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博弈

凄凄慘慘的哭聲頓了一刻,随即用盡全力爆發出來,崔貴妃踢開內侍,越過人群走到院子前方,清冷喝道:“都噤聲!”

灰黑的烏雲盤旋在圍牆頂上,磚面幾點濕痕,終于落了雨。遠處隆隆地響,分不清是悶雷還是鼓點。

“砰!”

院門大開,一隊缁衣的士兵出現在宮道上,雪白的刃光劃過女眷們驚恐萬分的臉,人人不敢再動彈半分。

崔貴妃定了定神,昂首肅然道:“本宮這裏皆是些手無寸鐵的柔弱女子,先前宮衛護送時驚到了她們,本宮就将院子落鎖以安撫家人,你們不經通報就砸開正門,太過放肆了吧!”

為首的校尉冷冷回道:“寧王伊燭、罪臣穆昀借口勤王擅闖宮禁,齊王千歲已薨,陛下命某等看守玉明宮崔家上下,并将寧王之母押去紫宸殿。”

衆人先是一怔,紛紛不可置信地望着崔氏,剛才被她責備過的夫人指着她,嘴唇蠕動了下,卻絲毫發不出聲。崔氏的臉色難看至極,往後退了幾步,帶了絲懇求對貴妃道:“娘娘,王爺不可能……”

校尉一聲令下,身後的羽林衛訓練有素地跑上石階,崔氏立即往旁邊躲去,士兵一左一右抓住她的胳膊,不慎推倒了兩個拿手絹抹淚的小姐。

崔貴妃親自扶起妹妹,拂袖大怒:“她是本宮嫡親的姑母,只要本宮金印銀冊還在,就不會讓人輕易辱沒崔氏一族!寧王之母尚且姓崔,你去和陛下回話,本宮這裏全是崔家人,和謀逆罪臣同為一夥,本宮看不過連普通武官都能欺侮未出閣的女郎,這就領她們去紫宸殿,讓陛下一個個地降罰!”

她清雅端麗的臉龐格外威嚴,羽林衛似乎被鎮住,只一晃神,就見掌事宮女托着金盤,攜貴妃的印冊在前頭開路。

崔貴妃厲聲道:“諸位跟在本宮後面!若是寧王被誅了親族,我崔氏遲早也要大難臨頭,本宮自入宮以來言行處處問心無愧,今日若不能護住無辜之人,便繳了金印,與諸位同歷甘苦!”

她的嗓音清亮逼人,士兵們沒有得到校尉命令,眼看她率一群女人冒雨走出了院子。

裙裾在地上拖出長長的水跡,崔貴妃的背影纖細而筆直。我夾在衆人之間,飛快地盤算着現在的情況。

羽林衛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語氣上,實則她的目的只是維護家中的“無辜之人”,換句話說,如果寧王罪名成立,崔氏被下獄,她很有可能保持緘默。

陛下必定不是傳聞中的重病,貴妃亟需在禦前表明自己的态度,所以她并不相信伊燭。崔慕托我給她的簪子,到底傳達了什麽意思?

玉明宮在西宮東部,離聖上寝殿不遠,一群人在雨中沉默地走了幾盞茶,紫宸殿就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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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落在手背上,沁入骨頭的涼意讓我打了個寒顫,還好嫁衣厚重不至于着涼,可是其餘輕衣羅衫的人就不大舒心了。我很想拿藏起來的寬大喜帕蓋在頭上擋雨,妝花了一定顯得特別狼狽,但眼睛瞟了半圈,人人都秉持世家風度站有站相,連哭泣的小姐們都安靜了,遂低眉順眼地埋在人堆裏。

宮殿外被密密麻麻圍住,裏三層外三層,約莫有數百士兵,任憑只鳥也飛不出來。士兵們與羽林軍服飾不同,是穆昀回京時帶的一支,朔州衛的木牌光明正大地挂在腰帶上。他們不止我當時看到的數量,應該是想辦法偷偷進京的,除了逼宮,此時不知在天子腳下還做了什麽罪大惡極的事。

羽林軍在三丈外停下,向轉身預備的朔州衛拔刀,校尉放了根響箭,裏面有人應聲道:“寧王之母在此!快快收了兵器,留爾等全屍,不牽連父母家小!”

