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泊瀾灣今天這個點的氣氛與往常不太一樣,她開門時,墩墩沒有飛奔到腿邊汪汪叫,王嬸也沒有探出半個腦袋笑眯眯跟她說“少夫人好”。

在玄關處換鞋走到會客廳,真皮沙發上赫然坐着這個點絕大部分時候不在家的人,唇抿成一條窄線,眉頭擰着,墩墩乖順地的趴在他腿邊睡覺。

“裴行簡?”

怎麽今天這麽早就回來了。

聽到俞箴的聲音,墩墩睜開眼睛,尾巴搖得歡快。

裴行簡起身:“走吧,去濱城。”

“媽那出什麽事了?”

她猶豫了幾秒才喊出“媽”。住在濱城、讓裴行簡能這麽嚴肅對待的,只有孀居在濱城的裴夫人原儀。要馬上去濱城,肯定是原儀那出了急事。

“說是換季的流感,再加上身體底子弱,就昏倒了。”裴行簡說話時表情不見松動,很顯然,他不相信原儀給的這個理由。

“王嬸呢?”俞箴又問。

“我讓她收拾東西,去濱城照顧一段時間。”

王嬸是用慣的老人,比起原儀的看護和臨時保姆能更好的照顧她。

三人沒吃晚飯,由司機開車送到機場後坐私人飛機直接飛到了濱城。原儀的別墅在郊區,一方面是因為她喜歡寫生畫畫,另一方面是因為離裴超的墓近。機場和原儀別墅正好是一條對角線,又正值晚高峰,開過去整整花了三個小時。

一路上裴行簡拉着張臉,像随時會開火的機關槍,俞箴可不想這時候沖上去犯晦氣,她轉頭問王嬸:“放墩墩一個人在家?”

剛剛出門出得急,把這只狗子給忘了。

王嬸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讓她放心:“走之前請了臨時保姆來照顧墩墩。”

車開入山腳的中式園林別墅區,背面靠山、前方臨水,水泥路兩旁種植的樹木繁密茂盛,典雅幽靜。偌大的別墅裏只有原儀和一個臨時保姆在,聽到一樓傳來的開門聲,保姆火速下樓幫着三人安置,又和王嬸一起給小夫妻收拾了一個房間出來。俞箴跟在裴行簡身後,他一路走得又急又快,手搭在主卧門柄上時他驀然剎住車,猶豫了一秒,将門旋開。

房間正中央的床上,原儀穿着一件純黑絲綢睡袍,托着骨瓷杯的手邊環繞着一圈手工刺繡,她目光投在圓弧落地窗外的火燒雲,眉間疏離桀骜,與孫怡的過度保養不同,原儀臉上深淺的紋路昭示着美人遲暮。

裴行簡立在門前良久沒有開口,說話的是從後面走上來的俞箴,她路過裴行簡身旁時瞄他一眼,繼續往前走:“媽,你感覺還好嗎?”

原儀這才轉過頭,她将杯子裏的苦藥一飲而盡,咽下最後一口時臉皺成一團,顯然被苦得不行:“我沒事,你們怎麽來了?”

俞箴在她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如何演一個“好媳婦”這事對她來說信手拈來。她回頭,親熱地抓着裴行簡的袖口拉他在原儀床邊坐下:“他聽說你生病昏倒,還沒下班就急着從公司趕過來。”

說完,俞箴的目光轉向裴行簡。

裴行簡唇角松動,擡頭對上原儀的目光,蓄勢待發一晚上的□□包終于熄了:“媽,好點了嗎?”

