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那天之後, 俞箴經常去畫廊忙完, 或者在家裏沒事,就去醫院待一會兒,期間苗卓知道原儀的事, 特地和俞遠親自來了趟醫院, 三人聊着天, 氣氛居然還不錯。
俞箴觀察了好幾撥來醫院看原儀的人, 實錘了, 原儀雖然對誰都沒有很熱絡, 但是對誰都比對裴行簡的态度要好,這段日子,只有在苗卓來的那次臉上才開了笑。但是苗卓來那天, 俞箴中間離開了一段時間, 王嬸也被原儀支使了出去,還是進去查房的護士告訴她,原儀居然笑了。事後她問苗卓跟原儀聊了什麽趣事,原儀住院以來難得笑了。
苗卓不知道這對母子倆關系是如何冷淡,她跟俞箴說:“聊得都是些沒意思的事。”
俞箴面露懷疑。
苗卓拿手指頭戳她:“你沒當媽當然看不明白,我當了兩頭小狼崽子這麽多年母親,一眼就看的明明白白。”
“?”
“不就是怕自己萬一哪天走了, 孩子沒人照顧,想把孩子托付給能伸以援手的人。心裏有事求人,姿态低到泥巴裏去都可以。”
苗卓看她一眼:“你信不信,就算我給你婆婆念財經新聞, 你婆婆都能笑着跟我說有意思。”
俞箴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麽話都沒說。
平日裏裴行簡工作忙,又怕原儀看到他心情不好,一直克制自己去病房的次數,經常是在樓下等俞箴下樓。
這天晚上他和俞箴要去參加慈善拍賣會,裴行簡打理好後來醫院接俞箴,他穿着一身剪裁妥帖的高定西裝,頭發被發型師向後梳,行走間锃亮的皮鞋發出“噠噠”響聲,光從外表看,絕對是氣質款熟男。
裴行簡走到病房門口,最先發現他的是王嬸:“少爺,你怎麽來了?”
王嬸又驚又喜。
裴行簡一擡頭,直直對上了病床上原儀的目光,他沒動,原儀主動別開臉。裴行簡:“我來接俞箴,今晚有場慈善拍賣會。”
一開始聽馬迪說是晚會,他本來不大想去,後來拿到邀請函,上面寫着慈善拍賣會,他幾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都說行善能積德積福,如果老天有靈,萬一原儀因此病好了呢?
裴行簡走到床邊,伸手理了理垂在床側的被角:“媽,我看到有一副你喜歡的畫,到時候拍下來幫你挂病房裏。”
原儀冷冷開口說了個“不”,後面半截沒說完,裴行簡拉起俞箴往外走:“我們走吧。”
只要他走的夠快,原儀就沒有拒絕的餘地。
腳步聲漸漸遠了。
王嬸輕嘆了聲,在原儀床旁邊的椅子坐下:“夫人,你這又是何必呢……”
慈善拍賣會現場。
俞箴和裴行簡挽着走紅毯進來,拍賣會還沒開始,俞箴百無聊賴坐在椅子上浏覽拍賣圖冊。她正看着,突然從頭頂傳來一聲“裴總”,她擡頭,一個滿臉富态的中年男人正左手舉着香槟站在面前。
裴行簡沒動,随意笑了下:“劉總。”
劉總心情十分不錯,他先誇了幾句俞箴,又将話題扯會裴行簡身上,語氣高高在上且帶着些洋洋得意:“裴總這次來是看上了什麽?”