朔州衛分開一條道,警備地看着崔貴妃和我們這些女人緩緩進入包圍。羽林衛拿刀架住崔氏白皙的脖子,她鬓發散亂,面色慘白如紙,雙膝承不住重,好像下一刻就要跪倒在玉階上。

殿前的高臺立着寥寥數人,與臺下對峙。除了遠道而來的朔州衛,還有大批羽林衛和五城兵馬司的軍隊,雙方僵持不下,仿佛一旦有風吹草動就要大開殺戒。

州衛前方站了一人,玄甲青靴,身姿颀秀,正是穆昀;他左邊亦奪目地站着另一人,銀袍玉冠,眉目如畫,便是我那溫情脈脈、野心勃勃的堂兄,當朝的寧王殿下伊燭。

崔貴妃護着家人,對臺上凄聲道:“臣妾求陛下開恩,這些女子并不知情啊!陛下若要将崔氏一網打盡,就先将臣妾移交給大理寺吧!”

她莊重地拜下,女眷們緊跟着伏倒在丹墀前,瑟瑟發抖。

我不是崔家人,尴尬地杵在原地,想起來按理要參見皇帝,忙不疊斂衽跪下,銀紅繪花的喜袍與一片黯淡的淺色格格不入。

“地上涼,貴妃起來。”

崔貴妃聞聲擡頭,兩道清淚乍然滑落,“陛下……”

我也悄悄掀起睫毛看了眼,不由十分驚詫,本以為這位三年前登基的新帝是個沉肅冷峻的中年人,實際卻意想不到的年輕,和穆昀伊燭相差無幾,穿着黑色常服,生就一副要上天的好皮相。

皇帝沒有挪動腳步,注視着形容憔悴的貴妃,輕輕舉起左手,示意她帶女眷們起身回話。

“貴妃識得大體,朕心甚慰,容朕明日再做定奪。”

……居然就這麽放過去了,看來貴妃平日聖眷不是一般的昌隆。她所作所為皆從家族出發,有哪個君主不在意自己的妃子一心向着外戚?我有些好奇明日如何定奪。

“這就是宣徽吧。”皇帝不緊不慢地道,“改日把婚禮補回來,朕自有補償你的法子。”

正經論起關系,我和伊燭比崔氏和他要近,皇帝未追究,我只能謝恩。

他又笑道:“寧王極重視你這塊寶貝,朕想着讓禮部添幾十箱嫁妝,怕是他都要親自置辦呢。”

他驟然看向伊燭,薄唇冷冷勾起,“為兄長不念兄妹之情,為人子不顧養育之恩,為臣下不遵國法意圖篡位,真讓朕開眼啊。”

伊燭傲然一笑:“陛下不需說得太多,這些本王都知道。等陛下從這紫宸殿的臺階上下來,再開眼也不遲。”

崔氏被推到羽林軍陣裏,脖子上一線刺目的鮮紅,她苦苦望着這邊,伊燭眼中閃過狠戾,語氣依舊溫軟:“母親看着兒子便成了,若生,兒子侍奉您終生,若死,兒子尊您為大昭太後,如果今日事敗,正可以在黃泉路上來陪您。”

崔氏圓睜的雙目布滿血絲,不可置信道:“你……阿燭!”

我早料到他會六親不認,穆昀是受了什麽蠱惑才會和他合作,當今上是前頭幾位軟弱無能的皇帝嗎!

我咬着牙搖了搖頭,陛下放過我就行,何必管人家。

這時穆昀突然側過臉,遠遠地瞧過來,我一下子就慌了,下意識用崔貴妃的背影遮住自己,過了半晌,又忍不住露出只眼睛打量他。

他背上的傷好了嗎?被戳了那麽深的窟窿還穿這麽重的铠甲,真是不要命了。

穆昀低聲說了幾句,伊燭手中的長劍幹淨利落地指向皇帝,幾乎是同時,蓄勢待發的朔州衛猛地沖了出去。

“啊!”