原儀:“一分鐘前我才回答過這個問題,我沒事。”

裴行簡彎唇笑:“是我傻了。”

俞箴側目,不敢相信這是從“大少爺”嘴裏說出來的話。不過仔細想想,大齡青春叛逆期加上孺慕親情人設,在偶像劇的大少爺身上一套一個準,裴大少爺顏值混個偶像劇綽綽有餘。

她靜坐在一旁沒打擾母子倆聊天,裴行簡說完出差時在蘇富比給原儀拍了幅莫奈的畫,又說請了她以前喜歡的畫家來濱城辦展,恨不得把全天下原儀喜歡的東西都拿過來堆着。原儀表情淡淡,仿若事不關己的聽着,等裴行簡說完,她才完成任務似的回應一個“嗯”字。

一個不說話,一個話說完了,正值尴尬之際,門被外面敲出厚實的響聲,說話的是王嬸:“夫人、少爺、少夫人,晚飯做好了,下來吃吧。”

“王嬸也來了?”原儀表情終于有了點變化,她掀開被子下床走出門外。

門從裏面打開,王嬸怔了幾秒瞬間落淚,見原儀對她笑了笑,王嬸趕緊将眼眶擦幹,兩人邊敘舊邊下樓。

房間裏只剩下兩人,俞箴乜了眼身旁,裴行簡已經恢複高高在上的大少爺模樣,他看回去:“看什麽看。”

俞箴環胸笑:“看帥哥。”

裴行簡收住隐形芒刺,投給她一個欣賞的眼光,下一秒轉身走出門外:“算你有眼光。”

“應該是算我眼瞎。”

他下樓時腳步利落,嗤笑一聲:“巧了,我的帥臉剛好是治眼瞎良藥。”

“我認識一個不錯的心理醫生,專治長相認知障礙,介紹給你認識認識?”

“行,剛好我幫你問問這醫生,你的病還能治不能治了,這麽一張帥臉擺在眼前,居然不知夫帥。”

“不知夫帥”的俞箴:“……”

算了看開點,裴行簡不要臉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

原儀許久沒吃到王嬸手藝,在身體不适的情況下也吃完了一整碗飯。飯後王嬸托着她的手出門散步,俞箴作陪,裴行簡本想一起,卻被馬迪一個電話拖着不得不處理起了公務。

石板鋪成的小路只夠兩人同行,俞箴識趣的沒有上前。全程散步下來的氣氛靠王嬸撐着,原儀興致不高,時不時應兩句,等到哪個話題她不說話了,俞箴才接上來順着王嬸話往下說,這場談話在繞湖兩圈行後順利結束。原儀回去後進了房間沒再出來,俞箴在九點半時敲門進去她已經準備睡了,兩人對視一眼,俞箴微笑:“行簡還在工作,我待會給他送杯牛奶,順道問問媽喝嗎?”

原儀搖搖頭,語氣裏終于帶了溫度:“我睡前不喝東西。他工作辛苦,我又在生病,麻煩你照顧了。”

俞箴:“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原儀倚在床頭,驀地左半邊唇角揚起弧度:“聽說你結婚前有個一直在交往的男朋友,俞遠強迫你這麽倉促的嫁到裴家,與心愛的人分手,你不恨裴家嗎?”

她纖長的頸支着,定定看向俞箴,眼中是純粹的好奇。

說實話,這個問題不是沒人問過,只不過當提出這個問題的人是原儀時,又與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樣了。她與裴行簡結婚到現在,加上婚前一個月的“感情培養期”,一共只見過原儀兩次,第一次是結婚典禮,第二次是今天。原儀從沒表現過一個婆婆對未過門媳婦的熱絡、也沒表現過一個母親對兒子的熱絡,她置身事外,仿佛一個看客,問出這個問題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二十九年裏,我要求我父親幫我做過很多事,他只要求我幫他做過這一件事,為什麽不答應?嫁過來再恨裴家,豈不是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罵娘?”

