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甄別謊言
姜清婉搖着绫絹扇的手一頓。
何景明的義父,就是崔季陵了。
姜老太太是今兒早上她過去請安的時候才跟她說了要帶她來靖寧侯府的事,她壓根就推辭不得。雖然明知道今日是休沐的日子,但總想着崔季陵既然已經是大都督了,肯定事務繁忙,未必今兒就在家裏。即便他在家裏,靖寧侯府很大,她也未必能碰得上他。
而且她想,即便碰到了她也不怕。崔季陵怎麽會知道她是誰?最多也就是叫他一聲世叔罷了。
所以聽到何景明說的話,她心中先是一跳,過後就平靜下來。還轉過頭往槅扇外面看。
槅扇外面就是湖,水面上一大片荷葉荷花。雖然不是什麽名貴品種的荷花,但墨綠色的葉片中間開着好些粉白色的荷花,看起來還是很賞心悅目的。
對岸就是上次她看到的芍藥圃。現在芍藥花自然都謝了,只剩了一片綠油油的葉子。
日光正盛,可以清楚的看到芍藥圃那裏有個人正在往地上插竹竿子。然後拿了青色的薄紗要往竹竿子上面搭。
這種事姜清婉并不陌生。
芍藥花株嬌嫩,夏季太陽大的時候就要在頂上蓋紗幔遮陽,不然葉子就很容易被日光曬焦曬傷。只是以前她還在娘家的時候,這樣的粗活都是花匠或者小厮來做,沒想到崔季陵現在貴為靖寧侯爺,竟然會親自來做這種事。
看來他對這片芍藥花圃确實很上心。不過他以前不是對花草這些事都不怎麽感興趣的麽?
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難道是因為她喜愛芍藥的緣故?
立刻就自嘲的笑了笑。
這怎麽可能?時至如今,難道她還要以為崔季陵心中在對她念念不忘麽?她都擔心若崔季陵知曉她這副皮囊下的真實靈魂是誰,只怕會要她的命。
何景明這時有些躊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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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陵是他義父,他到了靖寧侯府是肯定要過去拜見的。剛剛他也确實是想等拜見過崔老太太就去拜見崔季陵,但沒有想到姜老太太和姜清婉過來了,母親又叫他同姜清婉出來賞荷。現在偏生他又看到了崔季陵,總沒有不過去拜見的道理......
姜清婉看出他的躊躇來,就說道:“何公子,你若有事,可自行去辦你的事,不必管我。”
聲音嬌嬌的,輕柔欲融,只聽的何景明心中如同有只螞蟻細細的爬過一般。
耳尖上通紅一片。
他自來就用心攻書,很少同姑娘家接觸。如今兒這般也算是頭一回了。
而且雖然跟姜清婉到現在也沒有說過兩句話,但對她确實心生好感。也覺得若他這樣貿然走開,将她一個人丢在這裏是很沒有風度的一件事。
想了想,就提議道:“在下先送姜姑娘回衍慶堂?”
然後他再去拜見崔季陵。
姜清婉不是很想回衍慶堂。坐在那裏就只能垂頭聽着姜老太太她們三個人說話,一點都不自在。可能何夫人還要拿她打趣。再者,她也不是很想看到崔老太太那張臉。
就說道:“不用。這裏荷花開的好,我想在這裏賞荷。何公子不必顧忌我,做你自己的事去才是正經。”
何景明在這裏,看着他尴尬,她心裏也不大自在。
說這話的時候,她一直面上帶着淺淡的微笑,慢慢的搖着手裏的绫絹扇。
今兒她穿的是一件玉色的上襦,搖扇子的時候袖口落了下來,露出來一截細如凝脂的皓腕來。上面戴着兩只細細的赤金镯子。
何景明紅了臉,別開頭不敢看她。頓了頓,才輕聲的說道:“你先在這裏賞荷,等我去拜見過義父再來找你。到時再送你回去。”
姜清婉見他堅持,也就點頭應了一聲。何景明這才擡腳往水閣外面走。
姜清婉看着他的背影失笑。想着這孩子倒是個很有風度的君子,對姑娘家竟然這樣的體貼。
她也知道何景明這是要去拜見崔季陵。不過她不想看到崔季陵,所以看何景明走遠,她就吩咐綠羅和紅藥将水閣四面的槅扇都關起來。
屋裏放了冰,桌上還有冰鎮過的酸梅湯和瓜果,一個人坐在這裏,不用面對那些煩心的人,算得上是很舒服的一件事。
何景明頂着大日頭,快步的往湖對岸的芍藥圃走過去。
雖然說是湖,但也不是很大,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走到了。
走得近了,就看到崔季陵沒有戴遮陽的鬥笠,就站在大毒日頭底下,手裏拿着一根繩子,正将剛搭上去的青色紗幔綁到竹竿子上去。
陳平和兩個侍衛站在一旁。看到何景明過來,就走過去對崔季陵通報。
崔季陵淡淡的嗯了一聲,就算是知道了。也沒有回頭,依然專心致志的綁繩子。
何景明也不敢打擾他,垂首站在一旁。
等到将紗幔全都搭好了,他才轉過身往何景明這裏走過來。
早有侍衛端了一盆水過來請他淨手。又拿了幹淨的布巾給他擦手。
何景明注意到他右手的食指那裏在流血。應該是有竹竿子開裂了,被竹篾給割傷了。
“義父,你的手指在流血。”他趕忙關切的說了一聲,走過去想給他處理傷口。
崔季陵擡手止住他,很不在意的用布巾就手指上的血擦掉,淡淡的說道:“無妨。”
在戰場上後背被人砍過一刀的事都有過,這樣的小傷算什麽?