崔氏尖叫一聲,軟倒在地。她華貴的衣裙洇開大朵殷紅,可腦袋還穩穩地連在脖頸上。

朔州衛和羽林軍交鋒之時,崔貴妃抖着手将自家人往後趕,崔氏亦被拖到了離我們很近的地方。我伸着頭眯眼尋陣中那兩人,發現雙方打鬥的人數并不多,只有前幾排動了。

兵戈相擊發出铮铮鳴響,慘呼不絕于耳,雨水混着濃稠的血沖刷在九重玉階上,彙成道道溪流,異常猙獰可怖。空中彌漫着血腥氣,身邊的夫人們開始幹嘔,抽泣和喃喃的念佛交相混雜,此起彼伏。

朔州衛常年和兇悍的狄戎打交道,戰力非同尋常,羽林衛竟是抵擋不住,節節敗退。

伊燭笑得愈發快慰,眉心的朱砂痣光彩照人,恰似龛裏不食人間煙火的玉菩薩。

“陛下能得朔州衛這等百年難得一見的精兵,實是我大昭之幸啊!”

“的确如此。”皇帝淡淡道,“精兵強将,放在誰手下都是利器。”

他豎起手掌,侍立左右的羽林衛指揮使立刻朗聲道:“伊燭!你毫無悔過之意,今天就拿你開刀,讓那些同黨看看作亂犯上是何下場!北城、西城指揮使聽令,将此人速速捉拿歸案,如有反抗就地格殺,生死勿論!”

他氣勢洶洶地叫完,刀尖劃出剛硬的弧度,等待底下回應,可預想之中的呼聲并未傳至耳畔。

五城兵馬司的士兵紋絲不動,兩位被點了名的指揮使皆低着頭,和石像似的充耳不聞。

皇帝深深看了他們一眼。

被調來護駕的援兵居然也屬寧王陣營!

“你們……”羽林衛指揮使不可置信地上前幾步,目眦欲裂,“城防司……你們勾結逆犯,簡直罪不可恕!”

伊燭彎着眼角,莞爾道:“謝指揮一廂情願,也要看看這幾位和本王交好的大人順不順你的意。”他意态從容,“王大人,沈大人,今日奮力一搏,往後本王定不會虧待你們。眼下上直軍正在宮門外對陣穆将軍親手挑選的朔州衛,得東、南、中三城指揮使鼎力相助,本王甚是放心。”

空缺的宮衛原來都不在禁中,穆昀到底帶了多少人潛入帝都,他把整個朔州都搬過來了嗎?

紫宸殿前的皇帝還是神色如常,幽黑的眸子蓄着一川雪澤,平靜無波。

他淡淡開口:“果真狼子野心,三年前朕封你寧王時,可沒料到你能将全部城防收為己用。也罷,今天若沒有結果,你在地下也不會安心。”

伊燭大笑,“陛下多說無益,有什麽不吐不快的話,還是去和先帝祖宗促膝長談吧!”

皇帝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宗室凋零,朕不願兄弟相殘,可你做到這份上,天地共誅之。”

他忽然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斜飛入鬓的眉輕輕上挑,抽出腰上佩着的短劍。劍鋒隔着雨幕點在伊燭的發冠上,然後徐徐落下,抵住胸口。

“叮——”

劍身發出清越長吟,烏雲裏滲出的天光照亮高臺,映得上百兵器皎皎如冰,數千寒芒巍巍大盛。

“朔州衛聽令,斬一卒得一金,斬一校尉得十金,若能活捉羽林衛首領,賞金百兩,封千戶侯!天道輪回,誅無道昏君,重立朝綱!”

這時崔氏悠悠轉醒,瞳孔緊縮,“阿燭……”

伊燭沒有看她,繼續揚聲道:“這禦座憑什麽你坐得,我就坐不得?同為伊氏子孫,想來高祖也不會不豫!”

天邊倏地炸起炮響,皇城帝京,天子腳下,竟然動起火器來,說是亂世之象也不為過。

皇帝銳利的目光掠過場上死死傷傷的殘兵和整裝肅立的軍隊,明晃晃的利刃偏離了伊燭半寸。

他丢下兩個字:“收網。”

說時遲那時快,伊燭霎時回頭,可一柄細彎的匕首已然閃電般擱在了喉結下。

他極為震驚,怒目吼道:“穆昀!”

穆昀!

不僅是他,所有旁觀者都目瞪口呆,兵馬司的武官們詫異地舉着刀劍,臺子上的羽林衛也長大了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寧王清君側的主力,在最後關頭壓倒性的優勢下,倒戈了?

