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舒誼在昏昏沉沉中,被一陣沙沙的削皮聲吵醒。

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窗外陽光明媚,他頓時被醫院亮到發白的窗簾光刺了眯起眼睛。

四周皆白花花的一片,是病房的擺設。

舒誼感覺了下四肢,發現躺的太久,四肢都僵硬了,身體有些使不上力氣,他費力的挪動了下手腳,便立刻驚動了旁邊的人。

坐在病床旁邊的是舒誼的媽媽,一個眉目溫婉端莊的中年女性,原本也是個保養得體養尊處優的貴婦人,如今因為舒誼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她整個人憔悴了許多。

舒母日夜守在病床前,這日也如往常一般坐在病床邊給兒子削蘋果。

因為大夫說舒誼檢查不出什麽毛病,估計醒過來後就沒事了,她便想着哪天兒子突然醒過來,正好可以吃。

結果這個蘋果削到一半,床上昏迷的舒誼突然就睜開了眼,接着渾身難受的開始動彈。

舒誼突然的蘇醒令舒母又驚又喜,她忙把蘋果放下,慌慌張張地按住舒誼的手腳,因為太過激動,哄他的聲音止不住發顫:“乖乖別動,別動,你還挂着水呢,千萬別動啊,媽媽去叫醫生。”

說着趕忙按響床頭的鈴去叫醫生。

舒誼被母親連聲安撫着慢慢冷靜下來,沒一會兒,病房裏就湧進來一群醫生,開始對舒誼的狀态進行全面檢查。

舒家姐姐聽聞消息後也連忙趕來,陪着母親一起等舒誼的檢查結果。

結果顯示,舒誼還是沒檢查出什麽毛病。

只是因為多日昏迷導致他剛蘇醒時意識有些不太清醒,身體也有些虛弱,随着醫生耐心的安撫與引導後,他精神已經漸漸恢複正常。

舒姐姐在舒誼面前晃晃手,然後要去捏他的臉,舒誼皺着眉頭躲開她的手,嘟囔道:“我真的沒有事。”

舒姐姐納悶:“你沒事怎麽會突然昏迷這麽久,都快成植物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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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着看向大夫。

大夫也一臉囧相,這些天他們對舒誼也做了許多檢查,确認他不是裝睡,确實是因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昏睡過去了。

如今醒也醒的毫無征兆。

醫生:“呃……目前确實檢查不出什麽,我們建議可以出院觀察一段時間,如果有任何異樣,及時過來複查。”

舒誼則堅持自己真的沒有事,不用複查。

舒母與舒姐姐見他這個樣子,也只好半信半疑的将他帶回家裏。

舒誼一回屋就把自己關進屋裏。

他心裏突然藏了很多事,又不太會隐藏,只能躲着母親和姐姐,免得露餡。

他撲在床上,抱着柔軟的杯子,掰着指頭數了數據醫生所說自己昏迷的天數,和在趙衍家做貓的天數,一模一樣。

舒誼有點不太相信:“我勒個去……”

他人在病床上躺了這麽多天。

難道他的精神真的連着好些天做了同一個夢,夢到自己在趙衍家變成一只貓,過了這麽久?

舒誼略微回想了一下那些夢裏的場景,就覺得那些場景真實的令他起雞皮疙瘩。

據說人在做夢時,是看不清夢中人的臉的,即便意識裏很清楚面前這個人是誰,但五官是無法看清楚的。

可他印象看趙衍,看趙衍的媽媽,哥哥,甚至他的小侄女曦曦,都是一清二楚。

他吃貓糧,扒拉貓砂,上蹿下跳,被趙衍抱在懷裏撸,這些感覺也是十分真實,那時候每一天的時間也都如現實世界裏一樣漫長。

他正納悶着,舒姐姐在門外敲敲門:“小誼。”

舒誼警覺地擡起頭:“幹嘛?”