将布巾遞給一旁的侍衛,他看了湖對岸的水閣一眼,然後問何景明:“剛剛你同姜姑娘在一起?”
雖然他很少去衍慶堂,但裏面自然有他安排下的眼線,崔老太太日常做了什麽事,見了什麽人他都知道。而且,靖寧侯府裏有誰來過他肯定也都知道。
若沒他的允許,這些人能進靖寧侯府?
何景明心中先是驚訝,過後面上就微紅起來。
竟然教義父看到他跟一位姑娘在一起......
就通紅着一張臉回道:“是老太太和我母親叫我陪同姜姑娘來賞荷。看到義父在這裏,我就趕過來給義父請安。來的遲了,義父莫怪。”
崔季陵沒有說話。
當年若非何景明父親的舉薦,他也不會去甘州,說不定現在還待在雲州郁郁不得志。在甘州的時候他也頗得何景明父親的照拂,後來何父因病去世,于情于理,他都該好好的照顧自己這位友人的孩子,讓他成才。
好在何景明是個很聰明很好的孩子,一點都不用他操心。就是性子太腼腆了些,現在都已經是翰林院修撰了,跟人說話的時候還經常會臉紅。
跟姑娘家說話的時候那是更不必說了。想必都不敢擡頭。
忽然就想起那個同她有着一樣姓名的小姑娘來。
相貌生的确實是一等一的好,難得的是身上平和沉靜的氣質。同何景明還是很般配的。
他自然明白崔老太太和何夫人的意思,不然不會開口讓何景明陪那位小姑娘來賞荷花。就是不知道姜家的那位老太太會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畢竟以何景明的家世而言,娶一個永昌伯府的嫡女,算得上是高攀了。
不過何景明是他的義子。既是他的義子,配個公主都綽綽有餘,又怎麽會配不上一個區區永昌伯府的嫡女?到時他可以親自上門替何景明求親,不信永昌伯府敢不答應。
心中主意打定,便問了幾句何景明在翰林院的事。
朝中官員多知道何景明是他的義子,自然不敢為難他。而且這孩子性格溫和,做事勤懇,是上司最喜歡的那種下屬。
說了幾句話,眼角餘光忽然看到對岸水閣的槅扇門全都關了起來。
一雙長眉微皺了起來。
剛剛何景明看到他在這裏,就連忙過來對他行禮問安。他也是那位小姑娘的世叔,他的長輩,按理來說,她該跟何景明一起過來跟他行禮問安才是。但是她竟然沒有過來。
非但如此,還将水閣上的槅扇門全都關了起來。可見就是不想看到他。
他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有沒有哪裏得罪過這位小姑娘,才讓看起來明明很溫婉知禮的姜清婉這樣的對他避之不及。關鍵是,上次在周輝家發生的事......
她在撒謊。
當時她肯定不是湊巧路過那裏,而是特意潛在院牆外面偷聽的。
她對卞玉成怎麽會那麽的關心?難道她認得卞玉成?那她會不會知道婉婉的下落......
崔季陵心跳忽然快了起來。
自從見過卞玉成之後,這段日子他重新遣了一大批人手出去尋找姜清婉的下落。但一來人海茫茫,二來前幾年局勢混亂,好多人都在亂世中颠沛流離,不停遷徙,甚至身亡,想找到一個人其實是很困難的一件事。就是有可能知情的人都很難找到一個。
所以崔季陵一絲一毫的可能性都不會放過。
那個小姑娘,跟她同樣的姓名,臉頰旁也有一顆同樣的黑痣,同樣緊張的時候右手食指就會繞着左手食指。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雖然才見過兩次,但是每次見到她的時候,他總會莫名的就覺得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說不定這個小姑娘以前見過婉婉也說不定。
想到這裏,崔季陵如何還按捺的住?轉身大踏步的就往水閣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