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本相

兩天後太後懿旨,将一部分四品以上的官家女眷接入宮中為聖上祈福。宮裏有黃門和嬷嬷來接,天還蒙蒙亮,轎子就等在了寧王府的大門口。

伊燭送我上車,和嬷嬷客氣地說:“郡主頭次過去,勞動嬷嬷費神了。”

我看着他們石頭一般毫無表情的面孔,壓下忐忑,隔着袖子摸到了玉簪硬硬的輪廓。

寧王府離禁中不遠,到了之後只見一頂頂精致的轎子整齊地排在側門口,等待內侍和女官挨個檢查。排到我時,女官福身施了一禮,象征性地摸索了幾下,沒有把我帶進小屋子搜身,直接讓小黃門領我去了西宮。

有幾個年歲很小的姑娘哭着從屋子裏跑出來,跟在我後頭,臉紅紅的,想必從頭到腳都被翻了一遍。

衆人聚集在丹墀下,穿的都很素淨,但掩不住秀色如雲、秋波似海,在恢弘俨然的宮殿群裏分外嬌柔惹眼。

宮中常設一處淨地給後妃參拜菩薩,養着好些女尼。女眷們魚貫而入,不一會兒就将前頭的天王殿擠滿了。院子裏傳出陣陣誦經聲,聽得眼皮不住打架,白檀焚燒的氣味又讓我連打好幾個噴嚏,徹底清醒過來了。經過重重內殿,碩大的釋迦牟尼金身出現在一片攢動的發髻上,面無表情地注視着我們。

宦官掐着嗓子吆喝了一聲,五花八門的法器剎那間轟然作響,我不勝煩躁,簪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戳着掌心。

是男式的發簪,還刻着字,能看出是他自己做的,與從前的手藝相比沒甚長進。慎獨……他想向崔貴妃傳達什麽消息?還是說,這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束發用具,一個睹物思人的小玩意?那我憑什麽要讓他稱心如意!

我就是見不得他好。

“咳咳……”裙子忽地被悄悄拉了拉,緊挨着我的小姑娘沖我使眼色,我這才發現大家已開始跟着住持一句句地念經了,旁邊把我帶進來的嬷嬷正目光嚴厲地望着我。

我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濫竽充數地念叨起來,沒兩句就幹脆只張嘴,連聲音都懶得發。

說是祈福,無非就是對着香爐誦經抄經再聽聽宣講,在渡慧殿裏待了一整個上午,結束了以後人人累的頭暈眼花,除了我。

女眷們被引到附近的偏殿裏休息半個時辰,提醒我念經的那個小姑娘湊過來,好奇道:“你就是宣徽郡主嗎?你長得和貴妃娘娘有點兒像呢。”

這孩子十五六歲的模樣,沒有長輩陪同,說話也稚氣的很。

幾道視線集中在我身上,我一一看了回去,對她道:“是嗎?不過貴妃算是本郡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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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歪着腦袋,小聲嘀咕道:“這樣啊……今天累慘我了,不但起個大早來不及墊墊肚子,中午還只能吃齋。”

我除了上學的那會兒按時吃早飯,就再也沒能撿起這個好習慣了,到後來喝兩口水就能撐到午膳。

我安慰她:“大家都一樣吃素,晚上回家讓廚房做些好東西。”

話音剛落,嬷嬷就走過來,低聲道:“郡主,貴妃娘娘請您到玉明宮一敘。”

蘋果似的小姑娘羨慕地瞧着我:“真好……”

我無奈地站起身,“貴妃娘娘也是要吃齋的。”

嬷嬷帶我從僻靜的小路走了幾盞茶工夫,玉明宮的牌匾遙遙在望。

我向她問了那位小姐的家世,不禁汗顏——她竟然是王沅芷的庶出妹妹。因為姐姐卧病在床,家裏只剩她一個女兒,加之王尚書喪妻多年,側室又不是诰命,所以就陰差陽錯被擡進宮了。

到了殿宇前,一位三十來歲的大宮女出來迎接,寒暄了一陣,含蓄道:“咱們娘娘今兒身子不好,人也憊懶些,正巧郡主來了,與她解解乏。”

意思是說崔貴妃心情不好,讓我別觸了黴頭。

寝宮裏彌漫着淡淡的藥味,已有數名年長的夫人坐在外間,你一言我一語地閑侃。羅漢床上斜倚一人,烏鬓雪顏,膚光如玉,懶懶地披着秋雨海棠的外袍,清雅的竹青色宮裙在榻上粼粼鋪開一澗春水。

她皓腕輕舒,十指交疊在小幾上,并不看我,卻對那幾位夫人道:“這便是本宮那郡主表妹了,許多年不曾見她,心中想念的緊,眼下得了空,便叫她過來小聚半日。”

貴妃的嗓音極為低柔,帶着微妙的軟糯,沒有人會忍心置疑她說出來的話。

夫人們紛紛笑道:“早就聽聞郡主才名,只是無緣見得。郡主眉眼倒和娘娘生的有些相似呢,到底是緣份。”

我愣是找不出哪裏跟她長得像,這是新流行起來的客套法子?