舒姐姐的聲音在門外道:“我前兩天已經替你給你的上司提交了離職申請,公司說你如果沒大礙的話,明天過去交接一下,就可以帶着你的東西走人了。”

舒誼一愣:“啊?我沒說要辭職啊。”

門外舒姐姐的聲音頓時不爽起來:“都這樣了還不辭職啊,你昏睡了這麽久,那趙衍就來看了你一回,還是以公司的名義來的,說起話來客套的不行,有意思嗎?”

“要我說,直接借着這個理由辭掉算了,你自己先冷靜冷靜,整日熱臉貼人家冷屁股,換誰都瞧不起你,再說這工資沒多少,還整日累死累活的。”

舒誼呆呆的愣了一會兒,這才意識過來,雖然自己在夢裏陪了趙衍這麽久,可是在現實裏,趙衍确實完全不關心自己昏迷這件事呢。

也正常,本來趙衍對自己就沒有什麽好感。

舒誼咬了咬下唇,‘哦’了一聲。

舒姐姐聽到他不再堅持,松了口氣,語氣也放溫柔了:“那你明天能去嗎?還是要我替你去?”

舒誼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我跟你一起去吧。”

他現在不太好意思見趙衍,但這些天發生的事情确實只是一場夢,就算見面了應該也沒什麽。

舒誼重新趴在床上,心想是一場夢也好。

他是在夢裏做了趙衍這麽久的貓咪而已。

那些相處都是假的,趙衍要相親也是假的。

……

客房裏,輕輕将睡熟的小誼放進它專屬的窩裏,将它包了紗布的腦袋擱在軟軟的墊子上,趙衍這才站起身,無聲無息的走出來,反手關上門。

趙母這時候也不嫌棄沙發有貓毛了,在沙發上坐立不安,看到兒子走出來,臉色依舊冷的像冰一樣,忙小心翼翼的輕聲問:“小誼怎麽樣了?”

趙衍:“沒事,醫生說只是玻璃杯的碎片刮傷頭皮,應該沒大礙。”

就是布偶貓那引以為傲的腦袋禿了一大塊兒,醒過來以後不知道怎麽樣才能哄好。

趙母輕輕松了口氣,有些愧疚:“那個,衍衍……”

看着兒子很是不善的神情,趙母忍不住叫他的乳名來讨好他:“這次,是媽媽不好,是媽媽吓到它了,回頭曦曦如果問起來,你就說是媽媽——”

趙衍面無表情的打斷她:“不早了,我送您回去?”

趙母愣了一下:“啊?不用,我給老段打電話讓他來接我。”

趙衍:“嗯。”

趙衍還是直挺挺的站在客廳,看着她。

趙母明白兒子這個姿态,這是等她離開的姿勢。

現在,馬上,請您回去。

趙母心裏有些委屈。

趙衍生氣了,趙衍很少這麽生氣,而且通常被他發脾氣的對象都是別人,趙母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要被兒子這樣禮貌又冷漠的驅逐。

