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貢女之一
這時門簾一掀,就見周輝擡腳跨過門檻走進屋裏來,手裏捧了一碗藥。
崔季陵以前在戰場上的時候曾中過敵軍的一支冷箭,箭頭上有毒。雖然彼時被救了過來,但體內餘毒未全清,每每心情郁結起伏之時便會發作。
周輝一面将手裏捧的藥雙手遞給崔季陵,一面心裏就想着,大都督這些年餘毒從來沒有發作過,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雖然面上依然是一貫的冷然,但作為他的心腹,如何會不知道他心情的變化?餘毒發作不說,更是感染上了風寒,來勢洶洶。這才迫不得已讓大軍先行,他叫了十來個侍衛,帶着軍醫,暗暗的将大都督暫且安置在這戶農家養傷。只說是過往的客商。
眼角餘光見崔季陵将碗沿湊至唇邊,一氣就将碗裏墨黑的藥汁全都喝光了。面不改色,仿似這藥壓根一點都不苦一樣。
但剛剛他可是看到軍醫放了好些兒黃連進去。煎藥的時候他聞着那味兒都覺得苦的胃裏翻江倒海起來。但侯爺竟然一氣就将這些藥都喝完了,就跟喝一碗水沒有兩樣。
周輝表示,他對他家侯爺這種特別能吃苦的精神還是很欽佩的。
将空碗遞給周輝後,崔季陵問了他幾句軍中的事。卻見周輝今日很顯然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時的就往窗外偷溜一眼。
他便也循着周輝的目光轉過頭往窗外看。
就見有個婦人正背對着他們在院子裏面劈柴火。背影纖細苗條。
那日崔季陵身體裏面餘毒發作,又加上前兩日大雨中行軍,感染了風寒,一并發作起來,渾身滾燙似火燒,面色煞白如初雪。被周輝苦勸,暗中離開大軍。因為不想讓人知道主帥離開大軍,便找到這處偏僻的農家修養。
農家的主人是位二十五六歲的女子,生的相貌秀麗脫俗。雖然頭上梳了婦人發髻,但家中只有她一人。問起,就說丈夫已死,她又沒有生育一兒半女,所以便孑然一身。
周輝許諾重謝,那婦人将信将疑。想必也是個心善的,見崔季陵一副病重嘔血的模樣,思慮再三,還是将他們讓至屋內,打掃了一間房出來供崔季陵養病。
崔季陵在女色上一向淡薄,雖然這位婦人生的相貌絕俗,但他也未動任何心思。不過看現在的這個情形,周輝是肯定對這位婦人動了心思的。
周輝在二十歲的時候曾經娶過一房妻室,夫妻之間倒也和睦。不幸前幾年他妻子難産而死,一屍兩命,他很是消沉了一段時間,此後就再不曾娶親,也不見他對任何女子動心。難得現在倒是有他動心的人。
周輝是自己心腹之人,陪伴自己多年,崔季陵自然也希望他能再尋得一房妻室。最好還是他心悅之人。
明知周輝的心思,但還是故意問道:“這位婦人來歷有問題?為何你一直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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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輝驚然回頭。面上也沒有被他看穿心思的窘迫,反倒是若有所思的問道:“侯爺,您有沒有覺得這位女子很面熟?”
崔季陵心中暗驚。
自己原本只是随口一問,難道這位女子的來歷果真還有什麽問題不成?心中就警覺起來:“她果真有問題?”
他很少正眼看女子。普天之下,也就只有那個人能讓他目光一直停留。眉眼一直镌刻于心間,經久不忘。但實在太心痛,便總是刻意的想忘記。
周輝見崔季陵目光淩厲起來,生怕他會出手對那女子不利。這位大都督雖然相貌生的清隽,但動起手來的時候還是很狠厲的。前幾年攻入京城的時候,他可是提槍立馬,一槍直中敵軍将領心窩而面色不改。軍中将士都暗中稱呼他為冷面閻羅。
于是周輝忙解釋着:“她沒有任何問題。”
頓了頓,他斟酌了一會兒措辭,問道:“侯爺,您還記不記得,九年前你我從京城回甘州的路上,路途中曾遇到一輛華麗的大馬車。旁邊護送的是咱們寧王府的人?當時我們問起,護送的侍衛說是咱們寧王上貢給那個狗皇帝的貢女?”