崔貴妃的眼神終于落在了我的臉上,仿佛想起了什麽不豫的事,淡淡蹙眉:“太後昨日特意将本宮喚去,說得知王小姐患病前見了郡主一面,又收到數封言辭多有抱怨的信兒,不免生疑。但思及郡主剛至京城,與王小姐并無過節,這事就當是她老人家多心了,并讓我仔細招待郡主,看能不能給王小姐陪個不是。郡主好歹是本宮妹子,想來不會怨本宮多嘴。”

夫人們面上雲淡風輕,還不知私下怎麽編排,我算是見識到什麽叫做“身子憊懶,脾氣不佳。”

她緩緩從榻上走下地毯,“郡主這就随本宮來吧,有些話咱們姊妹兩個在暖閣裏說。改日再邀伯母嬸嬸們喝茶,失陪。”

四五位崔家夫人識趣地從椅上起身,捕獲了新談資,忙不疊告辭離去。

暖閣裏燃着名貴幽淡的熏香,崔貴妃褪了外袍,屏退添香的宮女,站在窗前盯了我好一會兒:“我用這個理由跟你單獨談話,你若是生氣也無妨。不少人都知道此事,我不願再多一樁麻煩。”

我笑道:“娘娘不待見我,我不會放在心上。崔家讓我帶來的東西我會交給你,五郎叫我來玉明宮求助,娘娘答應了就行,其餘的我可以當作沒發生過。”

崔貴妃拾起玲珑小剪,在一株郁郁蔥蔥的翠荷素上修了幾刀,悠然道:“那就得了。五郎讓你帶了什麽?我瞧瞧。”

玉簪被摩挲的溫熱,我拿袖子擦了擦,遞上去。

她的臉色一瞬間變了,久久凝視着指尖的白玉,“這是……”

“五郎說這是穆将軍的,現在給娘娘。”

我目不轉睛地看着她複雜的表情,可她控制了得,眨眼間就恢複了沉靜。

崔貴妃唇邊漾起從容的笑紋,“看樣子他挺在乎你。”

簪頭撥弄着細長碧綠的葉子,而後直插入花盆的泥土裏,戳出幾個窟窿。

我默默欣賞她給蘭花松土,“娘娘說的我不太明白。”

她望着被濕泥污染的發簪,莫名地道:“穆昀以前和你很親近罷,你看,她們說我長得與你相似,也不全是胡扯。幾年前我還不明白他為何偏偏對我好言好氣,現在倒是開悟了。”

她的眸光錐子一般紮來,話中帶了絲暢快:“幸虧我嫁進了宮,傷心的人永遠不會是我。伊照,你與他那麽多年交情,就沒發現他不是個好人嗎?”

我擡着下巴,“娘娘言語如此,可見還是不甘心的。”

崔貴妃掩嘴淺笑,“是啊,是啊……”她的聲音低下來,“你什麽都不知道。”

“我也不是必須知道娘娘入宮前的故事。”

她幽幽嘆了口氣,“所以你想打聽的,是晉西郡王的謀逆大案吧。五郎那小子覺得我看到穆昀親手做的東西會心軟,任你問什麽都方便了。到底是男人,想法幼稚得很。”

崔慕又被教訓了一次,大概和姐姐們命中相克。

“但你與他定了親,說來我也應照顧你。”她話鋒一轉,“坐吧,小丫頭,我說給你聽。”

蓮花漏裏的清水一滴滴往下淌,日影移過了長長的紫檀案。我很久沒吃東西,卻一丁點也不餓,連水也喝不下,好像嗓子眼被堵住了,太陽穴突突地跳。

崔貴妃的話到最後我沒有聽下去,因為一直在怔怔地出神,直到她問了句:“伊照,我很想知道若是穆昀沒有這樣做,你會不會改變對他的看法?”

她的話猶如驚雷,劈得我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她繼續說:“伊照,穆昀這個人在你心裏的印象從來沒變過,他虛僞狡詐、城府深不可測、行為超出你的理解,就算在他揭發郡王鬧的滿城風雨之後,你也不過是印證了自己的猜想。你從來沒有覺得他可以不計代價地對你好,你對他有偏見。”

“我之所以跟你從頭到尾地說上一遍,是因為我确實偏向穆昀,認為他做到今天不容易。他有不對,可是我希望你也能公正地看待這件事,他只是聽從了你父親的吩咐而已。”

“你和五郎就要成親了,你不解開這個心結,就會一直念着他。我聽聞他在瑤琚坊替你擋了一箭?你是個未出閣的姑娘,不明白嫁進別人家門就不能再有雜念。我從前喜歡過穆昀,可現在,還不是拿着他的簪子伺候花草嗎?”