從漠北回京的穆昀,是陛下的人?

朔州衛們立于原地,整齊劃一地将手中長刀半插入刀鞘,“嚓”地一聲,響徹大殿。

皇帝負手微笑道:“你仔細看看,這些久經沙場的朔州衛,真的會甘心聽命于你手中那個冷冰冰的兵符嗎?”

穆昀此時方才慢悠悠地開口道:“穆某三年前就做過一次背信棄義的小人,殿下怎麽恰巧忘了呢。”

他一面說,一面掂量着從伊燭那裏奪來的兵器和暗器,神情極端誠摯。

伊燭狠狠咬牙,點頭道謝:“好,好!本王走了眼,真是天大的笑話!”匕首推入肌膚,他秀麗的眉緊緊蹙起,額角青筋畢露,“你的人馬替我打入八扇宮門,原是為了等這一刻看我從雲頭跌下去麽!”

穆昀謙謙如玉地回道:“臣對欣賞王爺失勢并無興趣,只是權衡利弊,以為王爺馭下的手段離陛下尚有幾萬裏之遙,自然便容易決定效忠于誰。王爺所珍視的唯有自己,可穆某非孑然一身,還要為二十萬朔州衛打算,就不得不心領王爺美意了。”

皇帝接道:“勞動穆卿跑京城一趟,損失的州衛朕會從各地衛所調配。”

怪不得穆昀能順順利利地從葉裏卸任城主遠赴曲黎,怪不得他一季不到就帶兵述職,怪不得剛才與羽林衛交戰的人那麽少!

他從始至終都得了默許,所以做起那些大逆不道的事來毫無顧忌、如魚得水,甚至取得了伊燭完全的信任。

當時在潤景樓他說是皇帝派人射傷他,只怕是這兩人演的好一出苦肉戲!

我不知道伊燭在封王後的幾年勢力增長有多快,但五城兵馬司是帝都守軍,能放棄保護皇帝順從逼宮的親王,絕對是前所未有的行徑。

雨水浸濕他烏黑的鬓發,穆昀謝過皇帝,挾着手臂裏的人面對北城和西城指揮使:“大人們回頭是岸,讓這些要掉腦袋的士兵放下弓箭刀槍,說不定還能求個痛快。按本朝律例,淩遲可不是好受的。”

指揮使們悔的臉色發青,僵持了許久,陣外忽然傳來個清朗的年輕嗓音:

“臣等護駕來遲,請陛下恕罪!南城指揮使崔珏現已肅清開陽門外叛軍,與朔州衛合力絞殺反賊,東城、中城指揮使意欲抗拒捉拿,已被處決!”

我倒抽一口涼氣,崔慕!

此話既出,兵馬司人心大亂,五個指揮使裏死了兩個反了一個,他們還有何底氣陪寧王送命?

人群分出一條路,崔慕挺拔如松的身影出現在丹墀下,獨自從羽林衛和兵馬司之間昂首闊步地走了出來。

衆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他潔白無暇的深衣上,崔貴妃交握雙手,似笑似悲地嘆道:“五郎!”

崔慕三拜九叩,擡起眼睫望向皇帝時,帶了十二分的懇切:“啓禀陛下,崔氏自知已鑄成大禍,只望陛下能允許家祖留在皇陵侍奉高祖高宗,罪責在我等無知小輩,臣和族中願一力承擔!”

崔貴妃亦托着印章跪下,哭道:“寧王是臣妾表兄,陛下要罰,臣妾不會反駁半個字……”她舉袖拭淚,楚楚動人的臉龐我見猶憐。

皇帝和藹道:“朕說過與貴妃無關,你久居宮中,事事盡心盡力,無可指摘。護着家人本是人之常情,若是對養了你十多年的宗族棄如敝履,朕才要好好考慮。至于崔大人,朝中正缺這樣剛正耿介的年輕人才,卿剛剛不是說崔珏正在處置叛軍嗎?崔氏的态度朕已明白,無需再提了。”

我不禁由衷地佩服這姐弟兩一唱一和的功力。貴妃不知怎麽就能從穆昀的簪子上看出崔慕的意思,崔家是支持伊燭的,而崔慕卻覺得寧王不值得冒險一賭,讓貴妃站在自己一邊,以免逼宮不成崔家傾覆。