裴行簡低頭翻着手裏的圖冊,正好落在一個紫砂茶壺上:“這個不錯。”
劉總當即笑意淡了些。
裴行簡眼風掃過,又往後翻了一頁:“說錯了,是這個。”
劉總心情像坐過山車,他又恢複笑,跟裴行簡寒暄幾句後轉身離開,背影怎麽看都有種小人得志之感。
“這男人是誰?”俞箴問。
“公司的一個合作商。”裴行簡言簡意赅地解釋了下他和這位劉總的關系:“公司有個海外項目,前段日子在找項目負責人,他來找我被拒絕了,然後負責人定下來是三叔,他轉頭又傍上了三叔的大腿,搭上了公司這個項目,如今正春風得意。”
裴樂山喜歡收集茶壺不是什麽難打聽的事,裴行簡剛剛随便試了試,劉總來拍賣會果然是想把紫砂茶壺當做禮物送給裴樂山,一聽到他也想買,臉都臭了。
拍賣會開始,劉總的座位離裴行簡不遠,他身邊坐着的中年女人應該是他結發妻子,拍了塊玉,之後再無動作。等裴行簡把畫拍下,沒多久就輪到了紫砂茶壺,劉總終于舉牌起拍,一開始還有兩個人跟他競拍,但劉總勢在必得,大幅度加價,對手往他這看了眼,也不争了。
裴行簡收回目光,比劉總報價多十萬。劉總一聽聲音就知道是誰,當即加了三十萬,兩人一來一回幾次,裴行簡見劉總最後一次加價時表情有些動搖,他收了手沒再競拍。
最終在裴行簡惡意擡價下,劉總多花了一百萬拍下茶壺。慈善拍賣會結束,臨走前,兩人又碰到了這位劉總,他看向兩人時目光不善,尤其是看向裴行簡,恨不得把“等我以後再治你”這句話寫在臉上,劉總橫橫收回目光,拉起老婆的手沖了出去。
裴行簡将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馬上獲得雙倍快樂,他開車出停車場,嘴裏還輕聲哼起了小曲兒。
俞箴因為拍賣會現場的古怪香水味而一陣眩暈,坐上車後打開窗戶,開始閉目養神。她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只覺得風把腦子裏灌進去的香水味擠沒了,眼睛才慢慢睜開。
“這是去哪?”俞箴問。
沿路居然離海越來越近,這不是回泊瀾灣的路。
裴行簡的領帶不知何時被他扯開挂在脖子上,松松垮垮的沒個正型,他懶懶撐着頭:“這是個秘密。”
俞箴滿臉問號:“?”
裴行簡扯扯唇角帶出笑:“我只告訴你一個人。”
“??”什麽玩意?
“去約會。”
裴行簡說完這三個字,目不轉睛盯着俞箴的表情變化,她先一怔,又露出驚喜的笑,沒維持多久,她似乎想到什麽不開心的事皺起了眉:“現在去約會太晚了,你明早還要去公司,要不下次?”
話裏沒掩藏好的惋惜都飄到車外了。
雖然俞箴說這話是為了自己身體好,但一想到自己在俞箴眼裏居然是這樣一個形象,弱雞得熬個夜都能出問題,裴行簡的小男子主義當即就憋不住了:“我就差勁到這個地步了?”
他語氣不服,話裏話外為自己鳴不平。
“都三十歲的男人了,怎麽還這麽不服老?”俞箴從容看向他。
男人三十一枝花!裴行簡剛打算辯駁一番,俞箴語氣變得比翻書還快:“我都是為了你好,你要兇我?”
梨花帶雨式委屈再一次成功為她的情感綁架注入靈魂。
她知道,換成別人可能會有問題,但裴行簡偏偏就吃這套。人越缺什麽,越在意什麽,裴行簡喜歡聽別人說為他好,喜歡別人放在自己身上的在意,他以這種詭異的方式尋找認同感和存在感。
有時候想到這,俞箴直想把人抱進懷裏親親抱抱舉高高,然後溫溫柔柔告訴他,你真的是全天下超級無敵最最好。
裴行簡一對上俞箴的眼神,嘴巴跟被下了咒似的,什麽都說了:“我明天調休,不上班,所以才來的。”
俞箴笑眯眯調戲他:“是為了和我來,才調的休吧?”
裴行簡:“……”
這女人怎麽什麽都瞞不住她!?
兩人下車後裴行簡拉着俞箴走,看樣子他已經把行程全都安排好了,想到這,俞箴高高興興地在他臉上親了下,她的裴裴怎麽能這麽讓人省心呢。
兩人先去了一家海邊的西餐廳,剛坐下沒一會兒,服務員将裴行簡提前點好的餐送了上來。
桌子位置在露臺最靠海的欄杆邊,一眼放去,波浪湧動的大海全收入眼底。餐桌上,燭光在風中搖曳,瓷白碟裏的牛排都為了營造浪漫而拼紅了臉。
裴行簡将手中牛排切成适宜大小,與俞箴的調換,又低頭切起了手頭這塊沒動過的牛排。俞箴從小被苗卓抓着吃了多少魚眼睛,視力好不是吹的,她只看了一眼,視線就沒再挪開,裴行簡臉上泛粉紅的害羞模樣不比旁邊的破玩意海好看多了。
俞箴托着下巴,不願放過裴行簡面部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她問:“你什麽時候開始準備的?”