崔貴妃從容地将那根玉簪從土裏□□,對着光線認真看了幾眼,“慎獨……你跟五郎說,我懂他的意思,他們盡管放心。”

我聽見自己幹澀的嗓音,“寧王殿下要我代他向娘娘問安。”

她撩起耳旁薄如蟬翼的墨發,櫻唇輕啓:“告訴他,陛下的傷,兇險至極。”

雲朵遮住了太陽,天色暗淡下來。我踩着地上孱弱的影子一步步走出宮門,風有些涼,吹得我打了個寒顫。

伊燭派來盯梢的車夫把我請上車,朝王府所在的東城策馬行去。我聽着車頂銅鈴相擊的響聲,心裏如潮水翻湧,一波一波直沖到腦門來。

掀開車簾,鬧市的人群川流不息,商販的叫賣此起彼伏,午後日光照耀得大街小巷分外明亮,忽然在某一刻,那些熙熙攘攘的行人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世界裏的黑點,匆匆地從眼前滑過,而後消失不見。

一切都是陌生而冷漠的。

我想回家。

“停車!”

我聲嘶力竭地吼道。

車夫驚訝地在街角勒住馬匹,“郡主,怎麽了?”

我一言不發地跑進最近的店鋪,大聲道命令道:“不準跟來!”

許是我兇狠的表情吓到了他,他躊躇地站在店門口,竟真的沒跟過來。

我穿過藥鋪的大堂,抓住一個打雜的夥計就問後門在哪兒,用最快的速度穿過這條街,在路邊随手雇了輛馬車跳上去:

“去榮晟坊九條巷栖夏園,快些!”

趕車人愣愣地重複了一遍,我急得在車廂裏大喊:“兩倍的錢,給我往快裏跑!後頭有強人追我,我要回家找我哥!”

那中年漢子眼睛圓瞪,“這還了得!”

鞭子狠命一抽,棕馬撒開蹄子飛奔而去。車子極其颠簸,但心頭那股壓抑的郁氣頃刻間散在呼嘯的風裏,只覺渾身暢快,整個人都要飄起來。

這樣跑了不知多久,馬兒打了個響鼻停下,晃動的車廂也跟着靜了。趕車的熱心大漢拍拍胸脯:“姑娘這下放心,咱給你平安無事送到家,趕緊去尋你阿兄!”

我摘下錢囊扔給他,“不用找了,大叔快些離開吧,否則被那些人盯上就不妙了!”

漢子道了謝,騎上馬轉眼就繞過了巷口。

四周寂寂的,我站在大門口,仰視着牌匾上“栖夏園”三個大字,拉起門環重重地連敲數下。

接着就是一段難耐的等待,我在石獅子前來來回回跺着腳,生怕寧王府的人找到這裏,又怕待會兒變成個鋸嘴葫蘆,再琢磨萬一記錯了地址可怎麽辦,眼睛死死鈎在拐角處,有個人進來都吓得汗毛直豎。

只求裏面的人快開門讓我進去!

腳步聲适時響起,我面上一喜,待朱紅大門從中間開了條縫,扒着鐵門闩道:“是穆将軍府上嗎,我是——”

“啊,姑娘請進來。”

門房大爺瞅瞅我,慈眉善目地問道:“又是哪家的小姐來探望公子了?帶了湯湯水水的都交給老朽……”

我回過神,“湯湯水水……補品?那個,我沒帶,不過我是他在葉裏的故人,有事同他說,請現在帶我去見他!”

老大爺拈着白胡子,自言自語,“這個也不錯……來吧來吧,多多益善。”

我無語凝噎,總之是踏進了園子,乖乖随他走就好。這地方場子甚大,卻不見家丁侍女之類,安靜得異常。

到了一處花木環繞的樓閣,門房道:“姑娘請在大堂等候,過會兒有人來安置。老朽就先回去了。”

我壓下焦慮,笑道:“多謝大爺。”

悅耳的鳥鳴近在咫尺,沒有窗格的窗口捕捉到一根青翠欲滴的竹枝,黃鹂在上面撲扇着翅膀。

在廳裏踱了幾圈,下人卻沒半個影兒。我咬了咬牙,探出頭望望樓閣對面樸素古雅的小屋,匾額是他的字,這應該就是穆昀在京城的住處了。他向來不喜歡繁複的裝飾,也不喜歡上下樓梯,在葉裏時只要沒事,便獨自待在卧室裏不出來,十分沒有存在感。

我想了想,一鼓作氣沖出門,走到屋前站定,張嘴正要說話,就聽見裏頭傳來幾聲壓低的咳嗽。

是了,他受了很嚴重的傷,十有□□在床上喝藥呢。

我駐足在門外,花了很長時間調整好紛亂心緒,下定決心一閉眼,氣沉丹田——

“崔貴妃說是我爹自己讓你在朝上檢舉他,和左相玉石俱焚的,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三年前你從慈安寺雲惠住持那裏拿的書信還在不在?”