崔慕眼光精準,我完全沒有察覺到他不是伊燭那方的盟友,皇帝賞識他順理成章。

伊燭的面容褪去最後一絲血色,漆黑無光的瞳仁盯住這邊。崔氏涕淚滿頰,如同瞬間老了二十歲,低念着兒子的名字,頸間的血汩汩往外冒。

“母親……”

伊燭慘笑道:“當初您讓我大義滅親,在禦前以勾結相黨為由彈劾父親,換來寧王之位,可如今朝夕化為飛灰,您是否想過會有這一天?”

他語帶嘲諷,銀袍上斑斑血跡,狼狽不堪。

穆昀掃視女眷這方,倏地目光一凜:“伊照!”

“退後!”幾乎是同一刻,崔慕大喊。

我來不及思考往後跳去,心中暗叫不好,一腳踩在光滑的絲綢嫁衣上,直接摔倒在地,還就着濕漉漉的石磚往下滑了兩滑。

後腦勺磕的生疼,我兩眼發黑,待到暈眩散去,後知後覺地感到胸口涼涼的。

“別動!”崔慕叫道。

我靠着臺階,低下頭,看見一截金釵露在衣服外面,幾寸之後,是崔氏扭曲的臉。

我連喘氣都不敢了,她的手再多一點力氣,就要送我去見我爹。

一個羽林衛當即磕頭請罪,嗫嚅道:“某以為她快撐不住了,手勁就松了些,沒想到她拔了簪子要傷郡主……”

崔氏的樣子确實很像要撐不住,血流了遍地,側頸上一個老大的口子,血肉模糊,卡着白花花的刀刃。

另一個拿刀架着她的侍衛滿頭大汗,既不敢把她弄死,又不敢撤刀,也連聲道罪。釵子離心髒太近了,壓着皮膚,剛才崔氏是真正想豁出去要了我的命,幸虧平時積德,險險地讓她沒有紮下去。

雨水沿着散開的頭發慢慢滲到中衣裏,後背上的冷汗被風一吹,寒毛直豎。

崔慕壓下怒火,直起身來:“姑母莫要糊塗!郡主是我——”

崔氏的眼睛由于失血過多恍惚無神,歇斯底裏地打斷他:“你們放了我兒子,我就放過她!”

她咳出幾口血沫,詭異地扯起唇角,喉嚨裏發出瘆人的咯咯聲,“我早就不想活了,我們母子倆葬身宮中,得郡主相陪,也不算孤單!”

崔慕雙眼幾欲噴出火來,我避開他的視線,心虛得無以複加。

皇帝沉沉道:“你若執意要用她當籌碼,朕向你擔保一個時辰之內,寧王的人頭就會懸在開陽門城樓上。穆将軍不是目光短淺之人,斷不會因一條命放棄大局,你可以試試這樣做的後果。”

崔氏置若未聞,蒼白的手指骨節微凸,牢牢捏着那根兇器,我望着穆昀,心裏不知是個什麽滋味。

他的面容在薄薄的雨簾裏籠着一層煙氣,看不真切。我很久沒有這樣遠遠地看過他,也許以前我從沒有認真地聽他說過話,留意過他的神态表情,以致于十三年來他于我就像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他把那麽多事都藏在心裏。

崔氏突然前傾幾分,陰森森地說道:“你別以為我不敢戳下去……崔璃死了,伊旃也死了,下一個就輪到你了,伊照……哈哈!看着你們家破人亡,真是痛快!”

我差點張嘴罵出來,拳頭握得嘎吱作響,她瘋了!

“夫人既然重提舊事,那麽穆某就幫夫人回憶回憶吧。”

穆昀平靜開口,嗓音清冷,“十三年前,鎮國将軍夫人與晉西王妃同去慈安寺上香,夫人在左相的教唆下不僅借機在油燈中添了西域的毒.藥,致使王妃身故,還因雲惠住持牽扯到相黨通敵的證據,弄瞎了他的雙眼,是也不是?”

釵子一顫,我臉都吓白了,他就不怕刺激到崔氏,讓我們雙雙給伊燭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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