崔季陵是記得這件事的。
九年前,老寧王還健在,現今的建昌帝還只是甘州寧王府排行第三的一個庶子。
那個時候崔季陵是寧王府的長史。先時寧王大壽,皇帝賞賜,寧王受了賞,命崔季陵寫了感恩的奏疏,代他入京陳謝。
甘州離京城很遠。即便來回皆是快馬加鞭,但加上在京中逗留打點官員的日子,前後也有兩個多月。在他們回程的路上,就遇見寧王府的侍衛押送着好幾輛馬車上京。說是下個月乃是皇帝大壽,這些都是進獻給皇帝的壽禮。
領頭的侍衛長就是孫映萱的父親。先前他在雲州做百戶的時候因過錯被罷職,随後帶着孫映萱一起來甘州投效寧王。因着孫映萱是姜清婉手帕交的緣故,崔季陵在寧王面前美言,便讓孫映萱的父親做了王府的一名侍衛長。
不過周輝問這些侍衛話的時候,孫映萱的父親并不在。侍衛說侍衛長吃壞了肚子,正尋合适的地方方便去了。
在周輝的詢問下,侍衛還告知他們,車上的東西,除卻古玩字畫,寶石明珠,珍貴藥材之外,還有美人。
且一共有兩位美人。皆是生的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出門的時候寧王一再叮囑他們,務必要好好的将這兩位美人送進宮。
天下人都知道,當今皇帝愛美人。送他什麽樣的珍寶都不如送他美人。寧王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崔季陵聽了卻不以為意,只覺天下間再無一個女子的相貌能及得上自己家中的嬌妻。
想起自己的妻子,心中頓時柔軟下來。又想起臨出門的時候她正同他置氣,無論他如何哄勸皆不理他,教他這些日子心中一直懸挂。
歸心似箭。恨不能腋下生雙翼,須臾便到家。所以他壓根就沒有注意到那輛馬車。
只可惜闊別兩個多月,心中一團歡喜的回到家,卻只看到一封冷冰冰的訣別書信和一封休夫書。
心中鈍痛不已。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說道:“我記得。這件事又與這位婦人有什麽關系?”
聲音有些沙啞。半是因着先前的那碗藥實在太苦,半是剛剛心中太痛。
不過他原就是個極聰明的人,聽周輝忽然提起這件事,再想到這樣偏僻的一處所在竟然有一位相貌如此不俗的婦人,電光火石間就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
“這位婦人是當年的貢女?”
周輝點了點頭。一向沉穩的人,難得面上竟然有了點紅暈:“侯爺您當時沒有細看那輛馬車,但我跟那個侍衛說話的時候,卻注意到馬車的車窗簾子被人掀開了。裏面其實還有一位女子,但她仿似睡着了,背對着我側躺着。另外一名女子的相貌就露了出來。車窗簾子應該也是她掀開的。”
崔季陵記得這件事。倒不是他看到那位女子掀開車窗簾子了,而是其後周輝數次跟他提起過這件事。
能被選中做貢女的女子,相貌肯定是極美的。周輝當時也才十八、九歲的年紀,即便只看了一眼,想必心中難免還是會動心的,所以其後幾年才會一直念念不忘。
不想隔了九年,還能叫他再遇到那位女子。這可真是緣分了。
崔季陵也為周輝高興。就問他:“你有什麽打算?”
周輝看着外面沒有說話。
那位婦人還在劈柴火。不過手上力氣有限,劈一會兒柴火就要将手中沉重的斧頭放下來歇息一會兒。
她一個人在這種偏僻的地方居住,就連劈柴火這樣的事都要自己親自來做。只怕一個人也不安全。若遇到宵小之輩,她又生的這樣美貌......
周輝雙唇輕抿。
耳聽到崔季陵淡淡的聲音響起:“我已決定,今晚就離開此處。若我們離開,你和這位婦人終生恐怕都不複再相見。你要想好。”
話音剛落,就見周輝目光堅定,轉過身往外就走。
崔季陵隔窗看過去,就見周輝接過了那位婦人手中的斧頭,正在跟她說話。婦人雙目圓睜,一臉震驚的模樣。
崔季陵忍不住的微笑。不過很快的,微笑又漸漸的消散。
他擡手擱在自己的額頭上,閉上雙眼。
終生不複相見。不知道自己和那個人會不會也是終生不複相見?不過想必她是不想見他的。
這幾年他努力的做到了靖寧侯,大都督的位子,想必天下人也都知道崔季陵這個名字。他就不信她會沒有聽聞過。若她願意,怎麽會不來找他?肯定是跟卞玉成在一起生活的很好,所以早就将他忘卻了。
思及此,剛剛竭力壓下去的鈍痛又浮了上來。且比剛剛更痛。
至傍晚的時候,周輝同那位婦人來見他。
周輝一臉喜氣洋洋的神情。那婦人卻是脖頸低垂,看起來滿面紅暈的樣子。
崔季陵注意到周輝握着那婦人的手,安撫似的捏了捏,然後才放開,對他拱手行禮:“謝侯爺提點之恩。我已同她說好,回京之後我們兩個就成婚。還請侯爺到時來喝一杯喜酒。”
又叫那婦人上前來見過崔季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