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傳說每隔十六年村莊就要向狐仙的廟宇獻上一名女童,這樣可保村莊風調雨順。祭祀當日女童需濃妝豔抹身着華服,由花轎擡至廟宇,人稱狐仙的新娘。

習俗流傳千年,不過蝶山的這只狐仙尤為特別,他不喜殺戮,也不好美色,只管修仙。因此每逢祭祀之日,他來到廟宇帶走女童,再送至遠方村莊的求子人家。

許是太平日子已過百年,村莊裏的人們越來越抵制這項迷信活動。可執掌的女巫擁有高超醫術,在村裏威望極高,誰也不敢提出疑議,于是村莊女童的出生率越來越低。

這一年是獻祭年,村莊裏的第一聲啼哭從一張櫻桃小口中發出。她肌白如雪,桃頰帶笑,美目流盼間有幾分母親的神韻。只可惜母親因難産而亡,父親也傷心過度,聽信了女巫的讒言。将這個克死自己愛妻的孩子送上了祭臺,孩子才剛滿月就被鄉親們打扮成新娘模樣,送進了狐仙的廟宇。

當晚狐仙走進廟宇,看見小姑娘正拿着人們供奉他的珍寶把玩,孩子太小還不明白自己為何出現再次。看見有人進來,天真地向他伸出雙臂讨要擁抱。狐仙愣在原地,以往的女童看到他都驚吓得哭着四處逃竄。

他饒有興致地抓着禮服提起小家夥,一雙小手捧着他的臉咯咯地笑了。他微微一笑後突然露出獠牙,剛才還溢滿溫柔的紫眸變成了血色,狐貍的尖耳也顯露了出來。

“這樣你也不怕嗎?”狐仙的話還沒說完,小家夥抓住了他毛茸茸的耳朵。這下慌的人換成了他,慌亂間他趕緊換了個姿勢抱住了小家夥,也拉開了她和自己耳朵的距離。

興許是一整日的祭祀儀式讓她疲憊不堪,她居然摟着狐仙的脖頸睡着了。

看着懷中人睫毛輕顫,呼吸漸漸平穩,他猩紅的眼眸變回了溫柔的紫色,獠牙也消失不見,輕輕拍着她的後背走出了廟宇。

回到山裏的隐居小院,他讓小厮在自己的床榻邊放了一張小床。

他替她摘下繁重的鳳冠,換上了舒适的衣物,又替她掖好被角,哄着她睡覺。站在一旁的小厮看到這一幕吃驚不已,跟着狐仙修行已是百年,卻從未見過他如此親近一人。以往送來的孩子,不過是被丢棄在書房一宿,第二天就送了人。

連狐仙自己都感到十分驚奇,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但就連躺在床榻上,他的目光都停留在一旁小床上的小家夥身上。一連翻了好幾個身,腦海裏都是小家夥的笑顏,折騰了不知多久他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早上還沒被自己的生物鐘鬧醒,先被耳邊的一陣陣酥麻喚醒。他睜開眼發現小家夥不知道什麽時候爬上了自己的床,就睡在自己的枕邊,對着他的狐貍耳吹氣。

他抓着她的後頸,像拎一只小貓一樣把她提到自己眼前。剛要發怒,見她巧笑倩兮,檀口微張,眼角似乎還帶着淚光,怒氣立刻消了七分。他輕嘆一口氣,伸手去抱她,觸碰到她的一刻,濕漉漉的觸感,心中頓感大事不妙。

低頭一看,果不其然,一切比預想的還要糟糕,身上和床上都被她尿得到處都是。

沒見過如此場景的狐仙驚得大呼,吓得門外端着洗面盆的小厮直接破門而入。看到眼前不知所措的狐仙雙手舉着小家夥,床上和身上都是污穢,而罪魁禍首正笑得正歡。小厮強忍着笑從狐仙手裏接過小家夥,狐仙連忙擺手要他趕緊将這個鬧事鬼處理掉。

誰知小家夥一離開狐仙的懷抱就哭鬧個不停,小厮怎麽哄抱都不頂用。狐仙無奈還是自己抱過她,吩咐小厮把床褥處理幹淨,自己則帶着小家夥去清洗。

好在小家夥雖然調皮胡鬧,可在他懷裏卻十分聽話。換洗好的小家夥坐在桌子上和狐仙對視,由于沒有合适的衣物,她身上穿的還是小厮兒時的衣服,故此大了不少。不過這樣也好,衣服不合身,行動不便她就不會為非作歹了。

看她舞動長袖笑嘻嘻的模樣倒是有幾分可愛,狐仙似乎忘記了早上的事情,他伸手去戳了戳小家夥的肉嘟嘟的臉頰。

屏風後傳來的驚呼,讓正在院子裏曬被子的小厮再次破門而入。

“她……她這是幹嘛?”

