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四太子與紅蜘蛛
這種法術,他們從未見過,只聽洞中老祖宗,茶餘飯後,咂吧着嘴巴,提及過;相傳族中同胞枉死後,施用此法,便可引導死去的魂魄,親自抓出謀害它的生靈。小輩們聽到這裏時,都已經害怕的瑟縮着脖子了;老祖宗咧嘴一笑,露出稀疏大牙來;親自當然不是死後重生,而是兇手額間會現出一抹紅色來。
這時,小輩們便起了好奇心來,那若是誰那時剛好被什麽劃傷了,或者過敏了,豈不是冤枉了。老祖宗只是笑笑,說那抹紅色,任誰都不會看錯的;小輩們還想再問,老祖宗卻已經眯上雙眼,安詳的睡了。
但這終究是出自老祖宗的口裏,是他們聽過的衆多傳說中的一個;傳說未必真實,而現在被擺到了臺面上,大家心中害怕,害怕成為那條被殃及的池魚。
相比他們的提心吊膽,兩個頭戴白帽的巫師則是按部就班、有條不紊的做着該做的事。
正當這時,人群中爆發一聲尖叫聲,把大夥兒的心狠狠的抽了一下,他們的瞳孔驟縮,氣息紊亂。
他們害怕極了,是師父的魂回來了?指認了兇手?
驚恐間,他們的忽高忽低的心,又好似有了落處。
他們帶着萬分驚恐的情緒,向聲源處望去,那裏早已經亂做了一團;他們瞅見,閃爍着光亮的綠草上,漸漸染上了紅色的痕跡。
慌亂、嘈雜、哭泣聲,在春日滿園的庭院裏傳播開來,其中,一句句四師姐,悲恸而清晰的鼓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
這結果讓人難以接受,亦讓人質疑。
做法結束後,各回各洞的人們,面色沉重;四師姐怎麽看也不像是殺害師父的人,莫不是這其中出了什麽差錯。
衆人默默的思索着,對二師姐的不滿愈加深刻。
“二師姐,這是,這是四師姐讓我明早交給你的,但是,她……所以……”四師姐的小徒弟,跪拜在二師姐的身下,低着頭,顫抖着雙手,捧上一張暈滿紅色的信紙來。
二師姐深知,這信乃四師妹的絕筆,她沉着臉,接了過來。在遣散衆人時,她緩緩攤開那張泛着甜腥味的皺巴巴的紙。
“什麽時候随我回龍宮呀?”
兩人躺在花海裏,頭倚着雙手,看着高高的天,藍藍的雲。
錦瑟側過頭來,看着糯米團子般的絺奚;她身後的修長的綠色莖杆,在風中微微搖曳;杆上光滑,只有白色的茸毛;雖是同一品種的,但杆上,結出的花兒,顏色各不相同,有紅有粉有紫,朝着蔚藍的天空,散發着淡淡的芳香。
絺奚雙腿交疊,一條腿高高翹起;她哼着歡快的歌,也把臉偏過來,嘟了下嘴,頗為傲慢道,“我要留在這裏。”
錦瑟恨的牙癢癢,他翻過身來,兩手捏着她的臉,“說,跟我回去,不然撕爛你的臉。”
“啊嗚,錦哥哥,你好像老巫婆。”絺奚拍打他的手,“好痛。”
“說,你是和我回去,還是和我回去?”錦瑟繼續威脅她,作勢要撓她癢癢,他知道,她最怕被人撓癢癢了。
絺奚一腳踢在他的肚皮上,滾到一邊,像是刺猬般,縮作一團,警惕的看着他。
“好啊你,之前還哭哭啼啼的說要和我一輩子,現在完事了,就想把我甩了,想的美。”錦瑟坐了起來,作勢要去抓她。
絺奚閉眼大叫,“不要啊!”