話說到這份上,俞箴也收起了自己的演技,輕松随意。

她話音落下,卧室在昏黃的紗窗壁燈中陷入沉默。俞箴目光落在原儀臉上,原儀連眼珠都沒動一下,面無表情的望着某一處。

“你走吧,我睡了。”原儀側身背對俞箴。

俞箴離開房間時腳步很輕,她帶上門徑直走回了客卧,俨然已将王嬸讓她泡牛奶送給裴行簡這件事忘在腦後。她平日用的洗護品全套嶄新的準備在房間裏,下午還空空蕩蕩的烏木雕花衣櫃現在整齊擺放着最新款女裝和男裝。俞箴卸完妝後随手拿了套睡衣進浴室,泡了會兒澡,護完膚上床回複沒處理的微信消息。

宋子璞和畫廊策展的消息回複完,開門聲傳來,俞箴擡頭看了眼,裴行簡一手夾着瓶酒、另一只手夾着兩只杯子,關上門,淡定走到八仙桌旁的交椅坐下。透明液體從瓶中傾瀉而出倒入高腳杯內,裴行簡仰頭淺啜,下颌棱角鋒利。

俞箴嗜酒,沒事喜歡喝兩杯,從某方面來說他們倆更像是酒友,一對喝不到一塊去卻被強行湊在一起的酒友。她翻身下地走到桌子邊,裴行簡順手替她倒了一杯:“我媽怎麽樣?”

“精神不錯,能吃能睡。”俞箴在他對面的交椅坐下,慢搖着聞了下酒香,喝一口入喉,她放下杯子轉而拿起酒瓶看瓶身标簽,輕笑了聲:“雖然波爾多2013年的幹紅不行,但是甜酒倒是還不錯。”

“算你有品位,”裴行簡手臂折疊枕在後腦:“你問了我媽是什麽病?”

俞箴:“忘了……”

話一出口,從旁邊飛來一記眼刀:“家庭醫生不是你的人?你自己去問醫生不就行了。”

聞言,他一哂:“李醫生休假全家出國了,這次來的醫生不是我的人,派人去問,說辭倒是一模一樣。”

“你信?”他跟着反問。

俞箴:“人和人之間不能有信任了?”

“算了,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

哽咽。

裴行簡不知道從哪摸了根煙出來點燃,起身踱步走到陽臺,他單手架在實木防護欄上,朝着茫茫黑夜吐出煙圈,目光望向遠方:“後面這座山叫毅行山,我媽的‘儀’,我的‘行’,我爸買下來以後改的名。”

說完,他往身邊看,夜風吹過一片空蕩蕩。裴行簡回頭看向俞箴,眉頭蹙着,大有一種“我都說到這了,你怎麽還不過來?”的隐含之意。

被點名起立的俞箴:“……我不懂你,你別怪我。”

“順便把酒帶過來。”

“……”還差使起人來了。

俞箴走到陽臺邊,外面黑燈瞎火一片,什麽也看不見,她心裏嘀咕:看來是喝上頭開始追憶童年了。

裴行簡單手倚着,飒飒晚風吹地衣襟微微顫動,他似乎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整個人柔軟三分:“小學來這避暑,我爸在山裏用樹枝支了個架子,我和我媽撿樹枝用來生火,臨時起意做個BBQ,有人幫我們把調料送上來,然後……”他絮絮說起往事,轉而眉間一皺:“後來濱城城建規劃,這山就賣了。”

半晌,裴行簡轉頭看向俞箴,語氣不滿:“你在聽嗎?”

他怎麽看她一直在自言自語。

俞箴瞪回去,表明自己沒走神:“山賣了!”

“……”

她睨他一眼:“你想找回童年記憶,就自己去山裏搭個原生态火堆,想烤什麽都行。”

裴行簡沒說話,可能是在思考這個提議的可能性。俞箴攏攏身上睡衣,先把自己摘出來,話語中多有嫌棄:“別喊我,王嬸肯定樂意奉陪你。”

她對蚊蟲多的地方向來沒興趣。

半晌,裴行簡反問:“俞大小姐,毅行山歸公後多了八個大字,你知道是什麽嗎?”

俞箴挑眉看他。

裴行簡嗤笑:“放火燒山,牢底坐穿。”

說完轉身進室內,将高腳杯随手放置在桌上,從衣櫃裏拿了套睡衣進浴室洗漱。

“……”

作者有話要說:  一開口就暴露了法外狂徒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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