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天早上, 俞箴起得很早, 畫廊有事得今天過去處理一趟。她下樓時王嬸正在廚房做早餐,墩墩則趴在狗窩裏,看見她時眼睛刷地一亮, 沖着跑了過來, 一人一狗來了個早安抱抱。

王嬸探出頭看, 俞箴正和墩墩在玩, 她納悶說:“怎麽少爺今天還沒下來, 這都幾點了。”

她想着, 高聲朝外面說:“少夫人,我這兒在做早餐脫不開手,你方便去少爺房間裏看看嗎?他今天還沒下來。”

照平時的時間, 裴行簡再過二十分鐘都該上車去公司了, 今天連人影都沒見着。俞箴眉頭一皺,抱着狗子坐電梯上樓:“行,我去看看。”

她走到裴行簡房間門前叩門,半天沒有反應,直到她又叫了兩聲名字,房間裏緩緩傳來聲音:“幹嘛?”

聽着是還沒睡醒?俞箴說:“都幾點了,你今天還去不去公司?”

裴行簡聲音隔了一會兒才傳出來, 想着應該是醒了,俞箴抱着狗子原路返回,在樓下王嬸已經做好早餐端出來放在桌上,俞箴吃完三明治, 對面還不見人下來,奇了怪了,今天這人怎麽這麽墨跡?

王嬸也在往樓上看,俞箴抽了張濕巾擦手:“我再去看看。”

她走上樓,喊裴行簡的名字房間裏沒人應,俞箴又叩門喊了兩聲,還是沒聲。她直接将門打開,房間裏窗簾拉得嚴實,豔陽一絲都沒有透進這片黑暗裏,無聲又沉悶。

俞箴摸着打開燈,床上,裴行簡還穿着睡衣,側身躺着一動不動。

“裴行簡?”她快步走上去,輕輕推一下,看到裴行簡眉頭跟着皺一下,還有意識。

俞箴又拍了拍,收回手時略過他鼻尖,溫度炙熱得燙手。她跟着摸他額頭,一片滾燙:“你發燒了。”

裴行簡聽到了俞箴的話,他嘴唇翕張想說什麽,可是大腦像炸開了似的驟疼,伴随陣陣眩暈,聲音最終只能吞沒在口中。他感覺似乎有人在搬動自己身體,随之而來的是臉上的涼意,他頭很痛,像是有根鐵棍在腦子裏絞着,腦海中盤旋着各種嘈雜聲——

他在夏令營聽到父親去世時電話掉在地上的聲音;

趕回家後聽到的親戚們安慰的聲音;

原儀房間裏傳來的撕心裂肺的哭聲和砸東西的聲音,她對着父親的遺像一直在說對不起;

還有哐當一聲,那是他親手摔碎裝有全家福相框的聲音……

在混沌中,森冷漆黑的世界透出一隙光,他拼命向着光的方向跑,光卻依然離他遙遠,橫亘的距離宛如天塹,他永遠也無法企及。

他摔在地上沒有力氣再跑,光卻依然遙遠,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裴行簡……裴行簡……”

有人在叫他名字,他到處看,看到有抹身影從光影裏跳了出來,蹲下身朝他伸出手,他努力睜大眼睛才勉強看清那人的臉。

“俞箴……?”

裴行簡喃喃。

“少爺你終于醒了,”王嬸激動得直抹淚:“少夫人剛以為你要醒了,喊了兩聲,見你沒醒就去送醫生了。”

裴行簡緩緩睜開眼,他還躺在床上,王嬸還在抽抽噎噎的哭。

“少爺你怎麽能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高燒到42℃,再高點……”王嬸說不下去,拿手裏的紙擦把眼睛:“我去叫少夫人來。”

俞箴親自将家庭醫生送到門口,折身回房間,見王嬸朝着她十分激動在招手,看來人已經醒了。

“多久醒的?”俞箴問。

王嬸說剛醒,兩人一起往房間裏走,裴行簡在床上正想要翻身坐起來,只聽到一聲兇斥:“你敢坐起來試試?給我躺下。”

連王嬸都被俞箴吓了一跳,手下意識捂住胸口。俞箴快步走到床邊,一把将人按着躺平在床上:“你有本事就別生病,生病就好好休息。”

裴行簡頭還痛得離開,只低低應了聲哦。王嬸一拍手,轉身往外走:“我去把倒熱水上來,少爺吃藥。”

俞箴拉住王嬸:“我去拿,王嬸你在這看着他。”

王嬸腿腳不好,能少走就少走幾步。

等俞箴走了,房間裏只剩下王嬸跟裴行簡,王嬸輕聲說:“少夫人本來是要去畫廊,她助理打了好幾個電話來問,現在都推了沒去。”

裴行簡沒做聲,等俞箴把熱水拿來,在兩個人的注視下乖乖吃了藥。王嬸不願意在這當電燈泡,一見裴行簡喝完熱水,拿着空杯子下樓将空間讓給夫妻倆。

俞箴靠在椅子上:“你行啊。”

裴行簡:“……”

俞箴一挑眉,甚至還有點想笑,将裴行簡喝醉那晚上的一句話原本奉還給他:“你不覺得你有點叛逆嗎?”

裴行簡這回說話了:“青春期的都這樣。”

嘶。俞箴盯着他,裴行簡臉色很差,嘴還硬得不行,像極了偶像劇裏虛弱且倔強的小白花。她往前俯身,語氣好商好量:“既然要叛逆,我建議就叛逆到底,艾滋病和埃博拉都治不好,說出去更是讓人聞風喪膽,那多酷,随便得一個玩玩兒?”

