是段既行後媽生的女兒。

他和林放趕到小區花園的時候,正和段知筝撞個正着,她似乎和江沅爆發了言語沖突。江沅當着她的面把自己的烏龜錢包狠狠到地上,憤怒得像一輛小火車,滿臉漲紅,“他才不是,他特別好!”

“他都是裝的!他在演戲,他會把你們家都害死的!還有你的狗!”

金毛乖順地把地上孤零零的錢包叼在了嘴裏,轉頭龇牙咧嘴滿臉兇相地對着和江沅對峙的段知筝。

林放張狂的警告聲從身後傳來,“段知筝,你他媽給老子閉嘴!”

段知筝的視線跟着掃過去,她繞過林放,言辭鑿鑿地指着段既行,大聲告訴江沅,“他就是壞人,你離他遠一點,我媽媽肚子裏的孩子就是他弄沒的!還有他以前養的寵物,所有的,全被他弄死了!”

“不是!”江沅較真得要命,他聽不得任何人說段既行不好,只一個字就讓他頭腦嗡嗡作響。他捂住耳朵歇斯底裏地地叫起來,濕紅着一雙眼很不大度地和一個九歲的小女孩争執,“才不是!你說謊!你說阿行的壞話,你騙人!”

段既行眼裏的段知筝早熟得惹人厭,跟她媽一樣喜歡自作聰明,有種說不出來的世故,“我沒有,他就是!爸爸說了,他是個壞心的雜種,他生下來就是讨命鬼……”

這樣刻薄尖利的辱罵讓江沅的痛苦無所遁形,他丢了狗繩,跑過去捂住正在愣神的段既行的耳朵,“你不要聽,阿行你不要聽,她說謊話。”

段既行錯愕地半低下頭,看見他滿臉通紅,哭得眼前霧濕了一片,像生怕他聽了難過,哭腔讓他語無倫次,“她是壞人,你不要聽!最好的……你是最好的,她是壞人,不要聽。”

段既行的耳朵被他捂着,江沅哭得沒力氣根本捂不緊,他卻真的像什麽也聽不見了,就連眼睛也只看得見面前一個他,一個為自己哭得眼睛都腫不見了再無美醜可言的小傻子。

林放氣炸了,恨不得一耳光掃開這個小掃把星,“你他媽再給我瞎扯一句,老子撕了你這張破嘴!”

段既行不聲不響地牽起江沅的手,從容轉身往家的方向走。江沅內疚得不敢擡頭,他肩膀抽動,淚眼婆娑,“我再也不會和撒謊的壞人交朋友了,對不起阿行,對不起。”

他最近似乎真的太得意忘形了,阿行是他的“男朋友”,長頭發是他的新朋友,看見段知筝的時候,他高興極了,以為全世界的朋友都來找他了。可是,老天爺才不喜歡他這麽自以為是,也不想他事事順心,馬上就讓他樂極生悲。

“段既行!”早慧的小姑娘狠狠瞪着他的背影,郁恨得幾乎切齒,“你還要像個縮頭烏龜一樣躲在這裏嗎?所有人都盯着你,沒幾天爺爺就生日了,你以為你還能躲多久?”

段既行半偏過頭來,眼裏是深得沒有邊際的黑,他捂住江沅的眼睛,只用嘴型說,冰冷的,像一個死亡的訃告,“你等着。”

你等着,你全家都給我等着。

段既行又冷又狠地在她身上剜了一眼,她吓得像只被毒蛇鎖定的獵物,心下凄冷一片,木樁子似的一動不能動。

林放牽着那只金毛定定地站在那,看着段既行再次牽起那個沒用又讨嫌的小傻子,一步步走遠。沿路的風景人物仿佛全都褪色,視點灰白,又隐隐見紅花招展,綠葉搖曳,在頹暗的背景中撐起一整個烨然的春天,毫不留情地、遠遠地把他甩在身後。

他有一種非常不妙的預感,他直覺段既行會牽着這個傻子,很久很久,會走過很多個像現在一樣的夏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