她心裏很清楚,惹得趙衍暴怒的原因是什麽。

她的視線掃過貓咪的房間,然後十分忐忑的看向書房。

書房門半開着,從趙衍抱着受傷的小誼開車去醫院時就是這個半打開的狀态,趙母在家裏等了大半天,也沒敢擅自過去。

書房的地上,攤着一地陶瓷碎片。

那個被趙衍擺在最顯眼位置的陶瓷小人,如今被摔得粉身碎骨。

當時掉下來的小誼一頭磕在椅背上,同時撞落了一個玻璃水杯,小誼摔下來時正巧砸在玻璃碎片上,劃破了腦袋,血流一地。

與小誼同時落地的,還有這個陶瓷小人。

當時趙衍愣了一瞬後,立刻沖過去将小誼抱起來,用藥箱的紗布棉球給小誼做了簡單地止血,然後立刻下樓帶着小誼去醫院。

趙母的司機被趙母支使出去轉悠了,暫時不在樓下,趙母看着兒子瞬間冷漠下來的神情,沒敢跟過去。

接着趙母在屋裏枯坐了大半天,幾次路過書房,本能的想替趙衍将這一地殘渣收拾了,但看到那個粉身碎骨的陶瓷小人,她猶豫了幾次,沒敢動。

她知道這個陶瓷小人,趙衍毫不掩飾自己對這個禮物的寶貝程度。

兒子自打進了青春期,就和父母的距離越來越遠,上大學後甚至到了離心陌路的程度,那時候的趙衍也因為各種原因幾乎快要抑郁,趙母看着幹着急,但完全沒有對策,心理醫生給她的建議就是讓她遠離兒子。

就在趙母束手無策時,有一個人拯救了這個時期的趙衍,趙母不知道是誰,但知道有這麽個人,令趙衍重新開朗起來,和父母之間的關系也沒有之前那麽僵硬了。

趙母甚至一度想探尋一下這個被趙衍藏得很深的神秘朋友,借口請人家來家吃頓飯,感謝一下,但趙衍一直沒有回應。

而後,這個人好似在某個時間段突然又消失了,趙衍因此大受打擊,精神狀态幾乎又回到曾經那個快要抑郁的時候,好在這時他的心智逐漸成熟,學會自我調理了,只是越發沉默起來。

畢業後,趙衍拒絕了父親出國留學的建議,留在了當地。

趙母隐約猜到,他還是想找到那個人。

但一直沒有如願。

這個陶瓷小人,就是那個人送給趙衍唯一的東西,一直被趙衍當做最珍貴的禮物珍藏。

現在它碎了。

盡管在事故發生那一瞬間後,趙衍就全心撲在小誼身上,并沒有分出過多的眼神去看那個陶瓷小人,照顧完小誼,扭頭就要送自己回家。

但趙母知道,趙衍在忍耐,傷心也好憤怒也罷,他不想展露在母親面前。

她該馬上離開的。

但趙母沒有,她就這麽僵持着坐在沙發上,與趙衍對視良久。

過了半天,看着母親紅了一圈的眼眶,趙衍輕嘆一聲,沒有再堅持,而是一步步走向書房。

他沒有拿掃把,而是盤腿坐下來,一點點的撿着陶瓷碎片,小人摔得很碎,零碎的大塊小塊攤了一地,甚至有一些碎渣,肉眼可見的拼不回來了。

趙衍的神情十分平靜,只是認認真真的撿着碎片。

趙母忐忑的站起身,趙衍這點很像他的父親,往往越是暴怒,越不會表露出來,所以趙衍越冷靜,趙母越害怕。

氣氛十分沉重。

她小心翼翼的挪到書房門口,想和趙衍搭話,可話到嘴邊不知說什麽,目光掃來掃去,突然在一個角落裏掃到一大塊兒陶瓷碎片,碎片上好似還有什麽東西。

趙母:“咦?”

她愣了一下,指着那塊兒陶瓷碎片:“那是什麽?”

趙衍不解的擡起頭,順着她的手指看過去,就看到那一大塊兒碎片上,居然有個折起來的紙條。

趙衍沒什麽反應,以為是書桌上的碎紙條撞掉了,便順手将碎片和紙條一起勾過來。

可拿起紙條的那一瞬間,趙衍渾身僵硬。

這是一張完整的紙折起來的舊紙條,泛着黃,看着有些年頭了。

這不是趙衍書桌上的東西。

看這個形狀大小,這紙像是塞在陶瓷小人裏的。

趙衍僵硬的看着手裏的紙條,心髒一瞬間停跳,原本平靜的面容頓時扭曲了幾分。

塞在陶瓷小人的紙條……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完全轉不過彎來,動作卻搶在意識之前,緩緩展開這張紙。

泛黃的舊紙上,只有短短的兩行寫進了時光裏,如今才得見天日的告白。

我心如松柏,君情複何似

——舒誼。

作者有話要說: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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