她摸着下巴,似乎在思考可行性:“埃博拉吧,這病比較小衆,說出去比較酷,艾滋病太出圈了。”

以後就這麽介紹自己:你好,我有埃博拉。

對面人該怎麽想?你好,再見了。

裴行簡深吸口氣,強調說:“我現在是病人。”

俞箴不搭理他這個話茬:“不喜歡?艾滋病也不錯,聽起來很色.情的樣子。”

裴行簡大少爺脾氣上來了,把被子一甩:“你怎麽這麽聒噪。”

俞箴脾氣比他還大:“你自己管好自己,誰願意在這搭理你?”

她一把抄起被子,丢在他身上,周周整整蓋了個全。

裴行簡繃着臉,一聲不吭。

俞箴靠着椅子,兩人無聲對峙,其實她大可轉身就走,可是看到裴行簡不拿自己身體當回事的模樣她就莫名氣不打一處來。她軟硬皆施:“你知道我當時被綁架躺在地上滿腦子都在想什麽嗎?”

“我回想我的人生,從出生那一刻就活在別人的期望裏,永遠在做被預設好的事,像個陀螺似的轉不停。我想不起任何能讓我高興的事,也想不起什麽讓我覺得有意義的事,可悲的要命。”

俞箴掀起眼皮看向裴行簡:“裴家現在不需要你這麽拼命工作,你放慢一點腳步難道裴家會倒閉嗎?”

裴行簡不是傻子,當然知道俞箴想要表達什麽意思,過了許久,他手枕在腦袋下望着天花板,褪去西裝加持,亂七八糟的發型和格紋睡衣襯出兩分少年感:“俞大小姐,我手上有張試卷,試卷上的選擇題在十五年前我就已經寫完了,現在剩下的都是語境題。”

哪有什麽非黑即白的餘地可以選。他擺擺手:“說了你也不懂。”

俞箴手癢:“?”

裴行簡攏攏被子,聲音低啞:“你走吧,我休息了。”

是的,眼前這男人又恢複成了那個說你不懂我、我不怪你的男人,看樣子是精神了。

裴行簡一鼓作氣給自己放了兩天的假,白天在床上躺着,晚上吃晚飯才下樓,王嬸給他做的清淡,他原來嘴裏就有一股藥味,沒有食物的香味能遮住,興致寥寥吃了兩口後放下勺子。

王嬸在旁邊勸他再吃兩口,裴行簡滿臉的嫌棄,俞箴從畫廊回來時他正窩在沙發上,王嬸見她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連忙走上去将裴行簡沒吃什麽東西這事告訴俞箴。她下意識覺得,少夫人出手八成能管住少爺。

俞箴瞥了眼餐桌,看起來不僅沒食欲,還倒胃口:“他不吃就算了。”

本來生病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沒必要再在吃這方面折磨人。

兩人說話都沒有翻轉的餘地,王嬸沒得法,收了碗筷放進廚房水池裏。

俞箴癱在沙發上刷手機,裴行簡則在另一頭坐着看球賽,墩墩在兩人中間趴着睡覺。眼見時間往八點鐘走,王嬸抱着墩墩去洗手間洗澡,走前不忘告訴裴行簡記得按時吃藥。

球賽稍微告一段落,裴行簡轉頭問俞箴:“藥在哪?”

藥是俞箴放的,他上一頓藥是王嬸幫他拿上去的,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藥放在哪。

俞箴觑他一眼:“冰箱左邊第三層。”

裴行簡走到冰箱前,好一通找,原本整整齊齊的冰箱在他魔爪下陷入無序狀态:“沒找到。”

“自己再找找。”俞箴懶得起身。

“……”

裴行簡再找一通,鼻音濃重:“沒找到。”

“出鬼了不成?”俞箴走到冰箱邊,裴行簡主動給她讓出位置,自己回了沙發,球賽繼續。

俞箴将三層翻了個遍,發現确實沒再,然而她一擡眼,在第二層看到兩板明晃晃的膠囊。

她一下不知道該罵他瞎好,還是說他聽話好,說在第三層就只看第三層。

俞箴拿着藥,又接了杯熱水放到裴行簡面前,覺得自己有點像一個辛勤的老媽子,她捏着嗓子:“少爺,吃藥了。”

裴行簡沒有絲毫不自在,甚至擡擡手,對俞箴說:“往旁邊站點,擋着我看球賽了。”

俞箴:“……”

裴行簡見她沒動,自己往旁邊挪了挪。

呵,很有個性嘛。

俞箴直接在他旁邊坐下,聲音嬌媚:“裴行簡,你不會是想故意感冒讓我照顧你吧。”

裴行簡正在吞藥,聽到此等侮辱他人格的話一口氣沒換上來,嗆得直咳嗽,幸好膠囊沒有味道,不然換成白色藥片能沾在喉嚨上苦得令人作嘔。

裴行簡又灌了兩口水壓住,等到氣息平緩,才勉強說:“你瘋了?”

俞箴看着他,點點頭:“是呀,為你瘋了。”

裴行簡:“……你冷靜點。”

俞箴搖頭,媚眼一抛:“不,我不要冷靜。”

裴行簡想掰開她握着手臂的手,卻發現她力道大如鐵鉗,焊在了他手臂上。

“俞大小姐,剛才勞煩您幫我拿藥了。”他認輸了,跟這女人沒道理可講。

俞箴輕哼了聲,眉眼間有那麽點得意,她松開手上力道,順手在他胳膊上一拍:“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講禮貌,記住了嗎?”

裴行簡:“……”

作者有話要說:  文能脫口講道理,武能床前訓服你。

關鍵是長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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