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彼時的趙衍，年輕，自信，有主見，不曾經過社會的洗禮，尚不知收斂自身鋒芒，言談舉止中，總有些隐約的掩蓋不住的淩厲與果斷，往往不經意間就替別人做了決定。
比如這次見面。
他并沒有多想，關于對方願不願意如此突兀與他見面的問題。
或者說他想了，但想的很簡單。
對方是個男性，他也是個男性，不存在什麽含羞帶怯遮遮掩掩吧，兩個網上認識的哥們很談得來，那正巧最近忙完了，約出來見個面，順道去吃個飯喝個酒，再正常不過。
雖然趙衍內心動了些說不出口的念頭，但他自認隐藏的很好，應該不會被對方察覺，而引起對方可能會有的不适。
但是邀請的郵件發出去後很久，對方都沒有回應，這讓趙衍心裏稍微嘀咕了兩句，想到這人平日性格較為內向，認識兩年了，彼此交談仍舊十分注意措辭，可能還是覺得有些唐突，便剛想又發一封說不方便的話下次也行。
就在他剛準備點發送時，對方的郵件及時送了過來。
“好啊。”
趙衍點發送的手指緩緩收了回來。
次日傍晚，趙衍早早的來到了南湖邊，在他們約的涼亭外的長椅上坐下。
傍晚沒課，湖邊有三三兩兩的情侶牽着手散步，有學生抱着書本面對着湖面背單詞，也有人圖個安靜在湖邊看風景，徐徐清風拂起湖邊柳梢，一切都顯得寧靜又美好。
可是等趙衍将手機玩到快沒電，天已經黑透了，湖邊已沒什麽人，那人還沒到。
趙衍看了眼手機電量，發出去詢問的郵件一直沒有回，莫非自己被放鴿子了？
他收起手機，想了想，算了，先回去吧，這麽晚了那人大約有什麽事吧。
可他還沒起身，不遠處響起了一陣有些小心翼翼的腳步聲，趙衍瞬間停止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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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從腳步聲中感受到了那人的謹慎，趙衍下意識也忍不住有些緊張，一時也不敢有大動作，就還是靠着椅背，望着黑漆漆的湖面。
腳步聲越來越近。
趙衍竟莫名的生出了幾分忐忑，尚在心裏笑話自己，不過是見個朋友，緊張什麽。
可就在腳步聲即将轉過彎走到他這邊的路上時，突然一道手電掃過來，大約是保安在巡邏，手電晃過趙衍，直直照向即将走來的人。
趙衍條件反射的回頭去看。
那個人條件反射的更快，好似做賊一樣，被手電吓了一個激靈，扭頭就跑。
趙衍一愣，下意識追出去幾步，只來得及遠遠看着一個瘦瘦弱弱的小個子，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假山後面。
趙衍：“……”
那是趙衍唯一一次見到這個人的實體，一個落荒而逃的背影。
事後，趙衍百思不得其解，怎麽都想不通他為什麽要跑。
對方倒是很及時的發來郵件解釋，說以為保安是來抓他的，一時緊張就跑了。
趙衍失笑，說這又不是高中，保安不抓談戀愛的。
話說完，趙衍就覺得奇怪，嗯？談戀愛的？
他們不只是兩個筆友見個面嗎？抓到又怎麽樣？對方在怕什麽？
趙衍還沒繞過來這個彎兒，對面就傻愣愣的回了一句，對哦。
趙衍無奈扶額，說那下次吧，約個不會有保安的地方。
對面欣然應允。
之後沒多久，趙衍回到宿舍時，收到了對方偷摸送到宿舍的一個禮物，一個醜模醜樣的空心陶瓷小人，捏的是趙衍，捏的手法實在不敢恭維，上面寫着字，祝他生日快樂。
那是趙衍這些年來，收到的最開心的一個禮物。
然後……
趙衍再也沒能聯系上這個人。
面基失敗，發出去的郵件石沉大海，趙衍再沒有其他能聯系到這個人的方式，他叫什麽名字，哪個系的，幾年級，趙衍什麽都不知道，連打聽都無從打聽。
就連調出那天的監控，因為角度和光線問題也只看到一個瘦瘦的小個子抱着一個禮盒的背影，偷摸進了他的宿舍，然後蹑手蹑腳的又從另一個方向跑掉，偏偏那天另一個方向的攝像頭壞掉了。
仿佛冥冥之中的天意一般。
那個人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從人間蒸發了。
……
“喵嗚……”
舒誼跳上床，對着出神的趙衍叫了一聲。
看什麽呢，這麽專心致志。
趙衍被他叫的回過神來，伸手摸摸他的腦袋，扭頭下床準備扔掉手裏破損的紙稿，可他看着床邊的垃圾桶，沉默了一會兒，總覺得手裏這份稿子舍不得扔進去，最後還是将紙稿折疊整齊，放回原本的櫃子裏。