晚風吹起她的頭發,今晚的風不像前幾天下雨時那樣冷得刺骨。
裴行簡老老實實:“半、半個月吧。”
他也沒幹什麽,上班之餘随便看了看海城有哪些好吃的餐廳,随口問了問身邊人有什麽适合約會的地方,談項目之餘路過這考察了一番順便就把餐廳定下來了。
他只是在盡心盡力上班的同時,偶爾、碰巧想起了這件事。
俞箴慢條斯理吃着牛排,随口說:“前兩天你都沒什麽反應,我還以為你把這件事忘了。”
裴行簡立馬擡頭為自己辯解:“我沒忘,只不過前幾天一直下雨,天氣不好。”
人一旦理直起來,氣也跟着壯了,說話腰也挺直了。
俞箴點頭,順着他的話往下說:“所以說,我的裴裴真好。”
她沖他比一個心,心裏眼裏全都裝着他,劃開笑:“愛你喲。”
裴行簡心裏的馬達接收到了俞箴眼裏的電,頃刻間砰砰跳得他胸腔都要炸了。
他趕緊避開俞箴的目光,借喝酒來轉移局促。一杯紅酒喝完,裴行簡覺得嘴裏甜炸了。
這酒裏難道被加了糖?他以前喝明明覺得還好,今天齁得像吃了一口白砂糖。
吃完牛排,裴行簡到旁邊的商店幫俞箴買了塊披肩擋風,兩人并肩走在路上,邁着慢慢悠悠的步子,嘴裏有說不完的話。
路過一間基督教堂,俞箴想起什麽,笑說:“以前有人和我說,信仰能救人于水火,為此我還信過教,後來發現這玩意對我不管用。”
“你呢?”她仰頭看向他,戀愛中的人總是會忍不住想要和對方分享自己的一切。
裴行簡被俞箴握住放在她披肩下的手緊了緊,海風吹過,他随意說:“我小時候的偶像是我爸,還給他起了個名字,叫裴超主義。”
說着,他低頭笑:“那時候是裴超主義的忠實信徒,老師讓我們寫作文,以後想成為什麽樣的人,我寫,想成為我爸那樣的人,還被老師在全班讀了一遍。”
如果不是俞箴提起,這件事已經久遠到他已經快忘記了。
俞箴對裴超是只知道名字,以及從旁人嘴裏聽過一些事跡,別的一概不了解。
“你現在成功了?”她問。
裴行簡搖了搖頭:“沒有。”
兩人沿着樓梯往下走,走到沙灘上。有人搭着帳篷在沙灘上露營,更多的是像俞箴和裴行簡這樣走在海邊吹着海風散步。
前面一陣哄鬧,是有一夥人圍在一起跳舞,看樣子應該是大學生,年輕的面孔一個個帶着笑,路過的人無一不被感染。
俞箴和裴行簡跟着其他路人在這群大學生旁邊站着看了會,他們鬧得起勁,笑得肆意,直到往前走離好一段路,俞箴都還覺得自己也是他們之間的一員,心态一下就從28歲變成了18歲。
她興致勃勃地找來一根樹枝,在沙灘上畫一顆大愛心,她在愛心左邊親自寫上俞箴,裴行簡在愛心右邊親自寫了裴行簡,一個剪頭穿過愛心、也穿過他們的名字。
俞箴擡着頭,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麽像過偶像劇女主角,她一邊笑一邊問:“你會永遠愛我嗎?”
她眼裏還閃着亮晶晶的光。
裴行簡突然想起來他之前發高燒的那個夢,他好像終于抓住光了。
他低頭,在俞箴唇上吻了吻:“會。”
海浪輕輕拍擊沙灘,海風會吹亂她的頭發,她面前一身西裝的裴行簡是偶像劇裏的王子,他說,他會永遠愛她。
這是十八歲的俞箴腦海裏曾經幻想過的畫面,二十八歲的俞箴替她實現了。
俞箴踮起腳,雙手扣住裴行簡脖子,吻得又深又用力。
她得替十八歲的俞箴好好謝謝他。
俞箴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感性的人,甚至,她從前認為動不動就為愛情落淚事件不可思議且很傻的事。
此刻她承認自己很傻,哪怕全宇宙最傻也認了。
因為她是真的控制不住想流眼淚,即使她的嘴角明明在笑。
這是為什麽?她想不明白,也不願意想明白,就當是因為愛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