“你在葉裏當了三年城主,為什麽從沒找過我解釋!”

“真的是江家在陛下面前說要保留王府故地的?你就任江從時回葉裏後把你說的那麽不堪!”

“穆昀!你說過我能在曲黎弄清所有事,我如今都要在京城安家落戶了,你還是這副諱莫如深的樣子,你存心的嗎!”

我一口氣把所有話都用力喊了出來,将臉皮抛至腦後,簡直通體舒泰:

“我知道你在裏面,給句回話行不行!”

良久,屋裏還是沒有動靜。

我氣的七竅生煙,咣當咣當地拍着門:“裝不在是吧?那麽大的咳嗽聲當我聽不見?你再不開我就踹門了!”

“吱呀——”

我的手僵在空中。

一個侍衛打扮的人驚恐萬分地杵在門檻後,抱着堆文牍結結巴巴地道:

“對、對、對不住!小人真的不是故意要聽郡主說話的!将軍差某回來拿個東西沒想到在紙堆裏翻了半天也沒找着,嗆了一鼻子灰……對對對,咳嗽的是小人不是将軍,将軍進宮去了,大、大概晚飯前回來!請郡主重重責罰!”

尴尬欲死都不足以形容我現在的心情。

那侍衛不停地彎腰道歉,差點沒跪下磕頭,一張大紅臉在眼前晃來晃去,我幾乎以為那是鏡子裏的自己。

“你們将軍入宮了?什麽時候去的?”我背過身,用廣袖遮住臉,把聲音放得冷淡又嚴肅。

“一早就去了,将軍在家歇了幾日,傷才剛剛好些呢,上頭就下了聖旨。”

“行了,你退下吧,要走漏了一個字,也不用在這裏當差了。”

侍衛喏喏應是,腳下生風地溜得無影無蹤。

草葉突然嘩啦啦倒了一片,我受了驚般回頭,卻只是風。

侍衛走時魂不守舍忘了反鎖,我的手摸上光滑溫涼的雕花,胳膊一伸就要推開。

“……郡主?”

我驀然轉身,石板路上多了個清秀婢女,垂首對我細細道:“寧王殿下派人來接您,請郡主跟奴婢去前院。”

他們找來了。

我強自鎮定,“你是穆昀府上的人?在這裏多長時間了?”

婢女溫婉點頭,“這園子是将軍殿試那年商戶贈的,奴婢在這裏快四年了。”

我道:“請你和那些人通報一聲,就說我吹了風頭有些暈,門房帶我來這裏休息,讓他們在前院等着,過上個把時辰我自會跟他們回去。”

我怕她拒絕,又補充道:“我必須留在這裏,等到穆昀回來,請行個方便。”

這次回寧王府,怕是再難踏出惜泉齋半步。

婢女猶豫了半晌,“是。”

我松了口氣。

她走了後,我終于能進屋中偷偷看看。房子不大,窗前的竹簾閑閑卷起,一束陽光照在書案上天青釉彩的瓷瓶表面,襯得瓶中玉蘭花枝潔白耀眼。一張榻,一方花梨長桌,幾把圈椅,滿架的書,除此之外再無多餘的物件。

目光轉移到牆上挂着的畫幅,我不禁睜大眼睛走近,那一刻神思劇震,翻江倒海的記憶幾乎要把我淹沒。

兩面的牆壁上懸了四幅工筆,春華秋實,夏桐冬雪,落款印章皆是一人。

父親剛故去的時候,我實在找不到辦法養活府裏僅剩的老仆,最後違着良心,靠一方貨真價實的琥珀印造了許多贗品,每月去當鋪賣一幅,所得銀兩足夠開支,甚至還存了一些在過年時積德修繕城門。

修城門,送故人。

我當出去的畫,此時正冠冕堂皇地擺在故人的寝居裏。

天色暗得很快。

夕陽的餘晖從竹簾的夾縫裏透過,我背着光站在中央,覺得沒有一處可以坐,可以碰。

其實我回了寧王府,或是到崔家,也是這樣局促的。我太想家了,想回葉裏,想一輩子都住在那兒,就算是一個人,沒有父親,沒有穆昀,我也能過得很好。

“你來了?”

低沉的嗓音打破了沉寂,我驀然擡眼。

簾後不知何時多了一人。

他用手指輕輕撩起垂在身前的珠串,眸光閃動,像眼裏蓄了一泓湖水。

穆昀望着我,眉宇忽地舒展開來,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柔和而明亮的笑。

“伊照,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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