盡管原件可以打印出無數封紙稿，但一想到要把這份回憶這麽輕易的扔進垃圾桶裏，還是讓趙衍覺得不太舒服。
舒誼一臉茫然的看着他把紙稿拿出來折一折又放回去，心想幹嘛呢這是。
放回去時，趙衍又看到了那厚厚一摞信稿。
思緒略一回放，他就忍不住苦笑，當初自己為什麽沒有直接追上去，憑自己的身手，要追上那個人太簡單了。
天知道他就莫名其妙的猶豫了那麽一下，結果從此人海茫茫杳無音訊。
這種突如其來的挫折和無力令趙衍消沉了好一段時間，甚至一度往最壞的方向去想，他是不是突然出了意外，所以才不告而別。
但趙衍終究沒有往這個方向細想，不管将來是否有機會再見，哪怕這個遺憾要伴随自己的後半生，他都希望那個人即使是在自己無法參與的日子裏，也可以平安快樂的度過這一生。
至于自己。
趙衍喪氣的想，大概要等完全将這個人放下以後，他才能重新開始吧。
他合上櫃子，回到床上。
舒誼正在床上撒歡，他漸漸适應了貓咪的身體，覺得貓咪四腳着地跑的又快又輕盈，跑起來腳下帶風，比人爽多了。
結果正在床上蹦着，突然被趙衍一把撈過去。
舒誼玩得正高興，剛想掙紮，卻見趙衍英俊的臉上浮現出幾分疲憊的神情，動作便滞了滞，接着就見趙衍将臉整個埋進他毛茸茸的肚皮上。
“！！！！！！！！”
舒誼驚得四肢僵硬伸直，兩只眼珠瞪得如鈴铛一樣大，他清晰地感受到趙衍的臉部皮膚貼着他肚皮上皮毛最稀少的一塊兒肉肉，甚至還有深深呼吸的動作。
突如其來的接觸令舒誼大腦一片空白。
這這這這是在幹什麽！！！
好在他炸毛之前，趙衍及時離開了他的肚皮，然後很自然的将貓咪摟進懷裏，一同躺回被窩，心裏還感慨，撸貓吸貓有助減壓，這話是真的。
一只胖乎乎毛茸茸的大貓咪抱在懷裏，多糟糕的心情都能緩和一二了。
只是苦了舒誼，被趙衍抱在懷裏上下其手不說，還得一起睡覺，舒誼蹲在枕頭邊，看着趙衍很快入睡的側臉，覺得苦行僧的日子也不過如此了。
不過轉念一想，能夜夜這樣陪伴着趙衍，也美滋滋的。
……
往後數日，一切如常。
雖然舒誼還不清楚自己如今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但一時間也找不到什麽擺脫目前困局的辦法，只能過一天是一天。
完全沒有什麽高人啊神靈啊如小說裏一樣冒出來指點自己該如何如何做才能擺脫如今的局面。
舒誼只能樂觀的想，也許某一天一覺醒來，他就回去原來的身體了，而現下他只能像一只貓咪一樣，整日圍着趙衍打轉。
然而幾日相處下來，倒是令舒誼越來越心疼趙衍。
平日只有在公司才有機會見到的人，只能高高在上的仰望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着，卻從來沒想過，他這麽惹人心疼。
趙衍身為一個富家公子，居然幾乎沒有夜生活，除了定時定點的健身外，其餘時間都直接回家繼續加班工作，工作之餘就是看看球，看看電影，吃些外賣，偶爾玩個游戲。
他大部分獨處的時間都比較心煩，父親每次打來電話都能讓他的心情雪上加霜，母親或其他親人打來的問候電話更是敷衍兩句就挂掉，朋友也很難将他喊出去。
除了偶爾小侄女的到訪能讓趙衍笑一笑外，這個家裏從早到晚都是冷冷清清的。
有時候，他還會看到趙衍靜靜地坐在陽臺的椅子上，看着夜幕發呆。
仿佛在坐牢。
他很寂寞。
但舒誼感覺到他不想這麽寂寞，便忍不住在他每次出神的時候，湊過去蹭他，讨好他，用各種各樣滑稽的動作逗他開心，分他的神。
趙衍覺得小誼最近又不知轉了什麽性，不鬧脾氣了，比原來還要乖巧和善解人意。
如今每天早上都會奶聲奶氣的叫他起床，然後送他出門，晚上回家一打開門，就可以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布偶貓蹲在玄關處，讨好的在地上朝他打滾，攤開肚皮随便撸，晚上工作太晚還會催他睡覺，一人一貓躺在床上，小誼圓圓的腦袋就占了個枕頭邊緣，攤着肚皮呼嚕嚕睡得香。
像是無形中被小誼感染了，趙衍連去健身房的次數都倦怠了，一想到那只大可愛天天蹲在門口等自己回家的乖模樣，就恨不得早早下班飛奔回家。
坐在陽臺吹風出神的時候，也不只是端着杯酒晃蕩發呆，而是抱着貓咪，靠着躺椅，優哉游哉的閉目養神。
如此惬意的過了一段時間，惬意到舒誼已經快要忘記自己是個人的時候。
一個打扮靓麗的貴婦人，突然在晚上八點半，敲響了趙衍的門。
作者有話要說：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