正這時,傳來兩聲突兀的咳嗽聲。
兩人循聲望去,見花草叢中現出一個人來。
她撥開半人高的莖杆,臉上帶着不正常的酡紅,待看到二人時,方才臉色慢慢轉白。
“絺奚,這封信,是你四師姐寫的,你看完後,就燒了吧。”她說完交給絺奚後,便立在一旁,并沒有要走的意思。
絺奚接過信紙,站了起來,拍了屁股上的草葉。
“不管你去哪裏,蛛絲洞永遠,永遠是你的家。”二師姐有些艱難的說着,随即帶着幾分甜蜜的看了眼她和錦瑟。
錦瑟在她的眼神下,臉也泛起了微微紅色。
絺奚側過頭,擡眼望着他,見他這次倒沒有給二師姐壞臉色,心上好受不少。
“你不會記恨我的吧。”二師姐大大的眼睛微微斂着,濃密的睫毛下,投射一片扇形的陰影。
若說不恨,那是自欺欺人的,但她能理解二師姐,“二師姐,我只希望,你以後好好,我們大家都要好好。”
絺奚可愛的小臉蛋上,浮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在這藍天白雲下,如天邊的暖陽,直觸心底的柔軟。
二師姐亦回以一笑,讓她憔悴的臉上,多了幾分生機。
在二師姐走後,絺奚心情複雜的看着那封血信。
錦瑟此刻自是不多言,斜斜倚在芳草地上,右手倚着頭,一雙眼直直的盯着絺奚,眼裏閃爍着笑容。
“你個變态,再看就戳瞎你的眼。”絺奚惡狠狠的回了他一眼,張牙舞爪。
錦瑟挑了下眉,用手中的花戳她的臉,“看也不能看了,這麽殘忍。”
“正煩着呢,別來騷擾我。”絺奚挪了下位,離他足足遠了三尺。
錦瑟這個七尺男兒,此刻俊逸的臉上,滿是哀怨的神色,可憐巴巴的望着絺奚,像極了深院中的怨婦;流水落花,終究沒能望來等的那人…….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正過身來,漫無目的望着廣闊無垠的天空,看着飛鳥振翅長鳴。
絺奚在他安靜老實後,微微側頭,他的绾好的發髻,此刻垂下了幾縷,如風中柳絮般,飄揚着;他的側臉,在陽光下,愈加立體,如一副古畫,靜靜的立在那裏,引人入勝。
他讓她心安,讓她心暖,讓她熱愛這個世界。
看着他,她心中懼怕的黑雲盡數消散,只餘雨後的恬靜清新。
按下心中情緒,将它鋪展開來,那信果然是以血為墨,以指為筆;只見那上面洋洋灑灑地寫着:
當這信中所有示于塵埃之上時,我已魂歸地府;然我雖死,亦不能洗去我身上的罪惡。我為了一己私欲,大逆不道,罔顧倫常,弑殺恩師,罪該萬死。
可恨蜈蚣青欺騙了大師姐,但他死在大師姐手下,是罪有應得,可大師姐那時已然入了心魔,遂屠殺了半族蜈蚣精;我本想阻止大師姐,但又害怕傷害到她,遂看着犯下錯;可師父這時突然出現,揚言要清理門戶,我眼看着大師姐将要死在師父刀下,便,便趁師父不備,從後,從後殺了師父。我抹除了大師姐的記憶,她全然忘記了這段。我自知犯下彌天大錯,但我不想停下,遂将師父扔至一處荒地。本以為無人會知,自以為可以掩耳盜鈴。自後,我夜夜不安,但我貪戀這山洞中的生活,現在大師姐已經離開,我也早已沒有活下去的希望。看到小師妹無辜被抓,我很內疚,但我沒有勇氣坦白,最終良心在日夜吞噬着我…..。
只願下輩子,再報答師父的恩情。
“怎麽了?哭的這麽傷心。”錦瑟側頭望去,只見絺奚哭成了個淚人,雙手環抱住自己,縮成一只綿軟的小貓。
“我家的小奚呀,什麽時候成了一個只會哭鼻子的小姑娘了,這眼淚流的,都比你喝的水多了喲。”
錦瑟活動了下四肢,正待他想要彎下腰之時,一陣劇痛從身後傳來,他感覺到了靈魂剝離般的疼痛,全身僵硬的無法動彈。
絺奚痛哭之時,發覺她頭上一片烏雲行過,滴落幾滴雨來。她擡頭望去,她被眼前所見驚的失去了言語,失去了動作。
她看見錦瑟像一座石像般高高的立着,左手伸向她,而指尖殷紅,血珠凝集在指尖,嘀嗒~,一滴血離開了食指,滑落下來,點在了絺奚的眼中。
那點紅,在她眼裏暈滿開來。
她的眼紅了,模糊了,世界陷入了一片紅色。
她發出凄戾的尖叫,劃破燦爛的天空,驚飛天上的飛鳥。
她模糊的雙眼裏,看見錦瑟轟然倒下。
“錦瑟的童養媳呀,這次真是不好意思。”
太乙真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絺奚身旁,臉上帶着歉意的笑容,有些不安的搓了下雙手。
絺奚沒有回應,一動不動的望着那凸起的土堆,以及那塊小小的石碑,那上面光滑,淡淡映着海面上的沙石,了無痕跡的沒有镌刻任何文字。
太乙真人繼而嘆了口氣道,“都怪我沒有看管好這兩塊破布。”說罷他狠狠扯了下挂在腰間酒壺上的束帶。
那兩塊束帶嗚嗚的哭泣,他們原本以為再也回不來,便自暴自棄,但他們兩恨極了那個讓他們回不去的錦瑟,便慫恿蜈蚣精使用禁術,趁錦瑟傷勢未痊之時,從他的第三根肋骨處下手。
誰知,太乙真人居然找回了他們,但卻日日折磨他們。
……
“你且把這兩盒香拿去,每日焚上一兩,可促進九拾草的聚魂能力。”
“嗯。”絺奚輕聲應了句。
太乙真人再次嘆息了聲,随即道,“不用傷心,至多等個一百年,錦瑟又可以活蹦亂跳了;到時候他就是你的童養夫啦。”他自顧自的笑了。
“那他……還會記得我嗎?”絺奚喃喃的問道。
太乙真人意味深長的望了絺奚一眼,又望着天邊火紅的晚霞道,“你之所以失憶,是他不想你受青螺塔之火的折磨;受過此火焚煉之人,即便撿回一條命,只要記憶在,便會受此噬心。”
難怪他時不時會面色蒼白,面露痛苦,絺奚的心感到一陣冰涼的痛。
待太乙真人走後,良久,她才喃喃的重複着,“我願你永不再記起。”
波濤拍打着海岸,洗刷着泥沙;西邊的落日,将天空燒的火一般的紅,在這頹廢而叫人沉醉的暮色裏,瑟縮着一個小小的身影,漸漸化作風中的一個黑點。