小厮見狀,臉頰微紅,吱吱唔唔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你怎麽了?說話。”

“可能是餓了,把大人的手指當作……”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頭也越愛越低,小厮有些不好意思地近身上前,湊在耳邊說完了這句話。

狐仙聽聞也是雙頰緋紅,他收回手尴尬地準備拂袖而去,可小家夥卻抓着他的衣袖不松手。他輕咳了幾聲,抱起她往廚房走去,出門前還不忘叮囑小厮,趕緊從求子貼中找一戶人家把這小麻煩送走。

狐仙前腳剛踏出門,小厮就忍不住笑出了聲,狐仙大人向來沉穩,專注于修行,兩耳不聞窗外事,素來和人都帶着幾分疏離。小家夥剛到府上一日,就攪得天翻地覆,說也奇怪,以大人的法力,要讓她不哭豈不容易,何必如此。

就在小厮疑惑之時,身後的一聲輕咳吓得他跪倒在地。

狐仙怯生生地開口“這……該喂什麽?”

沒有求子貼,只能把小家夥暫時留了下來。一連幾日,小家夥的衣食住行全由他親自操辦,他挑選最好的布料為她制衣,一日三餐也都用小勺碾碎了再喂下。就連睡覺他都在一旁搖扇,半夜還會起來查看小家夥有沒有踢被子。

從原來的一日十催到如今閉口不談求子貼,甚至他還給小家夥取名‘悠然’,希望她可以快樂自由地成長。

這……這是要長期喂養的節奏啊,小厮在心裏默默地想着。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三五年過去了,當初還是咿呀學語的小家夥,現在已經可以滿院奔跑。期間狐仙大人教她讀書寫字,教她吹笛撫琴,也是自從她進府開始,狐仙一年一次的修行雲游也取消了,終日陪伴在她的身旁。

按照世俗,她本應稱他父親,可他偏不喜歡這個稱謂。他想起百年前那個因為和書生相戀,最終和書生一同殉情的白狐。白狐和他熟識,他不解為一介凡人她寧可失了千年道行。

那日他趕到懸崖邊,本想救她一命,可她只是微微一笑抱着書生的遺體跳下了山崖。

現在想來,白狐臨死前,撫摸着書生的側臉輕喚的那句‘公子’尤為好聽。

于是,他便讓小家夥也稱自己‘公子’。

這一日,小厮按吩咐端着今年獻貢的龍井茶走進書房,狐仙剛抿了一口,小厮笑着問道“公子,味道如何?”

話音未落,狐仙手裏的茶杯掉落,灑了滿桌,浸濕了畫作。

“那是她,你應該叫我大人。”他有些不滿給了小厮一記暴栗,手背在身後,走到院子裏去找小姑娘了。

小厮整理書房的時候,發現桌角的求子貼已堆積成山,上面落滿了灰。狐仙以要替她尋得最好的人家為由,把小姑娘送出府的日子一拖再拖。

随手翻看了幾張求子貼,有附近的官宦人家、江南的富商,甚至有京城的王爺府,他不明白大人口裏的最好人家是何标準。

他拿毛巾擦拭桌面,企圖搶救畫作的時候明白了其中端倪。

畫作是一副春日桃花,傳說狐族的祖先偷盜了王母的仙草被貶下凡,為懲罰狐族,天界下了一道令,只有得道成仙或是動了凡心的狐仙眼裏才能看到色彩。

再擡頭看往院子,狐仙大人正抱着他的小姑娘坐在臺階上,看螞蟻搬家,面容溫和,嘴角有隐隐的笑意。

狐仙以往只畫黑白的山水,如今書房卻挂着四季景象,滿室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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